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我为线,持戒则佛,越戒则魔。
佛魔一线
他明悟的瞬间,远在玄光界的净涪心魔身与净涪本尊也同时睁开眼睛往景浩界的方向看来,周身气息瞬间化作一片大潮,汹涌着往边岸拍去。
“师兄,你怎么了?”
等到心魔身收回目光,他便听见了耳边传来的关切询问声。
心魔身循着声音看去,却见原本拿着一卷经卷站在他身边的小沙弥脸色苍白地看着他。
显然,他刚才遭了一场罪。
心魔身对他笑笑,抬手对小沙弥招招手,“抱歉,只是忽然生出了些感悟,伤到你了吗?”
有些木讷的小沙弥乖乖走到心魔身旁边,“没有的。”
心魔身手掌拍落在小沙弥的肩膀上,一道温暖的金色佛光随之没入掌下身体。
小沙弥只觉自己站在堂皇的旭日下,刚刚打从心底涌出似要将要吞没的那些阴冷与疼痛尽皆被消融了。
他一身轻松畅快。
“多谢师兄。”小沙弥合掌,当即就要将腰背弯下。
净涪心魔身拦住了,“方才是我伤的你,不过是帮你治愈伤势而已,怎么就能让你来谢我?”
“要谢的,师兄你先前有不是有意伤我的,而且我身上的伤也不全是师兄你造成的,我有旧疾在身呢。”
小沙弥伸手挠着脑袋,被净涪心魔身拦着,他试了几次都没能成功,就站直了身体,一板一眼地回答道。
净涪心魔身看过去,果然就见刚刚恢复的脸色又褪去了几分红,泛出了白来。
他先前倒是没有细看过。
净涪心魔身问他,“那你这旧疾怎么来的?”
玄光界是一方中千世界,他如今挂单的这座寺庙在玄光界里也颇有些实力,综合实力算起来比景浩界整个佛门都要强三分。而小沙弥是这座寺庙里的受戒沙弥,他身上有旧疾,没道理这座寺庙里的比丘、和尚们不帮着他想办法。
明悟佛魔一线,进一步完善三身融汇法门,由不得净涪心魔身不高兴。他高兴之下,也就有心思关心某些不在他原本计划之内的事情了。
就譬如现在净涪心魔身所关心的这个。
小沙弥为难地看了看他。
净涪心魔身心下挑眉,面上很自然地带出点惊讶,“不能跟我说么?”
小沙弥不好意思低头,结结巴巴着开口,“对对不起”
净涪心魔身面上明显愣了愣,一时没有说话。
小沙弥见了,更觉愧疚。
“对,对不起”
可他约莫是先答应了某些人,如今面对净涪心魔身,颠来倒去的也就这么一句道歉。
净涪心魔身沉默半响,然后才应声道,“没关系,不能说就不能说了,我不想知道了”
只他面上这样说着,心里却记下了一笔。
--回头换了身体后,也需要记得叮嘱佛身探一探,说不得这里头还真有个什么呢。
刚刚才有所明悟现下心头霍然开朗的净涪佛身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生生打了一个寒碜。
跟在他身边的菩提树幼苗险些都以为自己看错了,愣愣地看了他一会后,才回过神来,“是有什么事情发生了吗?”
净涪佛身摇头,安抚开始紧张的菩提树幼苗,“没什么事。”
菩提树幼苗缓了缓,“那”那你刚才是怎么回事?
净涪佛身笑道,“真没什么事,便是有,也只是一点小麻烦而已。”
菩提树幼苗看着净涪佛身自眼底里散发出的笑意,很有些羡慕,但它没说,只道,“哦,没大事就好。”
净涪佛身看了它一眼,才又收回目光。
心魔身,他到底想要做什么?
现下净涪佛身因为离玄光界很有些距离,又需要为法会费神,所以不太清楚心魔身在玄光界那边到底忙着什么,但同在玄光界里的净涪本尊却是知道的。
但他没有提醒佛身,也没有阻止心魔身,仍自拎着那部星辰剑典慢慢翻着。偶尔分出一点心神关注着那处珍藏着诸多书籍与玉简的殿宇。
因为这么几天过去了,那处殿宇里还没有动静。他也不知道那会儿修为进益的安元和如今到底是仍在破关还是已经出了问题正在处理。
净涪佛身想了一会儿没想明白,也就不坚持了。
反正他们三身之中,真正爱玩的也就是心魔身一个。
不过心魔身有分寸,轻易不回惹出解决不来的大麻烦
净涪佛身这么想着,便不理会心魔身那边了,只睁开眼睛,望向右手侧。
那边,可寿金刚正走过来。
可寿金刚到得近前,先稽首与净涪佛身一礼,“法师今夜里也不回去么?”
净涪佛身点头,“刚刚因缘有感,稍有明悟,便留了下来,不走这一趟了。法师你今夜也留下来?”
他一边问,一边往净音所在的位置看去。
可寿金刚带来的那个小弟子位置就在净音身边。
但他一眼看去,却没见到那小弟子的人,原地就只得一个空荡荡的蒲团。
净涪佛身又望了望可寿金刚来的方向。
也没有。
可寿金刚见他两番找人,也知道他在找的谁,便道,“常证适才听远藏法师说律,心里也是有感,我便送他回去了。”
可寿金刚这话说得轻巧,净涪佛身听着,却也在暗地里挑了挑眉毛?
送回去了?送回到那里?总不能是静檀寺吧?
所以就是妙音寺里他们两位落脚的那处禅室了?
放着自家有所明悟正在突破的独苗苗徒孙不管,过来找他说话?而且这放着还是放在妙音寺这处他未必熟悉的地方?
可寿金刚
有那么信任他妙音寺吗?有那么信任他吗?
所以,他这是在释放善意?
净涪佛身一面判断着可寿金刚的用意,一面与可寿金刚应付着,等待他说明他的目的。
可他等了又等,直等到可寿金刚露出去意,他都没等到一句明白话。
净涪佛身眯了眯眼睛。
他看向可寿金刚,在可寿金刚提出告辞之前,抢先问道,“明日里就是法师宣讲了,法师可有章程?”
可寿金刚看他,笑着点头,“是有些想法了。虽然比不上这几日宣讲的诸位法师,但应该不至于逊色太多的。”
净涪佛身定定望入可寿金刚的眼睛,随后也点头,“那就恭喜法师了。”
可寿金刚合掌点头,转身离开。
净涪佛身立在原地,看着可寿金刚离开的背影。
虽然他还是不知道法会开始第一日,可寿金刚追着慧真、了章几人离去以后到底都发生了什么,但他也还是能够看出可寿金刚与慧真罗汉两位身上发生的变化的。
尽管他绝大部分的心思都投放在法会内容上了。
可寿金刚身上那特别针对慧真罗汉的尖锐消减了一半,而慧真罗汉身上的纠结也散了些
他们的冲突不再那么明显,可寿金刚哪怕仍旧对慧真罗汉没有什么好态度,但也已经在缓和了。
居然还能再缓和下来?
净土一脉的梦中证道之术果然了得。
不过这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净涪佛身确定明日里可寿金刚的宣讲不会太过激烈。
这就很好了。
净涪佛身回身,看着被夜幕团团护住的妙音寺,一点一点地笑开来。
第八日的法会果然似净涪佛身事先所想,主讲的可寿金刚言辞都有所克制。虽然仍旧锋利,但称不上激烈,更说不上过分。
“约莫许多人都不认识我,还以为我是与了章、济岸这诸位法师一样,都是为了法会从天地以外进来的。”坐在法座上的可寿金刚对着下方听讲的众人开口道,面上也好、语气也好,无不透着些感慨的意味,“当然,你们猜想的,也不是全错。”
广场中静静盘坐的许多人都不太明白可寿金刚为什么会这样开头,但他们也只坐着,听可寿金刚说话。
“我法号可寿,乃昔日景浩界静檀寺僧人。”
可寿金刚这么一说,绝大部分完全没有听说过可寿这个名号的人就都有些明白了。
居然是景浩界的僧人?!
也就是说,这一位是同胞?
但在想明白些什么的同时,也有更多的问题在这些人脑海中翻涌。
景浩界静檀寺
景浩界里,有这么一座修行寺庙吗?
能出一位可以坐在这一场法会法台上的人的修行寺庙,总该不会差到哪里去吧?可他们为什么就没有听说过这一个名号呢?
可寿金刚微笑着迎上下方望来的疑惑目光,继续道,“静檀寺诸位约莫是真的没听说过,便不用再去认真想了。”
“你们想不起来的。”
“整一个景浩界世界里,大概也就天静寺里有些记录吧。不过想来,即便是天静寺,静檀寺的名号也应该是被丢到角落里去了。”
“所以就还是我来跟你们说一说静檀寺吧,那好歹是我在景浩界时候修行的寺庙呢。”
广场上的聪明人在听到这里的时候,眼神陡然一变,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
因着可寿金刚自打坐上法台以后就一直在唠嗑,法台两侧的诸位法师们便多少猜到了他今日的意图,便稍稍放松了身体,在暗地里交流。
“了章,所以这可寿真的能够放开了?”
“放开不了。”了章眼睑已经沉得跌落下去了,还支撑着精神回答道,“他在用另一种方式折腾。”
“你是说”
“不错。”了章和尚不等旁人再说,就自己道,“他想要一点点折腾慧真,不愿意这么轻易就放过他去。”
“他这般做,其实也是在折腾他自己罢了”
显然,这一位说话的法师并不怜悯慧真罗汉,反而更多同情可寿金刚。
“了章,你没开解他?”
了章和尚闭着眼睛答道,“我开解了,但没用。他不愿意。”
“唉”
几位法师同时沉沉叹了一口气,一时都沉默了下来,竟是没有谁再有说话的心思。
如果说这场法会以前,可寿是在使劲往慧真身上捅刀的话,那么现在,他就是在对慧真凌迟。他不愿意让慧真彻底的入寂,也不想叫他那么轻松的转世而去,他想要看着他痛苦,看着他一直挣扎。
哪怕这样的代价是他自己也被锁在这仇恨的囚笼里不得解脱,可寿也甘心情愿。
而慧真呢?
慧真就不知道可寿的意图吗?他知道。但他仍旧抓紧了这条永远在激烈摇晃的吊着他悬崖上的绳索,期盼着未来的自己终将会迎来生机。
他还是想要挣扎,还是不愿意放弃。
这场自今日正式开始必定会绵延至往后相当一段岁月的凌迟,净涪佛身没有兴趣。
他听了一阵后,便直接闭上了眼睛。不过为了以防万一,在沉入定境之前,他特意叮嘱菩提树幼苗,“如果这位可寿金刚开始宣讲重要内容,你便唤醒我。如果没有,那便在明日晨早法会正式开始之前唤醒我。”
明日是法会的第九日,也是最后一日。而那最后一场法会,妙音寺里是定下净涪佛身压轴的。
若是时间到了他却还沉在定境里,那就不太好了。
菩提树幼苗点着树梢应了。
净涪佛身便就沉入了定境去。
并不是想要参悟什么,只这点时间,根本不够他去深入体悟些什么。他是在梳理。
连续听了七日的解说与,净涪佛身也算是颇有收获。可这些收获还没有经过更进一步的梳理与归纳,难免希落零碎,不成体系。
净涪佛身想要更好地消化所得,就要先将它们给梳理一遍。
但显然,可寿金刚虽然缓和了些许,但也没真想要霍霍掉妙音寺花费大心力办起来的这一场法会。
仅仅只是将他们静檀寺的来历以及与天静寺特别是慧真罗汉之间的恩怨因由说道了一遍后,可寿金刚就端正了神色,沉目看向下方众人。
菩提树幼苗一看可寿金刚的脸色,快速垂落一枝树梢,唤醒还在定境中的净涪佛身。
净涪佛身醒转过来,抬头往法台上看了一眼,便即垂眸听讲。
可寿金刚自也察觉到净涪佛身的目光,他望了过来,对净涪佛身点头笑了笑,才偏移开目光去。
“我出身景浩界。因为景浩界的根底就摆在这里,所以我自修行起,也是走的净土一脉。我于景浩界中修行数十余载后,又“被飞升”送入净土世界,在净土世界中修行至今”
“这许多年修行,我自认也算是有些见识,如今便将我的所知所悟与你等说说,你等且一听,若是觉得稀松平常,也可以一笑,只随各自缘法而已。”
可寿金刚说了这么几句话后,便即整理表情,稍稍坐直身体,严肃开口道,“第一日法会时候,了章法师就曾与你们介绍过净土一脉。当时,了章法师曾说净土一脉法门是方便法,极易修行,也不需要太多的条件。”
这般说着的时候,可寿金刚偏头往了章法师的位置看去。
了章法师脑袋一点一点的,却是在打盹。
可寿金刚也没有打扰他,只继续与法场中众人道,“众所周知,有一个词叫易学难精。”
“净土一脉虽然是方便法门,但也没能躲了这个词去。”他开始侃侃而谈,说得也是极为合理。
“若单只为转生极乐净土,众生自然可以只诵佛号,可如果想要走得更远,想走出自己的道,成就自己的路那就需要去细细体悟”
可寿金刚解说的时候,也不藏私不避忌,还将他在修行时候遇到的一二窘境也拿出来与广场上听法会的人讲了出来。
但净涪佛身听着听着,便将目光往下一瞥,在慧真罗汉与清见大和尚等天静寺一脉大和尚所在转过一圈。
清见大和尚等天静寺一脉大和尚也就罢了,脸色很是平常,似乎完全听不出可寿金刚这一场法会里的敌意与压迫,只一心听讲。倒是慧真罗汉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的,很是好看。
这些事情,不论是指点修行前路,还是告诫后人,更或是引导他们熟悉极乐净土世界,那都该是慧真罗汉这个景浩界佛门开山祖师做的事情。
而现在,坐在台上细细说起这些的,是可寿金刚,而他慧真,只坐在台下听。
但慧真罗汉还是稳稳坐在了原地,没有任何动作。
净涪佛身收回目光,半垂眼睑而坐。
可寿金刚的这一场法会显然相当得人心,等法会结束,各自散去时候,净涪佛身还能看见那些离开的凡僧、善信的笑意与欢喜。
如果今日里坐在台上的是慧真罗汉,哪怕他宣讲的内容干货满满、珍贵难得,也很难得到这一遭可寿金刚所获得的待遇吧。
比起居高临下的慧真罗汉来,他们显然更喜爱也更偏向可寿金刚。
净涪佛身收回目光,再不关注这件事情。
若他们两人再没有更多的改变,大概还会继续这般纠缠下去。但
即便慧真与可寿两个纠缠争锋的地点毫无疑问会是景浩界世界,净涪佛身也不太担心。
因为驻留景浩界负责妙音寺诸事的,可不是他,而是净音师兄。
便是那两人闹出麻烦来,波及到了妙音寺,那也是该由净音师兄来解决,是他的麻烦。
这般想着就将事情给丢到脑后去的净涪佛身,还是在第二日净音来引他登上法台时候,被他的低声探问牵引出了一丝愧疚。
“都准备好了吗?”净音本来还很平常自若地行走在前方,但他眼角余光快速瞥过净涪佛身面色,不觉就愣了一愣。
“难道没准备好?”净音微微瞪大眼睛,但他顾不上惊讶,快速给净涪佛身找主意,“你如果实在没准备好,就也学着了章、济岸等诸位法师一样吧,哪怕是临阵磨枪,师弟你也必定不会比他们差的,你不用太紧张”
他边说着,脚步还边不着痕迹地放慢了,尽自己最大能力的帮助净涪佛身拖延时间,好给他做更多的准备。
净涪佛身面对这样的净音,心头那股愧疚又更浓郁了少许。
“师兄想到哪里去了?”净涪佛身传音过去截断净音的话头。
若他再不说话任由净音那样说下去,怕是净音还不知道会说到什么地方去呢。
还是别了吧。
他可还要上台宣讲的呢。
净音愣了一愣,脚步都险些停了。
“所以说你准备好了?”他又问了净涪佛身一遍。
净涪佛身郑重回答他,“差不多了。”
净音松了一口气,很想问一问为什么净涪佛身方才会是那个表情。可现在随着他们两个的行进,广场上方的法台已经越来越近了,净音也不想在这个时候干扰了自家师弟的心境,便闭上了嘴巴。
就等到法会结束之后吧。
净音引着净涪佛身到了法台前,自己在台阶边上站了,只让净涪佛身沿着台阶走上法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