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静。他只是从座位上站了起来,都没有离开正堂,冷眼旁观眼前的一切。薛楚玉和那四个卫士全神戒备严阵以待,紧紧的跟在魏元忠的身后,寸步不离。蹊跷这是魏元忠心中的第一反应。按常理来说,李崇义突然暴毙,不管是自然死亡还是死于谋害,这种时候都不应该大肆声张,以免人心浮动乱了章法,导致局面失控影响到整个大都督府的正常秩序,从而危及大唐的北伐。可是现在,大都督府里好像是分外的乱,乱得有点夸张。好像所有人都在一瞬间知道了李崇义被韦巨源所杀,有的是大吃一惊有的是出于好奇,更多的仆婢下人和低级官僚这种人,是出于一种本能的惶恐在慌不择路的到处逃跑和躺藏。那些兵马在事发的一瞬间就从四面八方冲了进来,仿佛是早有准备,就等着大都督府里出事了,再进来控制局面。再有,李仙童的表现也很不符合常情。自己的亲祖父死了,他理当马上跑到现场去看一下自己的祖父,无论死活肯定是要眼见为实的,这是任何人的第一反应。可是李仙童没有。他居然还有心思留在这大都督府衙前,指挥兵马控制局面。是该称赞他不慌不乱临大事而有静气,还是怀疑他早就有知道后堂发生了什么,所以根本就不需要“眼见为实”了,此刻他的心思全在掌控大都督府里的局面上呢魏元忠一言不发,只在心中冷静的思考。薛楚玉身为一名将军,最先注意冲进大都督府来的兵马。他看到李仙童叫来那个宋将军,是个四十岁出头的猛汉子,络腮大胡子身材非常槐树,手提一竿丈许长的大马槊,颇为威风。“魏御史,那个宋将军带进都督府里的兵马,约有一个团的兵力大约两百人左右,全是清一色的野战武骑骑兵”薛楚玉这双眼睛可算是毒,一眼看出这些人不是驻守城防、负责城内戒严维护治安的地方府兵,也不是受雇于大都督府的捕快衙役这种小吏。魏元忠略微点了点头,心中更加肯定,这场变故绝对是早有预谋,早有防备。否则,按大唐律,野战武骑这种正规军只能驻守城外,不可开进城里来,以免扰民。那个高大魁梧的宋将军冲进了大都督府,先是守住了几个大门出口,然后让军士们高举火把刀剑出鞘,喝停所有在大都督府里乱跑的人。有几个惊慌失措吓傻了的小婢女因为哭闹个不停,还被粗暴的军士打晕了扔在墙角不管死活。李崇义所住的后堂,瞬间被包围得像铁桶一样。大都督府里所有的官僚都像鸭子一样被赶进了自己的官署里,强制不得外出。有几个官不小、脾气也不小的官员因为发出了大声的抗议,被军士几记拳脚就打得头破血流鼻青脸肿。最倒霉的一个绯袍官员约有五十岁上下,看那架式和气场大约是主薄或者参军一级的都督府佐官,被那个宋将军亲自下手,一记马槊柄子桶在了脸上,当场鼻子嘴里一起喷血,牙齿掉了一地,几度晕厥倒地不醒。魏元忠把这眼前的一幕幕在心中,心中虽然翻起了惊涛骇然,脸上仍是平常如水。这就是一场兵变魏元忠在心中如此的定义眼前的变故,并对自己说道:冷静面对这些红了眼、亡了命的卫士,任何身份与道理都是毫无作用。也有可能,那些被吓疯了的仆役婢女都会拿起刀子来见人就砍。情绪崩溃人心丧乱,这种时候任何事情都有可能发生“薛将军,退后。”魏元忠一摆手,示意薛楚玉等人随他一起往正堂里面走去。薛楚玉等人依言照做。虽然他们从来不知何为害怕,但是眼前此景如同一场海啸般的剧变,纵然对自己的身手充满了自信,但是光凭一通拳脚来强出头,又能改变什么呢魏元忠有够冷静和睿智薛楚玉在心里赞了一声,退后一步静观其变。从小婢女前来汇报和李仙童冲出正堂的同时,到现在那个宋将军全面控制都督府里的一切局面,前后还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太迅速了魏元忠现在心里就在想,无论李崇义之死的过程与凶手为何,现在反倒是不重要了。重点是,现在,并州大都督府这个治管大唐北面半壁江山、并且负责大唐北伐后勤物资转动的重要政治机构,被李仙童和那个宋将军给牢牢的控制了。虽然他们没有得到谁的授权,名不正、言不顺,可是现在这一会儿,没人再敢质疑与反对他们的暴力权威。现在,整个大唐河北只有大都督府里的人才知道发生了什么,外面的人毫不知情。如果大都督府发出什么命令,依旧能够畅行无阻魏元忠和薛楚玉不约而同的想到,必须想办法把消息递出去告诉薛绍既然是一场兵变,那么诛连再所难免。但凡与兵变一方有旧仇、有对立、有矛盾的人,都有可能在这时候被冠之以“莫须有”的党从罪名,从而被清洗和杀害虽然并州大都督府的上头还有朝廷,可是朝廷远在千里之外,根本就是鞭长莫及。兵变发生的速度如此火速,就连身在并州的薛绍与魏元忠都猝不及防。朝廷能奈何等到这里尘埃落定,兵变的胜利一方再要如何向朝廷汇报,话语权就全部掌握在他们的手上。死人,能与他们争个黑白曲直吗魏元忠心想,眼前的局面很有可能就意味着,并州大都督府被控制了的那些官僚,凡是不愿附逆兵变者的,都有可能被杀。刚才那个被宋将军一槊打翻在地的绯袍官员,就是在杀鸡儆猴。那是否也意味着,我魏元忠和薛楚玉这些人,包括在并州城里的薛绍、李多祚这些人,也有危险了“薛将军,事情不简单”魏元忠小声道,“必须有人逃出去,把消息通报给薛公子”“我去。”薛楚玉毫不犹豫的应诺下来,“只有我知道,薛公子的住处在哪里”“有把握吗”“这里,比突厥人的黑沙牙帐如何”薛楚玉豪气大起,对身边的四个兄弟低声道,“记住旅帅的军令,务必保证魏御史的绝对安全”“誓死撼卫之”四人整齐划一的抱拳,慷慨应诺。“好兄弟”薛楚玉深吸了一口气,“魏御史,我去了”“千万小心”话刚落音,一队铁甲卫士冲进了正堂,带头的正是那个宋将军。“尔等藏在这里鬼鬼祟祟,必是韦巨源的党匪全都抓起来”宋将军一挥手,一队气势汹汹的甲兵就冲了上来五人一同拔刀出鞘,薛楚玉大喝:“这位是朝廷御史,你敢乱来就是谋反”“还敢冒充御史抓起来敢有反抗者,格杀勿论”宋将军大吼。他身边的军士们整齐的将手中的长枪朝前一挺,“放下武器,否则格杀勿论”不出所料,宋将军根本就是不问青红皂白,也不跟他们讲什么谋反不谋反的大道理,一力压百巧,说你是党匪你就是党匪李仙童这个时候,他当然是不会露面了万一魏元忠被这些杀红了眼的军士“误杀”,那也不关他李仙童什么事情策划,可谓精心魏元忠冷冷一笑,抬起双手往下压了一压示意大家放轻松,说道:“兄弟们不要冲动。你们呢,也不要误会。我们束手就擒不反抗便是”好汉不吃眼前亏,如果现在做出激烈反抗,就很有可能像那个绯衣官员那样挨上一顿胖揍,甚至有可能被当场杀了魏元忠话一落音,薛楚玉等人言听计从,马上把刀子收了起来。那些剑拔弩张的士兵们顿时犹豫了一下,一排冷光四射的长枪没有刺过来。“不过有件事情我是一定要提醒宋将军的,我是裴元帅特意派到并州来察查军纪的行军司马,今日只是碰巧在这里遇到了。军情紧急,明日我就要赶回朔州回报调查情况。如果我没有准时回去,裴元帅肯定会来亲自过问。”魏元忠神情自若地说道。这话果然起作用了。那个宋将军略一迟疑,不大敢“装傻充愣”的下黑手了。身为一名军人,别的忌惮可能没有,但是“裴元帅”这三个字对他来说肯定还是很有份量的。当然更重要的是,杀一个朝廷御史与行军司马,宋将军想不出这对自己有什么好处。“拿下,先关起来”宋将军一挥手,军士们一拥而上先解除了薛楚玉等人的刀剑武器,然后就近关进了正堂旁边的待客茶室里,派了十几个人严密看押。虽是被关了起来,但是魏元忠暗暗的吁了一口长气,没有被当头一刀砍掉做了糊涂鬼,就是一场胜利。这个宋将军明显是有忌惮,现在就看李仙童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了。如果他只是在并州大都督府里铲除异己夺取权力,那么自己这一行人应该无事;如果他一条道走到黑当真要谋反,那就难说了第0273章 惊涛弄潮狭窄的小房间里,薛绍独自躺在床上拧眉沉思,越想今天的事情,越觉得有些不对劲。如果韦巨源和李仙童真的把李崇义给软禁了,然后假借他的名义发布了那些谋害我薛绍与恶来程务挺的命令,那么他们肯定非常害怕李崇义再度出面接管权力。一旦真相败露,他们百死莫赎。那么,现在魏元忠这样跑到并州大都督府去强烈要求面见李崇义,会不会把李仙童和韦巨源给逼急了呢“坏了、坏了”薛绍越想心里越是忐忑,“我们毕竟还是年轻,缺乏政治斗争方面的经验,这时候怎能跑去敲山震虎呢狗急了尚且跳墙,何况是敲山震虎”他果断爬下床来,披皮而起正在穿鞋,月奴抱着一堆吃的从外面回来了,“公子饿坏了吧,我买来了刚出笼的羊肉包子和烤羊腿,还有羊骨炖的蔬菜汤”“边走边吃,随我出去”薛绍从她手里抢了两个包子,拉着她就跑。月奴吃了一惊,“公子要去哪里”“去找李多祚”两人出了门迅速的骑上马,一边啃着羊肉包子,一边往李多祚与郭元振等人风流快活的妓竂“粉衫阁”奔去。天色已黑,路上行人不多。两人的马蹄声清脆作响,传得许远。妓竂一带却是夜生活刚刚开始,正当热闹。薛绍等人刚刚转过街口,就看到两队骑兵非常快速的冲到了粉衫阁前停下,火把闪耀人喊马嘶,一片刀枪折射出刺眼的光芒到这里来寻欢作乐的人们大惊失色,仓皇奔走“包围起来,辑拿逆党看到任何人敢从妓院里逃出来,一概射杀”士兵们很快就将粉衫阁团团包围,刀出鞘、箭上弦,真正的剑拔弩张薛绍连忙跳下了马闪进黑暗之中,月奴身手相当敏捷的一跃而下,如同一片树叶似的落在了薛绍身后。“果然出事了”薛绍言语低沉,心里的弦一下就绷紧了。“兵变吗”月奴很惊诧,这种事情只在传说中听过。“不清楚。”薛绍说道,“现在不知道并州大都督府里是个什么情况。我怀疑,这些士兵就是奔着李多祚等人去的”“不明白”月奴满头雾水,“大都督府里出事,关李多祚和郭元振那些人什么事”“你忘了,李多祚的亲勋兵马右卫勋一府,就驻扎在城外”薛绍眼中寒光一闪,“此前,李仙童与李多祚有过一场冲突,两人势同水火。如果李仙童想在并州大都督府里干点什么,肯定要严密控制李多祚,以防他挥兵反攻至于郭元振和三刀旅的兄弟,很有可能被无辜诛连”“李仙童那个小杂毛,真是该杀”月奴义愤填膺,马上又吐了一下舌头,“我错了,我又骂粗话了”“杂毛太便宜他了,分明就是畜牲”“公子,看”月奴伸手朝前一指,“有人被抓出来了”薛绍定睛一看,顿时一巴掌拍到了额头上。这回真是丢人丢大发了,李多祚还有好些个三刀旅的兄弟都被绑了出来。看他们个个醉薰薰的又衣衫不整,想必很有可能是被人从姑娘的被窝里拎出来的警惕性太差了薛绍真想冲上前去,给那些傻鸟们一人一个耳刮子“公子,只抓了十七个而且,没有见到郭元振与郭安”月奴习武之人耳聪目明,尤其跟她义父练过斥侯的眼力技能,夜色之中隔了老远,她也是认了个准确无误薛绍这才略感欣慰,看来还是有人趁乱逃走了的,而且逃走的还是一多半“公子,我们要不要去救他们”“救个屁”薛绍闷哼了一声,“现在对方人多势众箭都上了弦,我们这样冲过去非但是救不了人,反倒还会把自己搭上。很有可能那些人的目标只是李多祚,最多还有我三刀旅的兄弟们只是跟着倒了个霉,他们暂时应该不会有性命之虞”“那我们怎么办”月奴有点着急。对于三刀旅的这些生死患难过的傻小子兄弟们,她还是有点感情的。“回去。”薛绍冷静且果断的道,“马匹不要了,跑路”“这时候还回去干什么”月奴很是不解,“我们不是应该想办法出城,先逃离这个龙谭虎穴再想办法救人吗”“憨姑娘”薛绍在她的脸蛋儿上不轻不重的掐了一把,“我们一定要先想办法弄清楚大都督府里的真实情况,出城之后才好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