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设宴,宴请薛绍一家,太平公主也一并作陪,同时参与宴会的还有李孝逸。李孝逸是皇室宗亲,辈份够高面子够大,李治请他做了大媒。今日之宴,就是薛绍与太平公主的“定婚家宴”了。当然,皇族的嫡公主要大婚不是几个家长口头上说一说就能算数了的,还得先有圣上郑重下诏宣告天下,具体的婚仪和章程还得由朝廷的宗正寺这些衙门来大力操持,得花上半年的时间来进行诸多的婚礼准备工作。按大唐定制,公主大婚之日就得搬出皇宫从此不再住在宫里,朝廷还得负责给她建一座宅第用来居住。于是早在多日以前,武则天亲自授意工部,让工部尚书苏良嗣主持修建太平公主的宅第,工期初定为八个月,宅址选在与皇城南衙仅一街之隔、地处西市与朱雀大街之间、极尽繁华之地的太平坊。据说这座宅第被设计出来以后,由武则天亲自指点多次修改,每次都使它变得更加奢华与辉煌,最后使得太平公主的宅第甚至超过了大明宫里的宫殿。太平坊里的原居民还在进行大面积的迁移,一来是要给太平公主的宅第腾出足够大的宅基,二来,身份不够高贵的人是不能住在太平坊和太平公主做邻居的。二圣对太平公主的宠溺,由此可见一斑。要说这工部尚书苏良嗣,办事也算得力称心,太平公主府的工程进展还算不错。原定计划将于今年十月完工的太平公主新婚宅第,估计能够提前一两个月完成。二圣对此比较满意。薛绍的心里再添一丝紧迫感时间越来越少了对于这个苏良嗣薛绍倒是不陌生,他原是李显在当太子之前还是周王时的,周王府司马。李显被立为太子之后他自然也就跟着升了官。苏良嗣的嫡长孙名叫苏务玄,他在李显被立为太子之后不久做到了左奉宸卫的六品备身左右,是薛绍的同僚品衔略低半品。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苏家的人沾的是太子李显的光。可是薛绍没有和苏务玄多作亲近,讲武院也没有叫上他。理由很简单这个刚刚被立为太子的李显,就是历史上鼎鼎大名的绿帽皇帝唐中宗。他和刚刚被贬出京城的前太子李贤一样,也将是武则天的“大政敌”。接下来的很多年里李显都没什么好日子可过,现在跟他走得太近不是什么好事。就像今天武则天“提醒”的那样,人在朝堂关键的问题上一定要谨慎。八面玲珑谁都想讨好的话,可能带来的结果就是里外不是人,在谁那里都讨不到好。宴罢之后二圣与薛氏夫妇及李孝逸继续商讨婚事,薛绍与太平公主又得是双双回避。讲武院明日即将开讲,薛绍一直没有登门拜访过最重要的人物裴行俭。趁今天下午有时间,薛绍准备把这件事情给办了。太平公主也得去亲自张罗薛绍交待的虞红叶在宫里的生意了,还得准备明天去武三思的府上“赴宴”的事情,两人都忙了起来。薛绍骑了马离开皇宫直接奔着家里去了,心想礼多人不怪,得挑一两件合适的见面礼给裴行俭。和许多大唐的仕大夫一样,裴行俭喜爱书法而且本身是一名大家,他甚至有点瞧不起褚遂良,而将自己与虞世南比肩。那么送他书法作品就不合适了,曾经给凌烟阁二十四功臣著画像的大画家阎立本的画作,想必他会喜欢。以往蓝田公子喜好风雅藏品不少,现在正好被薛绍拿来做人情。回到家中薛绍想找月奴这个管家来帮忙找寻画作,仆人说月奴正在后堂与吴大师练功,这就去将她唤来。“练功”薛绍有点好奇,“不必叫了,我亲自去看看。”后堂的仆房有一间被收拾成了吴铭的禅室。房门未关,薛绍方才走进天井就听到里面传出吴铭的声音,“月奴,你是退步了,还是心不在蔫”“义父恕罪,我再来”“不必了。”吴铭的声音里透出一些威厉,“如果连精神都无法集中,这功还有什么可练的你回去睡大觉吧”“义父恕罪”月奴小声的求饶,很是有些理亏与自责。薛绍有点好奇的停住了脚步。“说,你最近两天为何部是心神不宁”吴铭问道。月奴犹豫了片刻,小声的道:“公子,要大婚了。”“这关你什么事”“”月奴再度沉默了片刻,迟疑的道,“公子大婚就将成为驸马,从此搬过去与太平公主一起住。月奴不知何去何从”“这不是你的心里话。”吴铭轻斥道,“你究竟在想什么”薛绍摇了摇头略微一笑,月奴的心思一向简单到执拗,她还能想什么呢“大师可在”薛绍故意高声响道。吴铭连忙从禅房走了出来,对薛绍抱拳而拜,“不知公子驾到,有失远迎。”月奴也连忙迎了出来,“拜见公子”“都是自己人,就不用拜来拜去的这么客气了。”薛绍笑了一笑走过去,“我听仆人说你父女二人在此练功,不知是何门绝技”“公子有兴趣,不妨入内一观。”吴铭倒是大方,“请”“好。”薛绍也不客气,脱了鞋走进了吴铭的禅房。房间不大干净到一尘不染,书剑与酒棋共处一室正中高悬一个“禅”字,居然一点也不显得突兀。“公子请看。”吴铭朝桌几上一指,一个木盆当中散落着一堆绿豆,“贫僧在教月奴苦练,眼力”“眼力如何练”薛绍挺好奇。“月奴”“是”父女二人一唤一答,吴铭将木盆清空然后另抓了一把绿豆在手中,随手往木盆中一撒,绿豆尽落木盆之中。月奴全神贯注的盯着木盆之中双眼精光凝聚,片刻后答了一声,“一百一十三”薛绍略微吃了一惊,“对吗”吴铭微笑而不答,用手中的小木片每十粒一组将绿豆分排开来细细一数,刚好一百一十三粒,居然一粒不差“神奇,只看一眼就能数过来”薛绍这回真是吃了一惊。“公子,这是最简单的。”月奴非但不喜反而还有一点惭愧,小声道:“我十岁的时候就能做到这样了。这两年来疏于练习,已有些退步”“习武之人单练拳脚器械只会落了蛮勇下乘,耳聪目明神清心快,才是上佳的功夫。”吴铭说道,“月奴,这两年你的确是荒废了。”薛绍心中大以为然,虽然古今有别但是道理相通,吴铭说的练武宗旨与后世培养特种兵的要义,大致相同大脑,才是最厉害的武器“大师何不露一手”薛绍说道。吴铭笑了一笑,左手抓一把绿豆右手抓一把黄豆同时撒入了木盆之中,将手中木盆一抖,绿豆黄豆满盆乱晃乱滚。“黄二百一十四,绿二百三十七。”薛绍眉头一拧,明显感觉不可思议。月奴连忙动手开始数,她一双手下手极快,已是快到如同幻影,很快将黄豆绿分成了两摊,然后用小木排子细细数来,居然一粒不差“义父大人,宝刀未老”月奴惊叹不已。薛绍神不改色,心中却是有些震撼若非亲眼所见绝对难以相信,没有高科技设备作为辅助的古代武者,已经把眼力修炼到了这样的境界“公子,贫僧献丑了。”薛绍点了点头,说道:“大师,你这一手绝技着实令我大开眼界。我想冒昧的问一句大师当年从军之时,可曾做过斥侯”这话一说出来,吴铭和月奴同时都怔了一怔吴铭在薛家已经快有十二年,他这个僧人曾经有过从军的经历并不算是什么机密之事。可是看他们的表情,薛绍知道自己猜对了第0164章 折柳约钓斥侯,电影电视上经常把他们刻画成往来送信的跑腿龙套。实际上,斥侯是大军的眼耳口鼻,是战场之上千里独行的暗夜幽灵,是两军对垒之间无所不在的致命刺客。简言之,斥侯就是冷兵器时代的兵中之王,是现代特种兵的鼻祖“公子何以得知,贫僧曾经做过斥侯”吴铭倒是没有否认,反倒颇为好奇的看着薛绍。薛绍略微笑了一笑,说道:“大师的这一手绝技,早已超越了一般武者对眼力的要求。除非是军队的斥侯,经常要在极短的时间里,凭一双眼睛估算敌军的人马数量回报军情,容不得半分差池。除非是有这种生死攸关的长年累月之历练,否则,一般的武者再怎么修炼也达不到大师这样的境界”“公子,行家。”吴铭不以为意的微然一笑,拍了拍手,“月奴,收拾。”“是。”月奴应了声开始忙活。薛绍对这个机锋不露的光头大叔与酒肉和尚更感兴趣了,说道:“大师何不再露几手,让我多开眼界”吴铭笑眯眯的眼角露出了几条鱼尾纹,说道:“以后还有的是机会,何必急于一时。公子返家,该是别有要事”薛绍见他有意回避于是也不强求,说道:“我是想取一两副阎立本的画作,拿去当作礼物登门拜会裴行俭。”“裴行俭”吴铭沉吟了一声,对薛绍道:“贫僧愿为公子引马护卫,随公子前往裴行俭的府中。”“大师言重了,你我同去便可。”薛绍眨了眨眼睛,“大师,可曾与裴行俭有旧交”“贫僧与他素昧平生,只是久仰大名,想亲眼一见。”吴铭微笑的对薛绍抱了抱拳,“多谢公子成全。”“不必客气。”薛绍知道他是肯定有所隐瞒,也没追问,只道:“月奴,你去将那一副萧翼赚兰亭图和那部兵书一同找来。现在这家里的大小事物,也就只有你能了如指掌了。”“是,公子。”月奴受了夸奖欣然的笑了一笑,快步走了。薛绍看着月奴走远了的背影,说道:“大师,你有一个好女儿。”吴铭两片薄薄的嘴唇略微一挑淡然的笑了一笑,不置可否。薛绍心中略微一动,他虽然在笑但他的微表情告诉我,此刻他的心里居然很痛苦而且不是一般的痛苦他究竟有多少不堪回首的往事少时过后月奴将画作与兵书一并取来打成了一个包袱,薛绍让她看家,带上吴铭一同出了门。月奴还有一点悻悻,我好不容易才有机会和公子出行一回,义父怎能抢了我的差事呢吴铭一身玄衣骑一匹大黑马头戴桐油斗笠背上了包袱,神形干练凌厉,就像个千里独行杀人不留痕的游侠。薛绍习惯性的翻身一上马,吴铭顿觉眼前一亮,脱口赞道:“公子,一身好修为啊”“哦”薛绍笑了一笑,“大师何意”“公子可曾修炼内家功夫”吴铭问道。薛绍心中一凛,吴铭的这双眼睛,毒啊薛绍虽然未答,吴铭已是心中了然,微笑道:“两年不见,公子已然脱胎换骨。如今我观公子面如珠华隐隐一身烟水云气,如此神清气逸有如飘然神仙之态,根骨却是沉稳如山脚下似有万钧崩破之力,若非练就了一身深厚的内家功夫,绝计不会有这样的姿态”“大师谬赞了,走吧”薛绍不置可否的笑了一笑,策马扬鞭而去。吴铭呵呵一笑未再多言,拍马跟上。听吴铭这么一说,薛绍心中也是醒了一醒神。回头一想,自己现在这副样子比之于两个月前,的确是脱胎换骨一般的变了个人。以往的蓝田公子是一个典型的花样美男子,以风流倜傥见长满副阴柔脂粉味。只过了短短的两个月时间,就变成了吴铭所说的那样神清气逸沉稳如山,着实惊人。按理说内家功夫的修炼没个几十年很难有所大成,如今却是变化如此之大、之快,莫非是因为穿越附体后灵魂融合已达完美境界的表现一切诡异玄妙,薛绍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只能用奇迹来形容细细一比较,现在自己这副身体,几乎比前世的“兵王血狼”还要更加强壮、内家修为更为精深这或许,是上天对我连番捉弄之后的一个补偿吧稍后二人到了裴行俭的府门外,府门紧闭。薛绍下马后仔细打量了一阵裴行俭的家宅,若要用一个词来形容寒酸怎么看,这也不像是一个叱咤风云统兵百万、官居文武三品的当世名将的居所。长安城里一个稍稍经营得法的商人有了几贯余钱,也会住得比他好。薛绍摇了摇头,裴行俭不会是真的缺钱缺到了这份上,以他的地位光凭各种俸禄田产与赏赐,就算不是个巨富也该是个“长安米贵”之地的中产阶级。他是不得不谨小慎为紧守门户,炫富张扬这种事情他是绝对干不出来的。否则别有用心之人随时可能一本参到朝廷御史那里,让他吃了不兜着走。谁让裴行俭在军方一枝独秀树大招风,但是他曾经的政治立场又让当今二圣一直忐忑不安呢薛绍上前拍了拍门,没反应。继续拍,拍了许久,才有一个须发苍苍的老仆出来应门,“郎君光临,所为何事”“汾阴薛绍特意前来拜会裴尚书,烦请家老通报。”薛绍拱手道。老仆的表情几乎是麻木的拱手回了一礼,“家主已经闭门多年从不见客,薛郎君若有公务,可到尚书省礼部官署去公议。否则,就请回吧”“”薛绍愕然,裴行俭居然谨慎到了这样的程度“郎君请吧,老朽得罪了。”说罢老仆人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