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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春烟》TXT全集下载_4(1 / 1)

贺春生低着头,等待劈头盖脸的一顿数落。然而,他等到的是柳烟长长的、几乎微不可闻的叹息。“对不起,烟烟,我叠这枚指环,不是想求得你的原谅。我手工做得不好,但糖纸都是我精挑细选的,没有一点破损。”“真要破损了,你能把它补得和新的一模一样吗?”柳烟说完,搬起纸箱快步走远。徒留贺春生一人原地发呆。等他回到大伯家,西屋已经没了柳烟的身影。助步器的纸箱,孤零零地靠墙而放。纸箱上有一个塑料餐盒,旁边是个牛皮纸袋。贺大伯双手背后立在院子里:“春生,柳烟给你买的康复器材,还有饹馇和绿豆糕。”“大伯,”贺春生喉咙发紧,声音不禁有些哑,“您问她晚饭在哪儿吃的了吗?”“她说了,汽车站外面的小摊,吃的也是饹馇。”贺大伯语调沉重,“家里地方不够住,柳烟回自己家了。今儿晚上,超睿睡你那屋的折叠床。”贺春生握紧装指环的松木小盒:“她说没说啥时候回来?”“没有。”贺大伯磕掉烟斗里残余的烟灰,“这些天都是柳烟帮你洗脸洗脚擦身,她这一走,你自个儿能行不?”擦身?贺春生僵坐不动。长这么大,他能自己做的事情绝不求人,更别提求异性帮忙了——洗脸、洗脚尚能接受,柳烟为他擦身,这简直是……“成人纸尿裤是我给你换的。”贺大伯适时补充道,“柳烟擦的是前胸后背和胳膊腿。”得知自己没被柳烟看光光,贺春生心底的焦躁不安稍稍缓解。“大伯,咱家烧热水了吗?我自个儿洗漱。”“烧了,你大妈灌满两暖壶,给你搁在写字台底下,伸手就能够着。”“哎,知道了。”顺着旧门板搭成的坡道,贺春生回到西屋。贺超睿盘腿坐在折叠床上,手捧一本注音版成语故事大全,嘴里念念有词:“浮水难收,浮水难收。”贺春生从轮椅起身,适应了一会儿,找到平衡感慢慢往前走。坐回自己床头,他要过贺超睿的书。“谁教给你的拼音?这个字不念‘浮’,应该念四声‘覆’,覆水难收。”“没人教我。”贺超睿说,“我自学成才。”“不错!”贺春生摸摸侄子的小脑袋,“我看好你,多识字多长本事,将来考一所好大学,叔赞助你学费。”贺超睿嘟着嘴巴:“婶婶说了,只要我看完这本书,就能考到燕都去上大学。”贺春生愣了一下:“你婶婶还说啥?”贺超睿胖胖的小手指着“覆水难收”的加粗黑体字:“叔,婶婶让你给我讲讲这个成语故事,她说里面的道理很深,小孩子理解不了。”“别说小孩子,好些大人都不理解。”贺春生收走成语故事大全,转移话题,“超睿,叔腿疼,你帮我去院子打半盆凉水,我想洗个脸。”“行!那你得答应我给我讲故事,拉个勾,说话算数。”贺超睿伸出右手,小手指勾了勾。贺春生嘴唇轻抿,每一条神经都写着抗拒。面对侄子一双澄净的大眼睛,他别无选择,只得照做。“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贺超睿心满意足,端起盆子去院里接水。贺春生脱掉长袖开衫,扔向床头柜,盖住了正在充电的手机。滴滴滴!来信息了。他没心情查看,静待提示音消失。贺超睿端来凉水,又帮贺春生找毛巾提暖壶,四岁多的孩子俨然是个家务能手。贺春生埋头洗脸的时候,手机又响了。这一次,贺超睿把信息内容朗诵出声。“春生,明早七点,你家门口见,不见不散!”念完一条,还有第二条:“记住,是你家,不是别人家。走错或者迟到,你都要接受惩罚!”让贺春生倍感惊讶的,不是贺超睿小小年纪惊人的识字量,而是柳烟的最后通牒。他倏然直起身子,头晕眼花差点摔倒。胡乱抹掉脸上的水珠,他拿过手机,逐字逐句地研究柳烟发来的信息。“我家门口?我家……”贺超睿一语点醒梦中人:“叔,婶婶说的,是不是你家新盖的小楼啊?”贺春生恍然大悟。不知是手机电池发热还是他掌心热,忽然间,热流沿着皮肤蔓延,分散之后又悄然汇聚,直至心口感受到灼烫,他才明白柳烟的用意。好吧,烟烟,不见不散!-五点钟,柳烟准时醒来。她伸个懒腰,翻身望向床右侧,蓦然发现这并不是贺春生的屋子。重新仰面躺好,天花板上手绘的星空映入她的眼帘。自从老屋翻新计划提上日程,爸妈没少征求柳烟的意见。他们学会了上网查资料,家里暂时没有电脑,就跑到村委会借用。柳烟大三暑假回家,拿勤工俭学的报酬给爸妈一人买了一部经济耐用的智能手机,而且教会他们如何用手机上网。网购很方便,但是新星村交通不便,最近的提货点是镇上的邮局。所以,柳家的装修计划一拖再拖,只把每间屋刷了四面大白,地板抹了水泥。柳烟卧室的天花板,是柳振华柳卉兰两口子找村里最好的画工给画的。夜空选的蓝色漆,颜色漂亮纯粹。星星的形状有四角星和五角星,柠檬黄和铬黄色交替,偶尔有一两片浅灰的云穿插其中。毕业回家,柳烟抬头看到“满天星斗”,不禁冲进厨房抱住了妈妈。“好闺女,咋了?”锅里的油滋滋响着,母亲的问话徘徊在耳边,可是柳烟就像忽然失声,一个字都说不出口。喜欢,喜欢得不得了!柳烟来不及表达充溢着胸膛的喜悦,村主任老秦的求助电话带给她新一轮的忙碌。直到麦收结束,她都没坐下来和爸妈好好聊聊。姥爷受伤,跟贺春生订婚,同时发生的两件事,扰乱了一家人的生活。昨晚离开贺大伯家,柳烟和爸妈视频连线。是老爸随口而出的一番话,令她醍醐灌顶:“春生醒了是好事。他不愿急着领证也是好事。闺女,趁这段时间,你俩都冷静冷静。我寻思着,你总住在老贺家也不是回事,要不,你和春生商量一下,搬出去单过?”贺春生昏迷之前,住在他父母留下的老房子里。三年前,贺春生大学毕业回来,翻修了房屋,旧房梁破砖烂瓦一律换成了新的。他一直独居,很少请人到家里做客,一日三餐也是自己解决。贺春生和他大伯家的走动比较频繁,却几乎不在一起吃饭。只有逢年过节,他才会买好礼物,出现在大伯家的饭桌上。这回生病,对他而言,是一次难得的拉近亲情的机会。柳烟明白,贸然让贺春生从大伯家搬走,对两位老人是不公平的。于是,她决定,计划分两步走。成功与否,就看贺春生的配合程度了。窗外非常安静。柳家没养鸡,院里的地也没浪费,柳振华开垦出了蔬菜区和水果区,东边种菠菜和卷心菜,西边种了两排枣树和桃树。蔬菜水果早已收过一波,地面和树枝光秃秃的,为小院平添几分萧瑟。没有公鸡打鸣和母鸡下蛋提醒,柳烟一时很不适应。她披衣下床,掀开窗帘一角朝外看。深灰的云层厚厚地铺满了天空,枣树桃树的叶子偶尔动一两下,可见风和雨都在蓄势待发。吃完早饭,刚过六点。柳烟拨通薛枫的号码:“小薛,今天我晚点去农场,顺利的话中午十二点能到。辛苦你多帮我盯几个小时。”“没事的,柳姐,你忙完再过来吧!”暂时关掉手机,柳烟换了一身帆布面料的工作服,又从杂物间搬出两桶涂料和工具包。返回厨房,她摘下墙上挂着的铸铁炒锅和平底锅,连同炒菜铲洗锅刷一起打包捆好,表面盖一张防水布,全部堆在手推车里。棉线手套,两双。报纸折成的帽子,两顶。滚筒刷、羊毛刷、丙烯颜料和水粉画笔,若干。推车出门前,柳烟跑回屋子,选了一卷大红色的尼龙绣线,一齐放进工具包里。贺春生的家,位于新星村最东面。每天清晨,他是村子里第一个看见太阳升起的人。如果在东墙凿开一个口子,开一扇造型独特的窗,那么阳光照进来的瞬间,他脸上的笑容一定会止不住……“柳烟,你这是干啥去?”飘远的思绪被李婶打断,柳烟停下歇脚,笑着招了招手:“我往春生的房子运点东西。我们打算刷刷墙,布置布置新房。”李婶又问:“啥时候请我喝喜酒啊?”柳烟回答:“快了。秋耕过后,春生身体好点了,我们就摆酒请客!”村民们大多醒得早。一路走来,柳烟和大伙打招呼问好,走到村东头时已嗓子冒烟。映着朝阳的金光,高大却略显驼背的拉长身影,赫然闯入柳烟的视线范围。她及时收住步子、拉住手推车,才没和雕塑一般伫立不动的贺春生相撞。“抱歉,我来晚了。”“你没晚,是我早到了半小时。”他回头,柔和声线对上蓬乱发型,有些突兀,又有些特别。“昨晚睡得好吗?”柳烟抬手擦汗。随着她的动作,鬓边一绺头发不肯安分地待在耳朵后面,总是顽皮地跑出来,浸透汗水悄悄粘在她的脸颊。贺春生连忙转头看向别处:“不好。超睿晚上水喝多了,起夜起了三回。”“我也没睡好。”“柳叔柳婶不在家,你一个人害怕?”“不是。我家没养小动物,院子里太静了,我反而睡不着。”柳烟绕到贺春生身前。看到他使用了助步器,她的心情愉悦指数节节攀升:“用着还顺手吧?”“满分十分的话,我给这个打九点九分。”贺春生说,“至于扣掉的零点一,是因为高度,为了适应它,我得猫着腰,时间长了有点累。”柳烟笑了:“高度可调节,来,我帮你!”她扶贺春生站到一旁,然后蹲下去旋转助步器的锁紧螺母,把四条腿分别向外拉伸十厘米。“好了。试试看,和你的身高匹配了没有?”贺春生扶着助步器,前进后退几个来回,唇边笑意渐浓。“烟烟,你真厉害!”“不是我厉害。”柳烟摘下手套,左手高高举起,刮一下贺春生的鼻梁,“是你懒,不仔细看说明书……”“哟,小两口忙着呢!”路过的村民不失时机打趣道。贺春生脸不红心乱跳:“嗯,我们打算布置新房。”村民三三两两走过身边。一一打过招呼,目送他们走远,柳烟轻轻挽住贺春生的手臂。“我的男人,开门吧!”短短几个字暗藏神奇的魔法。贺春生面红心热,翻找口袋的动作像剪辑失败的电影画面,钥匙迟迟没有现身,手却抖个不停。“我来!”柳烟拽开他的手,摸进裤兜,左边摸完摸右边,一无所获。她问:“家门钥匙落在大伯家了?”贺春生掌心平展:“没有。我犯迷糊,其实攥半天了,满手的汗。”“紧张啥?”柳烟说,“你不会是一看见我就冒冷汗吧?”“汗是热的,不冷。”越说越不到点子上,贺春生摇摇头,甩走脑子里乱糟糟的想法,“平时我上两道锁,那天病得突然,大伯只锁了一道,不难打开。”话音未落,咔嗒一声,铁将军解除。宽敞的院子,葡萄架上有一个旧轮胎做成的秋千。正对院门的白墙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正楷字。柳烟推车进院。走到墙边驻足观看片刻,她掩口惊呼:“春生,这都你写的诗吗?”贺春生远远应道:“嗯,是我写的。”他身体绷得很紧,隐隐发胀,有一种奇怪的气息萦绕在鼻端,闻了直叫人晕晕乎乎,眼前的一切显得那么陌生,仿佛连住了二十多年的院子都不认识了。第7章 亲亲空空荡荡的院子,空无一人的家。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笼罩了贺春生。放眼望去,堂屋门口贴的红底金字的福,已经掀起一角,残破不全。房檐下挂的干辣椒还是去年秋天晒的,火红的色彩褪成了暗红色,歪歪扭扭地垂下来,像一个吃了上顿没下顿病恹恹的懒汉,打不起半点精神。架上的葡萄紫莹莹的,叶子边缘微微变了色,迎风摇曳。他的心忽然变得柔软。果实成熟的喜悦,柳烟苗条挺拔的背影,都为这间曾经孤寂荒凉的院落增添了实实在在的生活气息。“有没有比白莽山更美丽的地方?“有没有比新星村更宁静的村庄?“有没有比你更迷人的姑娘?”“有没有……”“烟烟!”贺春生打断了柳烟的朗诵,移动助步器尽可能快地走到她身旁,“写得不好,别念了。”柳烟转过身,笑着伸出右手。“云朗,你好,认识你我很开心!”贺春生先是一怔,掌心已然闯进一只微凉的小手。他不由自主握紧它,心扑通扑通乱跳不止。好几年了,投稿并且发表的事,他没和任何人提起。云朗这个笔名,柳烟是怎么知道的?“你……从哪儿看见我写的诗?”“学校图书馆文学区,《当代农民诗集》。”“那首《织锦》,你也读过了?”“嗯,我很喜欢。”贺春生慌忙松手:“上大学投的稿。回头再看,真的写得不咋样。”“谦虚!”柳烟像对待好朋友似的,重重拍拍他的肩,只不过两人身高差将近二十厘米,胳膊要比平时举得高一些才能拍到,“我最喜欢的就是《织锦》那一首,你能不能告诉我,‘画中人’是谁啊?”“没谁。虚构的。”贺春生把钥匙交给柳烟,适时岔开话题,“我手抖得厉害,你帮我开堂屋的门吧!”柳烟照办。推开堂屋门的一刹那,她又回过头,大眼睛调皮地眨眨:“我和画中人长得像吗?”贺春生忽然板起脸:“不知道。”“好,你不想说我就不问了。”柳烟将门开至最大,先一步跨进门槛,“春生,里面很敞亮,一共几层?”“三层。”贺春生随后进屋,一眼就看见了叶子发黄的两盆兰花。循着他的视线,柳烟找到了他由喜转愁的原因。端起花盆轻轻摇晃,她说:“不要紧,有点积水,排干就没事了。”虚惊一场,贺春生脸上笑容重现。“那就好。待会儿我把它们挪到院子里。”“我来吧!”柳烟扶他坐进藤椅,“你歇着,渴了饿了喊我,保证随叫随到!”“等一下,烟烟——”贺春生拉住她的袖口,觉出不合适又连忙放开,“你也坐,我有事问你。”柳烟搬了一张餐桌底下的圆凳,坐到贺春生对面。“这么严肃?你想问啥就问吧!”她灵动的眸子闪着光芒,清澈而明媚。贺春生不觉心慌,移开视线:“我的……”“你想问我从哪里知道你的笔名?”柳烟笑着抢话,“你的六首诗选入诗集,作者一栏备注了你的个人信息,名字、出生地,一目了然。”“我问的不是这个。”贺春生指了指柳烟的手腕,“我想要回我的手表。”柳烟摇头:“现在不行。”这话什么意思?贺春生揉揉眉心,头痛的感觉不但没缓解,反而加重了:“我给你买块新表,你把旧的还给我。”柳烟单手背在身后:“我不要新的,我只喜欢这块旧的。”“小祖宗”三个字几欲脱口而出,硬叫贺春生咽了回去。他目不转睛,直直地瞪着柳烟。“算了,手表的事以后再说。今天没有外人,你跟我说个明白,为啥对我这么好?”“院门和屋门没关,路过的七大姑八大姨都听得见。”柳烟的提醒不无道理。贺春生撑着藤椅扶手想站起来,结果跟腱部位抽筋失败了。他捶打两下酸胀的小腿:“烟烟,麻烦你去关门,关上咱们再聊。”“你住哪间屋?”柳烟问。“你问这个干啥?”贺春生反问,“难不成你想搬来和我同住?”“搬家的事我慢慢考虑,不急。你问的问题事关隐私,咱去卧室说话比较保险。”贺春生脸颊滚烫:“烟烟!你能不能有点正形?别总是耍无赖!”“我无赖?”柳烟起身,关好堂屋的门,重新坐好,“对,我就是个无赖!”她睨了贺春生一眼,恼怒的表情很明显是装出来的:“我为啥对你好?你昏睡不醒的那些天,全身上下被我看了个遍,我必须对你负责。”“大伯……”贺春生吞吞吐吐,“大伯说,你给我擦洗身体,但纸尿裤是他帮我换的。”柳烟极为肯定地答道:“有一天不是。”贺春生面红耳赤:“哪天?”“农历六月二十。”柳烟说,“我记得特清楚,那天大妈先出的门,说是去地里收洋白菜,然后大伯也跟着出去了,家里只有你和我,换纸尿裤的任务自然落到了我肩上。”“我不信,你唬我——”“还好我有证据。”柳烟点开手机日程表,点开农历六月二十那天的明细。“我有个习惯,记录每天做过的事情。”细长条的表格中,一行黑色小字清晰在目。“午饭后,喂春生喝了半杯蜜瓜汁,他肠胃不适。大伯不在家,我只好亲自上阵。”“烟烟,你完全可以等大伯回来……”贺春生无地自容。“皮肤沤烂咋办?”柳烟理由充分,“纸尿裤不透气,就算你是大人,也会和小宝宝一样长尿布疹。”当初翻修老屋,贺春生特意选了光滑平整的优质白色瓷砖,砖与砖之间勾缝用了同色美缝剂,整间客厅的地板就像光亮度极佳的镜面,没有一丝不和谐的缝隙。是他自己,提前破灭了找个地缝钻进去的希望。贺春生投降:“我说不过你。”柳烟双手环抱胸前,后背挺得笔直:“问完了吗?没有我就开始忙正事了。”“还有一个问题。”“嗯,你问。”“你跟徐浩分手,是因为他劈腿别的女生。”贺春生直视柳烟明亮的眼眸,“分手同一天你决定和我订婚,是不是因为赌气?”柳烟蓦然站直身体,在客厅来回踱步。忽然,她站在了藤椅左前方。“回答问题之前,我有个小小的要求。”贺春生十分谨慎,踌躇片刻才说:“说吧,只要我能满足的,一定答应你。”柳烟唇角微弯:“你亲亲我,我就回答你的第二个问题。”贺春生只觉全身的血都涌到脸上来了。霎时间,羞怯交织着憋闷的强烈情绪完全控制了他。像是站在一个舞台上,追光灯打下来,有千百位的观众正盯着他,他每做一个表情,每说一句话,都会得到人们褒贬不一的评价。他恍惚地聆听着墙上石英钟秒针的滴答声,以及自己脉搏跳动的突突声,他感到奇怪,同时又觉得惶恐。“我不能亲你。”贺春生声音颤抖,“这么做不地道,不像大老爷们儿应该干的事!”“那我亲你。”柳烟弯了腰,红唇轻轻印上贺春生的脸颊。“烟烟……”“好了,我现在可以回答问题了。”“不,你不用立刻回答!”贺春生突然扶稳助步器,借力逃离藤椅,他跌跌撞撞挪到楼梯口,回头说道,“我上楼找个东西,等会儿和你一起干活。”“好嘞!”柳烟拉开堂屋大门,“我等你!”-傍晚,空气中浸染着透肤的凉意。风一吹来,人们不禁裹紧衣衫,背着风猛走几步,仿佛这样做就能抵御渐渐加重的寒冷。新星村地处平原,海拔不高,却是温带季风气候,初秋季节降雨较多。柳烟粉刷完厨房和杂物间的外墙,来不及收拾涂料桶和工具,一场秋雨打湿了她的衣衫。深蓝色的布料,雨点落在上面十分醒目。她连忙跑去找粉刷北墙的贺春生,提醒他回屋避雨。贺春生仰头望天,雨滴沿着他的额头鼻梁悄然滑落至嘴唇。他抹去脸上的雨水:“这雨下不大,一会儿就停了。”他俯身拿起条凳上的草帽,为柳烟戴好:“你忙了大半天出了一身汗,进屋去,当心感冒!”北墙仅剩两米见方的砖墙没刷涂料。柳烟说:“就这一小块了,咱俩合作,马上就能完工。”“好吧。”贺春生忍不住拍拍柳烟的草帽,像鼓励侄子贺超睿一样,“说干就干!”两人齐心协力,三分钟刷完剩余墙面。柳烟匆忙盖上涂料桶盖,抓起贺春生一条胳膊搭上自己肩膀:“助步器先搁院里,我扶你回屋。”站得太久,贺春生双脚的脚后跟有种被蚂蚁噬咬的疼痛感。柳烟扶他走出不到几米远,他就坚持不住了。“烟烟,你放手,快,要不来不及了——”“别担心,我能行。”柳烟一手紧握他的手腕,另一只手环住他的腰。在大学里,她和同班女生林蕊长期霸占着全校两人三足项目的冠军之位,此刻搀扶贺春生,她也抱有十足的信心,却忽略了这次的“搭档”突然间双腿不听使唤了。肩上压力加倍,柳烟腿一软,两人同时向后躺倒。脊背撞上红砖地的瞬间,贺春生的手臂牢牢护在她身体下方。一声闷哼过后,他问:“烟烟,摔疼了吧?”第8章 中秋“我从来没有躺着看过下雨。”柳烟轻声说,“这是第一次。”贺春生无声地笑了。静静躺了几分钟,他努力撑起上半身,为柳烟挡住急速落下的雨点。“浪漫是挺浪漫的,就是容易感冒。”“我不怕感冒。”柳烟小声说。“我也不怕。”贺春生微笑,雨滴打湿他的头发,顺着发梢流入衣领,“刚才你打电话又是道歉又是赔罪的,出啥事了?”“小薛。”柳烟微微仰起脸,与贺春生目光交汇,“我今天放她鸽子了。本来是我值班,结果让她值了一整天。”“请她来家吃饭吧!我下厨,替你跟她赔不是。”“嗯,好。”柳烟抬手擦去眼睛周围热乎乎的水渍。泪水不知何时夺眶而出的——或许是贺春生起身挡雨的一刹那,或许是她憋在胸口的浊气终于消散,或许因为别的什么契机……“烟烟,走,咱们回屋!”贺春生忽然大力神附体,单手扶着柳烟坐起。他刚想撑地转换成蹲姿,一双微凉的小手抓住了他的衣襟。“春生,再给我五分钟,就五分钟。”柳烟的抽泣声,被哗哗雨声掩盖,传入贺春生耳中已是模模糊糊。他不禁反手握紧她的手。“行,我陪着你!”一场秋雨一场寒。两人淋透了,心里淤积的疼痛或是郁闷却被这场雨冲刷地无踪无影。贺春生家里的柴火都是现成的,柳烟生了大灶的火,烧了满满两大锅开水,又用砂锅熬了姜汤,监督贺春生喝下一碗。心头大石落了地,她才折回厨房,一桶一桶地运输洗澡水。“春生,你家只有一个浴桶吗?”“嗯。全新的,拆开包装之后还没用过。浴桶归你了,我冲淋浴就行。”柳烟寻遍屋子,楼上楼下三个卫生间找遍了,没找到淋浴设备。她返回客厅,一把扯掉贺春生围在脖子上的毛巾。“热水器呢?花洒呢?啥都没有!”贺春生说:“半桶热水掺半桶凉水,我一个男的随便凑合凑合,用水舀子也能洗。”柳烟忍俊:“水舀子往身上浇水?这就是你说的‘淋浴’?”“我买了热水器,等咱村通自来水了才能安装。”贺春生赧然一笑,“水舀子也没啥,能洗得干净。”“你闻见了吗?有股怪味儿。”柳烟嗅了嗅周围的空气。“是我身上的吗?”贺春生表情极不自然。他小心翼翼伸长胳膊,轻轻捏住毛巾的一角,试探地往回拽了拽。浓烈的姜味扑面而来。循着气味,柳烟发现卷成螺旋状的白毛巾内侧有可疑的深[心悦你]色痕迹。“你把姜汤吐了?!”“味儿太冲,实在咽不下去。”贺春生实话实说。“不珍惜我的劳动成果,等着挨罚吧!”柳烟手拿毛巾走进一楼单独隔出来的浴室,窸窸窣窣一阵响动过后,她再次回到客厅。贺春生像长在藤椅上的一株植物,纹丝不动。柳烟双手伸向他的胳肢窝,把他整个人架了起来,虽然奇痒难忍,但他咬着牙不发一声。客厅顶灯灯光投落下来,将两人的身影斜斜地映在地瓷砖上。影子交缠着,一方始终占据上风,另一方默然配合,仿佛是一出早已写好剧本的手偶戏,结局毫无悬念。柳烟只用了平常的一半力气,就把贺春生架到了浴室门口。姜味若有若无飘散四周。贺春生一眼就看见了水池边上洗净的白毛巾,而浴桶脚下的空砂锅叫他喉头一紧。“烟烟,饶了我吧!”“不能入口的姜汤,你用它的稀释溶液泡澡总可以吧?”香柏木的浴桶,水面上飘着淡黄的姜片。贺春生牢牢抓住门框,双脚抵住浴室门口的挡水石,不肯继续迈步。柳烟双臂舒展,拦住他的去路。“春生,你多大?”“25。”“除了受不了姜味儿,你还怕啥?”贺春生眉头紧锁:“就怕姜。”“好吧,今天先这样。”柳烟走到浴桶前,试试水温,“你拿吹风机吹干头发、换身衣服,我洗完澡通好风你再进浴室。”贺春生惴惴不安:“你说话算数?”柳烟笑了:“算数!”她退到门边,摁亮浴室暖光灯开关:“你放心吧,从今天起,我不熬姜汤、做菜不放姜,就连我打算新盖的智能温室都不种姜……”“等等,你说啥?”贺春生问,“你要盖温室?”“没错,秋耕之后就盖。”“需要帮忙不?”柳烟婉拒:“不用,你好好保养身体,我自己能行。”贺春生摇头,扶在门框的手忽然搭上柳烟肩头:“你先别说话,听我说。”“说吧!”柳烟脸颊微微泛红。贺春生并未急着收回自己的手。他凝视着柳烟的眼睛,沉默数秒后连拍三下她的肩膀。“烟烟,智能温室前期资金由我来出。”“啊?”柳烟心生疑惑,“你已经有自己的农场茶园,又盯上我的新项目了?”“不是。我只是想帮你。”贺春生说,“入秋以后,阳光光照不足,万一赶上连续一个月的阴天,蔬菜别说育苗了,连芽都发不出来。温度湿度调节、光照控制系统,这些都需要钱。”“我申请了助农基金。”“基金是基金,我的钱不给你花,难道拱手送给别人吗?”柳烟怔住了:“春生?”“我想好了。”贺春生收回胳膊,斜倚门框站稳,“明天天放晴咱们就去领证,然后选个好日子摆酒席。”鼻头一酸,柳烟匆忙背过身去,眼泪忽然滑至腮边。贺春生的声音再次响起,如流水淙淙,悦耳动听。“烟烟,我会对你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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