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元孟也不同他客气, 脸上露出些茫然震惊,当然,还有得到意外之喜后难以遮掩的快意。好像被立为储君这事对他来说一样意外似的。济王面上神情僵了一瞬, 尔后是货真价实地忍不住咬了咬牙,对元孟道:“二哥,你未免也太不厚道, 我若早知道会有今日,难道还会阻碍你不成?只要不是让毛都没长齐的四弟当这太子,我其实都无所谓。”元孟收起短暂的欣喜,又变得忐忑不安起来:“三弟,我实话同你说,这一切都太突然了,我实在不明白父皇为什么突然立我为储。你近日可是做了什么得罪父皇的事?亦或者有人进了谗言?否则他怎么也不该越过你,直接立我为太子。”早在天子宣布立元孟为储君时,济王便不再觉得元孟可信,对他的一言一行都要另行琢磨。可元孟这番话偏偏又说到他心坎里,以至于不得不顺着这个方向往下想,想着想着,便想到了那件要命的事。若真是因为那事,别说立储了,兴许天子现在已经想好,如何让他掉脑袋了。济王神色微变,他深深看了元孟一眼,转身告辞。他想,元孟到底是真无能还是假无能,已经不重要了,他现在只能先下手为强,否则只怕要落得个引颈就戮的下场。元孟看着济王远走的背影,在心中微微笑了一下,慢悠悠来到自己的车驾旁,吩咐道:“进宫。”元孟其实没少回宫,但随着身份的变化,他每一次进宫的心情也有所不同。兄弟四个里,他是最早出宫的,几乎一到年纪便被天子封王开府,近乎狼狈地被赶出皇宫。那时,不管是宫里还是宫外的人,几乎都在心中默默评判,这位平王殿下,怕是没有一丝一毫的登基可能。可那又如何,事到如今,最先光明正大回到这宫廷之中,做这些宫殿主人的,到底是他。区区一个东宫主人算什么?他想要的,从来不仅是东宫。元孟来到乾清宫,为天子侍疾,甫一入宫,便看见母亲已侍在天子床边。他顿了顿,很快上前拜见天子。天子在立元孟为储君的同时,也拔高了陈昭仪的妃位,如今,她已是皇贵妃了。这对一生中也只见过几面的帝妃,接下来怕是要日日相见。为天子侍疾,虽提心吊胆,那也是荣宠,他立了元孟为太子,自然也要彰显几分对他母亲的恩宠。元孟心知肚明,只是心中其实不愿母亲来此受苦,荀宁虽为她治好了病,却也说了她下半生切不可操劳过度,一定要精心养护,才能寿昌。可皇贵妃想为他这么做。她自忖元孟出生以来,便一直因为自己身份低微而拖累他,她能为他做的事情实在太少,如今有了这个机会,她是无论如何也不愿意放弃的。元孟拗不过她,只叮嘱她别太死心眼,随意做点事便是,父皇也不会因为她侍疾不够用心而撤去他的储君之位,不过都是做给外人看罢了。皇贵妃嘴上是应了,只是实际做时会听他几分便不知道了。元孟只能想着以后来得再勤快些,多盯着母亲点。天子一下朝便回了宫中,脱下威严的朝服,如今看起来竟也不过一个憔悴瘦削的中年人。他半坐在床榻上,靠着皇贵妃,问元孟:“你怎么来得这样迟?”元孟道:“下朝时被三弟堵了个正着,说了一会儿话。”天子一听到济王,心中便涌起一股恨怒之火,将他烧得喘不上气,同时又剧烈咳嗽起来。身旁的宫人一下全都围了上来,皇贵妃也拍着他的背,元孟跪在他身前,说着什么请父皇保重之类的话。天子眼前一片晕眩,过了好半晌,才回过神来。天子道:“他同你说什么了?”元孟随意复述了些,天子冷笑一声,道:“他这是不甘心啊。”元孟不说话。好在天子本来也没想让他搭茬。他看了眼元孟和身旁的皇贵妃,虽说这两人一个是他的亲生儿子,一个是他的女人,可多年忽视之下,他其实对他们并不熟悉。但他实在没有太多选择。他一手教导起来的成王,如今被囚在府中,永生□□,陈国不能有一个谋逆罪名举国皆知的太子。而济王,不论从前他们是否有过父子情谊,从他知道济王向他下药的那一刻起,他便当这个儿子已经死了。这江山给谁都不可能给这个逆子。剩下元孟与四皇子元吉。天子私心里,自然是更爱丽妃与元吉母子二人。可元吉年幼,尚不及结交朝臣,丽妃家世又不显,天子近年来对她娘家虽多有提拔,却还是不堪重用。若真册封元吉为储君,他只怕最后结局有二,要么元吉被树大根深的兄长夺位,皇位落入元麒手中,要么朝政被摄政重臣把持,从此江山改姓。这两种结局都是天子不愿意看到的,所以他深思熟虑之下,最终选择了册封这位素来不显山不露水的二皇子元孟为储君。元孟年纪大,不会轻易被朝中权臣摆布,如今又有名分,他再为他定下辅政能臣,二者相加,多少还是能同家世深厚的济王相抗衡。而他临死前,无论如何也要想办法,让那一双不肖儿女为他们所做下的错事赎罪。天子对元孟道:“往后小心点你三弟,他若同你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你便来告诉朕。”元孟点头称是。天子又将侍奉的宫人全都赶了出去,在殿中只留下元孟、皇贵妃与他身边的大太监。方才天子病发时,元孟为了做戏跪在地上,如今亦未起身,天子看了一眼,对身旁的皇贵妃道:“你也跪下。”元孟抬眼,握拳。他并不介意向天子下跪,也不介意在他跟前去演一个孝子。可他厌恶他对他的母亲颐指气使,态度随意,就好像多年前罔顾她的意愿,随意地临幸她,又将她一个人冷落在这深宫之中,困住了她一生。皇贵妃只肖一眼便看出元孟心思,在他表现出来之前便利落地跪下,握住了儿子的手。元孟忍了下来。天子道:“二郎,今日我将这最贵重的储君之位交予了你,相信他日你能代替我照料好这锦绣山河,也能照顾好皇家剩下的血脉。”元孟心中冷笑,面上却恭敬地磕了头。天子道:“我要你母子二人发誓,待我去世以后,必将善待丽妃与元吉二人,不可苛待,要使他二人善始善终。违者必遭天谴。”元孟毫不在乎,跟着发下了毒誓。只在心中嗤笑,他从前以为,天子对丽妃和元吉有着最后的真情,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若真盼望元孟能对他母子二人好,天子该做的绝不是在此刻逼他发毒誓,而是示弱,以情动人。天子如此,不过为了在他面前再立尊卑,彰显自己并非只有他一个选择,要元孟在他跟前好好做一个孝子。排在最后的,才是对丽妃与元吉的那点怜惜。元孟嗤之以鼻。朝会散后,京城便乱了。元孟在宫中被天子逼着发下毒誓时,宋炀正在府里告知宋灯今日立储一事。宋灯听了颇有些感慨,元孟前世虽登九五,却从未被立为储君,最终不过“临危受命”,方成正统,登基后亦有流言蜚语。这一世也算圆了他这份遗憾,能光明正大地继位。宋灯只感慨了一瞬,便对宋炀道:“哥哥,养在京西的那几千人,该悄悄调他们回来了。”如今元孟登位,济王心中自然会将他升做敌手,就算摸不清元孟的势力,在布点京中军防时,也会做好最坏的打算,一一作出对应部署。他们若在这时添出一份奇兵,能起的作用可就大了。宋灯道:“京西原先养着的人,不到三千之数,这几年陆陆续续也添到五千,这次不必全部调来,且留下两千人,作出整军仍在原地的威势,剩下三千人化整为零,陆陆续续地来,一切以不引起注意为主,能调到多少人,便算多少人。”宋炀脑子一转,便道:“正好,定海侯府有一批海船运的货物要回来了,借着这个机会让他们扮作货郎,能跟着运来不少人,剩下的再想想别的方法就是。”宋灯与宋炀定下计策,回房时看见庭院里花叶在狂风中零落,心中却并不害怕。她有自己的枝干,不是那枝头的花,一夜风雨摧不垮她。第62章 长夜杀(上)“可恶!”长春宫中又传来丽妃娘娘的唾骂, 紧跟着又是一堆器皿掉落在地的声音。守在外边的宫人,一听那声音,腿脚便一个哆嗦, 颤颤巍巍地问一旁的人:“娘娘这样真的无妨吗?倘若传出去了,怕是不好吧?”被她问着的那个宫人, 模样却干练许多, 对着宫里发出的声音置若罔闻, 道:“娘娘又不傻,如今不过在宫里发发脾气, 出去了又不会是这个做派,就当让她泄泄心里的邪火。”丽妃这段时日心理落差确实有些大,她自得宠以来,便未受过磋磨,前些日子,要立元吉为储君的传言又甚嚣尘上,她险些以为, 自己真的能做成太后。可如今, 元吉做不成太子也就罢了,登位的竟然是昔日她从未放在眼里过的陈昭仪母子。若说向贵妃下跪,她从前跪了也不只一回两回, 纵使心中不平, 好歹这膝盖也能弯的下去。可陈昭仪凭什么,谁不知道她从前不过就是一个小小的宫女,再卑贱不过的出身。听着里边丽妃娘娘又砸了许多东西, 小宫女脸上愈发害怕,道:“姐姐,就算从前守在宫里的都是我们的人, 现在这时候也未必还一心向着娘娘,娘娘这样若是传了出去,岂不是得罪了那两位?”年长些的宫人却还镇定自若,面上甚至带着点冷嘲:“你真以为这宫里现在还防得密不透风?陛下圣旨一下,咱这宫里便如同漏了的筛子一般,能传的不能传的,早就传出去了。现下看着没事,那是因为娘娘嘴上知道把关,虽喊一喊砸一砸,真正要命的话却是一句不敢说的,贵人懒得同娘娘计较。要是哪一日,娘娘真说了不该说的话,你信不信,咱这宫里,一下便要少不少人。”小宫女打了个寒颤。她忍不住打量了一眼冷静的宫人,心想,那她呢?她还是娘娘的人吗?小宫女不知道,也就在长春宫,她还会有这种疑惑,倘若她在贵妃的景仁宫亦或皇后的坤宁宫内当值,她便会确切地知道,如今的皇宫已经不是往日的皇宫了。景仁宫里,贵妃正在让人给她梳头。曾经的陈昭仪,如今的皇贵妃,正坐在一旁,就那么远远地,静静地,看着她。贵妃很早便发觉,景仁宫开始一日比一日管得紧,现如今像是铁桶一般,只可惜不是对外,而是对内。她惊悟的那一刻,忍不住去想,她的儿子想做什么,她的父亲又想做什么,而他们,又希望她做什么?她该为了他们的宏图大业去死吗?贵妃不知道,但她最后想,真到了那时候,如果他们将她当做软肋,她便自己往刀尖上撞,让他们再无后顾之忧。如果他们已经准备好舍弃她,并不在乎她的生死,那她便要想尽办法地活,去看看最后的结局到底是怎样。宫人为贵妃梳好了头,上边按着她的意思,插了许多金步摇,都是当年宠盛时,天子赏赐的。王贵妃起身,走向皇贵妃,在还有三步远时,便被宫人委婉拦下了,她离皇贵妃,最多便只能这么近了。王贵妃笑道:“你们这是怕我刺杀娘娘呀?”宫人们都不说话,出手拦她的是皇贵妃身边的宫人,她们虽这么做了,却也没嚣张到应下来,而贵妃自己的宫人,自然就更不敢开口了。王贵妃看向皇贵妃,发现她同从前其实也没有多少区别,不过衣服稍微华丽了些,头上的首饰多了点,却也只是刚好够上了皇贵妃的规格,并不奢华。她同皇贵妃其实没有太多纠葛,事实上,整个皇宫里的妃子,怕是没有几位同过去的陈昭仪不对付。她们从没将她放在眼里,最多便是走过时不经意地踩上一脚,而她就像一朵棉花,被人踩了,连硌别人的脚都不会。王贵妃突然想起多年前的旧事。那时她宠冠六宫,娘家又正得用,皇后膝下只有个小公主,她的儿子便是宫中最尊贵的小主子。孩子不像大人有那么多的心事,往往想到什么便去做了。那时的元麒不像后来有着诸多心计,元孟也不像曾经表现的那么温和可欺,他们打作一团,一个掉了牙,一个断了腿,脸上青青紫紫,红红白白,看着好不严重。王贵妃大发雷霆,将两人身边的下人都拖出去打了一顿,元麒身边的下人被打成重伤,元孟身边的下人,更是被直接打死了一批。按照贵妃当时的心理,她有一瞬间是恨不得将元孟也一块打死的,只是那恨来得快,去得也快,死了几个人后,便没那么狠戾了。她只是把所有的太医都招到自己宫中,为元麒整治,在陈昭仪跪在她跟前求她拨给元孟一个御医时,轻飘飘地路过。在王贵妃心中,元麒哪怕只是伤到一丝一毫,也比任何人的一条命来得金贵,她甚至觉得,她对元孟已经算是仁慈。王贵妃对面前的皇贵妃摆弄了下头上的金步摇,道:“姐姐,你看,这些首饰其实也不怎么好看,只因为沾上了一个皇字,便显得无比珍贵。”皇贵妃没什么反应,只是顺着她的话看了两眼。王贵妃又道:“就好像现在,我是贵妃,姐姐也是贵妃,可姐姐比我多个皇字,便比我尊贵。”皇贵妃仍然不说话。王贵妃感到,景仁宫中有些冷。陈昭仪其实没有变过,她从前也是这做派,旁人要说,她便闷声听着,从来不敢回嘴。可如今时移世易,地位变换,她便是不说话,也能让旁人感到害怕了。王贵妃道:“姐姐今日,难道不是来耀武扬威,让我知道厉害的吗?”皇贵妃终于开口:“皇后有事相求,我无能为力,只能来你这避避。”王贵妃脑子一转,便知道皇后想求什么,无非是为了被关起来的福安公主,而皇贵妃说来她这儿是想避一避,想来也只是一半缘由,只是不知道另一半的缘由是什么。王贵妃在揣测这些的时候,皇贵妃也在打量她,她来这里剩下的那一半理由,是好奇。她知道元孟走上了怎样的路,也知道近来风雨满楼,她其实不知道,自己的孩子能不能成为最后的胜者。所以她想,在最终的结局到来之前,短暂地,用胜者的目光看一看从前的人事。她其实没有什么耀武扬威之心,可地位一换,她只是出现在她们面前,便已经是一种炫耀。皇贵妃什么都不用做,只需要无视她们,宫人们最善见风使舵,有的人带头作践,有的人视若无睹,有的人心存良善,在这环境里却也不敢伸手相助,她们的日子渐渐便难过起来。皇贵妃渐渐明白了,从前他们是如何看她,却不因此感到快意,只觉得有些麻木。人这一生,若能求得金银财宝,高官厚位,那自然是有意义的。可如果只求这些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东西,未免太过悲哀。有宫人从殿外赶来,附在皇贵妃耳边轻轻说了两句,皇贵妃神色未变,只起身要离去,吩咐景仁宫中的下人们:“看好贵妃。”看起来同往常无异。可皇贵妃一离开,王贵妃让人去探外边情况时便发现,景仁宫门口守了兵。她惊怒之余又有些腿软,脸色亦跟着煞白起来。天子病体沉疴,元孟母子已接管宫中一段时日,可再如何,也未明目张胆地派兵将把守各个宫殿。他们如今敢这么做,要么是天子命不久矣,即将崩逝,要么是……乾清宫中,皇贵妃匆匆赶回,元孟已在其中正襟危坐。皇贵妃见他还在,心便安下一半,不再像平日一样,还将一半心神分给龙床上的天子,只快步走到元孟跟前,道:“你今日,可要亲自去?”元孟看着母亲克制下的隐忧,道:“娘娘放心,儿臣哪都不去,就在这守着你。”该做的他都已经做好,如今便等着这最后一役,乾清宫是元麒最终目标,无论是胜是败,他最终都会到达这里,元孟便在此处等着他。他是君,不是帅。带着士兵冲锋陷阵不是他该做的事,如若发生意外,只会让臣下群龙无首,陷入混乱。他只要镇守乾清宫,元麒便知道该往哪里来,他的臣子们也就知道,该如何去护卫。他闭眼,在心中将各处布防都暗暗回想一遍,确保再无遗漏,才微微松口气。他防备了元麒许久,几次排兵布阵过后,做出了最周密的布置,纵使如此,在这一刻,他心中也是有些害怕的,不知道是一切都能如他所想,还是会发生什么天意弄人之事。乾清宫里的地龙还是烧的那样热,宫殿之外的长夜却是那样漫长冰冷。很快,便不会那么安静了。元孟起身走到窗边,心想,这一次,宋灯再不会骑着马带着血地出现在他面前了。这样也好,只是不知燕虞到底能不能护好她。第63章 长夜杀(下)寂静的长夜里, 除却虫鸣鸟叫,便只有风拂过树叶发出的沙沙声。这里是一个人都没有的,任谁听到那些声响, 都会这么觉得。突然,一声略带凄厉的鸟叫划过夜空, 将人吓了一跳, 可再仔细盘查, 却又不见动静,好似只是路过的飞鸟, 随意呼喊了一声便离开。却不知道,远处的兵甲动了起来。燕虞穿着一身盔甲,腰间佩着跟随自己多年的长刀,又一次行在大军最前,率领着众人。他其实生性厌战,尤恨内斗,可又深知, 有时止戈只能以武, 他所能做的,便是努力以最小的伤亡来换取长久的安定。今夜兴许会是未来几年里的最后一战。燕虞这一月来对东郊大营看管颇严,纵使如此, 到了今夜, 一样出了半数叛军。可见济王对东郊大营蚕食已久,影响颇深,只怕西郊大营的情况也好不了多少。若非燕虞等人早有准备, 今晚怕是一场猝不及防下的恶战,就算现在,燕虞也不敢掉以轻心。他带着大军抄了近路, 在入京之前,堵住了刚刚开始行动的叛军,黑灯瞎火里,燕虞看不清领头的将领,只听他声音,隐约分辨出像是安国公府的那几位子弟。兴许年少时,他们也曾做过玩伴,可如今只能刀剑相向。燕虞率先自报家门道:“镇国公府燕虞在此,东郊大营今日叛兵,降者不杀,不降者斩。”叛军今夜起事本就是秘密而行,打的是出其不意的念头,如今被人率先洞悉,堵在城门,信心本就失了一半。燕虞此刻这么一喊,竟真有丢了兵器想要投降的人,可下一刻,那些人便被混在其中的督战官斩了,剩下的兵将冷汗直冒,即使心有动摇,也不敢再退。对面领军的人道:“燕将军不必再耍嘴皮子功夫,今夜注定是场死战,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没有投降之说。”燕虞终于听出他是谁,原来是安国公府的三少爷。燕虞没有再同他客套,他已经看出了对方的决心,既然如此,那自然便是向前冲。燕虞讨厌夜战,因为黑暗之中哪怕有零星火光也很难分清哪些是自己的兄弟,哪些是对面的敌人。所以大多时候他喜欢冲进敌人的包围圈,这样就不用再分敌我,周围尽是可杀之人。王三狡诈得很,他嘴上说的大义凛然,可一旦开战,却从不前冲,而是后躲,他要别人为他送死,自己却深知不能被燕虞捉到。燕虞待准时机,喝道:“点火!”先前乘着黑暗四散开来的大军中备着火把的将士将火点起,火光一瞬照亮整个局势。燕虞一眼看见逆势后逃的王三,他的盔甲太过贵重,以至于在群将之中显得那样突出。黑暗降低了王三的警惕,以至于他跑得那样随意,此刻一暴露在燕虞眼中,还没来得及多做些抵抗,便被一柄飞来的长刀砍中了脖子。长刀卡在他的脖颈上,鲜血涓涓地流,他连一声惊呼都来不及发出,如今人在马上,双眼微凸,一时竟不知是死是活。身旁的兵将都被这场景骇到,一时之间王三周边空出一圈来,连带着扔出那一柄刀的燕虞身边也不再拥挤。他没有一丝犹豫,策马直冲王三而去,在众人惊恐的目光之中,伸手握住刀柄,割下了王三的头颅,也算给他一个痛快。鲜血溅在他脸上,他只闭了一瞬眼,便又睁开,拎起王三的头颅,再次道:“罪首已诛,余者受降!”擒贼先擒王,从一开始,燕虞便想着只有尽快拿下王三,才能用最少的伤亡结束这场对垒。王三的头颅还在滴血。他们其实都曾听过燕虞战□□号,可从未真正与他短兵相接过,今时今日这一交手,方知传言竟是半点虚妄没有。如今,领帅一死,军心大乱。虽说整只军队并不只王三一个能发号施令的人,很快便有人站了出来,想要代替王三成为新的统帅。可军心到底是乱了。原本便想投降的将士,这一回吃到了教训,并不急着放下兵刃,只是转身想退出战场,督战官若挥刀来斩,他们便也举刀相向。这么一番混乱之下,藏在军中的督战官竟被斩杀数位,一时间,敌军后部乱作一团,四下逃散,只要不往京中去,燕虞手下兵将也不阻拦。他们无头苍蝇似的跑了一会儿,很快便发现了这个缺口,一下便逃去不少。剩下还欲死战的众人则被先前散开的大军渐渐包围,一点一点地向内逼近。临时上任的新帅这才发现,早在飞刀斩杀王三之前,燕虞便已经预料到如今的战况,提前铺开了阵型,如今他们已是陷入重围,只能被人瓮中捉鳖。喊杀声冲破了黑夜的宁静。到了最后,几乎每个人都是麻木地重复着一个动作,分不清自己砍杀的到底是什么。燕虞也不可避免地受了伤。事实上,像他这样一上战场便从不顾惜己身的人,不受伤才让人感觉惊奇,如今这般,不过司空见惯之事。战后休整时,身旁小将替燕虞简单处理了伤口,问道:“将军,现如今东郊已是无虞,我们是要按计划进城去了吗?”燕虞感受了一下身上的伤,难免想,郑江同阿满不在身旁到底有些不便,对新提到身边的小将道:“传令下去,伤者原地休息,让陈将军带队,留下同等人数的兵将照料,其余人等再休整半刻,随我进城。”留下这些兵将,一来确是为了照顾伤者,二来更是为了防止先前有人诈降,如今跑回来杀个回马枪。燕虞如今确实挂念着城里的状况。东郊大营的叛兵数量比他想象中还多,不知西郊大营状况如何,他虽相信曹将军的能力,却也担心有意外发生。城中诸户虽有兵将把守,可若西郊出了问题,那点把守的兵力只是杯水车薪。燕虞进城,直冲镇国公府而去,纵使有郑江和阿满守着,他仍放心不下年迈的祖父,小将在一旁询问:“将军,是否要让我带一部分人先去侯府看看?”燕虞想到宋灯,抿了抿唇,摇头。如今的忠勇侯府,早就唱起空城计,他虽想见她,却也只能将这些烂摊子全都收拾完后再去见。他想护着她,却也知道她不是笼中鸟,而是能独自翱翔天际的雌鹰。他所能做到,便是完成自己手头的事务,然后早早地去接她回家。“兵法有云,虚则实之,实则虚之,有时看似危险的地方,反倒比别处都安全。”宋灯这么说服宋炀之后,两人带着三千兵马,用元孟的信物夜入皇宫。直到宋灯在宫中偏僻之处藏兵,宋炀方才确定心中疑惑:“你这是想埋伏济王?”宋灯道:“城中局势你也看到了,殿下处处布防,济王想要突围成功并不容易。依他的性格,极有可能剑走偏锋,将最后的希望都放在皇城之中。再加上贵妃娘娘还被囚在宫中,倘若他有一丝孝心,就算不抽出手来救,也当来探探情况。”宋炀道:“你既这么说,我们还不若守在贵妃宫前,怎么挑了这么个人烟罕至的地方。”他都纳闷宋灯怎么对皇宫地形如此熟稔。宋灯道:“贵妃跟前,殿下一定已经有所准备,不需我们再插一脚。况且我觉得……济王会进宫,但未必会去景仁宫。这宫中兵甲分布,也许他心中也有些数,说不定会另辟蹊径。总之我们在这守着,若是能守到人,那便是意外之喜,若是不能守到,这不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了?”宋炀自然想建功,可他回头看了一眼身边的妹妹,又觉得今晚便是遇不到济王,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能平平安安就好。宋灯凑到他身边,轻声道:“其实,我想入宫来,还有一个原因。”宋炀洗耳恭听。宋灯道:“可能这辈子,也只有今晚能在宫里纵马了。”她还笑。宋炀要被她气死了,虽知道她是开玩笑,但还是瞪了她一眼,早知道便是把她打晕也该将她送到镇国公府里去好好关着。宋灯拉了拉他,小声道:“有声响。”暗夜无声里,大家都握紧了自己手中的刀。有一点宋灯没有告诉宋炀,因为她不知该如何解释自己是怎么知道的。那便是这条路虽偏僻,可要绕开大部分布兵之处直捣黄龙,这里是最好的选择。元孟之所以不在这里布兵,是因为其他处布兵能涵盖的情况更多,而济王就算走了此路,最后一样要同乾清宫四周的守军相抵抗。他不需要揣测这等细微之处。而宋灯手头这一支兵,却是当奇兵用的,要琢磨的恰恰就是这最细微之处。今日,是她算到了。以有心算无心,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对己方造成的伤亡自然也就少了。能做到这个地步,她这一趟就算没有白来,至于所谓功业,那都是明日太阳升起后的事了。乾清宫中,缠绵病榻多日的天子已在今夜的惊惧之中崩逝,却无人敢在生死存亡的关头报丧,只能战战兢兢地守在原处。皇贵妃熬不住,又惊又困,最终轻轻阖着眼,也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闭目养神。元孟却很精神,听着人一处处来报有人纵火,却都尽数被防火楼的人拿下,火情得控,未出纰漏,心中知晓元麒大势已去。只是不知道,他是逃是攻,又能走到哪一步。乾清宫的门被打开,发出厚重迟缓的声响。元孟起身,往前一步。看见昔日旧友今朝重臣宋炀背光而立,他手中正拎着一人的尸体。宋炀跪下,道:“叛臣元麒已伏诛,请陛下与殿下定夺。”第64章 郡主赐这是一个注定无眠的夜晚。济王叛乱, 先帝过世,新皇即位,消息一桩比一桩惊人, 将那些从没看清过浪头的人打得晕头转向。直到龙椅之上身着黄袍的人换了一张如玉面容,他们方才恍惚意识到一点, 变天了。事情要一桩桩一件件地做, 元孟不打算甫一即位, 便动太大阵仗,以免吓到那些胆子不过丁点大的老臣。“要恩威并施, 赏罚分明,徐徐图之。”宋灯的声音又回响在他脑海,她曾同他异口同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