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寂静徒然被打破。那厢正耷拉着脸孤自生着闷气的老祖宗,听小厮这一句话,面色总是缓和了一些。从旁的几位夫人也暗自松了一口气。而后就是外面一阵珠帘被拨动的声响,苏太傅面带笑意,在四姑娘及身后几个奴仆的簇拥下,撩袍走了进来。“孩儿来得迟了,让娘好等,是儿子的不对,这就给娘赔罪了。”到底是己出的亲骨肉,原本不会如平日里对待几房媳妇儿一般动不动置气。再加上滨州这一去,就是个把月,眼见太傅一趟削瘦得厉害,老祖宗也心疼得厉害。方才那一点不愉快早便忘了,蹙眉就不悦道:“莫要听府中那些嘴碎的下人成天胡诌,你是我儿,现今又是堂堂太傅大人,咱太傅府人人仰仗的主心骨。这等小事哪犯得上你赔什么罪没得让人笑话老婆子我倚老卖老,使性掼气。”说着,老眸一瞥,就厉声朝站在一边的几个丫鬟斥骂道:“没个眼力见儿的没见大人进来了杵在这里多大一会儿了,是等着我去把饭菜端出来吗”小丫鬟心中委屈,想着原本也是老祖宗自己吩咐,菜上得早了,老爷还没来,天凉冷的快。她们哪里有故意站着不做事呢可寄人篱下的也不敢言语,只好瑟缩着低垂下头,小声应了句是,便退回厨房重新温菜去了。一时厅内所有人都跟着上了饭桌。因了太傅的关系,老祖宗今日胃口极好,用了一碗饭后,又另加了两份羹汤。饭堂内有说有笑,其乐融融也算得热闹。此时已近巳时末,于是这一顿就成了太傅府中的早午膳。待桌上所有人各自用好了饭,丫鬟们撤去盘箸,众人便去偏厅说了一会儿子话。同往常的每次一般,苏太傅此次自滨州回来依旧是给府中老少每人都备了份礼的。滨州一带盛产绿茶,苏太傅带给老祖宗的是半斤六安瓜片。六安瓜片色翠绿,香清高,味甘鲜,沏茶时雾气蒸腾,幽香四溢,也有“齐山云雾瓜片”之称。此茶香味俱佳,乃瓜片茶中的珍品。只是此茶极为娇贵,每年滨州茶庄所培育成功的六安瓜片也不过三十余斤,大多都被当作贡茶运进宫去了。大夫人听了太傅解说,大惊小怪地“哎哟”一声,就朝老祖宗笑盈盈说道:“这六安瓜片,从前倒不曾听说。也就老爷是个孝敬的,什么好的都带给老祖宗。今个儿蹭老祖宗福气,倒也长了眼界,见识了下皇上娘娘们喝的茶叶。”老祖宗被哄得高兴了,就笑睨了大夫人一眼:“你年纪轻的,自然没什么见识。皇宫里喝的茶不也还是茶叶。你觉着新奇等下就拿两钱回去尝尝。左右年前皇上赏下来的贡茶还剩的多,屯着倒是不新鲜了。”这话别房姨娘夫人听了眼红,而那大夫人则自然喜滋滋应下。苏太傅带给几个儿子的无非是文房四宝。待轮到了彻哥儿,虽则前几日苏婉容已经好生教诲,小家伙不那么惧怕父亲了。可一瞧见威仪严肃的父亲,又想到父亲走前关他的十日禁闭,本能的还是有些胆怯。嗫嗫嚅嚅磨蹭了半晌,还是苏婉容在身后小力地悄悄推了一把,彻哥儿这才硬着头皮凑上前,小声同太傅见了个礼。出乎意料地,太傅对先前禁闭的事只字未提。目光落去小儿身上,微微点头,就把一卷新印刷的论语递给了他。随后太傅走到几位姑娘这边,拿给年纪小些的五姑娘一盒滨州当地特产的八仙果子。又取来一绒布锦盒,里面躺了两只色泽莹翠的玉镯。两只玉镯质地皆细腻通透,除内里自然形成的花纹略有不一,乍一瞧看却是一模一样。“老爷在银楼亲自挑选了许久,才相中这两只镯子,可是费了心思。二姑娘,四姑娘,快些收下吧。”第042章不速之客二更说话的是苏太傅的长随德顺。苏适雯虽则是府中嫡女,只父亲是一清官,节俭朴素成了几十年的习惯,最看不过有人铺张浪费。大夫人为了讨太傅喜欢,自家姑娘平日也尽量往素净里打扮。二姑娘自己屋中戴得出去的头面,数来数去其实也就那么几件。故而一见锦盒之中的玉镯,瞧着成色极佳,心中自然欢喜。可后来看清楚了,盒子里竟是一模一样,同样式的一对,其中一只还是要送给四房婉姐儿的,苏适雯就莫名有些不舒坦起来。方才父亲是同苏婉容一道儿进门的。可想而知,父亲一回府,果真脚没沾地儿就直接先赶四房的西厢院瞧看去了。同那苏婉容说话间,竟是连候在堂屋的老祖宗都给怠慢了。这四房姑娘该是有多大的颜面明明她才是太傅府嫡出的姑娘,以后是要同大姐一般被选作秀女嫁给太子或是其他皇子的,比起庶出的四姑娘不知要高出几等。可偏生从父亲这里收到的礼物,却和四姑娘不无不同。苏适雯在太傅府,被老祖宗和大夫人捧惯了,一时之间有些不太适应父亲的“一视同仁”。对比父亲对待屋中几位姑娘的态度,甚至显然地稍稍更偏袒四姑娘一些。苏适雯心中微沉。对玉镯的喜爱顷刻间就没了。投去锦盒中那对镯子的目光中,甚至是掺着点儿厌恶的。可任其苏适雯内心如何不悦,面上仍是一点不显。她转念又想,大姐如今在宫中封了淑妃娘娘,她现已是太傅府长房剩下唯一的嫡女了,如何也该在这帮妹妹面前维持端庄体面的形象才是。再则,就是有父亲百般护着四姑娘,又能护到几时去横竖到了明年,四姑娘及笄了总是要嫁人的,那个时候以四姑娘庶出的身份,还能寻到比她还好的亲事不成思及此,苏适雯就觉得自己其实犯不上现下同四姑娘计较那么许多。于是唇畔再度挂上柔婉的笑意,声音轻软地回了句“谢谢爹爹”,就把玉镯收下了。待几房的礼物都分发好了,苏太傅又坐着陪老祖宗说了一茬子话。这次水患的治理十分成功,圣上龙颜大悦,说是明日早朝在文武百官面前,就立下封赏诏书。老祖宗听后,自然面上带光。就拉着苏太傅的手,好一阵“我儿不容易,给苏家长脸”诸如此类的夸奖。不过老祖宗到底年岁大了,容易体乏。又念及苏太傅长途跋涉刚刚回来,明儿还得赶早入宫上早朝,也是得好好歇息整顿一番。就打发众人散去,自己也由大夫人搀扶着回屋去了。苏婉容翌日并没等到与苏太傅私下谈话的机会。当日接风宴过后,苏婉容瞧出父亲面露疲色,心下便不忍继续占用父亲歇息时间。于是就打算等到第二日,待父亲下了早朝,再与之谈论太傅府上组建的那支侍卫队的事情。孰料,次日的苏太傅早朝过后并非单独归府,竟还带回来一位不速之客。以至于苏婉容之后的计划全盘被打乱了。来者身姿清瘦修长,就如暮霭层叠中的一竿挺拔青松。却见此人一席素锦缂丝白袍,上面绣着繁复的烫金云纹,举手投足满身的华贵雅致又不失洒脱风流之态。苏婉容神色微僵,她的视线甚至还未移至那人的容貌,单凭来者雍容脱俗的气质,就已经辨认出父亲带回来的人是谁了。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上辈子狠心休弃她的夫婿三皇子薛砚之。也怪不得苏婉容如此惊震。她清楚记得,上辈子的薛砚之,自父亲从滨州返还长安以后,依旧待在淮南处理水坝所剩后续。一直到第二年九、十月份,得了皇上御旨,这才匆匆赶回。也便是那时,她同刚刚被封作齐王的三皇子初次相遇。可是现下,看样子那薛砚之竟是同父亲一道儿回的。他回来得出乎意料,让人措手不及。也不知是否是心理作祟,老祖宗大清早将几房的夫人姑娘们全召集在堂屋后,她就刻意低头敛容藏在最后面。可苏婉容仍旧敏感察觉,这辈子理应尚未与她谋过面的薛砚之,才刚入门,目光笔直穿过堂屋中所有人,时不时就落在她的身上。此时的苏婉容已经嗅到一丝不寻常的气息。她重生而返,所有的事情仿佛都正按照先前的轨迹继续发展,又仿佛不是。不知从何时开始,命运似乎悄悄开始发生了变化。事已至此,她也只得愈发的小心谨慎,万不可能再重演上辈子的孽缘。苏太傅此次治水有功,三皇子是奉圣上旨意,亲自将赏银派去太傅府上。白银千两,锦缎百匹。分量可是不轻。大夫人就喜滋滋地挑选了两名体格看着强壮的侍从抬进屋去。而那胤莽便是其中一名。第043章 胤流氓吃醋了一更苏婉容思绪早被不知为何提早归京的薛砚之完全打乱。以至于没功夫留意跟着进来的还有谁,更不会把心思分去帮着抬赏银的下人身上了。苏婉容没注意到胤莽,可那胤莽刚跨入门槛,一眼就捕捉到人群中那一抹纤细曼妙的身影。他立刻察觉今日这丫头却是与往日有些不同。因了在屋内的关系,小姑娘只穿了件藕荷色的薄褥小衫儿,藏在体态丰腴的嬷嬷背后,像是刻意躲避着什么一般,浑身紧绷着一动不动。梳了精巧发髻的头低低垂着,衣领就顺势往下压,露出一截玉润细腻的嫩白粉脖儿。胤莽不动声色地略微环顾四周,马上发现致使小姑娘今日如此反常的原因所在。年轻男子肤白如玉,不染纤尘。青竹一般立在门畔,正与一侧的苏太傅谈笑。嘴角噙了丝濯濯温润的笑意,当真清隽儒雅宛若嫡仙。胤莽厉眸微眯,也察觉男子虽正与太傅谈笑,目光却似有若无地总落去苏婉容身上。而后者呢,每每感受到对方的视线,身子骨一颤,脑瓜就娇滴滴往下又低了一寸。这副低眉垂眼,含羞带怯的神情,倒是和对待他时怒目切齿的样子截然不同。胤莽的目光就再一次落向男子俊俏得过分的清雅面庞上。这可不就是她口里那种满腹礼义廉耻的君子模样。她就喜欢这样的胤莽暗自磨了下牙齿。许久,目光移开,鼻腔里不屑地低低哼笑出声。眼光差极。同样被突然登门的薛砚之一下子吸住心绪的,还有长房的二姑娘苏适雯。二姑娘双腮酡红,忽而低垂下头,忽而又忍不住抬眼往门口的方向瞧看,只觉胸腔里一颗心砰砰乱跳个不停。这可是二姑娘至今瞧过相貌最好的俊俏儿郎了。更莫要提那人矜贵的扮相,出众儒雅的气质一看身份就是不凡。而后听闻这竟然就是堂堂的三皇子,圣上最宠爱的龙子之一。二姑娘就垂下头去,有些懊恼地瞧看起自己今日的装束。半旧不新的水色襦裙,一点佩饰都无,忒的素净寡淡早知三皇子今个儿要来,她总是要好生打扮一番,换上孟家布庄送来的那件崭新的娟纱绣花长裙才好。其实苏太傅昨日是有把四女儿的话听进心里去的。虽则他欣赏薛砚之此人,可正如女儿所言,近两年正是皇权动荡的时际,为了避嫌,与薛砚之的私交还是放在几位皇子的帝位争夺之后为妙。只是薛砚之以三皇子的身份亲自将赏赐派送过来,那是圣上早朝时下的御旨,拒绝不得。再加上苏太傅还在滨州当差时,就早已与薛砚之约定好,要请他过来太傅府一叙。于是就想着,就把府中老少召集至前厅给薛砚之见个礼。再吩咐下人沏一壶六安瓜片,邀薛砚之共饮一杯,也算尽了个地主之谊。可茶还未喝去半盏,薛砚之猝不及防地忽然提议,要与苏太傅就在府中书斋博弈一局。苏太傅原本是打算待喝好了茶,就亲自送薛砚之出府的。现今听了薛砚之这么一句,内心又开始有些踌躇。他与薛砚之,本是弈棋结缘。他棋龄足有四五十年,原本就是棋手中的佼佼者,难逢对手。而这薛砚之呢,又是他这么许多年间,遇上的鲜少的能与他匹敌的人。上次因了公务关系,一局棋下至一半,难分高下,苏太傅当时就觉惋惜不已。此时听薛砚之这般提议,苏太傅心痒难抑,却见时候尚早,实在按耐不住,咬了咬牙,便道:“就如贤侄所言,下上一局,正好将上次那盘残局给补上。”但谁晓得呢苏太傅手一沾上那棋笥,竟是就停不下来了。不知是不是他多虑,薛砚之这棋下得,颇有技巧。开局时,总是给苏太傅一种已经掌控棋面的感觉,几十手过去,眼看白子大势将定。薛砚之所执黑子每每都能以出人意表的方式绝处逢生,突破重围随之后发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