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铭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经被标上水清浅的标签,面对水清浅木木的表情,还在努力的安慰他,一个劲儿拍胸脯保证,你别不高兴了,我都替你教训他们了。放心,有我罩着你,日后我见一个打一个,见两个打一双,看他们谁还敢欺负嗷!谢铭一声惨叫水清浅毫无征兆地一把将他被子掀了,嫩嫩的红肿屁股暴露在空气中,更让谢铭悲愤欲绝的是,水清浅竟然还用指头在上面戳了戳!谢大侠羞愤地拉回被子,捶着床沿子悔不当初,水、清、浅!我跟你绝交,我要跟你绝交!小鸟嘴一撅,撇头,大笨蛋!自损八百的二货。诗词歌赋得慢慢来,水清浅还小呢,天天玩泥巴都能傻乐呵的年龄,你硬要他悲春悯秋的整酸词儿,整出来也是为赋新词强说愁。所以,水清浅正八经儿的学业还是每三天读一篇经史文章。可叹这么点功课竟然也被水清浅以养伤为借口各种巧立名目给省了,家长也不管,他家先生老了老了越发不靠谱,最近带上小徒弟开始玩上合香了,还说要教插花官家一怒之下,亲自披挂上阵,三天两头儿把人往丹阳阁叫,亲自看着他读书。这也给某些人一些警告,这只小飞天儿简在帝心,那些魑魅魍魉的事最好给他收敛一些。圣人的亲自监督读书,想一想,官家只有一位,太学里的师傅有十七八位呢。何况,官家要上朝,要批公文,政务一大堆,也不会像博士们那么闲,天天紧迫盯人。所以,水清浅一盘算,还挺高兴,颠颠儿就来了。清浅呢?嘉佑帝从前朝回来,边换衣服边问青离。前晌九时到的,花了半个钟读完了官家给布置的文章,又花了一个钟写了篇文章,之后要了两盘绿荷凉糕青离总管跟流水账似的汇报。现在人在丹阳阁后殿里睡着,除了那一小只,大概天底下真没有别人还能在官家的地盘上睡得四仰八叉,坦坦荡荡。现在没见有动静,估计还没醒。嘉佑帝用温水帕子净了头脸,坐在案前,拿起水清浅写好的功课,一眼大致扫过,好字!雍容端庄,最近他这是开始回归复古风格了?很有点峨冠博带景帝朝的三分味道么。圣人再一次感慨水清浅的天赋,并由此联想起十一郎。然后,开始看文章,大致看了一遍,立意中规中矩,嘉佑帝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欣慰,总算这一篇,熊孩子不再掰扯他那一堆歪理。不过,看着这篇中规中矩的文章,官家又有怀疑了,他不是在敷衍作业吧?嘉佑帝忽然摇头叹气,是不是哪一天那小只真的开始听话了,他倒觉得不适应了?圣人觉得头疼,他生养了十几个儿女,就没碰上一个这么让人操心的。嘉佑帝拿起笔,开始给孩子批作业,一边批,一边念,早上睡到太阳晒屁股才起,然后中午还要再睡一个半时辰。真不知道他天天哪来那么大觉性。官家,我听到啦。水清浅睡醒了刚进门,就听见有人背后说他坏话。我才八岁,还要长个哒。官家抬眼,见那小只养得真叫一晶莹圆润,白里透红,走路蹦跳跳的精神头旺盛,他身后还紧跟着那只祸害了宫里不少名贵雀儿的金毛黄鼠。大殿外头还有一只狗狗,嘉佑帝揉揉额头。官家,我写的好么?行过礼,水清浅跑到官家身边,踮脚去看上面的朱批。嗯,这次总算没太胡说八道。嘉佑帝把人拎到膝头抱着,一手继续批改某人的文章,其实圣人不会担心,水清浅的悟性有目共睹,只要这小只不故意搅局。如果过关了的话,那我先走啦?嗯?要干什么去。去逛街。嘉佑帝皱眉,这小只整天除了玩就是玩,动不动就跑到街上去,也不知道街上怎么就那么吸引他。如果朕不许呢?为什么?水清浅很惊讶,我最近又没做错事。嘉佑帝被堵得无话可说。这就是水清浅的逻辑,官家这个头衔对他好像全无威严震慑。在这小只眼里,天下道理只分对错,不分高贵低贱,权势特殊。圣人一边很欣慰这种天然的正直风骨,另一方面,还真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被一视同仁的不爽。正不知道该怎么应对水清浅,忽然有小黄门来通报,说是齐王殿下门外求见。齐王就是二皇子,目前官家最年长的儿子,水清浅跟他不熟,年龄相差太多了,让他做水清浅的伯伯都绰绰有余。齐王殿下被宣进来,跳过他与官家,水清浅与他之间的行礼寒暄,等齐王坐定,嘉佑帝问面前的儿子,今天是怎么了,这时候有空过来?二皇子笑笑,是儿子今天送蟠儿去太学院报到。忽然思及昔日父皇的教导,就觍颜无宣觐见了。蟠儿?蟠儿都可以入学了吗?这么快?在嘉佑帝印象里仿佛昨天还是襁褓中的孩子,原来已经到了上学的年龄了么?时间过得可真快。是啊,儿子有时候都不敢相信,看着小时候他身子那么不好,简直操碎了心。不过,也因为儿臣自己作为父亲,才体会到父皇对待儿子的拳拳之心。二皇子讨好的说。这个儿子今天是有所求的。嘉佑帝是个心软重情的人,这种性格做皇帝也许不太合适,但并不意味着他是个糊涂蛋。齐王家里的孩子一大堆,蟠儿并不是头一个,怎么着,都当了十好几年的爹,轮到今儿才明白作为父亲的苦心?还特意跑到这里表现一下?嘉佑帝有些警惕,也有些疲惫。父子之间说话都要拐弯抹角,打着埋伏,好像陌生人一般彼此防备,那还谈什么家常?齐王不知道嘉佑帝已经没了兴致,还在努力挑话题,小心的绕了几个圈子,也没见嘉佑帝给递台阶往下顺,自己父皇不给力,姬明自己却不能不努力争取,本来嘛,这世上的事都是要自己争一争了。所以,圈子绕了小半晌之后,齐王殿下决定直入正题。父皇知道蟠儿生来就弱,儿子又觉得他资质平平,实在不像个有大出息的,他如今入了太学,儿子怕他跟不上,思来想去,想给他找个伴读帮衬一下如果只是寻常伴读,齐王殿下大可以直接去跟人家家里说,没有必要跑到这里转弯抹角打埋伏。所以,嘉佑帝心灵感应的看了一眼水清浅。但还是问了一句,你瞧上谁家孩子了?齐王闻言,喜上眉梢顺杆爬,父皇觉得,宁仁侯的公子怎么样?嘉佑帝的脸色立马沉下来,侯府出身的孩子也敢打主意,更别提水清浅那敏感的身份。水清浅听到提到自己,扭头往这边看。嘉佑帝看水清浅注意这里,开口问,清浅,齐王想让你给蟠儿当伴读,你知道什么叫伴读吗?伴读?水清浅歪头想起俩人,就是要负责替做作业,还要替人挨打的小可怜?官家和齐王同是一怔,齐王急忙否认不,当然不对不起殿下,我没兴趣。水清浅简单粗暴的甚至没有等齐王把话说完。水清浅的态度不仅把齐王噎得满脸通红,把官家也给镇住了。那个什么替挨打的说法,清浅是从哪里听来的?还有,齐王是亲王爵位啊,这傻孩子怎么直眉楞眼的就给人噎回去了?嘉佑帝以为凭着水清浅不俗的涵养礼仪,拒绝的时候至少会考虑一下措辞的。大殿的气氛一下子被搞得很僵硬,压抑得仿佛能凝出水。势头不对,水清浅明白这回是有点过了,放下元宝,跟圣人求救,官家,我我我我刚刚以为齐王殿下是在征询我的意见,我我我是可以表示同意或者反对的。还带结巴,更不忘拉长他的小尾音儿,难道我不行反对的么?可我不喜欢嘉佑帝心疼了,看把孩子吓的。同时,圣人更气的是二皇子,越大越不着调了。能耐啊你,把一个八岁孩子给恐吓了,脸上特有光彩是吧。别看这是亲儿子,对于这个年纪的儿子,皇帝老爹只会更严格要求,鸡蛋里挑骨头。何况这件事,都不用故意挑毛病。你说你不给自己老子脸上增光添彩就算了,你老大不小的,惹事还得让老爹给你擦屁股。圣人使个眼色,示意青离把水清浅领外面玩去,等孩子走远了,嘉佑帝转脸指的齐王鼻子开骂,瞪什么眼睛瞪?怎么的,你还不许人家拒绝了?我呸!我怎么不知道你哪来的这么大脸面?让清浅做伴读,亏你敢想,你那点小心思别以为朕看不出来你不就是想把手伸到朕身边儿来。这后半句话被嘉佑帝及时勒住,他并不想撕破与儿子之间最后这点遮羞布,虽然事实如此。嘉佑帝忽然心灰意冷了。儿子大了,总有自己的心思。其实争储,早在大儿子去世的时候,就已经摆在台面上了,不是他想回避就可以回避的问题。嘉佑帝疲惫的挥挥手,算了,退下吧。以后别再提了。你不嫌丢人,朕还替你臊得慌呢。看着齐王灰溜溜的离开,水清浅转身回去卖萌,圣人面色不愉,但这吓不到水清浅,他直接去安慰人,拍拍官家的胸,官家,我下回不会这样了,我肯定好好哄着齐王殿下拒绝,不会让他生气的,你快别伤心了哪里有这样严重?生气是有一点,但作为偌大的帝国掌舵人,如果这么点小事都要折腾一回的话,早就折寿了。丞相肚子里能撑船,帝王的心胸要更宽广才能活的好一点。不过,水清浅的态度着实让官家觉得熨贴。水清浅还在那儿说好话,了不起,我一会儿出去逛街,带着您一起去。哟呵,嘉佑帝被逗乐了,头回听到有人敢跟他说这个。只有一个条件,您得听我的,今天。 水清浅很得意洋洋地表示。我可不是出去闲逛哒。第72章 较劲儿急巴巴的出来,就为了这个?白龙鱼服的嘉佑帝跟水清浅扮成祖孙,一起坐在东二大街旁的一个茶汤摊子里。侍卫散落在旁的桌子,官家面前摆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核桃茶汤。水清浅喝的是杏仁奶茶汤,一口气灌下去,挂了一圈白花花的小胡子,嘉佑帝掏出巾子给孩子擦嘴。看得青离在旁边坐立不安,水清浅却眯着眼睛,呷吧呷吧嘴享用,很是乖巧。弄干净了脸,水清浅指着街对过那家常青木行,跟皇帝八卦,前些日子,我碰巧看到了一出热闹,他们家欠钱不还,可理直气壮啦。嘉佑帝当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原来是桩买卖纠纷。大概半年前,这家铺子从柳树县的一家林场赊货,讲好了货到后,一个月内结款,前头几笔买卖听说还挺规矩,可后来,还款就慢慢拖拉开了。先是推说生意好,钱拿去周转;后来又推说手头紧;再来又是年关如何如何总之,每次人家来要钱,这常青木行总找借口推脱。半年的功夫,前前后后这木行拖欠了三笔货款,总共上万贯,一直拖着不还。那林场后来百般催帐不见结果,最终撕破脸,报了官。官司一打,常青木行竟丝毫不惧。听说,对簿公堂的时候,这欠钱的东家指天发誓地允诺还钱,就是赖说手头紧,非要时间周转。然后官司就这样拖了。官府没查封木行,但你也不能说官府偏帮,你债主也没权把人往死里逼,对吧?可事实是,这家常青木行已经是个惯犯了,并不只欠这一家,前后债主有十几家,累积起来,怕有几十万贯。嘉佑帝听到这里,隐约的明白了一些,朝廷户部市易司下面有公平交易司,大笔债务纠纷的官司都有案底。布政衙门推举出的一项惠民规矩,只要肯花上两贯钱,任何人都可以去衙门查卷宗,如果你这商户满是欠钱不还的官司,谁愿意跟你打交道?所以,嘉佑帝猜,这常青木行定然是在衙门卷宗里做了手脚,数年里一而再,再而三的得手,总归就是衙门里有靠山。玩忽职守、贪污受贿,吏部里都有惩治的章程。当然,规矩是规矩,规矩也要靠人来执行,一大批五六七品的小官,官家的手再长,也管不到这些芝麻小吏身上。可恨,就是这些小官,才与民生息息相关嘉佑帝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脸上的表情比较阴霾。这就是我要说的,水清浅掰着手指头,一板一眼的数,在衙门的卷宗里,这家木行的信誉记录很好呢。因为两三年前的欠钱案底都销了。近期的说是还未结案,衙门不给看。所以,这就是猫腻了。他们之前屡欠的债款都还了?嘉佑帝眯了下眼睛,不太信。水清浅点点头,还了。但不是还钱,是拿东西抵的。可同样能销掉案底。嘉佑帝挑高眉毛,别看嘉佑帝不经商,这里面的门门道道,他心里有数。这是老手法了,欠钱不还,拖个一两年,拖得债主心灰意冷,无计可施,再拿些根本不值钱的东西抵债,比如宫里处理出来的破绫子旧缎面之类的,就像诗里说的那些,而债主只有自认晦气。这样就等于把官司抹平了。有衙门包庇,常青木行既讹了好处,最后又销了衙门的官司,还任人也挑不出错处。这店家是什么来头?张府掌家奶奶的陪房二管事的妻弟开的。水清浅早就调查妥妥的了。嘉佑帝忽然有些哭笑不得,低头看这一小只,表情很复杂。背地里给人上眼药这种事情,圣人每个月都会遇到那么三五起,从前朝到后宫,从宫人到一品大员,令人防不胜防。很多时候,圣人都不免被当了枪使。但这还是头一次,嘉佑帝遇到如此直白粗糙的上眼药,更让官家心疼的是,他很乐意为水清浅出这口气,却找不到目标。张府的掌家奶奶的陪房二管事的妻弟,这弯子绕的也太远了,再怎么赖,也赖不到张府,赖不到张宆的头上。而且,嘉佑帝用脚趾头想都知道,这家木行与张府之间,绝对不可能有主仆契约、纸面协定这种东西。依然是那样,靠的是世家的身份和面子。嘉佑帝早想过,按着水清浅那乖张脾气,张宆害他中箭,这一小只迟早得弄点幺蛾子出来。但嘉佑帝没想到孩子这么天真稚嫩。一方面心疼得不成,一方面圣人也很为难,难道要他出手处置一个芝麻绿豆不相干的平头百姓?他们其实不是在做生意,是在行骗。那一小只还在告状。圣人:对,这家就是骗子。他们仗势欺人,这不好。嗯,不好。虽然看着跟张府没关系,但是这叫上梁不正下梁歪。水清浅终于拐着弯的把张府扯出来了。圣人有了点兴趣,难道张家也有人这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