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了。牧月把青辣椒去了筋,切成丝儿,加上大蒜叶和剩下的腊肉,一并炒了,爆青椒的时候,灶房里弥漫着一股子辣味,苏桃止不住咳嗽起来,周牧野伸手挥舞着:“这点也嫌辣吗”“不觉得辣,就是不小心呛到了。”天渐渐黑了,外面雨雾蒙蒙的,赵美兰算着时间,把两个女儿送到她娘家之后,又说她想起来还有点事要回家交代一下,便连夜撑着伞打着手电筒往会赶去。到家的时候差不多八点多钟,她关了手电筒,轻手轻脚地走到了她家后面胡老三家的屋后,这空斗屋,隔音效果不好,她能听到里面的说话声。吱嘎,门开的声音,她男人仇金喜的声音传来:“老三,你去五队,叫杨跛子家媳妇儿过来,就说我有事找她。”除了马寡妇,这个杨跛子家的媳妇儿也和仇金喜有一腿,只是后来他有了何丽那个城里娇娇女,便也有些看不上杨跛子家媳妇儿了。但现在,也只能退而求其次了。胡老三得令,立刻撑着油伞跑了出去,赵美兰咬了咬牙,从后面走了。她一直都知道这胡老三的家是她男人偷人的老巢,从前只是为了面子和两个丫头,她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现在,她不想再这么忍气吞声了。她撑着伞,深一脚浅一脚地往二队走去,风大雨大的,她跑到彭支书家的时候,身上的衣服都湿了一般了,彭支书家正准备休息,看到赵美兰这狼狈的样子,顿时担心出了什么事。赵美兰呼了口气,下定决心道:“彭支书,我家后面的胡老三,他好像突然犯了什么病,突然抽抽不止,你快去看看吧。”彭胜贵赶忙随手抽了件褂子披身上:“啊是吗叫陆先生了吗”“让人去叫了,你快跟我去看看吧。”她知道彭支书的性子,彭支书不是爱惹事的,他挂在嘴上的永远是以和为贵,要是真的以捉奸的名义喊彭支书,彭支书一定是会推脱的,所以,一定得找个别的由头。彭支书脚步匆忙地和赵美兰一道往四队赶去,路上还碰到到处巡视的丁文龙,赵美兰把他也叫上了。多一个人,总多一份底气。她已经豁出去了,她不要她的脸了,这个男人,她不想和他一起过了。三个人匆匆赶到胡老三家门口,他家没有院墙,就这么直接站在了屋子前面。仇金喜和杨跛子家媳妇儿的声音从东屋窗户传出来,那声音,一听就知道两人在干什么勾当。赵美兰握紧了拳头,心就跟被刀剐了似的,她这是自己硬生生把伤口掰开来让别人看,她也是会疼的。彭支书愣了愣,丁文龙一时也是不知该进该退。彭支书反应了过来,但这会儿也已经没有退路了,他向来不喜欢引战,仇金喜私下里那点勾当,生活作风上的问题,他不是不知道,但他向来觉得清官难断家务事,赵老师自己都不在意,他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但现如今,赵老师亲自把他推到了这风口浪尖上。可能后面难免一番争斗了吧。拍门声响起,仇金喜差点就吓痿了,胡老三赶忙喊道:“谁啊”赵美兰也不和他啰嗦,胡老三家的门不结实,她一脚踹了过去,门板就塌了,西屋的胡老三吓得魂不附体,仇金喜更是吓得忘记了动作。杨跛子家媳妇儿倒是没脸没皮的:“队长,你咋没安抚好你家媳妇儿呢”赵美兰领着彭胜贵丁文龙进东屋 时候,仇金喜正光着身子趴在杨跛子家媳妇儿身上呢。彭胜贵摇了摇头,这个仇金喜啊,就这么管不住自己下半身吗要说实在的,之前的马寡妇,和这个杨跛子家媳妇儿,那都比不上赵老师啊,他咋就这么吃着碗里的想着锅里的,咋就这么不安分呢仇金喜就这么被抓了个措手不及,不止他媳妇儿,还有支书跟文书,他脑子一下子懵住了,还是杨跛子家媳妇儿提醒他:“队长,要不先穿衣服”回头还对赵美兰他们说,“你们要不要避一下,我们穿衣服呢。”三个人便走到了堂屋里,丁文龙手足无措,眼睛都不知道该看哪,觉得赵老师可怜,觉得队长可恨。赵美兰脸上的表情却是麻木,心却是一阵一阵地疼着,她男人,就这么按捺不住,偷了空就要干这种勾当,当真是把她当死人。仇金喜一边穿衣服,一边脑子里飞快地转着,他媳妇儿怎么就过来了他媳妇儿以前应该都是知情的,但从来都没怎么管他,顶多嘴上骂两句,这回,这回怎么还把彭支书给带来了穿好衣服裤子,仇金喜舔着一张脸出了东屋,嬉皮笑脸地看着赵美兰。赵美兰这会儿是真的死心了,这个男人,哪里值得他忍辱偷生地苟活着仇金喜呵呵地笑着,对彭支书道:“支书,这大晚上的,还下着雨,你咋过来了呢”彭胜贵真是服了他的厚颜无耻,神色严肃道:“金喜,你这个行为,是很严重又恶劣的事情,你知道吧”仇金喜赶忙对胡老三招手,胡老三就跟他肚子里的蛔虫似的,赶忙递上了香烟,仇金喜抽了烟往彭支书手里送,又要给他划火柴,彭胜贵沉着脸,咬牙道:“你不用和我套近乎了,这个事情,我要往上面反映的。”都被他媳妇儿带人捉奸在床了,他还不当一回事,当真是浑惯了,觉得没人能治他了。彭胜贵知道这回不能和稀泥了,不然就要失人心了,在这个花溪大队,赵美兰比仇金喜更得人心,他不能捡了芝麻丢了西瓜。仇金喜一听,脸上的笑容顿时冷了,递烟的手顿在空中,显得有些尴尬:“支书,这个事,有必要往上面反映,不都是小事嘛,关起门来,就是家事,你不是常说,清官难断家务事的嘛,这个事,就让我和美兰自己去解决,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赵美兰冷冷道:“要是寻常人,那就关起门来解决,但你是干部,影响大,还是交给彭支书处理。”仇金喜一把拉住了她,压着声音道:“你这个婆娘,别不懂事。”他好,她才能好,她要是撕破脸,冲一时意气,那她自己也别想有好日子过了。仇金喜始终觉得,赵美兰是依附着他的,所有的女人,都只能靠着男人,这也是他肆无忌惮的原因,他根本不怕赵美兰会离开他。赵美兰抬着下巴:“这个事,交给彭支书处理。”她态度坚决,仇金喜觉得好像兜头一盆冷水浇了下来,五月的天,他觉得彻骨寒凉,这回恐怕是要栽跟头。外面雨水不绝,苏桃窝在男人怀里看书,周牧野有些不解:“你的水平,高中毕业,没有什么问题,怎么还要这么辛苦呢”苏桃翻了一页书,把玩着他的手指头:“你想上大学吗”她男人,就这么直接上考场,考大学也是不成问题的。周牧野偏头看了她一眼:“现在没有大学了。”苏桃坐直身子,认真看他:“你看,政策在越变越好,你就不觉得,说不定有一天,高考也会恢复吗”周牧野看着眼前的苏桃,觉得她离他有些远,她太有远见,她预料的事,似乎都能成真,他只觉得汗颜,觉得自己比不上她。经她这么一提醒,周牧野细一想,这好像并不是完全没有可能的事,政策一直在变,到处都在平反,上头也渐渐重视起教育来,恢复高考,好像真的有可能。他认真想了一下,然后摇摇头:“我不会参加高考。”苏桃塌了眼眉:“为什么呢”这一年高考,年龄放宽到三十岁,婚否不限,分文化考试和政治审核两部分,周牧野家爷爷是当兵的,他自己和祖上都是务农的,成分上不会有任何问题,所以,他参加高考,是完全可以的。他摸了摸她的头:“如果当真能恢复高考,你去参加就好了。”这个家,他是顶梁柱,媳妇儿要念书,两个妹妹也要念书,总要有一个人把劳力顶住,他得多干活,一年两次的农忙也得有人。“你要是担心钱的话,你看,咱们这两座窑厂,以后会越来越好的,能支撑咱们念书的,以后咱再多养点猪,够我们四个人都念书的,这点你不用担心。”周牧野笑笑:“家里这么多活,总得有个人的,另外,我就是干粗活的,也不用那么高的学历,高中学历出去就已经比很多人高了。”苏桃还想说什么,周牧野捏了捏她的脸:“专心看书,看书。”他也是有他男人的尊严的,那两座窑厂,都是他家桃子的心血,他自己当然要有经济收入,他要是去念书了,靠这窑厂,那不是成了靠媳妇儿的懒汉了吗绝对不能那样。他干瓦匠活的,学历对他来说,真没那么重要。苏桃见他态度坚决,便也只能作罢,反正离十月份还有一段时间,到时候再看看吧。第64章第二天, 雨果然是停了, 苏桃是真的服了这周半仙, 庄稼人嘛,这点本事还是有的。苏桃对他那崇拜得五体投地的样子,周牧野还是挺受用的。苏桃是到第二天早上才知道昨儿晚上发生的事的, 毕竟昨儿晚上闹得挺大,总有个邻居什么的,总是听到了一些墙角的。第二天一早,就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了。苏桃找了一圈, 发现赵老师在窑厂干活,脸上没什么表情,手上卖力地铲泥, 一旁魏义军团团转, 让她不要忙。苏桃走上前去, 小心翼翼地喊她,赵美兰回头看苏桃,她眼睛里全是血丝,看起来是一夜没睡。苏桃心里堵得慌,她知道,虽然仇金喜作孽无数,但赵美兰这心里肯定不好受, 听说是赵老师亲自带着支书他们去捉奸的。赵老师这个人, 一直都是挺要强的, 要她撕开伤口摊别人面前, 这真的是要了她的命。长痛不如短痛,苏桃心底里是绝对支持她这么做的。赵美兰勉强笑了笑:“你来了啊。”苏桃拉住她的手:“赵老师,你看你,忙得满头大汗的,歇会儿吧。”赵美兰就跟不会累的机器似的:“我把这泥铲好,马上就好。”苏桃一把拉开了她,带着她出了窑厂,往西边小河边走去,坐下来的时候,她就看到赵美兰红了眼眶,抬手擦了一下眼角。“桃子,你不会笑话我吧”苏桃摇摇头:“不会。”“那么个烂人,当我下定决心和他断了,不知道咋回事,心里还是挺难受的。”苏桃坐在地上,下巴靠在膝盖上,看着滢滢的小河,低声道:“赵老师你是为什么难过呢”赵美兰又刮了一下眼角,低头笑笑:“不瞒你说,我还真的是怕别人看我笑话。”一直在这小村庄长大,怎么可能会不惧流言呢苏桃可以理解她。“那些都是愚蠢的人,但凡有脑子的人,都会觉得是他的错。”“不管是嘲笑还是同情,我都不想要,桃子,你明白吗”苏桃的心颤了一下,她好像懂,甚至,赵老师更加不想要的,应该是同情,她要强,别人的同情反而会是一把扎在她心上的利刃。“我明白,可,事已至此,赵老师,你不能回头了。”赵美兰双手抱着一只腿,笑笑:“从我去彭支书家叫他,我就没想过要回头。”赵老师明事理,有原则,苏桃知道,她不会回头了。她自顾说着话,仿佛身边没有倾听者:“我活了这么久,忍他也忍够了,我之所以忍这么久,那会儿我们刚结婚,冬天,家里真是穷得揭不开锅,唯一的一碗粗粮粥,他总是留给我吃,树根树皮的,他是吃了不少,我当是还债了,应该是够了,应该是还上了。”苏桃心里更加难过了,从前,他们之间,或许也是有爱情的,可随着平淡无味的岁月更迭,男人的心就变了,随着他手上的权利变大,他的心就野了。这是多么可悲的事情。赵美兰呼了口气:“我现在,就想让丫头们跟着我过,大屋是他的,要是要了丫头们,大屋可能就要不下来,还得找地儿住。”苏桃这还沉浸在悲伤的气氛中呢,一时反应不过来:“啊”这怎么突然就转了话题,赵老师适应能力真的是太强了,她都跟不上趟了。“哦,那个你要是没地儿住的话,就先住我家吧,牧野又打了一张床,西屋能住的。”赵美兰拍拍她的手:“桃子,谢谢你啊。”苏桃有些不好意思:“赵老师,对不起,我一直盼着你离婚,但从来就没站在你的角度考虑过问题。”那个男人,再烂,那也是和她一起生活了十几年的人,他们之间,也曾经是有过温暖岁月的,她赵美兰摸了摸她的头:“我要谢谢你,你给了我勇气踏出这一步,女人要自强,不能靠着男人,日子过不下去了,那就分开,我赵美兰离了谁都能活,都能好好地活。”苏桃被她鼓舞,赵老师若是生在城里,定会是个人物,现在也不迟,她的人生,以后一定会非常精彩的。天晴了,大太阳晒足一整天,场地上就干了,傍晚的时候,周牧野他们在场上扬灰,把麦穗里的一些杂料给扬掉。苏桃打算过去的时候,就看到羊肠小道西边走来一个熟悉的人影。垂头丧气的,不是他们的大队长又能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