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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来也无用[双重生] 完结+番外》TXT全集下载_6(1 / 1)

可府里的下人渐渐也有些感觉,这位平王殿下,好像同往日里有了些许不同。若是要他们详细说说是哪里不同,他们又说不出来,分明眉眼还是那样温和,唇畔也常带笑意,哪怕待下人也宽和多过严苛。是哪里不同呢?兴许只有平王身边人才能说出一二。元孟正在练字,这代表他心情不好。他并不是天生心胸开阔的人,少时受了苦,常常想就那么冲动莽撞地用拳头还回去,哪怕只争一时之气也好,可是母亲不让。她没有太多才学,但对于如何在那吃人的深宫中生存下来,却颇有见解。她教元孟从那时起练字,每一笔都藏着他的怨恨与不甘,直到那些锋利的笔画都变得浑厚中庸,他这一篇字才算练完。年轻的心腹进来时,他的字正写到一半,分了一丝心神,笔下的字便走出龙蛇,将一片心烦意乱泄露。元孟将纸折了起来,丢进一旁烟炉之中。蔺九见到这场景,顿了顿,就要跪下回话。元孟道:“站着回话便是。”他这才止住动作,一一汇报元孟要他紧盯的人事。身为元孟的心腹,他一直知晓殿下素有雄才大略,只是暂时蛰伏,等待时机。可突然之间,从前只是浅浅铺下的暗线如今被轻易连结成网,他才发现,原先对殿下的敬服竟还是太少。当然,他也有小小的不解,可便是给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去向元孟询疑解惑。“……福安公主对苏慕步步紧逼,如今已闹得沸沸扬扬,于家听到了风声,似乎生出了退婚的心思。”元孟重新落下一个字,笑了一声,于昌明果然还是趋利避害得紧,稍有点动静,便跑得比谁都快,谁都不愿得罪。可于暮春原先与苏慕定亲还好,现下若是解了婚约,他还怎么在元凌和元麒之间走平衡?元孟只要慢慢地等,在平衡被打破的那一刻,他再出手就是。宋灯总觉得他行有底线,偶尔心慈手软,其实他不是。只是在她跟前,他有时做不出太过分的事,只能用更多耐心去徐徐图谋。毕竟母亲去世之后,她大抵是唯一一个仍以为他心地善良的人,他不忍心打破她的幻想。而如今,宋灯不在他左右,他也不必束手束脚。福安看上苏慕,并非他的手笔,起码最开始不是,只是他那些用来对付几个兄弟的小花招顺势带来的改变。可元孟不得不承认,在发现这令人颇为惊奇的意外后,他推波助澜了一把。他需要苏慕和于暮春的婚约取消,这是最好的时机。至于是否真的要助福安一臂之力,让她同苏慕成亲,元孟还没想好。他这一辈子最恨忍耐与求而不得,可对苏慕这个名义上的情敌,却不算有太多敌视。因为他很清楚地知道,于暮春动摇过,如果他能放弃一些东西,他是能得到她的,他没有输给任何人。只是他放弃不了那些东西,毕竟权力的甘美胜过一切,哪怕她是他唯一喜欢的女子。当然,登基之后,他也曾微微动摇过。毕竟权力的迷人与窒息他都深深品尝,却不知道与相爱之人共结连理是什么感觉。可也只是动摇,毕竟夺谋臣妻这种事做出来,说不定改日便有老大臣在他殿前上吊,宋灯亦要跪在他跟前求他三思。他不喜欢她对他下跪。她既像是他的家人,又像是他的朋友,她本不该表现得像那些臣子一样。可在坚持她认为对的事情的时候,她总是不听他的话。元孟没有成婚,因为他憎恨先帝,所以不愿做先帝那样的人。他自己都不知道,如果没有重生,而是任时光继续流转,他是会放下于暮春,娶一位好皇后,还是会变成他最痛恨的先帝的样子。好在他重生了。几个兄弟手中有的筹码他一清二楚,他所拥有的却没有多少人知晓,他可以比从前更轻松,更游刃有余地回到那个位置上,还能得到自己喜欢的女人。当然,元孟还不至于蠢到认定事情一成不变,全然依赖前世的认知。毕竟重生以来,变化便一直出现,比如……宋灯。他的心突然往下沉了沉,不知因由的。元孟向蔺九开口问道:“宋姑娘近来如何?”元孟见宋灯的第一眼,便隐约猜到她与他一样,得到了重来一世的机缘。他只是没想到,从头再来之后,她所渴求的东西,竟然是他。他当然可以恶意揣测,宋灯想要通过他获得权力与荣华富贵,就像他对其他所有人的揣测一样。可只是一眼,他便意识到许多从前忽略的东西。宋灯竟是真的喜欢他。她不该喜欢他的。她可以做他的妹妹,做他的朋友,甚至做他的臣子,只要她喜欢。他唯独不可能给她妻子的位置,却也不想伤害她。所以他想,或许他不该让她知道他亦重活一世,否则,她就会猜到他已经看到了她的心意。事情本该很顺利的。若不是她宫宴上醉酒至长清宫,他注意到她离席,想到福安与苏慕,担心生了意外,让人去看了一眼,不得不出手相助,何至于在她跟前暴露。散席之时,更是破罐破摔,心知她已察觉端倪,索性让她放下心来,不要再为扫尾之事提心吊胆。可这样一来,就连元孟都不知道,他们下一次该如何见面。或许时间会是最有用的良药。“回殿下,宋小姐……宋小姐病了。”蔺九不知道,自己为何将这话说得磕磕绊绊,就好像潜意识里在害怕殿下发怒一样。好在殿下没有发怒,殿下只是放下了笔,笔在桌上碰出了清脆的声响:“什么时候病的,病多久了,现在怎么样了?”青年偷偷看了一眼殿下的神情,发现他眉头紧皱,双唇紧抿,竟比寻常议事时还要严肃,连忙道:“殿下,宋小姐那日宫宴后便病了,已经好几日了,不过听闻只是受了凉,再将养几日就好。”元孟听到这里却没有放下心,他想起宋灯有一回风寒病得很重,差一点便没熬过来。他对太医院动了肝火,将人吓得两股战战,几乎就要跪下求饶。好在最后是救回来了。宋灯的身体实在太弱,常人眼中的小病,未必对她来说也是小事。元孟道:“给她看病的大夫怎么样?”蔺九道:“是镇国公府介绍的大夫,医技精湛,在宫外算是拔尖的大夫。”镇国公府……元孟敲了敲桌子,却没再深想,而是道:“盯紧些,如果她的病情有变化,随时告诉我。”蔺九应下,退出书房阖上门时,透过窄窄的缝隙看见平王殿下正看着自己方才写的那副字,面上一凝,皱了皱眉,将纸烧了。蔺九阖上了门。“吱呀——”是有人轻轻推开门的声音。小丫头又换了盆热水来,水岫在帮宋灯擦脸。宋灯的烧终于退了,出了一身汗,换完衣裳后头脸还是有些凉飕飕。反反复复病了快一旬,她总算有了胃口,想喝碗热腾腾的鸡茸粥,云心一听便跑到厨房去盯着厨娘们准备,现在还没回来。宋灯这几日病的迷迷糊糊,都不知道外边发生了什么事,此刻好了些,便耐不住问道:“这几日京城可有大事?”水岫颇不赞同地看了她一眼:“小姐!”宋灯靠在水岫肩头,道:“好水岫,你就告诉我吧,你也知道,我就是个惯爱操心的命,什么都不知道才休息不好呢。”水岫想了想,近几日外边虽有些风浪,却与侯府没什么关系,倒也不是不可以说给宋灯听,这才道:“非要说的话,倒是有那么件事。听说福安公主看上了大理寺卿苏家的公子。”宋灯愣了愣,没想到这事这么快就传了出来,转而又想到可能是有元孟在其中推波助澜,一时心情有些复杂。水岫道:“本来还有人说只是谣言,可昨日,于阁老上苏家提了退亲,这下大家可不信都得信了。”宋灯闭了闭眼,在水岫发现不对前岔开了话题。因为有了心理准备,此刻的心情倒也没有她想象中那么难受。病的最厉害的时候,脑海里全是他,却不用怕不小心叫出口他的名字。因为她没有立场,所以从来不敢在梦里喊他,久了也就习惯了。但再后来,想到的就不是他了,而是前世那一场要了她性命的风寒。刚重生的时候,因为一心沉浸于谋划与元孟的相遇,她其实没太为前世的死亡而恐惧,可这一场病,一下便唤醒了她的回忆。她开始有些害怕。喜欢一个人固然期待被他喜欢,但如果他实在不喜欢她,那便算了,还是照顾好自己最重要。宋灯打定主意寻机向元孟问个清楚,也算给自己个交代,放弃也要明明白白。“小姐,粥来了。”云心端着食盘,冒冒失失地跑了进来。宋灯轻轻舀起一勺,温热,又带着些微烫意的粥滑入口中,整个人好像都活了过来。第17章 花灯会整个年节,宋灯都是病殃殃过去的。都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这话真是一点没错。唯一值得高兴的便是跟着定海侯府做的几笔生意都稳稳当当,今年又添了许多明面上的进项,能光明正大地在年节里抚恤那些从祖父起便依附侯府的兵将。好不容易到了花灯节这日,宋灯央了宋炀许久。直到盯着她裹了一件厚厚的大氅,他才最终松口答应带她出门。宋灯没有太用心装扮自己,只略微用了点口脂,好让气色不那么苍白。花灯节是举国欢庆的日子,在这一日,便是天子也当与民同乐,年轻的男女也不需像往日那般循规蹈矩,大可以并肩而行。往日规整无情的街道此刻张灯挂彩,整个暗沉的夜空都被花灯的颜色点亮,就连对此本不感兴趣的宋炀都露出难得轻松的神色。宋灯与宋炀才说了两句话,便有不速之客远远走了过来,全是些算计他们已久的宋氏族亲,面上倒还是些和煦极了的笑容,就同前世一样。宋炀的举动也同前世一样,他从一旁的小摊上随意选了个面具,轻柔地盖到宋灯脸上,遮住她那张皎如明月的小脸,让她带着护卫自个去看花灯,约好逛累了再到守义坊前的小桥等他,他处理好这些杂事便来。宋灯知道,他是不想她面对那些居心叵测的人,也不想让她看见他同人虚与委蛇时面目可憎的样子。宋灯点了点头,道:“哥哥……你记得快些来。”她记得,他来得很迟,她等了很久,所以在那座桥上遇见了元孟,他们兄妹就此结识了那时同他们一般落魄的二殿下。宋灯想,她总是要见他一面的,也好将自己的心意剖析个清清楚楚,将他的拒绝听的明明白白。只有这样,才能不藕断丝连,总是怀有希翼。宋灯几乎没有在那些花灯与面具前留恋,步履不停地走向了守义坊前的那座桥。云心道:“小姐……”她显然颇为留恋方才的繁华,很奇怪宋灯怎么径直走到了这里。水岫拉了拉她,她便没往下说,只是难免有些垂头丧气。宋灯都快忘了自己身后还有那么一串人,她想了想,道:“水岫,你陪云心去逛逛吧,我在这里等哥哥。”云心不知道宋灯是不是生气了,拉了拉水岫的袖子。水岫道:“小姐……”宋灯打断道:“这里有这么多护卫呢,我哪也不去,就在这里看看荷花灯,你们陪着我也没什么用处,还不如去看看花灯,省得回头同我抱怨错过了这一年的热闹。”云心立时心动了起来。水岫无奈地看了她一眼,也听出了宋灯想支开她们的意思,想了想,最终还是应下,带着云心离开。两人走了以后,宋灯又让护卫守在桥头,省得将这窄窄的小桥堵住,让旁人无法行走。宋灯没有站到太向桥边,而是往桥中走了走,手里的暖炉暖着她的手心,让她不至于在桥上的风中瑟瑟发抖。前世,她便是看河灯看入了迷,太靠近桥边,又被跑过的小童撞了一下,差点跌到河里,这才被近处的元孟顺手捞了一把。而今世,她甚至不知道元孟会不会来。她和元孟总要谈一次的,只有撕掳清楚宋灯和元孟的关系,他们才能像从前一样,回到忠勇侯府和二殿下的关系。这一点,她清楚,他也清楚。宋灯难免会想,或许就是因为她和他一样理智,就算谈着感情,却也不会放弃权力和利益,元孟才从未对她动心。可这就是她。她会等他一个晚上,如果他没有来,兴许她便只能找个合适的机会让人去平王府中拜访了,哪怕这是下下之策。宋灯站得脚都酸了,她看着桥下的河灯一只又一只地飘过,有的写着对生者的祝愿,有的写着对亡者的追思。有的人在笑,有的人却在哭。有人走到了她身边,与她隔着一掌的距离,不近也不远。宋灯看见了他宽大的玄色衣袖。她侧脸抬头,面前是一个带着獠牙面具的男人,他的手又宽又大,修长的手指放在面具上,正要揭开。远处的花灯和人群的喧杂在背景里变得不甚分明,一切都变得不那么重要,此时此刻,只有面具下的那张脸是她唯一在乎的东西。在那一刻,她的呼吸几乎停了一下。男人取下了面具,露出了一张极清冷的脸,他整个人都是锐利的。他低头看向她,轻声道:“宋姑娘。”她早该知道的。其实他们身形不同,这原本应当是她一眼就能分辨出来的。只是那种不切实际的期望蒙蔽了她的心智,让她直到最后一刻还在渴求一个不可能的答案。还好有面具。宋灯猜,自己这一刻的表情一定是极失落的,可不能让人瞧见这样失礼的面貌。她侧了侧身子,收拾了下表情,正要摘下面具,便看见桥的另一头,穿着浅衫的男子提着花灯,正对身边娇俏的少女轻轻浅浅地笑,眼里只注视着她。宋灯的动作一顿,有些无奈地笑了笑。她想过,元孟可能根本不会记得这是他们初见的地方,却没想到,这从一开始,对他就有与她无关的更重要的意义。上一世,如果不是因为出手相助帮她,浪费了时间,兴许他那时也能遇见于暮春呢。宋灯将心事与面具一同揭下,起码今天晚上她不想为这些事烦心太久。花灯节确实难得,错过了今日,要再等一年呢。宋灯对燕虞道:“燕世子,你怎么认出我的?”她可戴着面具呢。燕虞看了眼她手上的胭脂小痣,原本想坦白直言,可话到嘴边,突然觉得有些狎昵,便只留了前半句:“远远看着,觉得有些像你,便来看看。你大病初愈,不要站在风口。”说到这个,宋灯想到那时病得模模糊糊,都没有好好谢过他:“燕世子,多谢你介绍的大夫,不然我可能还要病得再久些呢。”镇国公府常用的这位大夫确实有一手,不只给她治了病,还开了调养身体的方子,细致得很。她不知不觉地就跟着燕虞下了桥,桥下果然暖和许多。燕虞问道:“你是在这等人吗?”宋灯道:“等我哥哥,他正和人商议正事呢,让我自己看看灯,然后在这等他。”燕虞想了想,道:“既如此,我陪你在这附近逛一逛吧,过一会儿再把你全须全尾地送到小侯爷跟前。走点路,身子也暖。”面对这样的好意,宋灯低头微微一笑,应下了。其实他们不算熟悉,也没有见过几面,可这样说了几句话后,竟也有些像朋友了。宋灯想到他方才那长着两颗獠牙的面具,问道:“你戴的面具是什么人物?好像很少见人戴过。”燕虞似乎也只是随手拿的,听她问了,才仔细看了眼,道:“是山鬼。”宋灯见他很了解的样子,便让他看了看自己的面具,问:“这又是什么人物?”宋炀替她随手拿的这个面具白面桃粉,看起来应当是位女子的人物面具。燕虞道:“是神女,他们刚好在一个传说里。”宋灯来了兴趣:“什么传说,你能说给我听听吗?”她对这些几乎一无所知。她好久没来过花灯节了,总是陪着现在看来并不一定需要她陪伴的陛下。燕虞愣了愣,道:“以后有机会再说吧。”宋灯有些怔愣,一时不知是不是自己表现得太过亲近了,让燕虞有些不适,最后只好用一句夸赞匆匆带过这个话题:“你对这些真了解。”燕虞道:“是我小时候,母亲讲给我听的,她很擅长讲这些传说故事。”燕虞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带着笑,含着淡淡的思念。叶寻珠出阁后,宋灯很快便知道了燕虞和定海侯府的关系,自然也知道,他的母亲已经去世。宋灯为自己的失言感到懊恼:“对不住……”燕虞却很大方:“没关系,而且我觉得,你应当是理解我的。”宋灯一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虽然想起来的时候会有一瞬间很伤心,可因为能在回忆里看到那时候的快乐,到底还是知足的。”这是她想起父母时的感觉。燕虞道:“就是这样。”他指了指桥边等着放河灯的人,对她道:“我们也去放几盏吧。”也许是因为刚刚提起了父母,宋灯突然也想写两盏灯给他们,她点了点头。燕虞显然对这些充满市井气的地方很熟悉,他挤进人群,没一会儿便提了六盏荷花灯回来,还买了店家的笔墨。宋灯突然便觉得,燕虞浑身上下没有一点纨绔的样子,他只是……只是和那些世家郎君有点不一样罢了。燕虞递了三盏给她,道:“事不过三,不管是想要给过世的人传递思念,还是想要祈求一些心愿,都不能超过三盏灯。不然,神仙会因为你太贪婪而恼怒的。”宋灯问他:“你相信这个吗?”燕虞看了看手中的灯,道:“我想相信。”她明白了他未尽的话,因为她也有好多话想同父亲母亲说,如果他们真的能听到,那该有多好。第18章 河灯愿宋灯的头两盏灯写得很快,一盏写给父亲,一盏写给母亲。她起初是想说点委屈的,可一落笔,便不自觉地捡了些日常又高兴的事同他们说,最后写着写着,自己也放松了些。这些年里,就算有遗憾的地方,也终归是遇见的好事多一些呢。宋灯对于第三盏灯写什么犹豫了许久,她想着想着,回头看了燕虞一眼,他已经写好了三盏灯,正在等她。宋灯对他道:“你还有什么想许的愿望吗?”燕虞有些不解。宋灯笑笑,晃了晃手中剩余的一盏灯,道:“我还可以替你许一个愿望。”她所期望的那些事,要么已经在佛前跪诉,不好一事劳烦二主,要么已经看见结果,不需再徒增烦恼,实在没有什么好祈求。倒不如替燕虞许个愿,说不定,他的愿望能实现呢?燕虞怔住了。很奇怪,明明第一次见面以后,他便再没怎么想起过她,连她的模样都要忘却。不过是某一日,突然多想了想,从此便接连不断地想起她。他没有办法拒绝她的好意,也没有办法拒绝她此刻的笑容。燕虞低声道:“那好,劳烦你替我许个愿。”宋灯提起笔等他的下文。燕虞道:“……那便祝我能活着从北川回来吧。”宋灯惊讶抬头,看着面上无悲无喜的燕虞,久久不能言语。直到燕虞提醒她:“要晕墨了。”她才匆匆低头。燕虞道:“你这表情,让我觉得我是回不来了。”他试图用带着点打趣的口吻化解此刻的沉默。北川八州,上一世在当今天子当政时沦陷了,是后来元孟登基以后才收回来的。而北川失陷,除了那弱懦无能的大将带着自己的亲信和少数兵将逃回一命,剩下的十万将士被尽数坑杀。那逃回来的大将是个扶不起来的阿斗,亦是成王的亲舅舅,这件事甚至成了后头成王起兵的导火索。这些,宋灯多多少少都是知道的。她只是不知道,原来燕虞很可能便是那十万将士中的一个,他上一世,是死在了那里。宋灯问他:“可以不去吗?”燕虞神色深深:“他们费尽心机,努力了那么久,才求得这个结果。不是我说不去便可以不去的,想来就算我摔断腿,他们也能把我抬到战场上,既如此,还是全须全尾地去,比较有可能捡一条命回来。”宋灯道:“你可能会死的。”宋灯也曾想过她在北川之战中能做什么,可惜因身份所限,凭着落魄侯府女眷的身份,她能光明正大做的事情实在太少,而她对北川之战的了解也仅限于那惨烈的伤亡和这场战争背后的政治走向,对于这场战争本身,她的了解实在太过空白。燕虞想了想,在一旁的石梯坐下,对她道:“你知道吗,我父亲死了以后,祖父便跟我说,镇国公府不需要我成才,府里的大英雄有我爹一个就够了,我只要好好活着就行。”宋灯犹豫了片刻,还是走到他身旁,想在他一边坐下。燕虞让她稍等,将自己身上的那件大氅下摆铺在了冰冷的石梯上,这才让她坐下。宋灯坐下,果真没感到一丁点的冷意。她轻轻问燕虞:“那这一次,镇国公没有阻止这件事吗?”燕虞笑了笑,终于有了点纨绔的模样:“祖父老啦,现在是只没牙的老虎,静静坐在那里还能威慑小辈,一旦张开嘴,就会被发现真实情况的猛虎扑上来撕碎。”宋灯听明白了他的隐喻。镇国公已经没有那个实力去镇压他的另外两个儿子了,一旦他出手,他们看清他的底牌,知道他已经不值得畏惧,兴许以后的手段便不会再那么委婉,一切争斗都会摆到台面上来。燕虞经不起的。年事已高的镇国公没办法一直护着他。所以这一次,镇国公选择了赌一把,即使他已经开始后悔。燕虞道:“我猜,祖父他应该也有点后悔,没有好好培养我成才。现在,不要说像我父亲一样,三军之帅,冲锋陷阵,身先士卒,只是做个分队里小小的副统领,他都担心我不能活着回来。”镇国公当年令他懈怠文武功的时候,一定没想过,曾经敬慕兄长的两个儿子,在各自成家立业,年岁渐长后,也会被逐渐旺盛的野心抹去曾经的模样。而他希望一辈子远离沙场,只做个纨绔子弟的长孙,有一天会被自己的两个叔叔亲手送上沙场。宋灯发现他的手在抖,她张了张口,却说不出安慰的话。一切语言都显得太过轻飘飘。没有人会比他们更清楚,战场是一个多么残酷的地方,就算是最惊才绝艳的将士,也会因为命运的不眷顾而失去性命,就像他的父亲,就像她的父亲。宋灯将暖炉递给了燕虞,在他微讶的眼神中问:“你帮我拿一会儿,好不好?”燕虞看了眼自己微颤的手,明白了,他苦笑道:“我不是冷。”却还是接过了宋灯的好意。燕虞深吸了一口气,道:“我是害怕。”这一句话说出口后,后边的话好像便没那么难以启齿了,他原本以为,自己不会对任何人说出这些话的。可现下,或许是这手炉太暖,面前这个姑娘对他来说又有些特别,他抛开了一切顾虑,想着,至少在他死之前,把这些话说给除了他自己以外的一个人听。燕虞道:“我小的时候,最开始是父亲给我开的蒙,可他常年驻守北川,回来的日子实在太少,更多时候是母亲在监督我的课业。她常说父亲是英雄,让我多体谅他一些。我那时候总是故意说讨厌父亲,其实只是希望他能回家多陪陪我。”说到这里,他笑了一下自己。宋灯侧过脸看他,默默听着,眼神专注。燕虞道:“后来母亲病重去世,他却赶不回来,我偷偷一个人跪在灵堂里的时候,常常会想,如果他真的是英雄的话,为什么保护不了他的妻子,我有点恨他。可再后来,传回来的便是他战败去世的消息了。在人们的口中,他不再是英雄了,毕竟英雄不可以输,也不应该死。祖父便是那时候起,停了我的课业,告诉我,他不需要也不希望我成为父亲那样的人。”燕虞停顿了很长一段时间,道:“我那时候觉得祖父很可怜,我也很可怜,父亲……也很可怜。他做了那么多,可大家并不记得他的功绩,只津津乐道他的失败,说着他若是再厉害些便该如何如何。这让我觉得他这一生都不值当。我从那时起便决定,我不会成为同他一样的人。可我总忍不住被那些东西吸引,就连和人听戏,都忍不住要看将军挂帅,最后在外边偷偷找了教我兵法与武艺的师傅,回到府里又不敢告诉他人。”他一边抗拒着成为燕晏一般的人,一边又忍不住被那些刻在骨血里的东西吸引。宋灯眼睛微亮,道:“这样的话,你是不是就可以保护好你自己了?”兴许他是活着从这场战役回来的,只是后头又遇见了事。燕虞看了眼自己的手心,摇了摇头,道:“我这点功夫,练起来又要瞒着府里人,难免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根基实在不稳,逞凶斗狠勉强够用,却是从没见过血的,上了战场,到底难说。”也许正是因为看得清楚,他才没有那些不切实际的热血与壮志雄心,只有深深的恐惧与战栗。燕虞道:“我觉得我很可笑,我曾经那样轻蔑地评判我的父亲,可我知道,他在上战场前是从不恐惧的,因为他知道,如果恐惧了,很可能就回不来了。而我明明知道这个道理,却还是怕。我真没用。”宋灯对他道:“我也曾经这样害怕过,但是后来我觉得,恐惧死亡是不需要羞愧的,因为活着本就是人最大的贪婪,哪怕活得再不好,也没有几个人舍得这条性命。”原来他是在羞愧。燕虞这才有些明白,自己为什么羞于启齿。宋灯努力想让他打起精神,道:“我觉得你是可以保护好自己,活着回来的。而且,有我分给你的这个愿望在,神仙也会保佑你的。”她在纸条上写了,希望燕虞能全须全尾地平安归来,小心翼翼地折叠好,放进了河灯里。她站起来,要往河边的石阶下去放灯,燕虞拦住了她:“我来吧,小心台阶上的水弄湿你的鞋。”宋灯不过犹豫了片刻,燕虞便已经身手矫健地越过了她,到了离河水最近的石阶,他蹲下身,从宋灯手中接过河灯,一盏一盏地放了进去。河灯渐行渐远,慢慢地,便看不到了。燕虞望着河流的去向出了会儿神,突然对宋灯道:“宋姑娘,我本来有种预感,我这一去,是回不来的。”所以他那样恐惧。他抬头看她,脸上有难得的神采:“可你放了这灯之后,我突然觉得,我是能回来的。”宋灯想,一定还有什么是她能做的。北川之战她不算了解,可有一个人一定了解。她对燕虞笑,道:“今日我借你一个愿望,等你从战场回来,记得还我一个。”宋灯猜他或许需要一个等他回来的朋友。燕虞看了她一会儿,直到她有些不自在了,才轻声道:“一言为定。”第19章 佛寺邀元孟将于暮春送回了于府。原本因为福安公主咄咄逼人,自家父亲又不顾她反对直接上门退亲而郁郁寡欢的于暮春,这一晚在元孟的陪伴下难得感到心情愉悦。进府前,她忍不住回头看了他一眼,他还没有走,而是静静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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