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长溪指尖颤了颤。
情感上,她无法抑制地,怦然心动。
……
角落中,陈清远安安静静站着,黑衣刺客落在他身边,两人对视一眼,发现对方没有动手的意思,不约而同移开视线,装作无事发生。
陈清远想起公主的话,很快明白事情的始末,他忍不住笑,“公主的胆子也太大了。”
笑着笑着,他忽然敛目。陈清远想,如果他不知道真相,该怎么选择呢?会不顾性命、保护公主么?
大概不会吧……毕竟他有家人、有师父,而公主只是比较欣赏的陌生人。
几乎没怎么思考,答案已经出现在脑中。而想清楚答案的一瞬,他心里最后一点微妙的不甘也消失。
他确实不够爱公主,同理,公主也没理由爱他。
然而,陈清远又忍不住想,他做不到,那个人能做到么?那个会让公主眼睛发光的人。
他抬头望向远处,只见刀光剑影中,公主竟真的被一个人护在怀里,那人长身玉立,像是无法撼动的岩石,坚定地守在公主身侧。
右方忽然出现刺客,那人转身一剑刺中对方,剑芒映出他面无表情的脸庞。
陈清远一愣,“怎么会是他?公主……爱他?”
‘我……爱他么?’厮杀中,越长溪也在思考这个问题。她知道自己喜欢卫良,知道她病态的占有欲,唯独不知道,是不是爱。
思考很快被打断,她脚下一个踉跄,差点跌倒。卫良手臂用力,轻而易举将她提起来。
“小心。”他冷声道,声音透着还未散去的狠厉。
他们已经冲出包围圈、跑至不远处的树林,这里地势复杂,利于逃脱。
但双方人数悬殊,即便如此,周围的锦衣卫与死士也一个个倒下,保护圈出现空隙,长剑猛地袭向越长溪,卫良毫不犹豫转身,挡在她身前,迎着寒光闪烁的利剑,卫良眼中杀意骤凝,不进反退,竟想直接迎上去。
利剑马上刺进他的胸口,突然,某个倒下的锦衣卫抬起手,石子从指缝间猛地弹出,击向长剑。
叮咣——剑身被击中,长剑一歪,贴着卫良的身体划过。
越长溪被护在身后,眼尖地发现,被击开的长剑顶端有一点红色。
原本淡定的心情骤然绷紧,她脸色发白,颤抖地摸向他的胸膛,“卫良,你受伤了么?”
“臣无事,”长剑翻飞,凛冽的剑光映在卫良冰寒刺骨的黑眸中,落在她腰间的手却炙热滚烫。
“别怕,”他握住她紧张乱动的手指,轻轻贴在唇边,落下一个再轻不过的吻,好像往日床笫间的缠绵低语,又像将士临行前的誓言,“您一定会安全离开的。”
卫良说话时,他们还在奔跑,严烈的风呼啸而过,吹过耳膜,激荡成轰隆隆的响动。
心跳忽然加快,是紧张、是后悔、是恐惧、是迷雾后的骤然清醒、是无数次心动积累成的磅礴情感,越长溪想,如果这种比喜欢更炙热的感情就是爱,那也许,她的确爱着卫良。
她想开口,告诉卫良别跑了,告诉黑衣人可以停下了,但灌进口中的风没给她机会,演戏上头的锦衣卫也没给她机会,他们很快跑到一处断崖下方,旁边是奔腾的河水。
锦衣卫与死士都留下断后,这里只剩他们两人,卫良把她抱到石头上,褪去她的鞋袜。
刚才奔跑过程中,越长溪踉跄一下,她自己没注意,卫良却还记得,趁着有时间,检查她有没有受伤。
他单膝跪地,握住不足他掌长的玉足,垫在衣服上,细细抚摸皮下的骨头,他的动作太轻,不像是检查,反而像狎昵。
却又不像狎昵,因为太虔诚,也太郑重。
总之,越长溪不太适应,卫良呼吸的热气打在皮肤上,炙热难忍,她绷紧脚尖,像是紧张的兔子,随时都要跳起来逃跑。
时间差不多了,这场闹剧也该结束。越长溪想告诉卫良,却莫名开不了口,或许是他的表情太冷厉,与平时截然不同,竟让她生出一点紧张。
她缩了缩脚尖,“卫良……”
卫良五指收紧,阻止了她的动作。
越长溪的皮肤敏感,特别容易留下淤青,不过是被握紧片刻,已经出现一圈红痕。卫良知晓她的体质,平时都会注意放轻力道,但此刻,他却没有任何收敛,手中用力,用近乎捏碎她骨骼的力道,将她握在掌心。
仿佛要执拗地留下某种烙印。
越长溪一直都没开口。
她像是没感受到脚腕惊人的疼痛,只静静看着卫良。
卫良却在这样的视线中,逐渐失去力气,他慢慢低头,脊背拱成不堪的弧度,额头抵在她小腿上,粗粝的玄袍衣领摩擦皮肤,不太舒服,突然,越长溪感觉,有什么很轻很软的东西擦过那道他烙下的疤痕。
好像……是一个吻。
卫良低哑的声音传来,“公主……再叫一次臣的名字,可以么?”
从越长溪的角度,只能看见卫良半张脸。
他低垂着头,眉宇间是压抑的阴霾,瞳孔幽深,连春日刺眼的阳光都照不进那片黑暗,他沉默地望着她脚腕处的疤痕,晦暗不清。
越长溪敏锐地察觉出不对,“你要做什么?”
卫良展开另一只握紧的手,一粒暗红色药丸出现在掌心。干枯血迹一般的颜色,越长溪本能觉得不对。
卫良:“这是东厂秘药,可以提升速度、力量,至少三倍。”
“坏处呢?”越长溪颤抖地问。
“坏处是,臣将丧失理智,变成只会杀人的野兽。”卫良淡然开口,仿佛毫不在意话语中的含义。
他只是低着头,望着掌心中的莹润肤色。红色暗痕缠在她脚腕,像是从骨骼牵出的绳索,明明在她身上,他却是被拴住的那一个。
很早以前,他就被拴住了。
卫良把头垂得更低,距离她的小腿只有分毫距离,却克制地没有靠近,似乎这样的距离已经让他满足,他的声音无比冷静,冷静到几乎不含任何感情,“您向东走,很快会走到九盛城,那里会有人接应您。臣说过,会让您安全离开。”
只是,这世间再无我。
“所以,您能再唤一次臣的名字么?”
再唤一次我的名字,于是,我心甘情愿把命交给您。
说到最后,卫良的声音才透出些许颤意,像是指缝间的沙,不受控制地流走。
越长溪愕然。
她终于明白,庆吉听到她的计划时,为何总是隐隐透着不安,为何总是欲言又止。
爱藏不住,选择也藏不住,卫良以为自己隐瞒地很好,可所有人都知道,他超逾性命地爱她。
心脏莫名疼痛,又很柔软。
“卫良,”越长溪勾起他的下巴,指腹缓缓拂过下颚,逼迫他直视自己,“除此之外,你还有什么话,想对我说么?”
卫良缓缓抬眸,睁眼看她。
大抵知道这是最后一次看她,他的目光褪去一层又一层伪装掩饰,褪去他极力表现的冷淡,露出深沉的底色,仿佛火山一瞬间爆发,涌动出炙热滚烫、能燃尽一切的爱意。
薄唇嗡动,他似乎要说什么,刚要开口,远处传来动静,黑衣刺客冲过来,卫良骤然转头,持剑挡在她身前。越长溪则遮住小腿,从卫良身后探出脑袋,面无表情抬头。
庆吉,你死定了啊啊啊啊啊!
两人同时盯着刺客首领,目光俱是冷冽,迎着这样的视线,那人脚步一顿,强行坚持走了几步,腿一软,跪下了。
越长溪:“……”
这还演什么,她叹口气,夺下卫良手中的药,胡乱塞进袖子里,把头埋在他腰间。
气到自闭!
刺客首领跪在地上,圆溜溜的眼睛眨呀眨,在卫良凛冽的视线中,摘下面具,露出庆吉那张喜庆的脸。
他嗫嚅开口,“公主,那个、这个……”呜呜呜,他错了。
越长溪:“……”
她真是气死了,只差一点,就差那么一点卫良就会开口!她万万没想到,爱情路上的绊脚石竟然是庆吉,他对得起她送给他的小饼干嘛!
越长溪无语地抵在卫良后背,伸出一只手,“滚吧滚吧,记得换身衣服,看看有没有人受伤。”
庆吉忙不迭应下,脚下生风一般跑了。走时,不忘带走剩下的黑衣刺客。
卫良感受着腰间的力道,怔住了。
庆吉露出脸的那一瞬间,他已经明白一切。
其实他早该发现不对,保护公主的都是最顶尖的死士,但他们消失的太快,像是故意一般。
他想起公主对驸马的要求——比世间任何人都要爱她,顿时明白这场假刺杀的目的。
卫良低头,身体僵硬无比,“公主,臣知罪。”
“你确实有罪,”越长溪揉揉脸,抬脚踹他。
莹润的脚尖蹭过小腿,不仅不疼,还有些痒。卫良握拳又松开,转身跪下,给公主穿上鞋袜,指尖拂过那道殷红的痕迹时,不自然地顿了顿。
越长溪还在生气,脚丫不听话,故意晃来晃去,给卫良捣乱。卫良也不恼,虚虚圈住她的细腕,穿好袜子,又去拿鞋。
细致又认真。
面对这样的卫良,越长溪莫名生不起气,毕竟,他才是被欺瞒的那一个,他才是该发怒的那个。可是经历了那么多,他只是跪下给她穿鞋。
越长溪稍稍冷静,想起折腾这么久的目的,她咳了一声,正色道,“今天前,本宫发誓,若是有人命都不要、也要救本宫出来,本宫就嫁给他。”
卫良手指一颤,绣鞋掉在地上,越长溪仿佛没发现他的异常,继续道,“可是,救我的人是卫厂公,你的画像却不在其中,你不想娶我,本宫也不能强人所难呢~”
她都念身份证号了,他不会还不懂吧?
卫良骤然怔住。
他知道自己不该多想,可那一瞬,他仍无可抑制地幻想,若是他把自己的画册奉上,今日会不会——
早春的风吹过,吹过他低垂的衣摆,吹散路边的薄雪,露出底下肆意生长的野草。
卫良感觉,他心底似乎也有什么疯狂生长,破土而出,压抑不住。
贪欲起,妄念生。
他曾经只想仰望皎月,但现在,他想要……明月入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