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你很坏啊。”姜知津侧躺在床上,手撑着头,发冠已经卸下,发丝漆黑如墨,柔顺如瀑,衬得他的脸庞宛如美玉雕成,瞧着温摩眸子里有几分深沉。温摩连忙解释:“哈哈,没有没有,这都是玩游戏嘛,记住这是假的哦,姐姐不是想教你当坏人哈……”“我不是说这个。”姜知津坐起来,俯身凑向温摩身边,拉起温摩的手,“可是我答应姐姐的事情都做了,姐姐答应我的事情呢?”他的手,稳稳地将她的手握在手心,一点一点,牵引着它去向某个地方。温摩不由自主,紧紧闭上了眼睛。完蛋,这是要债来了。第66章 六十六“姐姐这是不愿意么?”姜知津瞧着她紧闭的眼睛, 眼中有一丝笑意,声音却甚是委屈,“姐姐要是不愿意, 我们就不玩了吧……”他甚至松开了她的手, 眼睛也垂下来,一脸黯然。温摩最瞧不得小津津难过了,连忙道:“没有没有, 绝对没有!”且还开导自己——又不是没干过, 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他们毕竟是夫妻, 她到底紧张个什么劲呢?再说了,明明说好的事情,她能说话不算话吗?开导完毕, 温摩深吸一口气,掳起袖子, 准备开干。就在这时,窗外遥遥地传来一点动静。好像是正房那边有人吵闹。她下意识想起身去看看, 手被姜知津按住:“姐姐, 你的正事还没做, 为什么要去管别人的闲事?”温摩一想也对。正房是古夫人的地盘, 会闹的大概也只有温如一个, 不过温如就算闹到天上去, 古夫人也有本事把她拽下来。果然,那边的动静很快就平息了。而这边的漫漫长夜才刚刚开始。*第二天温摩才知道自己错了。昨天晚上正房的喧闹不是因为温如, 而是因为傅嬷嬷。大理寺卿李严亲自登门,带着人把傅嬷嬷押走了。“江福的院子里挖出了骸骨,江福下了大牢。”一大早, 温岚就把温摩唤到了书房。昨天,大理寺的捕快带人捉拿盗贼,无意中追入江家,并发现了江福埋在院中有骸骨,江福当场被逮捕。江福百般抵赖,死不认罪,不过他嘴上叫得虽响,身体却很诚实,还没有正式动大刑,便把什么都招了。他原先的供词说的是同古家毫无瓜葛,只是古家刚好出售那套宅子,他趁便买下来而已,买卖之后一拍两散,不久他的生意不大好,手心急需银钱周转,于是就把宅子卖了。但这次下狱受审之后,他死活说不出那些骸骨的来历,情急之下,被李严逼问出了真相。原来那傅嬷嬷是他同母异父的姐姐,有一日说有件优差交给他,要他带上户籍坊帖等文书去买一所宅子。宅子的原主是古家二爷,一切都是傅嬷嬷居钱没花,上了趟衙门便把拿回了一张属于自己的房契。然后过没多久,傅嬷嬷又让他带上文书再上了一趟衙门。这一次是卖宅子。买家徐广他并没有见着,来交接的是徐广一个手下人。江福办的差就是上了两趟衙门办文书,然后傅嬷嬷便给了他五百两银子,说是上头的赏钱,同时还交代江福,不管谁问起,对外都只说是正常买卖,这里头的名堂一概不许向人提起。如此轻松便大赚一笔,江福自然守口如瓶。但这突然冒出来的骸骨让江福方寸大乱,比起杀人害命的大罪,当然还是假装买宅子卖宅子要轻得多,遂全招了。温摩对其余事情大约都已经猜到了,独独对这骸骨百思不得其解。大理寺已经查了几轮,陈山海前天晚上还翻过,全都一无所获,怎么昨天捕快们抓个盗贼,这骸骨就从天而降了呢?而且她还没来及试探古夫人,江福就全招了,傅嬷嬷就被抓了?感觉有点奇怪。好像是为了补偿她上辈子的凄惨,老天爷给了她双倍的幸运,她但凡想做点什么,还没开始动手呢,事情就自动解决了。温岚问道:“你杀徐广,一是为救人,二是是为给姜知津夺权,可如今事情牵扯到了古家,又是为了什么?”温摩一怔:“父亲不会以为这是我的安排吧?”“难道不是?”温岚也一怔,“你前天夜里去了江家,昨天上午江福便入狱。只是为何要扯上古家,扯上傅嬷嬷?我们同古家是姻亲,傅嬷嬷更是我们府里的人,这岂不是将我们侯府拉下水?”“当然不是我,我还没这份能耐。”温摩道,“不过若真做了什么坏事,父亲难道要替她隐瞒么?”温岚没有说话,眉头微微皱了起来。“父亲担心的不是傅嬷嬷,而是夫人吧?”“不可胡说!”温岚喝斥道,“夫人贤惠良善,一心向佛,这事同她绝无关系。”温摩从他的紧张中看出了他的虚弱。仆从就是主人的一只手,仆从做了坏事,主人很少能保住清白。所以徐广一被定罪,姜知泽的声名便大受影响。傅嬷嬷有事,古夫人只怕要开始着慌吧?很好,现在不需要她自己去查探,大理寺会帮她把一切查清楚。温摩借口姜知津闹着要回宫,趁便跟温岚告辞,离开的时候,最后道:“父亲别担心,侯府的姻亲可不止古家,还有姜家。”“你不懂。”温岚坐在书案后,眉头深锁,“你可知道姜家和古家是什么样的门阀?几百年了,他们是平京两棵参天大树。现在有人想动这两棵树……这是想把京城翻过来啊……”徐广一案,只不过是个引子。一切,还未正式开始。温岚叹了口气望向温摩。温摩站在门口,背后是乌云密布的天空,风雨欲来。“阿摩,京城很快就要不太平了,你计划的那件事须行暂时停下来,不然京城的情势云谲波诡,不论你我,稍不留神便要粉身碎骨,永世不得翻身。”温摩望了望外面的天色,眸子清朗,声音清晰:“父亲,我觉得恰好相反,情势越乱,我们便越有机会。”温岚深深地望着她。她就像一只已经蓄满了力的鹰,振起翅膀,只待风来,便要扶摇直上,翱翔九天。*温摩着急回宫,是为了找风旭。“江福院子里的骸骨是你安排的?”温摩劈头就问。风旭看了一眼在廊下玩蝈蝈的罪魁祸首一眼,含含糊糊地“唔”了一声。“真是人不可貌相啊殿下,”温摩对他刮目相看,“你生得这么文雅温柔,居然能做出这种无耻之事,当真是大有可为。”风旭:“……”人生头一次收到这种赞许,风旭一时还真不知道怎么应对,心情颇为复杂地客气两句:“哪里哪里。”温摩又问了几句案件详情,风旭一概答得含糊,最后道:“案子就交给李严吧,他是行家,等有了结果我再告诉你。”温摩也没有多作纠缠,点点头,出门向姜知津招招手:“津津走啦!”姜知津收起蝈蝈笼子,露出灿烂的笑容,走向温摩身边。两个人牵着手,踏着夏日盛烈的阳光,嘻嘻哈哈地离开。风旭在窗内看着两人的背影,摇摇头,替温摩叹了口气。真正人不可貌相的人就在你身边啊弟妹。*徐广一案自一开始就吸引了全城人的视线,它就像是鞭炮的引线,一被点燃,每隔一阵就能听到一个惊爆的声音。古夫人贴身嬷嬷涉案入狱的消息很快传遍京城。很快,古家二爷被请到大理寺喝茶。一时间,无论是贵人的筵席还是百姓的小摊,人们谈论的都是这个话题。温摩一是专心等大理寺的第一手案情,不屑于听这些小道消息,二是她最近实在太忙,忙得没空理会这些消息。宜和自从那一晚击退黑衣高手,不单重新觉得自己是个用刀高手,认为自己迟早会天下无敌,且还生出雄心壮志,认为自己的本领这样高强,单只是一个人练会,实在是暴殄天物,不如教会大家一起练,也算是造福众生。这个众生是不幸的羽林卫们。说白了就是公主一个人练刀觉得有点无聊了,想找点乐子。宜和把达禾叫过来,道:“上次的比试不算,你敢不敢再跟我比一比?”达禾哪能受得了“敢不敢”三个字,当即就道:“怎么比?”比法很简单。殿内的羽林卫共有二十人,宜和将他们分作两队,她带一队,达禾带一队,每日操练,每三天比试一次,赢的人可以向输的人提一个条件,输的人需要无条件服从。两人起先是自己领着人浑练,练完发现好像不行,于是宜和来找温摩,达禾则去找陈山海,算是充作教头。内伤初愈,尚不能真的动手,但指点江山全无问题,听说规则之后,他微微眯了眯眼睛:“赢的人提什么要求都可以?”温摩大概猜到了他在打什么主意,淡淡道:“想都别想。”宜和看看温摩,又看看陈山海:“你们在说什么?”“我们在说……大人的事情。”陈山海笑笑,“公主,你还小,你不懂的。”宜和恼怒:“谁说我小了?再过十五个月,我就及笄了!”“哇,”陈山海肃然起敬,“那可真不小了。”宜和被他夸张的表情弄得更加恼火,扬起木刀就向他劈过去。陈山海虽未大好,但应付一个宜和还是不在话下,一面闲闲地拿木刀挡住横劈竖斩,一面笑嘻嘻向温摩道:“人嘛,总要有点梦想——啊!”最后的声音变成一声惨叫。一柄木刀戳在他的胸口,正是上次受伤的位置。“你……”陈山海捂着胸口,一点血丝溢出嘴角。握刀的手白皙修长,十分好看,再往上,是一张天真无邪的面庞。“做太多梦不好哦。”姜知津歪了歪头,笑得眉眼弯弯,“会伤身体的。”第67章 六十七“津哥哥好棒!”宜和欢呼。温摩也觉得姜知津这一刀, 无论是角度还是力道都妙到毫巅,一瞬间只觉得:这才是用刀的天才。但这位天才下一瞬就拿刀尖戳了戳陈山海:“我都戳中你了,你怎么还不倒下?”陈山海原本还想硬抗, 现给他这么一戳, 真的倒下了。一面倒下,一面吐血。“太医!快叫太医!”宜和连忙大叫。达禾也吓得抓住陈山海的手不放:“山海哥你挺住,你要挺住啊!”温摩安抚两个小朋友:“没事, 吐啊吐啊就好了。”陈山海捂着胸口, 吃力地:“你这个女人……有没有心……”温摩道:“放心,这种伤我受过, 你这是瘀血未清,吐出来就好了。”“什么时候?”姜知津看着她问,一脸认真。温摩回忆了一下:“很早了, 大概跟宜和这么大的时候吧。”达禾在旁边点头:“我记得,是救鹿力哥哥那次受伤的。”鹿力。姜知津垂下了眼睛。这是他第二次听到这个名字了。温摩可没忘记姜知津那次在马车上闹腾的事, 知道他就像所有小孩一样,渴望独占最好的玩具, 她正想摸摸他的头哄哄他, 姜知津忽然抬起手, 慢慢落在她的胸口:“是这里么?”羽林卫们都在, 达禾跟宜和也睁着眼睛, 陈山海更是盯着更只手, 眼珠子都快要瞪出来了。呜呜,当个傻子真好, 可以光天化日随便摸人家胸口。饶是温摩脸皮厚度还可以,被这么多双眼睛瞧着也快不行,连忙抓住姜知津的手:“嗯嗯, 大概吧。”“还疼吗?”姜知津问。温摩失笑:“早就不疼啦。”“你还有哪里受过伤?”这个……可就多了。痛苦的记忆在脑海里一闪而过,温摩笑着摇了摇头:“都过去了。”姜知津看到了她眸子里那打转瞬即逝的痛楚。如果说要浴火之后才能变成凤凰,那这个飞扬锋利的温摩,经受了多少次火浴的痛苦?他的眸子深深,一直引以为傲的演技忽然失去了作用,无法调整出一脸天真的表情。不想让她看到他脸上的表情,他伸手将她揽进怀里。但人的情绪其实并不一定要看脸,温摩被他抱在怀里,感觉到他的情绪像水一样淌到她的身上——有怜惜,有心疼,有温柔……温温暖暖,柔柔软软,像温泉一样包围着她。真的过去了啊。周围的人好像全都在阳光下融化了,院中好像只剩他们两个人。温摩抱住他,有什么东西又明亮,又温暖,涤净她心中幽暗冰冷的恐惧。真的过去了……因为这辈子遇见了你。羽林卫们都识趣地挪开了视线,只剩达和同宜和两个人目不转睛。达禾:这种事情虽然无聊,但大人们这么喜欢做,应该也挺有意思的吧?宜和:别挡着我,我要看清楚一点!陈山海则是止不住地艳羡。他为什么就不是个傻子呢?这样就能堂而皇之摸摸抱抱了!唉,都是命啊!*后来太医来了,虽添加了几句文绉绉的话,说的果然同温摩的差不多。但太医说了,因是内伤,十天之内,忌切不要用力。于是这十天陈山海只能坐在椅子上指点江山。而温摩这边就不同了,不单可以详加指点,还能亲身示范,于是接连几次的比试,都是陈山海这边输。终于十天之期过去,陈山海卯足劲要扳回一城,押着他这边的羽林卫往死里虐,羽林卫们受不了了,纷纷来到羽林卫官署,试图调到别的宫殿。温岚正好踏进官署内,听说了此事,沉吟半晌,道:“你们哪天比试?”“明天。”羽林卫道,“温大人,我等的职责是保卫皇宫,不是陪公主玩耍,陈校尉也太当真了,我等实在受不了了。”温岚点点头:“嗯。”这位大统领向来寡言,大家只能使出浑身解数去猜这个“嗯”的意思,猜来猜去都搞不明白。不过第二天,他们就明白了。这个“嗯”的意思,就是“我知道了,我会过去看看”。宜和寝殿的庭院不大,三五个人练练刀还罢了,二十三个人的操练就安置不下,便征用了羽林卫的校场。温岚到达校场的时候,比试已经开始了。二十名羽林卫,一色穿着明光铠,臂上系着红巾与蓝巾,以作区分。宜和跟达禾领着人打得热火朝天,所有人用的都是木刀,原则上是点到为止,但旁人也就罢了,宜和是永远都横冲直撞,根本不知道什么叫“止”,达禾则是功夫未到,想止止不住,所以这两人打得格外惨烈些。羽林卫们原本想划水,但见主帅都这么拼命,实在划不下去,只好也拼命了。因此温岚前来看到的,正是这样人人拼命的景象。自从十年前那一日侥幸从越王手中保住这座皇宫,温岚日思夜想的只有一件事——如何让羽林卫变得强大,强大到足以应付像越王叛乱那种程度的意外。他在羽林卫内实行种种革新,不以出身招新,而以本事先人;每月增加各项考核,出类拔萃者升阶;增设兽柙,用野兽来锻炼羽林卫们的战力……但这些加起来,似乎都比不上这场由两个半大孩子带领的拼杀来得有效。校场上烟尘四起,风旭和姜知津坐在高台上,面前点着一支香。风旭是裁判,姜知津则来看温摩的。场中比拼不纯是单打独斗,温摩手里挥着一面红色小旗帜,组织红巾队将对手围追包抄。陈山海手中也有旗帜,但不知是磨合得不大好,还是这两天把手下人虐太狠了,蓝巾队节节败退,终于还是输了。温摩用力一握拳,露出明亮的笑容。姜知津看着她的笑容,也跟着笑了。比试结束,温摩才发现温岚亲自来了,走过去唤了声:“父亲。”温岚点点头,指着红巾队:“方才他们围堵对手时,用的是什么阵法?”“哈哈,没什么阵法,就是我们南疆打猎时会用的法子,先派人把猎物引出来,然后从两侧包围,最后截断后路,就可以瓮中捉鳖了。”温岚看着她:“你在南疆也是这么指挥大家的?”“那是自然,本来阿祖可是属意我接任当族长的,大伙儿也都很服我呢。”温摩赢了一仗,语气十分轻松。姜知津端拎着一只酒壶走过来。酒壶才出冰鉴里拿出来,壶壁上还凝着水汽,单用看的都叫人心眼清凉,温摩十分想喝,但是看了一眼温岚……“喝掉!”姜知津凶巴巴地把酒壶塞她手里。哈哈,津津真是可爱,新游戏还没玩够吗?不过这倒是合了她的心意,她正要一把接过来,温岚忽然按住她的手。温摩一怔,抬头对上温岚的眼睛。“若是不想喝,就不要喝。不用勉强。”温岚显然想起了她第一次入宫“被逼喝酒”那次,对她摇了摇头,“你有如此才干,我却只让你嫁人生子,阿摩,委屈你了。”温摩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她从来没有想过会从温岚口中听到这句话。温岚是典型的中原男子,习惯当女子的天,替女子决定一切,其中包括妻妾,也包括女儿。他一向认为女子最终的归宿就是成亲,拥有自己的家。温岚把她眼中的震动当作了默许,接过那壶酒,仰起头,咕咚咕咚,喝尽了。“……”温摩咽了口口水。我的爹,你说话就说话,好端端喝什么酒?温岚把酒壶放回姜知津手里,“二公子,以后你若是想让人人喝酒,只管来找我,不要再找阿摩了。”姜知津认真地道:“可我喜欢看阿摩姐姐喝酒。”温岚皱眉。温摩连忙推姜知津:“我喝了,给我来杯果浆吧,要冰镇过的哦。”姜知津微笑了:“姐姐要喝什么果浆?西瓜、葡萄还是桃子?”“桃子。”“嗯!”姜知津有了差事,立即乖乖去了。温岚瞧着他的背影,明明是身姿颀长,玉树临风,怎么却是个傻子?古王府那一晚的事情发生后,他只觉得要保住温摩的声誉,毕竟姜家公子,不算亏待了温摩。可是越了解温摩,越觉得自己错了。温岚暗暗叹息一声,向温摩道:“只训练十个人太简单了,给你们玩个复杂点的如何?”“唔,怎么个复杂法?”“给你们五百人。”温摩一口果浆差点喷出来。五百人……老爹你要干什么?包围皇宫吗?第68章 六十八羽林卫分左右两卫, 每一卫各掌五百人,也就是说,温岚把一半的羽林卫调过来加入他们的比并。“……”温摩看着面前齐刷刷的五百人, 陷入了沉思。这到底要干嘛?温岚终于想通了, 放弃一贯的板正作风,想要巴结公主,送这么多羽林卫陪公主玩?要巴结也是巴结风旭才对吧爹!陈山海看着这些人, 则是踌躇满志:“我要升官了。”温摩:“?”“你看我一个校尉, 平时手底下最多一百号人,现在突然给了二百多号, 显然温大人是预备升我当郎将,预先考验我来着。”温摩:“那我呢?”陈山海打量她:“你若是个男的,少不了一个郎将之职等着你, 不,你出身比我好, 说不定还能升个上将军,可惜你是个女人……唉, ”他叹了口气, “只能是个陪练的——”话没说完, 温摩的弯刀寒光一闪, 斩向他的脖颈, 好在他敢这么说话, 其实手上好有准备,手里的刀一翻, 挡下她的弯刀。两把也锋距离他的脖颈不过半寸,丝丝寒气让脖子上的肌肤汗毛倒竖。“啧啧,一言不合就动手, 难怪教出小公主那样的徒弟……”话还没说完,脑袋上就被木刀“砰”地一声敲了一下。宜和人虽还不到陈山海的肩头,但木刀又弯又长,随随便便就能把陈山海敲个满头包,她凶巴巴喝斥:“说什么呢?!”陈山海捂着脑袋,疼得呲牙咧嘴,强行挤出一个笑容:“我是说……师父这么厉害,难怪把公主殿下教得这么好呵呵呵呵呵……”操练开始了。训练二十个人,和训练二百个人,全然不是一回事,陈山海虽是抱着升官发财的热情,却是遇上了从未遇过的难题,看起来是吼到二百五十个人乖乖听话,实际上这么吼一天下来,嗓子就不行了。温摩则不同。仡族族中青壮男女加起来约有四五百人,老老小小一起加上,则约有近千人。每年秋天的第一场大猎,以及冬天的火焰节,皆是全族都要投入的大事,温摩从小就在阿祖身边打下手,十五岁行过成年礼之后,更是被族人瞩意为族长继承人,阿祖年纪大了不便再入深山,秋猎基本上就交给了温摩指挥。因此二百五十人的操练,对温摩来说没什么难度。陈山海也发现了这一点。他吼得嗓子都冒烟了,温摩却是气定神闲。陈山海一向善借他山之石,也不在乎面子不面子的,挨挨蹭蹭磨到两队交界的地方,开始偷师。风旭身负裁判之责,当然容不得这种作弊的行径,他招手叫来一个太监,预备让小太监去警告陈山海一下。“别。”姜知津坐在旁边,头顶撑着华盖遮阳,面前宫人捧着冰镇葡萄送到他面前,另外打扇的打扇,捧巾的捧巾,他懒洋洋靠在圈椅里,手托着腮,眼睛微微眯起,望向校场上的温摩,嘴角有丝笑意,“随他去。”风旭意外:“你不怕你阿摩姐姐吃亏?”姜知津笑:“他要是太弱,阿摩姐姐玩起来也不开心呀。你看阿摩姐姐明明看到了,都没让他走开。姐姐是故意的。”温摩站在阳光下,和羽林卫们穿着一样的深色短打,和羽林卫们一样在日头底下操练,袖子挽起一截,露出手腕,腰带束得很紧,腰肢便越发纤细。这样纤秀的身体,怎么藏得下那样狂暴的力量呢?姜知津从前很讨厌别人舞刀弄枪,呼喝连连,他觉得那时候人类无比接近于猿猴,特别是这种大热天让他坐在烟尘滚滚的校场边上,打死他也不会来。可神奇地,这些事情在温摩做来都那么好看,她一伸拳,一舒臂,一抬腿,都像是暗合着无声的韵律,比风花阁的舞蹈还要动人。“擦擦嘴。”风旭递给他一块帕子,“口水要流下来了。”姜知津不理他,觑着温摩带着人停下来歇息,他便端起茶杯,快步走向她:“姐姐喝茶。”温摩正渴了,一入口才发现不是茶,是酒,冰镇过的冰雪烧,入口像含着一口梅花清露。她又惊又喜。姜知津向她眨了眨眼睛:“可不要喝多哦。”毕竟温岚时不时就会过来查看他们的操练情况。温摩喝了酒,又接过姜知津递来的清水喝了,大马金刀在椅子上坐下,姜知津打开折扇给她扇风,服侍得殷勤周到。温摩道:“津津,这里热不热?你可以在抚霞阁等我。”殿中皆有冰块,比外面要凉快得多。姜知津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摇头:“不热。有姐姐的地方,才不会热。”温摩也笑了:“我家津津这张嘴,真是能甜死了个人。”风旭坐在一边,假装自己不存在。心里道:也能骗死个人。温摩歇了一会儿,看着陈山海那边乱作一团,实在看不过眼,把陈山海叫过来:“校尉手下有一百人,分作十队,每队有一个队长,所以你平时有令,可以交待队长。但刚开始临阵操练队形,十人一组太多了,顶多五人一组,再在这五人之中挑出一个操练得较好的作为模子,照着身边人有样学样自然会快许多。”陈山海原以为她叫他过来是要骂他偷师,没想到却是在倾囊相授,一时微微顿住。风旭也对温摩刮目相看——他原以为她的争强好胜,定然是喜欢压过陈山海一头的。只有姜知津始终微笑,阿摩在乎的才不是输赢,她要的只是足够强的对手,因为对手够强,才能让她变得更强。“另外你最好换个队形,别学我的,一模一样的队形打起来没意思,两边的人都知道下一步对方要干嘛,跟平时的操练还有什么不同?父亲之所以要将他们交给我们分成两拔练,估计就是看中这样可以彼此争斗,人会随机应变,这可比拿野兽练手强得多了……”温摩说到这里顿住,因为校场上原地休息的羽林卫们齐刷刷站了起来,她转身才发现温岚就站在她身后,不知什么时候来的。“继续练。”温岚吩咐,然后向温摩道,“跟我来。”他说完抬脚便走,走出一阵才发现跟来的不止温摩。姜知津左手牵着温摩,右手拿扇子替温摩挡着太阳,笑眯眯地,脸上带着傻子特有的快活表情。温岚:“……”罢了,反正是个傻子。*羽林卫官署中虽然没有盛冰降温,但屋外大树如盖,整间屋子都在树荫下,风悠悠从窗外吹进来,也是十分清凉的。温岚从柜中拎出一只椿箱。椿箱不小,但里头只有一只白瓷炖盅,底下浸着小半缸水,还有几块冰浮浮沉沉,显然原本是一箱子的冰块,如今化到只剩这么点了。冰未全化,瓷盅还是冰冰凉凉的。揭开盖子,里头是绿豆汤。“你阿娘给你做的。”温岚道。其实就算他不说,温摩也猜得到,因为只有阿娘做绿豆汤时会往里面放红豆,她说这样红红绿绿很是好看。从前在南疆的时候,在外面打猎回来,阿娘就会取出一碗井水湃着绿豆汤,她一口喝完,从头到脚,暑气全消。温摩勺起满满一勺,送进嘴里,“唔!”来到京城后,这好像还是阿娘第一次下厨,温摩喝着这口汤,感觉像隔了两辈子那么久远。“津津你来尝尝。”姜知津张大嘴,由温摩喂了一勺。“好不好吃?”温摩问。“好吃。”姜知津点头。温摩笑了。每一次看到津津,心中都觉得,啊,真好。锦衣玉食长大的津津什么没吃过呢?一口绿豆汤对他来说根本什么也不算吧?不过对于温摩来说,这却是无上美味,她三两下便喝完了一盅,最后还仰起脖子,最后一滴都不浪费。温岚瞧着她,脸上有父亲特有的慈祥笑意。这孩子,跟温如多么不同。温如在古夫人的教导下,一勺只勺前面一点点,细嚼慢咽,半天才勺第二勺,一碗汤仿佛能喝到地老天荒去。她和京城所有的女孩子都不同。当初的自己到底是被什么蒙住了眼,看不到她的与众不同,只给她安排了一条别的女孩子都要走的路?姜知津也看着她,漆黑的眸子里有光华隐隐转动。这就是他的阿摩啊,像风一样迅疾猛烈,像树一样坚韧挺拔,跟他从前见过的女子全然不一样。“你在仡族的时候,手底下最多带过多少人?”温岚开口问。“八/九百吧。”两年前阿祖六十寿诞,大家想猎一头白虎作为寿礼,那一次族人是上至五十,下至十五,倾巢而出。温岚又问了许多她在南疆的事情,温摩觉得有点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