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绍点点头,又问旁边的娄师德,“娄公,你呢”娄师德拱了一下手,说道:“除了读书和写字,娄某好像也没有别的什么爱好了。”“那如果有一天,娄公收藏的所有书籍都被人烧了,娄公写下的文章存下的墨宝也全都被毁了,你当如何”薛绍问道。“这”娄师德眨了眨眼睛,苦笑。“这仅仅还只是爱好。”薛绍说道,“除了爱好,我们都还有平生追逐的理想和苦心经营的事业。对于一个真正的男人来讲,他会把自己毕生的精力和心血,都用来追逐他的理想、经营他的事业。论弓仁,你父亲毕生的理想和事业,就是吐蕃这一个国。他为之奉献了自己的一切,他的生命早已经和吐蕃高原融为了一体。但是有一天,吐蕃突然就和他完全的脱离了关系,甚至还变成了他的敌人。这种生无可恋的绝望真的只能用一句话来表达,我活着,但是我已经死了。”在场众人都陷入了沉默。论弓仁深呼吸了一口,单膝一跪拜了下来,“谢薛帅”“谢我做什么”“我谢你,是因为终于有一个人,能够懂得家父之心。”论弓仁说道,“他在天之灵,不寂寞了”薛绍离开帅位走上前来,双手将论弓仁扶起,双眉微拧凝视着他,说道:“我没什么值得你谢的。虽是各位为其主,我也和令尊一样把我毕生的一切献给了我的国。所以我才会懂他的骄傲和自信,也懂得他的悲伤和绝望。”论弓仁的眼圈已经红了,他低下了头,轻声道:“谢谢”“前者,让我击败了你父亲率领的军队。”薛绍拉起了论弓仁的手,高高举起,“后者,会让我同意你和薛楚玉一起出战,去做出一个,你想要的了断”第1009章 大非川吐蕃和大周两军的驻地大约相隔两百里,吐蕃的骑兵占据了居高临下地理优势。现在大军三十万人铺天盖地而来,阵势确实相当惊人。斥候源源不断的将敌军的一举一动,向薛绍汇报。在明确得知器弩悉弄将麾下兵马平均的一分为二,只派了十五万人来攻打青海湖的时候,薛绍心里的战术也就最终成形了。他对众将说道:“器弩悉弄分兵两路各谴十五万大军,分别前来攻打青海湖和大非川。我认为,他的用意是寄望于先行吞没黑齿常之这一支部队,然后从侧翼对我军形成夹击。众将有何看法”“我赞同。”娄师德说道,“以一敌二,这是最稳妥的打法。”其他的将军也表示认可。薛绍说道:“现在,我们的敌人优势很明显。他们以骑兵为主战,居高临下的占据了地理优势。他们都是本土长大的高原人,对这里的气候比我们更加适应。再有,大非川黑齿常之那边将会面临极大的压力。他能否守住,将是这一场大战役的关键。娄公。”“属下在。”娄师德应诺。“我希望你能前往大非川传达我的意图,并给黑齿常之出谋划策。”薛绍说道,“你们两位是多年的老搭档了,配合起来肯定没有问题。不知娄公意下如何”“我赞同。”娄师德果断说道,“会议结束,我马上出发。”薛绍对乙李啜拔招了一下手,“我派乙李啜拔率领我麾下的五百名亲勋越骑和三十名斥侯,一同护送你去大非川。记得要勤加联络。”“是”薛绍点了点头,再道:“据斥侯回报,器弩悉弄本人亲自率领了十五万大军,前来攻打青海湖。很显然他想亲手击败我,他是负气而来。这样的人用兵有一个特点,猛烈,急躁,只能打顺风仗。因此在交战之初,我军只宜避敌锋锐牢牢固守。待其急攻而不得下,军心和士气必然会发生剧烈的浮动。只要黑齿常之那边也守得住,我们就可以趁敌军三鼓而衰之际,痛击它,打残它,干掉它”众将听了无不热血沸腾,大声叫喊了起来,“薛帅威武”薛绍摆了一下手示意他们不要太过激动,再道:“无论如何,十五万高原铁骑的战力,是绝对不容轻视的。现在我军也是在客地作战了,就像当初的噶尔钦陵一样。客地作战一个最大的特点,就是后勤没有保障。所以,我们既要沉住气,又要在尽可能短的时间内取胜。这个难度一点都不小,所以众将千万不可掉以轻心麻痹大意”“是”“现在我命令”薛绍说道,“全军用七军六花阵迎敌。曹仁师为前军,党金毗与郭大封为左右军,独孤讳之与沙咤忠义为左右虞侯军。薛楚玉率三千机动跳荡军与本帅麾下的亲勋越骑一同坐镇中军。论弓仁,你率领后军。”“为什么把我安排在后军”论弓仁大声问道。薛绍冷冷的看了他一眼,“这是命令”薛楚玉连忙拉了他一把,示意他不要说话了。“众将,上前接令”“是”众将依次上前接过了将令,论弓仁犹豫了一下,薛楚玉推了他一把,他才上前一步接过了将令。“诸将按部就班依令而行。有敢擅作主张乱我战法者,斩”“是”薛绍摆了一下手,“散帐”众将依次鱼贯而出。论弓仁一脸郁闷之色的大步前行,薛楚玉连忙追上他,“你以后千万不要在薛帅的帅帐里,再如此狂妄胡言”“说好的让我充先锋打头阵,为何又将我派到后军”论弓仁愤愤的道,“他分明就是信不过我”“你小声一点。”薛楚玉连忙将他一把拉进了帐篷里,说道:“你难道没看到,薛帅都已经借故把乙李啜拔调走了,目的,就是为了给你上阵的机会吗”论弓仁的眼睛微微一亮,“蹲在后军,哪能有什么机会”“你竟然不识七军六花阵”薛楚玉问道。“我自幼跟着父亲熟读中原兵书,我当然知道”论弓仁不服气的道。薛楚玉就笑了,“我看你也就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论弓仁眨了眨眼睛,“怎么讲”“七军六花阵最大的特点,就是外围六部兵马构成一个圆环,中间再有一支灵活机动的越骑部队,随时准备接应六军当中的任何一军。”薛楚玉说道,“外围的六部兵马是不断活动的,依照不同的战阵形式他们的位置也会随时发生改变。就是说,刚开战的时候曹仁师是前部。但是七军六花阵发动之后,依照敌军的来路和打法,曹仁师随时可能会移到左军、甚至是后军的位置。这一切全凭薛帅在战场上临时做出指挥和调整。我所率领的跳荡军,就是中军主帅麾下的一路灵活机动的骑兵,随时准备接应和救助六支友军,并应付战场上的突发情况。”论弓仁眨了眨眼睛,火气显然是消去了一多半,只是仍有一点不乐意,小声道:“那咱俩换换行吗你去后军,我率领跳荡军与薛帅一同坐镇中军”“这个免谈。不是我小气,不肯跟你换。更加不是因为你没有本事,我才不跟你换。”薛楚玉笑道,“战场形势瞬息万变,中军越骑最重要的是能与主帅和各部将军之间,都保持极佳的默契。我追随薛帅已有十年,彼此知根知底。但是直到现在我仍然觉得,随他一同坐镇中军是世上最艰难的事情。因为他在指挥作战的时候,针对中军越骑做出的战术安排实在是太灵活、太多变了。我脑子不是太好经常领悟不很到位,因此没少挨骂。”论弓仁十足的愣了一愣,“他还会骂人”“何止是骂”薛楚玉就笑了,“你别看薛帅平常温文尔雅,谁敢在战场上犯浑激怒了他算了,你不会想要亲自去领教的”论弓仁轮了轮眼睛,“那我过几年再来跟你争,跳荡军的统领之位”“我热切期待”次日,清晨。器弩悉弄亲自骑着一匹马奔腾而行,身边十五万铁骑如同滚滚的怒涛盖满了一整片高原大陆。薛绍的阵营就在前方不远处了。器弩悉弄站在高处,已经可以凭借肉眼大致的看清薛绍的前军军阵。铁蹄滚滚而至,有如天塌地陷。薛绍的前军曹仁师所部,是以步卒为主战。前排竖起高高的铁盾构成盾墙。藏在后面的大多数军士都将是弓箭手和弩射手。待到近战时,这些弓箭手又将拿战场大杀器陌刀,变成一部战场上的绞肉机。另外,前军部队还有两路虞侯军作为侧翼。他们是步骑混合部队,以轻兵步卒为主。当然,他们也全都是凌厉的弓箭手。这三支部队构成薛绍战法当中的第一个铁三角,近战的防守能力极强,远程的弓箭打击能力也是不俗。面对这样的精锐步兵大阵,吐蕃的骑兵还真是不敢轻易杀将上来。器弩悉弄倒也没想一味的蛮干,他停住兵马后先听了各路斥侯传回的信息,再与众将商议之后方才做出决定先以己军擅长的骑射,来骚扰和试探敌军薛绍站在中军的瞭望塔上,用望远镜观察敌军。在望远镜的“目力”所能及,吐蕃的骑兵部队都看不边际。他们的战阵队伍,不像大周军队这样整齐得像是一块块切好的豆腐块。但就是这一批看起来“参差不齐”的骑兵部队,冲刺起来的威力就像是山崩海啸一般,不似人力所能阻拦。“呜呜呜”吐蕃的大军当中,吹响了牛角号。三路骑兵各有两三千人,分三个方向朝曹仁师所部的前军冲杀而来。薛绍一抬手,身后的令旗使就挥动了主帅的大红旗,对前方曹仁师发出了作战指令。瞬然间,曹仁师所在的前军部队的前排,盾牌垒盾牌的平空加高了一层。曹仁师挥动令旗大声吼了一个字“上”除了前排举盾的士卒前军将士一万余人,整整齐齐的从壶禄里取出箭支来,搭上了弓弦。吐蕃的三支骑兵如同三头出笼了的野兽,正在疯狂的扑来。“拉”曹仁师再次挥旗大吼,万余将士拉弓满弦斜上指向大约四十五度的前方。“放”“嗖嗖嗖”一万多枚长弓和弓弦之响和羽箭的破空之声汇成一片,变得像喷气机过境时的剧烈震响,朝前方的吐蕃骑兵呼啸而去。步兵用的长弓本来就比骑兵用的角弓射程更远,这样的“朝天攒射”更使得步兵的射程拉长。大周军队里的步兵箭术之战法,就是讲求一个整齐和密集。没有什么比从天而降的箭雨,更能有效的对付朝前猛冲的骑兵。这看似简单而粗糙的战法,需要全军将士的同心配合,对战场指挥官把握战机的能力更是有着很高的要求。器弩悉弄离得老远都亲眼看到,那密密麻麻的箭矢就像是一群黑压压的蝗虫一样,铺天盖地的射向了他的人马,顷刻间人仰马翻尘嚣翻涌。由于射程不及,吐蕃的骑兵再度跑近一些之后,才发动他们擅长的骑射。这时,曹仁师的第二轮箭雨又下来了。器弩悉弄情不自禁的双眉皱起,“薛绍的军队,的确是训练有素”就在器弩悉弄嘀咕的这片刻功夫,第三轮箭雨这次是来自精准打击的弩手射向了吐蕃冲锋的骑兵们。吐蕃的骑兵群里人仰马翻,伤亡很大。曹仁军的军阵里亦有损失,但高大的盾墙起到了很好的保护作用,他的损失比起吐蕃人来,根本不值一提。薛绍仍旧站在瞭望台上观望战况。眼下这样的“局部战斗”,很明显是敌人在试探我军虚实。现在还根本用不着发动七军六花阵与之抗衡,光凭曹仁师的一军之战力,就已经足以将来犯的骑兵,打得七荤八素一边看着战况,薛绍不禁自语:“曹仁师曾与噶尔钦陵这只高原猛虎恶斗过好几场,虽然多有败迹,但却越战越强。既然早已交足了学费,那么现在就该是轮到他来欺负器弩悉弄了”第1010章 鼠辈不堪一击虽然遭受了迎头痛击,但吐蕃的骑兵仍旧来势极猛。不怕死,好像是他们一惯的作战风格。冲在最前的一波骑兵,已经像是“守株待兔”中的那只兔子一样狠狠的撞向了周军的盾墙。他们想用这种鱼死网破的办法从盾墙中撕开一道口子,让后面的骑兵冲进来。骑兵巨大的冲击力优势,将在这样的时候发挥得淋漓尽致。但是,吐蕃人好像有点低估了曹仁师。在和噶尔钦陵较量了那么多场以后,这位“常败将军”积累了比谁都多的战斗经验。对付吐蕃骑兵,他最有心德。就在吐蕃人的骑兵即将撞上铁盾的时候,盾牌的缝隙中刷刷刷的刺出了无数的长槊。长槊的末端顶着地上的土坑,中间有两名军士用力的把持。吐蕃的骑兵猛冲上来收力不住撞上长槊,马匹刺穿惨叫嘶鸣,骑士或被通穿刺死或落下马来,即刻就被盾后的钩枪手拖进了盾阵之后,一顿乱剁砍成肉泥。短兵相接的盾墙附近,瞬时间惨叫四起血雾弥天,如同一台巨大绞肉机的机轮已经旋转了起来。“弩”曹仁帅高举令旗,大声高喊。周军的盾墙就像是电脑程序严密控制的一道道阀门,间隔一块去掉一块上沿,然后三排弩兵交替上前,嗖嗖嗖的弩矢平直射出,精准的落入了吐蕃的骑兵群中。器弩悉弄站在远处高高的站起上,看不清楚战场中的细节,却依稀能看到己方的兵马被打得七零八落死伤惨重。许多穿着黑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