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知津这才真的上了点儿心,认真想了想,摇头:“那不能。”“这就是了。”小金子道,“奴才知道二公子您是个男子汉大丈夫,比那些英雄啊大侠啊还要仗义,您一定会替大公子出头的!”姜知津脑袋歪了歪:“出头?”“就是出气,谁欺负大公子,您就打谁。”小金子连忙解释。“哦哦,这个我会!”姜知津站起来大声道,“给我找几个人,把那个老头绑过来,让我把他打一顿!”“这不太好吧?”小金子笑道,“您把人绑进来打,长公主肯定要说您不乖了。”“对哦,好孩子不能打人呢。”姜知津不由问,“那该怎么办呢?”小金子便出主意:“要不然,我找几个人,趁他还没进京,在船上把他打一顿?这样他就不敢再进京城了。”温摩冷眼旁观,瞧着小金子撺掇姜知津对忠叔下手。现在她完全可以肯定,小金子是姜知泽的人。他在姜知津面前说“打一顿”,实则是打算派人去灭忠叔的口,眼下姜家所有人的目光都在那艘船上,一旦有人动手,肯定很快就会被发现,最后查到是姜知津身上——一个知名的傻子,一心想为自家大哥出口气,死的说到底只是姜家的奴才,你要拿他怎么样?就算要拿姜知津怎么样,姜知泽顶多面上洒几点眼泪,背后就要去放鞭炮。真是,好算计。那边厢,小金子已经报出了姜知津随从之中几个熟悉的名字,姜知津连连点头:“好好好,小金子你好样的,办好了回来我重重赏你。”“小的愿为二公子肝脑涂地,不敢求赏!”小金子说着就要出去安排。“慢着。”温摩叫住他,淡淡道,“方才二公子跟你说的全是玩话,你可不要当真。”小金子一愣,望向姜知津,为难道:“二公子,怎么办?少夫人说您的话不算数。”温摩冷冷一笑:“你不用缠着二公子了,这件事我说了算。事情跟二公子无关,二公子不会淌这趟浑水,你若硬要把二公子往浑水里拉,就是你别有居心,休怪我不客气。”小金子固执地望向姜知津:“二公子,小的到底该听谁的?您的话真的不如少夫人的——”他底下的话还没说出来,温摩抓起桌上的镇纸朝他扔了过去,他的脑门重重挨了一下,整个人晃了晃,额头立刻有血流下来。“你到底知不知道规矩?!”温摩冷声道,“你再敢就这事多说一个字,我就割了你的舌头!”小金子身子一晃,“扑通”跪下:“小的也是想为二公子挣个脸面,外头的人一直笑话二公子,二公子要是把这件事做成了,大家都会对二公子刮目相看——”还说!温摩气笑了,腾地起身。姜知津一把抱住她:“嘤嘤嘤,姐姐别生气,都是我不好,我不派人去打架,好不好?你消消气,消消气……”说着,他像是想起了什么,扔下一句:“姐姐你等我一下!”他跑开去开了箱子,埋身在里头一番捣鼓,捧出一只锦匣,送到温摩面前打开,献宝一般,一脸讨好地道:“姐姐你瞧瞧这个好不好看?这是我父亲送给我的,要我好好保管,谁也不能瞧见。但我喜欢你,我要把它送给你,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锦匣里衬着鹅黄软垫,露出里面一块小儿巴掌大的晶莹玉牌。京中贵人们喜欢玉,为美玉一掷千金乃是常有的事,但温摩对所有的饰物兴趣都一般,只瞧了一眼便打算盒上锦匣,眼角余光忽然瞥见小金子整个人都僵在当场,眼睛直直地盯着锦匣中的玉牌,眼珠子仿佛都要滚出来了。温摩骤然扭头盯着他。他猛然一惊,迅速恢复常态:“少夫人恕罪,小的眼皮子浅,实在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好的玉,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小人该打。”说着,左右开弓就给自己来了两记耳光。温摩回忆了一下,从她嫁进来的新婚之夜算起,这个小太监在她面前好像就是横挑鼻子竖挑眼,左右都是嫌弃,从来没有这么温顺过。她原以为他是一个忠仆,是真的心疼自家主子被人爬上床、被逼成亲,现在看看原来那些都是伪装,故意装得赤胆忠心,好长留在姜知津身边。那么现在为什么突然温顺了呢?被她砸了一下,怕了?还是……她托着锦匣,走到小金子面前,明显感觉到小金子全身都紧绷,但视线仿佛不受控制,一直落在锦匣上。就像一个饿极了的人看见饭,又像一个穷极了的人看见钱。“这么喜欢?”温摩慢慢问。“不,不,小的不敢,小的不敢!”小金子一面说,一面又忙左右开弓,自己骂自己,“我打你这没眼色的奴才,那是你能看的东西么?!”温摩很看不惯这样的,挥挥手:“行了行了,你下去吧。”小金子连忙叩头,退下。温摩把玉牌拿起来瞧了瞧,莹如月,润如脂,以她经验十分不足的眼光来看,也应是一块极上等的美玉,只是它既无孔,也无穗,好像不能佩带。“津津,这是什么?”“不知道啊。”姜知津天真地答,“反正应该是好东西吧,好东西就应该给姐姐。”温摩被他逗笑了,“不了,既然父亲交代你不要让别人看见,你就不应该拿出来。来,拿回去好好放着吧?”“哦。”姜知津乖乖照办了,问她,“那姐姐还生气吗?”温摩摇头:“不生啦。”“太好了。”姜知津露出灿烂的笑容,“那我可以放心去玩啦。”温摩笑:“去吧。”姜知津在她唇上啄了一下才出去。*小金子走在游廊上,不时左右看看,尽量避开人。“小金子!”一个声音猛然在身后响起,小金子吓了一跳,回头见是姜知津,连忙行礼:“二公子有什么吩咐?”姜知津神神秘秘地压低声音:“我就是告诉你,我们一定要给大哥出这口气,不能让那个坏人欺负大哥!”小金子眼睛一亮,故意为难道:“可是少夫人……”“哎呀你好笨,不要让阿摩姐姐知道不就好了?”“那万一少夫人或是其他人问起来……二公子能不能帮小的说句话?”姜知津拍胸脯:“放心吧,我一定会帮你的!”小金子大喜:“谢二公子,小的这就去办!”他说着转身就走,姜知津冲他的背影大力挥手,大声道:“多叫点人!”*片刻后,小金子带着一脸难以掩饰的喜气,出现在了姜知泽的书房中。姜知泽皱眉道:“你怎么能到这里来?”“小的有天大的喜讯告诉大公子!”姜知泽看他一眼,淡淡道:“他上钩了?”小金子道:“大公子真是神人,一料就准。”“哼,他要不上钩,怎么能是傻子呢?”姜知泽说下,放下脸,“以后没事不要往我这边来,姜知津是傻子,温摩可不是。”“大公子,小的说的喜讯不单是这个,”小金子上前一步,低声道,“小的找到令牌了!”姜知泽的手微微一颤,手上的毛笔顿时捏紧了,嗓子有点发哑:“当真?!”第91章 九十一姜知津叮嘱完小金子, 晃晃悠悠往回走,时不时追逐一下蜻蜓,又或是牵掉侍女们的披帛。所过之处, 处处都是热闹。片刻之后, 他又盯上了一名花匠。夏日草木生长茂盛,那花匠正戴着斗笠吭哧吭哧在园子里拔野草,忽然头上一轻, 斗笠被姜知津拿在了手里, 拿一根食指顶起来转着玩儿,口里问:“你是谁呀?我以前怎么没见过你?”“回二公子, 他叫阿大,是新来的。”在旁边屋檐下督促几名花匠干活的管事连忙跑过来,又催促阿大行礼。阿大一看就是刚从乡下来的, 行礼的动作十分笨拙,双唇嗫嚅了半天也说不出一个字来。管事很嫌他木讷, 但姜知津对像是对他甚感兴趣,盯着他左看右看, 把斗笠往管事的脑袋上一扣, “这个人我要了, 让他陪我玩。”一面说, 一面已经转身就走。管事的连忙答应几个“是”字, 然后推阿大:“快跟二公子去, 这可是你天大的福气。”阿大迟疑道:“可俺是来种地的,不是来陪玩的……”“你傻啊!”管事的恨铁不成钢, “你横竖是来挣钱的!二公子脑子不好使,但手里的钱多,你就当是哄孩子, 哄好了,他一高兴,从指头缝里漏那么一星半点,就够你花一辈子的了。”阿大还是不太乐意:“可俺不会哄孩子……”姜知津走出几步,发现人没跟上,皱眉:“你怎么还不过来?!笨死了!”“来了来了!”管事的不由分说把阿大推过去,阿大这才不情不愿地跟着姜知津走了。管事的看着两人的背影,姜知津走在前头,负手在后,袍袖飞扬,意态甚是潇洒,阿大则是缩头缩脑,背脊好像都挺不直,一副被吓呆了的模样,真不知道二公子看上他哪一点。姜知津一直把阿大领进了书斋。书斋之中,四壁皆是藏书,阿大不由得再次缩住了脚,喃喃道:“二公子,俺身上脏,不好弄脏了书,俺还是回去拔草吧。”姜知津看了他一眼,脸上日常挂着的傻子式快活笑意不见了:“进来,关上门。”阿大脸都皱起了来了:“二公子,俺真的不敢……”“你是非得逼着我大声喊出来么?”姜知津视线落在他脸上,眸子似幽深湖泊,凉丝丝的不带半点温度,“暗统领,别来无恙啊?”阿大,或者说暗统领:“……”他一直希望姜知津喊他进来只为像往日里那样给傻子的人生增添一点色彩,挑中他只不过是一个意外,毕竟他对自己的易容之术相当得意,自信没有露出半丝破绽。但姜知津打破了他最后一丝希冀,他认命地踏进来,关上门。说不出是哪里起了变化,也许是背挺直了一些,也许是视线凝定了一些,细微的调整带来巨大的改变——他此刻虽然还是穿着粗布短打,还是顶着一头汗,两手泥,但整个人的气质已经完全不同,他的目光沉静雪亮,像一柄随时都准备出鞘的剑。他问道:“你到底是怎么看出来的?”“我可以告诉你,但我也有一事想请教,你我算作交换如何?”“何事?”“我知道暗卫需要借助各种的身份隐藏自己,但你这些年换份换来换去,比换衣裳还要勤快,我的院里,我母亲院里,还有我大哥院里,你都待过了,这次你索性当了外院的花匠……这是为什么?”暗统领闭上了嘴。“真不换?”姜知津闲闲在圈椅内坐下来,一副很愿意和他拉家常的样子,“你装扮得如此逼真,当夫子时,手上有握笔的茧子,当花匠时,手上有干农活的茧子,甚至连指甲都做到了干裂,就这样我还是一眼就把你认了出来,你有这么大的破绽,真不想知道?”暗统领依然没有开口,只有眸子里掠过一抹微弱的光,转瞬便控制住了。看来是不打算开口了。姜知津叹了口气:“你不告诉我,我只好自己猜了。你分别在我们三个人身边待过,可能是想追查某一件事情,而这件事情我们三个人都有可能涉及。是什么事让暗卫统领多年来坚持不懈呢?大概只有一件,那就是我父亲的死因。”暗统领的眸子明显震了一下。呵,人们总以为只有说出嘴的话会泄密,其实人的每一个表情,每一个眼神,都会泄露他们心中的秘密。姜知津看着他,忽然轻轻叹了一口气:“你们易容可以改变身形的胖瘦高矮,可以改变肌肤与五官,甚至可以改变气质与习惯,但只有一样东西你没办法改,那就是两只眼眸之间的距离。”暗统领的瞳孔微微收缩。他一直追随在先家主身边,跟随先家主一起从扬州来到京城,看到先家主行冠礼,尚公主,然后生下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孩子。那个孩子很小就表露出惊人的天赋,过目不忘,过耳能诵,人们都说这孩子是天才。他却一直没有太放在心上,觉得这孩子顶多就是记性好些。姜家每一名暗卫都要经过复杂的选拔与严苛的训练,他见过太多太多特别的小孩子,各有各的长处,并没有什么了不起。然而是到了此刻,他才明白天才的可怕——他几十年的努力都没有发觉的一点,他只是瞧上一眼,便找到了关键。“你为何要告诉我?”暗统领问。“放心,不是为了收买你。”姜知津道,“是为了谢谢你。”谢谢你这么多年依然没有放弃。谢谢你一直效忠于我父亲。这话他没有说出口,但暗统领很明显看懂了,沉默了片刻之后,暗统领道:“那个忠伯我早就查过了,他什么也不知道。”“不,其实他知道。”姜知津说着微微一笑,“你查不到,很可能是用错了法子,要不要跟我一道查查看?”“暗卫只服从于暗卫令。”暗统领直接拒绝了他的招揽,“二公子想要差遣我,先找到暗卫令再说吧。”姜知津叹了口气:“还真是有一点面子也不给。”暗统领忽然道:“我想跟二公子做一个交换。用一句话,换二公子就当不认识我。”“那得看是什么话。”姜知津笑眯眯道,“还有,我完全可以装着不认识你,但一样可以把你找来玩啊。”这差不多可以算是威胁了,反正暗统领逃不过他的眼睛,除非暗统领再也不踏入姜家,否则他一瞧一个准。暗统领道:“先家主曾经说过一句话:‘暗卫令在它应在之处。’”姜知津整个人顿住了。暗统领说完这一句,转身就走。因为他知道说出这一句,姜知津绝不会再找他麻烦。这是暗卫令唯一的线索。一踏出这扇门,他的背脊马上就矮下去两分,再一次变成了那个木讷老实的阿大。“等等。”姜知津随手摘下腰间的玉佩,扔给他,“赏你的!”这算是答应了他,陪他把戏演到底的意思。门外阿大老老实实叩头谢赏。姜知津无暇欣赏他的表演,整个人靠在圈椅上,脑海中波涛翻涌。暗卫令在它应在之处……应在之处……会在哪里?它最应该待的地方就是父亲身边。难道,在父亲墓中?不对,姜知泽一定早就搜查过了。太阳一点点西斜,当照进书斋的光线变得昏黄时,姜知津才发现自己独自在里面坐了一整个下午。脑子已经筋疲力尽,搜索了它能忆及的每一个可能。再这么坐下去就可有失他这个傻子的本色了,他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装作在书斋睡了一下午的模样,打个哈欠回房去。唔,头有点疼,找阿摩撒撒娇,求揉揉,求抱抱。脑子这么想着,一下午的疲乏顿时一扫而光。啊,这个世界有阿摩真是太好了。可温摩不在房中。温摩在外头虽然喜欢乱跑,但在姜家却出奇的规矩,不是在卧房,就是在花园,很少会离开这个小院,仿佛一只认巢的小兽,离开巢穴就生怕会遇上危险似的……等等。这个一闪而过的念头,让姜知津僵了僵。阿摩确实好像害怕着什么……某些时候骤然的戒备与攻击,她面对姜知泽时的异常反应……她还和风旭联手准备杀了姜知泽……他原先以为她有心为他夺权,所以才针对姜知泽,现在才发现还有另一种可能——她本身就痛恨姜知泽。姜知泽……对她做过什么?心里像是被猫爪狠狠挠了一下,姜知津无法控制自己的怒气,手重重拍在桌案上,大喝:“少夫人在哪里?!”下人们吓得跪了一地:“少夫人说她出门玩几天,让公子在家乖乖等她。”去玩?温摩可不是玩心那么重的人。“她还说了什么?”眼见二公子突如其来的怒气好像缓解了一些,下人大着胆子道:“没什么了,不过她问小的到哪里可以搭船下运河,小的告诉她就在平江上……”下人还说了什么,姜知津的耳朵已经明不大清了。——温摩这是要去找忠伯!第92章 九十二运河自平江起, 顺流而下,直抵江南,全长近三千里, 乃是太/祖所建的不世伟业之一, 他连贯了南北五六段运河,从此将南北交通时间大大缩短。但老百姓们更爱另一种说法——这是太/祖皇帝为了方便他的皇后回扬州的娘家,所以才开凿的。温摩可以断定, 以姜知泽的毒辣, 一定会对忠伯出手。就算她拒绝了小金子,一定还有小银子小铜子之属充当姜知泽手里的刀。但她不能暴露身份, 不然一旦出事,她这个少夫人居然在案发现场,姜知津可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于是她换上男子打扮, 原是想租条船,来到平江上一看, 一只只装饰华美的船只在水面游弋,船头还挂着精美宫灯。平江夜游, 乃是京城盛景。“……”温摩有了一个主意。一个时辰后, 一艘画舫渐渐驶出灯火迷离的平江, 朝南而去。“……所以你要去保护忠伯?”宁心儿翻了个白眼, “可你干嘛来找我?我明明可以陪王公子吟诗, 或是陪李公子作画, 再不然陪周公子喝酒也好,为什么要跟你来找一个糟老头子?”“因为女伎多得很, 但会用金针又会治病的女伎只有你一个。当然最重要的是,坐你的画舫出来干这种事情,你不会吓得哇哇乱叫。”温摩说着, 喝完最后一杯,摇了摇酒壶,“还有么?”为着保密起见,这艘船上只留了船夫,一个侍候的人都没带,宁心儿只得去给她取酒。只是宁心儿的酒还没取来,温摩忽然发现前方遥遥有一艘船驶来。以她南疆第一猎手的目力,在黑暗中辩论出船头灯笼上的字——姜。这么快?温摩出来之前还特意打听过,原以为要明天才遇得上忠伯的船。所以这也是忠伯的策略?趁姜知泽还没反应过来就率先进京?可这样一来的话,姜知泽的人岂不是要在平江上动手?她还没有疑惑完,两三条小船贴着这艘画舫,如飞一样驶过,直迎向那艘挂出姜家字号的船只。小船的船头上站满了人,一个个义愤填膺,拔刀在手,还有人振臂高呼:“大家伙一起上,一起要替二公子做成这件事!”“为了二公子,上!”他们全都蒙着脸,但那一双双眼睛,温摩全都很熟悉。能不熟悉吗?这是姜知津的随从们!他们就是这么一路咋咋呼呼过来的?生怕天下人不知道他们是姜知津的人?温摩觉得脑仁儿有点疼。这帮蠢货!蠢货们脑子不行,身手却十分利落,船又轻快,转眼就围住了那艘船,且装备精良,掏出一只只飞爪搭住对方的船弦,轻轻一纵就爬了上去。然后温摩就听到他们吼道:“方忠在哪里?!给我出来!”这时选画舫的坏处就体现出来了,太慢!温摩只能看着那艘船干着急,好容易等画舫略微靠近些,温摩在弩上缚了根绳子,“笃”地一声,弩/箭射入船舷,温摩拉拉绳子试了试力道。宁心儿正取了酒来,就见温摩撕下一幅衣袖蒙住脸,然后手上一借力,整个人飘然飞起,稳稳落在对方船头。那一下身法,当真是飘然若仙。船头上已经一片混乱。忠伯千里迢迢状告大公子,当然不可能只身上路,原就带了不少帮手,灯笼着地,偏偏今夜无星无月,江面一团漆黑,两帮人打得一团稀乱,往往互相砍中之后,才凭惨叫声认出是同伴,连忙互相将姿势从厮杀调整至扶持:“老三你怎么样?”“二哥你还行吧?”“哎哟你怎么砍这么狠?”“二哥你也不赖哦。”刚上船的温摩:“……”她还来不及更无语些,立马就受到了来自两拔人的同共攻击。“统统给我住手!”温摩原来还想深藏功与名,现在发现这帮蠢货就差没有敲锣打鼓昭告天下了,她把蒙面巾一拉,大喝,“我是少夫人!你们统统给我住手!”这些随从都是长公主给姜知津精心挑选的,长公主挑人的第一标准是“忠诚”,姜知津的第一标准则是“好玩”,能符合又忠诚又好玩的人选,脑子多半都不大好使。因此温摩这声大喝一出,随从们纷纷兴高采烈:“少夫人来了!”“少夫人来帮我们了!”“有少夫人在,我们定能稳操胜券!”“券你个头!”温摩用刀背把声音最大的那个家伙拍了一记,“忠伯告大公子的事自有长辈们做主,你们不必掺和,现在立马跟我回去!”随从们都呆住了,说好的一战成名替二公子一雪前耻呢?温摩还要再说,忽然发现黑暗中有兵刃的光芒微微一闪——乌漆墨黑瞧不见人影,但兵刃的反光出卖了那人的行踪,他趁着温摩吸引住船上护卫的注意力,悄悄往船舱中去!温摩猛然明白过来——姜知津的随从只是幌子,姜知泽真正的杀招混在这些人当中。“把灯笼点上!”温摩一声断喝,手/弩朝刀光的位置激射而出,“拦住他!”随从们手忙脚乱争着去点灯笼,船上的护卫则急匆匆想冲进船舱,反倒挤在通道上,一时进退不得。温摩砸破窗子,翻窗而入。刚刚落地,瞳仁便骤然收缩。船舱内一灯如豆,灯下坐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一把剑架在老人肩头,一名黑衣蒙面人低低道:“少夫人来得正好,这场功劳,我就送给少夫人了……”温摩抬手就是一记手/弩。一切仿佛都慢下来,短箭刺穿空气,扎向那个黑衣人。然而她的心却沉了下去。它很快,却快不过黑衣人的剑。他的剑离忠伯太近了。他的眼中也露出一丝胜利的笑意。忠伯会死在这条船上,死因则是姜知津的随从和他的夫人。一切都如同大公子的计划,十分完美。忽地,空气好像被拂动了一下,那人眼中的笑意凝固了。一截剑尖从他的胸前穿出,彻底阻止了他的动作。他想回头,但永远做不到了,这一剑快、稳、准、狠,就像是猛兽千锤百炼之后对猎物发出的致命一击。他软软地倒了下去,手里的剑“当啷”落地,只来得及在忠伯脖子上留下一道细细的红痕。在他的身后,出现了一道黑色的身影,一样蒙着脸,只露出一双眼睛。温摩整个人一震:“是你!”正是当初在徐广私宅助她一臂之力的黑衣高手!现在,他又出现在了这里,同样帮了她的大忙。黑衣人推开窗子,一跃而出。“高人等等!”温摩扑到窗前,哪里还有高手的影子?他简直像是消失在了空气里。你是谁?为什么一次又一次帮我?你也要对付姜知泽吗?温摩有许多的问题,然而一个都没有机会得到解答。“他是你的同路人。”忠伯的声音苍老沙哑,“什么都不必问,该出现时,他自然会出现”温摩回过身。就在这时,外面的护卫和随从们全挤了进来,随从们还有点不死心,其中一人跃跃欲试,“少夫人,真的不动手?”温摩瞧了他一眼,深吸一口气。动手了。刀柄重重敲在那人的后颈上,那人眼睛一翻,身子一歪,昏了过去。*忠伯总算有惊无险进京了。他被安置在姜家西院厢房,周围严密看守,预备明日开祠堂审问。但夏夜的平江本来就是京城最热闹的地方,现在又出来这样一件热闹事,几乎是一夜之间,姜知津的名字又一次传遍京城。现在人人都知道姜知津护兄心切,想要做掉忠伯。大家纷纷称感慨,能让一个傻子舍命相护,可见姜大公子当真是个好兄长。温摩听到这种论调差点没气昏过去。姜知津还是一脸天真,笑眯眯道:“我好久没去了祠堂了,过年才进去过,阿摩姐姐我带你进去玩一玩好不好?”温摩其实不用他带。因为她是昨夜出现在船头的当事人之一,姜家各房长辈们点名让她一起去。“好啊,但我们等人都走了再玩,好不好?有人在的时候,我们就乖乖听话,不乱动,不乱跑。”姜知津乖乖点头:“嗯!”温摩牵起他的手:“走吧。”姜家的祠堂比温家的要大得多,列祖列宗的牌位像山一样层层林立,世世代代,永享香火。姜家是家主掌权,家主之下,还有各房的长辈,此时京中的长辈们尽皆到场,每个人都神情严肃,姜知泽避开了最上首的位置,将那个位置空出来,以示家主之位空悬。忠伯跪在地上,脖子上还包着纱布,纱布裹得一层又一层的,温摩微微讶异了一下,昨天晚上他的伤口似乎并没有多严重。“人都来齐了。”姜知泽开口,他环顾一周,向众长辈道,“那便开始吧。”众长辈都点头,其中年岁最大的那一位道:“方忠,大家都在这里,有什么想说的,你尽管说来吧。”另一位长辈却道:“看方忠的伤势不清,不知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方忠叩了一个头,道:“昨夜小人的船行至平江之上,少夫人带着许多随从杀上船,想要小人的命。小人侥幸逃生,还请诸位老爷为小人做主。”他说得平平静静,依然是沙哑声调,听在温摩耳朵里却不异于一道惊雷。他在说什么?!作者有话要说:七夕的最后一分钟快乐!第93章 九十三温摩目瞪口呆。来祠堂之前她想过很多。比如忠伯手里到底有什么证据, 能证明姜知泽弑父,而她又能做些什么,助忠伯一臂之力, 揭露姜知泽的真面目。再比如她考虑过忠伯不简单, 是不是会将昨夜的事牵到姜知泽身上,她又该如何配合。结果万万没想到,一心想助攻的自己, 居然成了被攻击的那一个!“忠伯你脑子糊涂了吧?”温摩没好气, “昨晚我明明去救你的!”忠伯语气平静,目光沉着:“救我的人是少夫人么?”“……”老实说, 不是。她救是救了,但完全来不及,若不是那位神秘的黑衣人, 忠伯很可能已经不在这里了。温摩的气势不由顿了一下,“但至少, 我是冲着救你而去的,你为何要颠倒黑白?”忠伯淡淡道:“想杀我的人正是少夫人带人的, 少夫人见他未杀成, 便改称想来救我, 小人虽然年纪大, 脑子有些糊涂, 却还不至于糊涂到这个份上。”“你!”温摩强行压下心头的一团火, 正想叫昨夜船上的人过来作证,但是转念一想, 姜知津这边的蠢货随从们显然是起不了任何作用,忠伯船上的侍卫则显然只听忠伯的差遣,事情走到这一步, 她竟然没有一个可以派上用场的人。就在这时,姜知津在旁边开口,语气是又惊又喜:“真的吗?姐姐你真的去打他啦?哈哈哈,姐姐你太厉害了!”温摩:“……”好想捂住他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