子从前就知道四房姑娘虽则出生不好,样貌随了她狐媚子的短命娘,倒也是个极出挑的。只是这四姑娘柔顺谦和的性子,再加上人前也不爱说话,让人也就自然而然地轻易忽视了她。自家小儿同四房公子起手脚冲突的事,她这个做娘的显然已是听说了的。她曾想过,出了这样的事,四姑娘又素来护着彻哥儿,心中肯定有些不松快。可是叶婆子咬定四姑娘为人宽厚和善,不可能同一半大小童较真。再者老爷现下不在,就是看在五姨娘的面子上,四姑娘也不敢真拿她怎样。谁知道呢这姑娘今日领了浩浩荡荡一群人像是找茬一般赶过来,方才已经让她有些惊讶。此时见四姑娘竟是没一点迂回曲折地直接提起这事,叶婆子心中诧异,寻思数日不见,四姑娘莫非一下子就转了性子不成叶婆子想想又觉得到底不太可能,原本微微提起来的心,再度松了下去。又挤出一丝笑,口中就道:“此事我听荣哥儿说了,前几日好好训斥了他一顿,往后想来荣哥儿也不敢再在小公子面前做出任何越矩之事,四姑娘且放心好了。”苏婉容知晓叶婆子平日里是如何疼宠纵容自己屋中的这根独苗。府中资历深一点的婆子嬷嬷,大多都有脾气,更莫要提叶婆子斥责手下的小丫鬟时,是怎样一副狠厉的嘴脸。可就这样一个私底下脾性泼辣的婆子,对待自己小儿时,那是大声说句话都舍不得的。叶婆子方才说她为了彻哥儿,训斥了荣哥儿。苏婉容她怎么都是不信的。再者彻哥儿前些时日,白嫩脸颊上被荣哥儿留下的那几道抓痕,可是很深的。若非了从孟福生那里寻来的凝玉膏有活血生肌之奇效,彻哥儿的这张脸,许就这样生生给毁了。只是想到此处,就算是叶婆子回屋后当真狠狠训斥了荣哥儿一顿,那显然也是不足够的。苏婉容抿唇,把玩着手中丝绸绢帕,淡淡地笑了。“叶婶既这样说了,那我自然是放心的。可恕叶婶体谅,彻哥儿是我四房唯一的亲弟弟,我素来宠着护着不忍他受丁点委屈。他平日里若是做错了什么,就连我爹爹也舍不得动手打他的。何时被人这般欺负过这事我总是要给他讨个说法的。”叶婆子一听这话,就有些不高兴了。可也不好表现太过明显,只小声哼了一下,反问道:“那四姑娘想要如何荣哥儿同四公子打架是他不对,可他再怎样也就是个孩子,能懂什么道理再者说了,一个巴掌拍不响,婆子我早前就跟荣哥儿嘱咐过,离你们四房远一点,我倒是听说小公子一直黏着我家荣哥儿,缠着求着陪他玩呢。这小孩子打架,四姑娘怎的就把错全归荣哥儿一人头上了”叶婆子说到这里,发觉自己情绪有些激动了。于是稍稍平复片刻,瞥了四姑娘一眼,怪腔怪调地继续道:“倘若四姑娘只因了此事自己心中不畅快,也不必特意兴师动众地带这一帮人过来吓唬婆子我,四姑娘直说就好了。婆子我只是个下人,得罪不起四姑娘,也认了。让荣哥儿等下去西厢院亲自给小公子赔个不是就是。”这话表面上的伏低做小倒是做的很足。只这理直气壮的语气听不出半点歉意不说,言语间倒是先给她落下了个以势压人的恶主名头。苏婉容眸中不觉泛出一丝冷意,只是面上依旧带笑地望着那叶婆子,沉吟了片刻,嗓音凉淡地启唇:“我自不会同荣哥儿这样的孩子计较什么。荣哥儿虽是五房的人,但身在太傅府,就也是府上的仆人,他出手打了彻哥儿,那便是欺主罔上。常言道养不教父之过,既荣哥儿的父亲现下不在身边,那就是叶婶教子不当。既是叶婶你的过失,那自然就得叶婶你一人承担。”第032章惩治婆子中叶婆子万万没想到,四姑娘会将小辈间打架的事儿扯到自己头上来。毕竟叶婆子自己一直不赞成自家小儿离四房太近,却是那四房公子没个眼力见儿,硬要往跟前凑,如今挨了打,那不也是他活该的吗叶婆子心底还觉得荣哥儿这一架打得好呢。再加上一个没娘养的四姑娘,在府中无依无靠,此时也没老爷照应,叶婆子原本就不把她放在眼里的。面上端的主仆尊卑这一套,也不过是给她四房一个脸面罢了。可这四姑娘竟是忒的不识好歹,倒是给她得意起来了。真以为自己个丫头片子,在太傅府中能有多大的能耐还能同夫人老太太一般对她指手画脚,甚至出言训斥不成思及此,叶婆子心里愈发的有底气,口中就不阴不阳地道:“那按照四姑娘的意思,还打算让婆子我替我儿给小公子磕头赔罪不成”苏婉容浅笑,轻轻摇了下头。叶婆子以鼻音哼了一声,心道在这太傅府中,就连大夫人都是要给她一份颜面的,量你四房一庶出姑娘也不敢待她如何。自以为这四姑娘也不过是表面威风,等下给她个台阶,让荣哥儿装装样子去四公子跟前赔个不是,这事也就算是过去了。叶婆子正这样盘算着,却见那四姑娘掀动眼皮,不疾不徐地又添了这么一句:“叶婶给彻哥儿磕头赔罪,那倒是不必。不过我记得父亲曾说过,为奴为仆者,时刻应当铭记忠心护主四字。叶婶教子无方,这事儿又发生在我眼皮子底下,我若是能继续容下你们,岂不是给旁的人开了以下犯上的先河没得败了太傅府的风气。”叶婆子一听这话,却是登时瞪大了双眼。她年纪不小了,在这太傅府也算快做了大半辈子。从伺候老祖宗到现在服侍于徐姨娘跟前,走去哪里不是面上带光,受人敬重的区区一个四姑娘,今日为了这芝麻大点小事,竟是生了赶她出府的念头这个四姑娘也当真是个不通人情世故的,她以为她是谁呢着实可笑,简直可笑至极。听苏婉容道出这番毫无自知之明的话,叶婆子彻底没了耐心。当下连面上也懒得去装了,她不以为意地嗤了声,眯起尖利的眸子,哼笑道:“婆子我知道姑娘这是在气头上,可赶我和我家荣哥儿走的事儿,恐怕不是姑娘能左右的。旁的我也不敢说,当初老祖宗风寒病重,也亏得叶婆子我一人一把屎一把尿端着伺候。后来我又是五姑娘的奶娘,那可是有哺育之恩的。就念在我这么许多年,勤勤恳恳在府中伺候的情分,夫人或是老祖宗也容不得四姑娘擅自送我走的。”言下之意就是,她在府中有姨娘老祖宗前后罩着。四姑娘你人小势微,虚有主子的空头名号,实则没法子对付她的。苏婉容听了,唇瓣勾起一抹淡淡的弧度。见此时的叶婆子胸有成竹,趾高气昂的嘴脸倒是完全显露了出来。她笑着摇头,口中喃喃起叶婆子方才说过的字眼:“念在叶婶这么许多年,在府中勤勤恳恳的情分上面”叶婆子皱了眉,下意识回:“那是自然,我叶婆子这些年在太傅府勤勤恳恳,扪心自问没做过任何愧对姨娘或是老祖宗的事。若四姑娘只因今日这点小事意欲驱婆子我离开,五姨娘第一个就不会应允。”苏婉容见叶婆子一脸笃定的模样,倒也没吭声。一双剪水的莹润秀眸就落去从旁侯着的周嬷嬷身上,白嫩柔荑青葱一般,摊开向上,缓缓往前一伸。周嬷嬷会意,弓身上前,将姑娘方才吩咐让她提前备好的账本,递了过去。书叶已有些用旧的一卷册子,外部以深蓝绢绫作函套,封皮上盖了太傅府章印。后院以及五房每日大大小小的支出收入,都是由叶婆子一人管账的。叶婆子自然认得苏婉容手中的账本。叶婆子微微眯起了眼,倒有些摸不清楚四姑娘现下拿这账本出来,究竟有何用意。“上月府中用米三千斗,通共五两白银。猪羊牛肉各四十斤,通共五十贯铜钱,绫罗绸缎各房分别十匹,共计一十八两”叶婆子见四姑娘忽然就念起了账本上的内容,那些个数字是自己前月月底时反复斟酌,一笔一划写上去的,不觉有任何不妥。心底就越发奇怪,狐疑地反复打量苏婉容的动作,完全不晓得她到底在盘算些什么。“可是据我所知,此时正值秋收,稻米一斗不过十钱,便是那最贵的牛羊肉也不过二十余文就可买足一斤。其中这些个差额,究竟是去了哪里呢最让我感到不解的是,叶婶分给手下粗使仆妇每月月俸竟是每人二至三两。这个薪酬怕是在宫内当差的许都是比不得的。”苏婉容话未说到一半,叶婆子就察觉有些不对劲了。直到听到后面,四姑娘提起月例钱的事儿,叶婆子面上挂着的笑容霎时间僵住,神情一下子就变了。其实不止叶婆子,苏婉容话音刚落,以周嬷嬷为首,西厢院一道儿跟来给四姑娘撑排场的下人们也是暗自心惊。周嬷嬷早已察觉到不知从何时开始的,四姑娘就变得和往常不一样了。可现下听着这一席话,依然是怔在那里,内心既是惊讶又是错愕。府中每日的吃穿用度,都是有定额的。除了记账的几个有些资历的婆子嬷嬷,就连几位夫人都鲜少过问。第033章惩治婆子下周嬷嬷帮着料理西厢院上下,对这些个价目心中自然有数。姑娘方才报的那些虽则稍有偏差,却也相差无几了。但四姑娘她从小看到大,虽不能说是含着金汤匙长大,那也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官门小姐啊。又如何能懂得这些呢俗话说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若是当年那个养在深闺中的苏婉容,却是不晓得这些。可是如今的苏婉容呢,她是带着两世记忆的。当初身边无人伺候,诸事都得苏婉容一人操持。日子过得拮据时,什么不是精打细算。那些个市井琐碎接触得多了,慢慢熟悉了,也就自然而然记在心头。叶婆子记出来的帐,乍一看似乎没什么端倪。但只要细细比较,不难发现每一笔花销与市面上的价额皆有偏颇。光米面这一项,每月差了足足二两有余。要知道就太傅府中的粗使仆人而言,二两银子足够普通一家人几个月的嚼用。更莫要提叶婆子记给后院下人的每月月俸中,其间又掺了多少水分了。而那些自账本之中不翼而飞的银钱,究竟去了哪里,那便是显而易见的了。此时的叶婆子早已没了方才一半的气势。特别是被四姑娘凌凌澄澈的眸子搁那一望,像是能把她整个人生生一眼瞧透似的,叶婆子心中没来由的又是一阵不安。自己在账本上作出的手脚,连大夫人都看不出什么。是以就算被苏婉容查起来,叶婆子本料定四姑娘左右也瞧不出半分蛛丝马迹。谁知道四姑娘就忽然来了这么一出。可这样的情状下,叶婆子知道自己是万不可露怯的。虽则说话气息开始有些不稳,可面上还是端着,为自己极力辩解道:“姑娘莫不是怀疑婆子我贪了这些银两不成我在府中任怨任劳这么些年,那是挖心掏肝的对待各院主子,总是不能做出这等损公肥私的事情。再则说了,每月接手这账本的又不止我一人,若是有人见财起意,在上面篡改一些什么,那都说不准的。没得有人蓄意诬陷于我,四姑娘岂能就因了这个冤枉好人”苏婉容只淡淡“喔”了一声,云淡风轻地点头道:“叶婶所言也不无道理。方才我看的是总账,这每月府中的花销各房各院都是有分账的,是不是我冤枉了好人,等下把帐翻出来一对便知。”说着,明净的一双水眸就顺势往周嬷嬷那边一瞥,吩咐道:“请叶婶去东苑,姑娘我今日亲自把那诬陷叶婶的小人给揪出来。”叶婆子一听四姑娘竟是打算去东苑亲自对账,倏然睁大双眼,急得嗓音一下子拔尖:“东院的帐是五姨娘托付给我一人照看的,就是太傅府管事那都过问不得。凭什么随随便便交给你过目你”“就凭我是太傅的女儿,也算你半个主子。你道我有没有权利过目”苏婉容淡声打断。她的声音并不算大,可语气里仿佛揉进了些清清冷冷的话音,莫名就透出了一股子不容置疑的威仪。叶婆子浑身一僵,盯着苏婉容的双眼,见鬼了似的定在那里。觉得四姑娘此刻这副模样竟是有几分老爷那般不怒自威的影子。可她怎么能真让四姑娘过去查账呢。她自己做了什么,自己当然清楚。总账与东苑私帐这几年间究竟差了几笔,若都被掀了底儿,那她要落得什么个下场老祖宗是怎么个吝啬小气的人,断然容不了她这等行径,怕是少不得一顿家法伺候。到时候连徐姨娘那都是护不住她的。“就、就是账本上真有些出入,又能说明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