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苏婉容自己面上没见什么喜色,她甚至蹙了下眉,有些不想收那男人无缘无故的恩惠。苏婉容不想受恩,总觉得那男人一径讨好她是别有目的。可是面对一干笑容和善,顶着暑气将冰块运来这里的无辜宫人,苏婉容发不了脾气,也不想因为自己的关系连累了他们。故而,只得随了他们满脸堆笑地将藏冰搁置到她入住的寝阁里面。苏婉容闭着眼睛都能猜到,她半逼半迫地随着那人的龙辇来到围猎场,总不可能由着她安安稳稳地待在自己寝房里,再不出去了。次日晨起不久,宫女们伺候苏婉容刚刚用了早膳。门外就已经整整齐齐站了七八个侍卫扮相的男子,他们身后停靠着华美精致的软轿,便是苏婉容昨日坐过的那一顶。晋元帝又派人过来了。原来是那晋元皇帝早间兴头忽然就上来了,特意邀了辅国将军随之跑马,再于草原上畅畅快快地切磋一番射技。皇帝也邀了苏婉容一同前往。并非是参与跑马,而是坐在席位上为他打气助兴。消息是宫人通传的,话却是那男人的原话。苏婉容听完以后,甚至忍不住想要嗤笑出声。为他助兴开什么玩笑她才不愿意去。那人都对她,对他们太傅府做出了什么事情以及那天在凤仪宫中对她的威胁恐吓,他以为时间一长,这页就可以直接掀过去了吗是有多么幼稚可笑,竟还有有脸请她过去为他助什么劳什子的兴苏婉容以为,她依了他的吩咐,随大军一道来了这南苑,已经算是极给那男人颜面了。她不想去,自然找各种理由搪塞应付。就道皇宫与南苑相隔甚远,她不习惯坐马车,身体不适,现下正需要好生静养。苏婉容怕带话的宫人不信,她甚至黛眉浅蹙,假装抚摸着额头,做了个样子。可若是论起狡猾精明,苏婉容显然比不得那个,此时已经到达围猎场的男人。她的这点心思,包括她听见旨意以后将会作出如何反应,显然尽数都已经掌握在那男人的预料之中了。“供娘娘歇息的凉亭软椅早便准备好了。陛下说了,倘若娘娘身子骨还是不舒服,就将娘娘屋里的床榻一并搬了过去,娘娘一会儿便躺在榻上为陛下助兴。”围场设立的地方距离宫并不远,其实走两步便到了,远不至于八抬大轿地抬过去。而苏婉容的这架软轿,又是极精美华贵的。且不说点缀其间,几乎算得上夸张奢侈的璎珞珍珠之类,光是个头,就比寻常达官贵人家里的宽敞了五成有余,四面横木又有少说七、八个奴仆小心扛在肩上。光是苏婉容出场的阵仗,一路上就惹来许多人好奇注目。现下这样的场面,显然并非出于苏婉容的本愿。实际上此次出行,苏婉容压根不想让任何人注意到她,她不希望任何谁有机会认出她的身份,再传出太傅府四姑娘与晋元皇帝私底下有了什么沾染。但凡是同那个不知廉耻的男人,任何有关的事情,她能避则避。即使明面上忤逆不了他,也不想让旁人知晓她与那人牵扯上了什么干系。奈何“身体有恙”的借口原是她自己想出来的,轿子已经在屋外侯着了,苏婉容咬着牙也硬是要踏上去的。当苏婉容的软轿抵达围猎场,卯时刚过。现在的时令原本已至盛夏,却因了时辰还早,偶尔又有柔风吹拂花树飒飒作响,天气尚不如正午那般燥热难耐。围场如草原一般无垠,青草如毯,中间敞阔的空地,已经有三四匹烈马正撒蹄狂奔。刚继位的年轻皇帝首次亲临围猎场,声势自然浩大。同行的皇家军士,个个整装待发,他们英武矫健,一身戎装在围场右侧一字排开。看热闹的人很多。即便如此,由左右两名侍女搀扶着刚刚下轿的苏婉容,她目光只是微微一扫,几乎便是在下一刻,立时在草场另一边临时搭设的帐帷下,瞥见了那个男人的身影。第035章 赛马上一更苏婉容抬眸一扫,便望见了那个男人。倒不是因为她有多么关注此人,发现他并不困难,准确地说,那男人实在过于扎眼了,不想发现他委实也并不容易。魁梧的男人一身明黄龙袍,立在一匹通体黑得发亮的骏马左侧。苏婉容不懂马,却也晓得男人身旁这一匹,不仅又高又大,毛色比马场上绝大多数的都要漂亮。此时,便是苏婉容从前念的出名字的,左右丞相,朱提辖,典军校尉,以及新上任的辅国大将军,几位朝堂上如日中天的重臣都到齐了。众星捧月一般地围绕在男人身边,不知在谈论着什么。男人侧眸的间隙,就瞥见苏婉容的轿撵到了。他面上显得极其自然,甚至带了几分殷勤。他立时抛下众臣而不顾,将手中缰绳交付给武骑常侍以后,竟是直接朝她阔步走来。“磨磨蹭蹭的,怎么这么久才来”望进男人炯然的黑眸,苏婉容内心就是一个咯噔。脑子尚未转过来,身子便不由自主地微微朝后退了一步。可是已经来不及了,男人步伐极大,几步过来,苏婉容腰间一紧,竟是被他长臂给环绕住了,在文武大臣惊异的注视下,半拥半抱地就带着她往帐帷的方向走。这与苏婉容预料之中的场景相差实在太远了,毕竟最后一次同这个男人相见,她狠话难听话,该说的不该说的全说给他听了。男人当时显然也被她气得不轻。今次,他唤她过来。苏婉容料想过男人也许会给她冷脸,或是大庭广众之下故意给她难堪。毕竟他就是这么一个幼稚无耻,没有半分君子气节的心胸狭隘之辈。但谁猜得到呢,男人非但没有甩她脸色,态度和善得简直怪异,竟有心思同她打趣。这副模样,仿佛已经完全忘记了当夜他们二人之间发生的一切那般。可惜的是,他或许能忘了,苏婉容却忘不掉。苏婉容永远忘记不了男人那时是如何迫她,威胁她的。更何况围猎场里,但凡是有些声望的文武朝臣现下都到齐了,却唯独少了她的父亲。这是不是说明,这个男人当真依了那夜所言,给无辜的父亲套上了子虚乌有的罪名,甚至已经给判下了惩处比起这个男人先前是如何轻薄欺辱她的,显然这一点更能触怒苏婉容的底线。几乎被他触碰到自己的刹那,苏婉容浑身不适地一僵。而那胤莽呢,察觉到怀里人的抵触,面上却没什么太大反应。他略微垂头,贴近她耳边低声道了句:“周围的人现下都看着,你不给朕面子,待会儿难堪的肯定不止朕一个。”听了这一句话,苏婉容娇躯微微颤了下。她抿紧唇瓣,面上却不再继续抗拒了。男人拥着她,并没有立时动身狩猎,而是一直走去帐帷下早便备好的宝座前,将她按在椅上,这才随即在她身侧的位置落座。“方才可用了早膳这里的点心不错,马奶酒也是新酿的,尝尝。”青铜四足酒樽内荡着清淡透明的液体,呈奶白色。苏婉容从前没见过马奶酒,却也听说过这是以马奶酿制而成,味道偏酸辣的酒。酿制手法独特,步骤也繁复,是以京中其实并不常见。但是苏婉容平日就不喜喝酒,也不会喝,更何况这酒还是身侧那男人递过来的。苏婉容自然不愿意接,甚至看也不稀罕多瞧看一眼的,她紧绷着嘴唇,就将脸别去了另外一边。殷切相待,对方却显得不理不睬的。胤莽这边倒是不觉有他,就将酒樽重新拿回自己这边,仰面一饮而尽。这一连串动作看上去都是极自然的,然而落入此时就站在不远处的众臣眼底,便十分震愕,甚至在许多人心中都掀起了一阵惊涛骇浪。新帝登基这么久了,就是对待前朝侍奉的几个德高望重的老臣,也没见过他如刚才那低声下气过。邀她坐在专门为皇帝纳凉搭建的帐帷下且不说。降尊纡贵地亲自伺候一个女子,即便是这名女子确实是个美人,他们这些个朝臣从前也是想都未曾想过的。因了这个,他们愈发想要知道这女子究竟是何方神圣可是晋元帝不准备提,谁敢先开口去问故而围观的人心里饶是有多么惊奇,却也都是默默藏在心底,不敢声张的。都是打算待今次围猎结束以后,暗中打探一番这到底是谁家千金。而这其中,只有辅国将军赵龙,以及晋元帝的近身太监李德允晓得苏婉容的真实身份。第036章赛马下二更赵龙随胤莽在战场上出生入死这么多年,看惯了大风大浪,也磨砺出了处事不惊的铁血性子。是以他瞥见方才那一幕,仅仅是两道浓眉略微一皱,却没见什么其他的反应。而那李德允呢,素来就是个心细如发的人物。他是一直晓得陛下于凤仪宫内金屋藏娇,却总也以为英武不凡的新帝到底也只是眷恋美色。毕竟李德允也是从前侍奉过先帝的人了,晓得一个年轻貌美的女人,与无上权势相比,之于一个地位至高者同样具有无法阻挡的吸引力。对于美好的事物,但凡是上位者,都会想着征服或是独占。就连前朝以法纪严肃,仁厚礼贤出名的建和皇帝,后宫内还不是美嫔无数李德允见惯了一夜飞上枝头的美人或是常在,可饶是当初多么受主恩宠,大抵是得到手了,失了新鲜感以后,总是腻烦,所谓的一世荣宠,多是写在话本里愚弄无知百姓的罢了。是以李德允一直以为,晋元帝对待太傅府的四小姐,大抵也就是存着这种态度。这段时日的冷落,以及再不见晋元帝踏入凤仪宫半步,足以现象足以证实李德允心中的猜想。如果邀请四小姐随行南苑围猎,李德允还能理解为晋元帝的一时兴起。方才那一幕又应当如何解释便是现下的皇帝出身再如何粗鄙不堪,总是还没有沦落到亲自为一女子斟酒,对方还爱理不理冷脸以待的地步吧李德允低垂着眉眼,没有听见主子的传唤,他便规矩地静待在一边。而他的内心,实际却是在暗中寻思。是否是他小觑了此女在晋元帝心中的地位或是错估了眼前这位,看上去脾气就绝称不上和善的晋元皇帝,其人的耐心。不管怎样,往后无论遇着什么,李德允觉得他愈发应该少言慎行。除此以外,仔细不要怠慢了太傅府这位四姑娘,总不会出差错的。苏婉容也不理他,胤莽兴致缺缺的,便只在帐帷下停留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毕竟今日的目的是来跑马射猎的,未多时,便在侍从的伺候下起身,往围猎场的方向与辅国将军及其他几名武将会和了。同几名将军赛马,切磋身手,原本是晋元皇帝自己提出来的。规矩也算简单易懂。便是绕着围场驾马跑上一圈,顺便射猎途径上遇见的羚羊山兔一类。到达终点以后,通共射中的猎物数目,以及抵达速度都需要一并考量。说是欣赏跑马,参与其中的那可是当今圣上,总是没有人胆敢把这场赛马真给当真。此时围观的人心里都有数,几位将军大抵也就是随了皇帝兴致,装模作样地陪着晃悠一圈。最后等晋元帝大胜归来,他们再顺势阿谀一番,也就是讨皇帝一个欢心罢了。众臣如此想着的时候,晋元皇帝,辅国将军,以及其余两名将军已经于起点处并列成一排,随着武骑常侍的一道大喝,四皮骏马嘶鸣声起,如若离弦之箭一道飞射而去。对于常年于官场上咬文嚼字的文臣,或是那些受邀而来,官员家重规矩的闺秀们。显然从前都没有机会瞧看这种浩大的场面。马蹄奔腾而过,卷起草场上飞扬尘土,起起落落,原本就极是惊心动魄。立在草场外面的围观朝臣更是提着嗓子眼在那里看。倒不是因了赛马刺激的场面,他们是大惊失色。这与他们之前料想中的完全不同其他几名副将倒还识点眼色,问题就出在辅国将军身上。马场之中,辅国将军赵龙与那晋元皇帝几乎是并驾齐驱。他们的速度太快了,围观的人也只瞧见一明黄一铁黑两道影子飞速自眼前掠过,未半响就没了影子。这和预料中的不一样啊,说好的陪着新帝尽兴的呢。哪里是让他真和皇帝较上劲儿了呢。谁不晓得,辅国将军乃是晋元帝手下最为勇猛善战的一员悍将。连北方蛮夷都闻之丧胆的铁血将军头衔,显然不会是浪得虚名。辅国将军其人勇猛彪悍,弓马骑射,刀枪剑戟样样精通。这帮子围观朝臣可以说是操碎了心。生怕辅国将军若是赴了全力,新登基的年轻帝王在众人面前输了跑马,到时候恼羞成怒,再迁怒旁人那该如何他们吓得冷汗涔涔,紧张的不敢继续看下去,又禁不住抬头时刻关注着围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