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行者啊,自沉睡中醒来已不知多少个岁月。
他和荧的时间都太多太多,多到看不清终点,多到看不清来路。只是两个人踏着星辰做伴,你一言我一语,在这五光十色的诸多世界中匆匆而过。
荧很温暖,也很活泼。她身上有着少女的雀跃,也有着旅经万千世界的沉淀。他们二人始终愿以赤子之心对待新的人,新的事,可赤子之心却不能让他们在分离时冷静自持。当火光散尽,尘埃落定,锁链层层缭绕的方块被打开,他独自一人苏醒,在这不再为战火所困的世间睁开疲惫的双眼……目光所及之处,早已没有星空。
他一个人行走在世间。
从不知名的地方苏醒,要到不知名的地方去。没有人和少年搭话,他便沉默。有人愿意帮助他,他便报以微笑。他曾以为自己和过去的自己没有什么不同,他以为自己能保持始终如一,像那永远东升西落的太阳般不会改变,可他错了。
直到遇见派蒙,直到遇见你,直到遇见真正愿意听他说话的人,他才发现——
他差点连怎么说话都忘记了。
“……喂,喂。”
你和派蒙有些不安地爬起来,惴惴不安地问道:“你,你没事吧?”
“我们压疼你了?”
“对,对不起哦。”派蒙心虚地躲到你旁边。
旅行者躺在地上久久不说话,他摸了摸自己的眼角,是干的,于是他不解地看着你们。
“那个……你刚才的表情。”你斟酌着语句,仔细观察他的反应。
“看起来很悲伤。”
“……”
他闭了闭眼睛,像睡着般躺在地上。你和派蒙不知所措,又想把他拉起来,又不敢动他,犹犹豫豫地用眼神交流好一会,结果突然被一股大力往地上拉去。
“咚!”地一声闷响,你砸在少年的胸口上,派蒙砸在你身上,像多米诺骨牌一样又倒成一片。
派蒙眼泪汪汪地控诉旅行者,你龇牙咧嘴,却被摁住脑袋,耳朵紧紧贴过去、再贴过去,直到你们三个人都快粘成连体婴。
11
旅行者不合时宜地笑了。
他想,自己的心跳声现在一定很吵。
12
某人总觉得从你们一行人到璃月后,旅行者对自己的态度就越来越随便了。
明明最开始的时候还是个会因为你到处乱叫老婆而头疼却又不好意思阻止你的好少年,现在却变成了把你随手提起看到魔物就抗听一你叫老婆就瞪的混蛋家伙,简直是岂有此理!
你咬牙切齿,被他从望舒客栈接下来后用他能听得到的声音一直在碎碎念。
旅行者皮笑肉不笑地回头:“意思是说,让你继续和愚人众执行官待在一起会更好咯?”
你想也不想地就呛回去:“你看那腰!那可是老婆!手感超好——”
“你还摸了?”
“嘎。”
你后半句话被他的眼神卡在喉咙里。
13
旅行者撑着脑袋,用树枝拨动篝火。想不明白为什么这个人睡着的时候那么让人安心。他习惯晚睡,实际上哪怕不守夜,身体本能的警惕性也足够他在夜晚保护你们一行人平安,再加上你和派蒙虽然起床的时候一个比一个赖,但碰到魔物那跑的是一个比一个快,根本不用人管……他侧过脸,放下树枝,那他究竟在担心什么?
在望舒客栈的时候,他看见你睡在楼梯间。毫无防备,气得他脑瓜子嗡嗡的响。你怎么能这么坦荡?那个执行官未必离开,他不在身边,谁来给你兜底?谁来给你收拾烂摊子?
你倒好,睡得香!
可是,脑子里仿佛有两个他。一个他在骂你,另一个他却又不忍心骂你。他俯下身,小心翼翼地用手指点过你的额头,你的鼻子,下巴,一直慢慢地,慢慢地滑到嘴边,滑到柔软的地方。
他没敢再做什么了。
阳光将楼梯间的空间分成了两半,一半是光明,另一半是阴影。
他的手曾经牵过荧温暖的掌心,他的手也曾经流淌过生者的热血。
可现在——光明和黑暗中间,横亘出了一个你。
一个毫无戒心、却又仿佛事事在握的家伙;
一个满嘴喊老婆、却又行为举止从不过界的家伙;
一个弱小得史莱姆都打不过、却又要咬牙站到璃月的芸芸众生之前的家伙;
一个狗皮膏药一样死缠烂打,却又能够轻易松开他的手,离开他身边的家伙……
大战后,少年马不停蹄地从璃月港口飞奔回月海亭。他身上的大大小小的伤口还来不及处理,只是伴随着心中不好的预感,冲上楼梯,转过弯,紧接着便看到那个倒在台阶上浑身高热、失去意识的人。
一时间,他只觉得眼前发黑。
14
“旅行者,旅行者……”
后来他有了新的癖好。他学着你的语气说这三个字,发现怎么说都说不像。
你是死皮赖脸的,你是没羞没躁的,所以你叫他的时候语气永远是抑扬顿挫,多一分太过浮夸,少一分又太矫揉造作。他念叨了几声,最终还是作罢。
他在蒙德的时候就知道了,让你吃苦头是没用的。有些笨蛋就是不会吃一堑长一智。
但他还是想试试。
也许,下一次,或者哪怕再下一次,你就知道不让他操心了。
“啥?旅行者你说什么?”你咬着烤吃虎鱼含混不清地问他。酱料是咸甜口,所谓咸甜永动机,你和派蒙大口大口地吃,一边吃一边不住地夸赞旅行者的手艺。
他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好吃吗?”
问出口了才觉得说这个的自己是蠢货。你和派蒙狂点头,各种溢美之词对他狂轰滥炸。他听得耳朵子起茧,索性自己也拿了一条,好吃是好吃,可丝毫不觉得有你们俩夸的那么夸张。
“瞎说,”派蒙鼓起嘴巴,“旅行者做的东西最最最最好吃了!”
“就是就是!”
“我怎么不觉得……”他心头一动,看向你,“你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你心里有一种不好的预感缓缓升起。
果不其然,从少年嘴里吐出了你此刻最不想听到的话:
“做饭啊。”
15
半刻钟后,三个人围着一条乌漆麻黑的烤吃虎鱼沉默。
沉默。除了沉默还是沉默。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名为尴尬的氛围,你觉得如果此刻你能看见游戏里食物的名字的话,此刻它上面的标签一定是:超他妈奇怪的烤吃虎鱼。
派蒙憋了好久憋出来两个字:“不,错。”
旅行者挤了好久挤出来两个字:“尚,可。”
你捂着脸,感觉此刻他们的善意就是对这条死不瞑目的鱼的最大的亵渎。
16
旅行者拿起这条乌黑的鱼,和自己烤得色香味俱全的鱼比了一下。
果真是完全不一样。
第一次看到你时,他就觉得你一定不会做饭。如今倒是验证了他的猜想。就像你叫他“旅行者”的那种语调,他也永远学不来……是这样吗?
他在你们惊恐的目光中试着咬了一口那条鱼。和恐怖的外表不同,里面居然还是能吃的,不过也仅限于最低限度的能吃。
哪里不对呢?
“旅,旅行者,他,吃了……”
“他在自杀吗……呜嘎!”
“什么叫自杀!我明明有在认真做的啊啊啊啊啊!”
“喔喔喔喔喔知道里你你你松——”
他面无表情地嚼着苦涩的鱼肉,想起来在桥上找到你的那个夜晚。你把耳坠还给他,却绝口不提发生过什么事,遇见过什么人。
你和最开始的时候一样,不会做饭,但也不是他想的那么不会。就像烤出来的鱼一样表里不一。
他叫不出你那种感觉的“旅行者”。以前叫不出,现在也叫不出。
不过,以前自己可没有那么在意这件事,派蒙也会叫旅行者,荧却是……旅行者想到这里,动作顿了顿。
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如此在意这件事?
他为什么要如此在意一个骗子虚虚实实的呼唤?
17
“……者,旅行……”
18
平淡如水的幻影如烟雾般一吹就散。残酷无比的现实不会心存慈悲,只会平等地对待每一个败者。
紫幕破碎,凄厉的紫光将一切都笼罩在内,包括那个摇摇晃晃的少年。他跪倒在地上,那刀实在是太过快,名副其实的犹如雷霆——
一刀,断绝。
短短的刹那,却仿佛是过了一瞬间,一微秒,一刹那,一天,一万年,一永恒——足够他在脑子里忆起许许多多,林林总总。
曾以为这是梦。
如果不是梦的话,自己是否仍然在那不见天日的黑甜梦乡里?被无尽的空虚所环绕,被失去至亲的痛苦所折磨。
曾以为这是梦。
如果不是梦的话,自己是否仍然在蒙德为你操碎半颗心?半颗心操在派蒙身上担心她和你到处乱跑,半颗心操在你身上怕你一个不小心又摔进西风大教堂。
曾以为这是梦。
如果不是梦的话,他是否仍然在那个惊险的雨夜里,头顶着海,脚下翻腾的也是海,你在海的中间擦掉人们脸上的雨水,义无反顾地离开他去救助他人。
曾以为这是梦,梦里你叫他“旅行者”,用那种特有的,抑扬顿挫的,既不浮夸又不矫揉造作的声音叫他“旅行者”;曾以为这是梦,梦里你烤了通体乌黑的烤吃虎鱼给他吃,他咬掉焦化层,惊喜地发现你这次不负众望地把里面也全烤黑了;曾以为这是梦,梦里你和派蒙拉着他,走在樱花树下,指着那花说:看,旅行者,荧是不是也来过这里?巫女姐姐说在樱花树下许愿,下次花再开时,就能遇到想见的那个人!
旅行者……
旅行者?
旅行者!
他“噗通”一声倒下。身上防具和岩元素挡住了那物理上的刀伤,但作为真正杀招的雷元素劈砍却是长驱直入,直翻得他五脏六腑都要倒出来!
少年“哇”地吐出一口鲜血!血中尤有雷光在翻涌!
他踉跄地想要站起来,却可笑地连连后退,眼中无神,空虚涣散的瞳仁在眸子中暗淡,神思早已不知被劈散到何方!少年脚下一软,终于倒在地上。随着净土碎片一片片散去,耳边的声音才清晰起来。
他听到了派蒙的哭喊声,他感觉得到她的小手捂上了自己的胸口,但他却连胸口的起伏都感觉不到了。
他听到了雷电将军踩着步子朝他走来。
听到了振刀的利响。
19
最开始的时候,其实只是觉得不能放着你不管。
也许也有一点同为异世来者的惺惺相惜感,但在看到你的第一眼,他就知道你们不同。你和他是不一样的,你和荧是不一样的,你是……不一样的。
所以他忍不住就帮忙了。总不能看着你摔傻不是?总不能看着你迟早被西风骑士团抓走不是?
结果,照顾着照顾着,发现你比预想中的还要麻烦。
哪有人是这样的……
他又不能绑住你的手脚,又不能打断你的腿,看着你一天比一天还能作,在心底恨得咬牙的同时,偶尔也会产生一点破罐破摔的想法——干脆就这样把你放着不管,自生自灭算了。
情感不是能凭空消失的东西。这股冲动没有发泄出去,便在心底渐渐地堆积起来,一点一点的,一点一点的,和各种复杂的心情扭曲结合着,长出了一点点,一点点负面的果实。
他想拼了命地保护你,你可以拼了命地保护别人,那你,对他呢?
你甚至不会对他说真话。
“……”
心头抽痛了一下。
你会因为他受伤而着急,拍着胸脯说要保护他;可他根本不会让你到前头来,总是听着你在他身后叫喳喳:旅行者,旅行者,旅行者。
旅行者……
“旅行者——!!!!”
啊……是极凄厉的一声。
20
雷电将军的脚步仿佛顿了一下。
你见过雪融吗?
伴随着冰雪融化的极寒,极刺眼的光会从天边射来,照得人想哭。从东方升起,用不顾他人死活的气势企图驱散冰雪,却反而因为融化造成了更凛冽的寒冷。不管之后是晴是雨,是山崩海啸还是世界崩毁,只有那道光,不管不顾地冲了进来。
可当雪彻底融化后,便是初春。
不管别人死活,也不管自己的死活,是了,就是这样的……
他终于辨别出来了。少年身体轻轻地颤抖,勉强睁开眼——从那道缝中,依稀可见神采逐渐归位,将少年的瞳仁重新点亮。
难怪他一直听到。
那种他学不来的、不浮夸也不矫揉造作的声音。第一次,你这样嘶声竭力大喊着挡他的前面,用弱小到不能再弱小的声音对他大喊,旅行者三个字。
哪怕无异于螳臂当车,哪怕无异于以卵击石——你第一次,因为他而露出这样的表情。
他眯着眼,这才感觉四肢百骸重新恢复温度,重新因为雷霆而剧痛。
旅行者却无比珍惜这股痛。
你站在台下,泪水糊了满脸,用尽平生最大的力气大吼出声:
“我——踏马!”
“圈圈了你个叉叉的巴尔泽布——!放开旅行者有本事冲我来啊啊啊啊!!!!!我有神之眼啊!!你欺负一个没神之眼的外国人算个锤子好汉!!!”
一边说着,你一边把从宵宫那里顺来的假神之眼狠狠往看台上砸过去!
直接砸到雷神跟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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