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姜知泽问道,“你们各执一词,可有证人?”他身边一位长辈道:“昨夜的事已经闹得满城皆知,把昨夜在船上的人都叫过来一问便知。”证人很快找来了,除了船上的侍卫与姜知津的随从外,居然还有宁心儿和她的船夫。证人们说的都十分一致:先是随从们上船厮打,然后是登船阻止,随后有一个随从钻进船舱,少夫人也紧跟着进去了,等所有人跟上的时候,船舱里的一切已经结束,忠伯脖子上有伤痕,那名随从死了,少夫人则安然无恙。一名侍卫还补充了一个细节:“临走之前,有人问少夫人还动不动手,少夫人心情极为糟糕,将那人打晕出气。”轮到宁心儿,宁心儿只道她原本约了客人,但少夫人指名要坐她的画舫游平江,遇上忠伯的船后,少夫人直接就上了忠伯的船,后面的事她就不知道了。她的船夫做出了与她完全一致的供词。温摩十分失望。她原以为宁心儿会如实说明她昨晚的一切,因为宁心儿明明知道昨晚她是去干什么的。可是宁心儿选择了避重就轻,并没有说一个字谎言,但对她上船的目的只字不提。如果是从前,温摩一定会暴怒,然而现在她知道,越是在这种时候,头脑越是要冷静,不管是发火还是骂人全都无济于事,单看这些人来得这么齐全,这么快,且统一了口径,就知道背后一定有人准备了这一切。她望向姜知泽。姜知泽微皱的眉头略有几分惋惜,表现得完全像一位眼看着弟妹犯错的当家兄长:“弟妹,你还有什么话说?”“证人少了一个。”温摩迎向他的视线,一字字道,“大公子不妨问一问这些随从,是谁让他们去找忠伯麻烦的。”姜知泽望向那群随从,问道:“是谁?”随从们完全没犹豫就把小金子供了出来。小金子很快被带上来。温摩向诸位长辈道:“各位叔伯不妨好好审一审这位小金子公公,一定能查到真正的主使之人。”小金子为人乖觉,嘴上又甜,善于在各处讨好,家中长辈大半都认得他,其中一人便道:“小金子,把你知道的如实招来,若是有一句虚言,可就要小心你的脑袋。”小金子“扑通”一声跪下,指着姜知津道:“是二公子吩咐小的这么办的!小的只不过是听命行事。”“你胆子还真是不小!”温摩咬牙,“你当着我的面调唆二公子,我明明当面警告过你,让你不要去!”“可是……可是后来二公子又吩咐了,让我瞒着少夫人你,还是照旧安排人手去。”小金子说着,眼泪汪汪膝行到姜知津跟前,拉着姜知津的衣袖,“二公子救救小的吧,二公子你可是答应过要帮小的呢!”姜知津的第一反应是转身想逃。待被拉住了衣袖,逃也逃不掉,他只得回来面对温摩的视线,挠了挠笑,嘿嘿笑道:“阿摩姐姐,别生气,都怪那个老头太坏了,谁让他欺负我大哥?我觉得小金子说得对,我就这么一个大哥,还能让旁人欺负了去?”姜家所有长辈交换一个视线,真相到这里就大白了,也没必要再审了,遂挥挥手,让证人们下去。——二公子想替兄长出头,派人去闹事,少夫人到底聪明些,明着是阻拦,暗地里却是夫妻同心,亲自上船刺杀忠伯,忠伯运气好躲过一劫,少夫人便谎称自己是去救人的。“你们两个,叫我怎么说才好?”姜知泽一脸哭笑不得,“我知道你们是为我好,可我光明磊落,忠伯对我只是有些误会,我巴不得忠伯早一点进京,好当着诸位长辈的面把误会解释清楚,你们却给我来了这么一招。幸好忠伯无事,若是忠伯真有个三长两短,这冤屈谁来帮我洗清?”姜知津撅着嘴:“可是小金子说他欺负你!让我替你出头!”姜知泽柔声道:“津弟待我的一片心意,我知道了。以后你要记着,大人的话可以听,但小金子只不过是下人,他的话你不必理会。”姜知津还是不大服气:“我觉得他的话挺有道理的。”还拉着温摩的手道,“阿摩姐姐还亲自上船了,阿摩姐姐肯定也是觉得小金子说得对,是不是?”他歪着头,忽闪着一双眼睛,一脸求认同。就……很可爱。明明这么乱来,温摩发现自己还是没办法对他生气,只好用力捏了捏他的鼻子。“啊啊啊痛!”姜知津抱着她,脸在她肩上胡乱蹭。在座的长辈们最大的快八十了,最小的也有四十多,都觉得这画面都有点看不下去。唉,还能咋地?一个傻子干的事,又能多当真?最终大家一合计,让这对胡作非为的小夫妻闭门思过,一个月不许出门。姜知泽还替他们求情:“津津性子活泼,一个月恐怕受不住,半个月吧?”大家其实心知肚明,如果姜知津真要闹着出门,姜家又有谁敢拦?回头长公主从西山杀过来,痛斥他们姜家不把姜知津当人看,要把姜知津带回宫里去,他们不是得干瞪眼?于是只得随随便便和了一把稀泥,把禁足的日子改为半个月。姜知津有点不高兴,“我要在家里玩半个月?不能出门?哼,我才不要呢!”“恕难从命。”温摩则冷冷道,“我乃陛下钦点的羽林卫上将军,每日要去宫中当值,想禁我的足,各位长辈先去跟陛下打一声招呼吧。”觉得自己已经仁至义尽的姜家诸位长辈:“……”姜知津还振振的辞:“我是派人去打了个这个老头,可这有什么大不了的?他又没事!”温摩夫唱妇随,点头道:“不错。而且今天的祠堂可是有大事,津津难道不是姜家的人?他可是姜家的嫡子,你们要审问先家主的死因,居然想把他的嫡子关起来,到底是何居心?”“……”被乱扣帽子的诸位长辈开始觉得头有点疼。“津弟,弟妹,你们不可任性妄为,既然做了就要付出代价。”姜知泽教导两人,“但弟妹说得也对,忠伯要说的事关系重大,你们先听完了,再回去闭门思过吧。”禁足不禁足的,温摩倒不在意,反正她自有一百种法子越墙而出。她跟着姜知津一起胡闹的理由只有一个,那就是想留下来听一听忠伯手里到底掌握了什么消息。心愿既已达成,她便闭上了嘴,还拉了拉姜知津的手,示意他噤声。姜知津接收到她的意思,乖乖用一只手捂上了嘴。温摩紧紧盯着忠伯。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忠伯身上。忠伯单薄的身躯仿佛无力承受这样的视线,微微晃了晃。“方忠。”最年长的那位长辈开口,“你的信我们都已经看过,如今所有人都在场,有什么话,你直管说出来吧。只有一条,你要记住,若有半句虚言,整个姜家都不会放过你。”这绝非恐吓。姜知泽的声名之佳,有口皆碑,忠伯是唯一一个胆敢指出姜知泽不是的人,而且所指的还是那样严重的罪行——弑父!不管忠伯说的是真是假,这样的传言对姜家就是一个巨大的中伤。“知道。”忠伯低声道,“小人岂会怕死?死了正好可以去地下服侍家主大人。”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双手呈上:“这便是小人找到的证据。”那样东西只有五六寸长,用白布包裹得整整齐齐,下人接过,呈送到长辈们案前。作者有话要说:对不起有点晚啦,写完觉得不大好,修改了一下,耽搁了一点时间,抱歉第94章 九十四长辈们互相看了一眼, 打开了层层包裹的白布。里面是一把匕首。匕首的把手镶嵌得晶莹璀璨,宝石耀眼迷离,但是刃身上有一大片干涸的褐色, 还沾有不少泥土, 不单盖住了匕首刃身的光芒,连宝石仿佛都黯淡了不少。温摩只瞧出这是一把利刃,不知它的来历, 但在座所有的长辈显然都知道, 因为他们的目光几乎是同时震了震。“咦,是金螭!”姜知津脱口喊出了它的名字, “这是父亲的金螭!”大约是提起了先家主,忠伯脸上浮现出柔和的神情:“二公子还记得?”“当然记得!”姜知津开心地道,“小时候父亲让我坐在他怀里教我写字, 让我用金螭裁纸!”众长辈们都微微叹息。金螭是姜家的传家宝之一,先家主能让姜知津用它裁纸, 显然是对他宠爱已极,只可惜造化弄人, 如果先家主再世, 看见自己引以为傲的天才幼子变成了这等模样, 不知该有多感慨。最年长那位长辈是三叔公, 他在这里辈份最高, 因此说话最有份量, 他问忠伯:“金螭历来都是由上一任家主交给下一任家主保管,为何会在你手里?”忠伯道:“这个问题, 老爷应该去问大公子。”从忠伯掏出这样东西起,温摩就盯着姜知泽。他的伪装能力太强了,除了最初那一瞬间瞳孔微微收缩之外, 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他像旁人一样带着点恰到好处的讶异,“我也一样好奇,你为何会有金螭?”“这是小人在先家主故去的那张床榻底下挖出来的。”忠伯盯着姜知泽,一字字道,“小人还想请教大公子,先家主既然要将家主之位传给你,为什么金螭却被埋在他的床下?上面又为什么会有血迹?”“难道你是说我用金螭杀了父亲?!”姜知泽失声道,“忠伯,你不能如此血口喷人!父亲装殓之时是七叔公亲自动的手,七叔公可以作证,父亲是因病而逝,身上绝无外伤!”“七叔公已经死了,死无对证。”忠伯道,“而这把匕首就在各位眼前。大公子如何向各位老爷解释,为什么先家主没有将金螭给你?”姜知泽缓缓起身:“诸位长辈都知道我父亲乃是急病而死,临死之时只有我一人在侧,我当时只有十五岁,悲痛慌乱,不能事事做得周全。父亲话都没说完,便弃我而去,我哪里还会在意一把匕首?”说着,他的声音微微哽咽,“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没有见过这把匕首,现在忠伯拿着它这样来问我,我实答不上来,诸位都是我的至亲,我即便身蒙不白之冤,也不能编造谎言蒙骗各位。各位叔伯在上,知泽无法为自己辩解,我愿交出掌家之权。说到底我只是一名庶子,这个家终归还是要津弟的,如此安排,不知忠伯可能满意?”温摩的手在袖中微微发抖,无法控制。演戏,都是演戏!都是假的!他这是以退为进,因为他知道姜家这些长辈绝不可能把姜家交到一个傻子手里,一定会站在他这一边。两人的手牵在一起,姜知津明显感觉到她的手在发抖,他另一只手也伸过去,将她的手包拢在掌心,轻声问:“姐姐你怎么了?”温摩在他的眼中看到了真真实实的关切与担心,心中的愤怒稍稍缓解一些,对他摇了摇头,示意他别说话。果然,三叔公问道:“方忠,你什么时候挖出的匕首?可有证人?”“老爷,若是你找出了这样的证据,敢让第二个人知道吗?”忠伯脸上浮现一丝苦笑,“小人只是一名下人,一世对姜家忠心耿耿,小人老了,唯一能为姜家做的,就是把知道的全说出来,至于老爷们怎么打算,小人无权过问。”他的笑容无比苍凉,让温摩心中一沉。她对他寄予了厚望,指望他能拿出有力证据,撕开姜知泽的伪装,将姜知泽拉下马。但她现在发现自己太天真了。整个姜家壁垒深严,如山一般沉,海一般深,他们结成一团,区区一个忠伯,根本无法撼动。她也一样。她想要让世人都知道姜知泽的真面目,让他受尽鄙夷、痛恨与折磨,然后才死。她想要毁掉他的名,毁掉他的人,再毁掉他的命。!此时才明白,那是多么天真的愿望。姜家是世间最大的门阀,是一头庞然大物,单个人想挑战它,毫无例外全都会被碾成齑粉。忠伯显然已经做好了成为齑粉的准备。因为姜家若是不肯处置姜知泽,就一定会处置他。那么,他千里迢迢上京送证据,岂不是在找死?温摩越想越不明白。忠伯就是一个谜,她完全无法预料他会说什么会做什么,也无从揣测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你既然没有人证,单凭一把染血的金螭就想指证大公子弑父?!”三叔公脸上露出了一丝怒容,“方忠,你贴身服侍先家主多年,我们是不是也可以怀疑是你藏起了匕首,然后故意栽赃给大公子?因你为先家主守墓多年,有忠仆之名,我们才对你格外礼遇,你也知道自己只是一名下人,可知道以下犯上在姜家要如何处置?!”“姜家家规,以下犯上者,杀无赦。”忠伯嘴角噙了一丝苦笑:“我就知道会这样。我也想过将这个秘密带进棺材里,但若不说出来,我对不起先家主,死后也无颜去见先家主,所以哪怕拼着这一条老命不要,我也要说出来——姜知泽不配为人,他弑父夺位,逼疯幼弟,故作虚名,图谋姜家大位,乃是罪无可赦之人!”“住口!”三叔公大怒,“来人——”温摩的手微微握紧,如果他们要杀忠伯,她一定会拔刀。无论如何,她要保住忠伯一条命!她看了姜知津一眼。姜知津的胡搅蛮缠乃是一项利器,她在考虑要如何跟他一起把忠伯从这帮人手里救下来。然后就听姜知泽情真意切地道:“三叔公息怒。忠伯服侍了我父亲一辈子,即便是如此指证我,也是出于对父亲的一片忠心,再说他又这般年纪,一时糊涂也是有的,我们不能伤他。”三叔公看着他,长叹一声,指着忠伯道:“这样好的少主人,你上哪里去寻?竟然还出口诬蔑!”旁边忽然有一人道:“三叔公,其实年来外面总有一些风言风语,说大公子逼疯了二公子,还总是派人暗杀二公子,还好老天垂怜,二公子侥幸活到了现在,又说大公子身边先前那位幕僚徐广乃是大奸大恶之徒,专以凌虐少女为乐,大公子那般重用他,恐怕也是一路货色……”话没说完,三叔公喝道:“你到底想说什么?”那人五十来岁,按辈份是六叔,在众长辈中算年轻的,但精明强干,位置仅次于三叔公,六叔笑道:“三叔公莫生气,大公子是咱们瞧着长大的,他是什么样的人,别人会误会,咱们还能误会?我的意思是,外头传言不断,里头像忠伯这样的人,只怕也不止一两个,归根到底,还是大公子没有正式继位的原缘。一旦正式继位,暗卫认主,谁还敢说半个‘不’字?”三叔公拈须点头:“确实言之有理。”跟着向姜知泽道:“大公子,你意下如何?”姜知泽道:“多谢诸位长辈的好意,只是我曾在父亲墓前发过誓,一定要先治好津弟……”“哎,治病的事情不急,大公子继任之后,一样可以尽心尽力替二公子医治嘛。”六叔说着,笑道,“其实说实话,咱们瞧着二公子是病了,其实二公子快快活活的,咱们谁比得上?眼下最要紧的是姜家的声誉,正所谓名不正,言不顺,家主之位始终空悬,人心便有些不稳,大公子继任乃是为了姜家,先家主在天有灵,也会含笑的。”姜知泽道:“话虽如此,可我已立毒誓,若是将来应验,该如何是好?”温摩盯着姜知泽,意外地发现,他的语速比平时要快上许多。他慌了。忠伯进来他没慌,呈上罪证他也没慌,六叔让他赶快继任,他却慌了。“你只管继任!”六叔拍胸脯,豪气干云道,“若要应誓,六叔替你应!”跟着,他语重心长道:“大公子,你总不继任,知道的都说你心里善良,挂念兄弟,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这位置真是来路不正,不敢光明正大继任呢!你可是先家主指定的继承人,暗卫令都给了你,还怕什么?!”“这话很是。”三叔公也道,“姜家太大了,人心也太深了,家主之位一日空悬,有些人说不定就打着一日的主意。只有你正式继任,才能绝了他们的念想。”三叔公说这话的时候,有意无意看了六叔一眼。六叔像是没发觉,依然一脸热忱地望着姜知泽。“……”温摩:我好像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姜家作为这片大地上历史最久远的世族,势力盘根错节,其中沟壑万千,表面的平静之下深藏着万丈波澜。生在姜家,没有一个人不渴望登上家主之位。就像生在皇家,没有人不渴望坐上龙椅一样。“那就依诸位长辈之命。”姜知泽俯首答。他这个动作优雅至极,恭谦而不失高贵。温摩却凭着上一世对他神情的极度熟悉之中,看出了他的无力。他是被逼无奈。她忍不住望向忠伯,忠伯依然跪在地上,只是嘴角那丝苦笑仿佛变得意味深长。刹那间,温摩看懂了这场局。忠伯想要的,从来就不是让姜知泽认罪伏法,而是要逼姜知泽正式继任。也是在这个瞬间,温摩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姜知泽这么多年都没有正式继任。真相是——他无法继任。他一定缺了什么。第95章 九十五姜家家主之位的继任是件大事, 特意请司天监挑选吉期。日子很快出来了,就在十天后。温摩原以为这种大事至少得用几个月的时间来准备,没想到比她和姜知津成婚还要着急。据说三叔公等人也说太急了, 于是司天监又是看了看, 三天后给出回话:“除了那一天,往后半年之内都没有好日子了。”于是姜家筹备继任仪式的时间,只剩下七天。这七天里, 姜家人人都忙得人仰马翻, 只有温摩和姜知津是例外。他们两个表面上被三叔公下令禁足,但这对夫妻一个是傻子, 一个是随时都能拔出刀来架人脖子上,谁也不敢拦他们,他们想去哪就去哪儿, 禁足令形同虚设。三叔公为着姜知泽继任的事忙得不可开交,也就睁一只眼闭一眼, 由他们去了。姜家还有一处地方十分冷清,那就是忠伯的院子。忠伯被安置在这里, 连同他的侍卫们一起。院外三叔公派了人看守, 日夜不离。温摩虽然摆脱了禁足令, 但想要硬闯进这间院子还差点儿火候, 不过没关系, 她买了两只老虎糖人来找姜知津。姜知津欢呼一声:“两个!”他扑上去就亲了温摩一口, “阿摩姐姐真好!”秋意已经渐浓,天气渐凉, 但姜知津怕热,屋子里的冰盆依然没有撤,空气里凉丝丝的, 他的唇也凉丝丝的,也不知是太开心还是怎地,亲就亲吧,还在她唇上轻轻咬了一下。温摩的脑子晕了晕,正事险些飞出去,她咳了一声,“津津,吃完糖帮姐姐一个忙好不好?”姜知津一口答应:“唔唔,姐姐直管说!”半晌之后,姜知津带着人放风筝。那风筝好巧不巧,偏偏落在了忠伯的院中。姜知津自然要进去拿。守卫们当然不能让他进去拿,表示他们会帮二公子捡出来,请二公子稍候。姜知津蛮不讲理,当即就大闹起来,要让随从们冲进去捡。守卫们得过上头的严令,不得让任何人接近忠伯,此时自然要拼命阻拦,院子门口闹得兵荒马乱,温摩趁机翻墙而入,进了室内。忠伯坐在桌边,姿势就和她那一晚在船舱里见到的一模一样。见到她,忠伯的侍卫们纷纷挡在忠伯身前。忠伯挥挥手,让他们下去,然后道:“少夫人是来问罪于小人的吗?”“不,我是来找你合作的。”温摩道,“你一定不想看着姜知泽成为真正的家主,我也一样。若是能告诉我你到底想怎么做,我一定会鼎力相助。”忠伯轻轻摇了摇头:“我要做的已经做完了。”温摩:“你信不过我?”“从那晚在船上,你想救我起,我就知道少夫人是在哪一边的。但我所说皆是事实,我能做的,已经做完了,包括在祠堂诬陷少夫人。”就是这点很奇怪!“你们的计划到底是什么?我知道姜知泽不少事,我可以帮你们!”“不用了。棋子已经落下,就等胜负见分晓了。”忠伯的声音里透着一丝悠远与沧桑,“少夫人,请回吧。这一切与你无关,你要做的,就是作壁上观,等着好戏上演。”好戏?什么好戏?温摩不明白。她觉得忠伯实在是过于神秘,或者说,忠伯身后那人过于神秘,他操控了一切,却连一片衣角都没有露出来。她无功而返。唯一的收获是大概明白,有一张网已经对姜知泽张开,而姜知泽好像还没有察觉。她翻墙跃出之后,院门前的喧闹还没有止住,并且有越闹越厉害之势。她稍稍整理一下翻墙弄乱的衣服,然后做出闲闲路过的样子,把闹事的姜知津拎了回来,收获了守卫们的一片感激。待回了自己的院子,姜知津笑眯眯道:“姐姐我做得怎么样?”不管有多少烦心事,津津的笑容总能让温摩的心情好起来,她深深吸了一口气,露出一个笑容,“好得很。”“那,姐姐今天就不要再出门了,在家里陪我玩好不好?”姜知津转着念头,“姐姐跑,我来抓,抓到我就赢了!”温摩这几天确实经常出门。她去过侯府,也去过皇宫,不管是陈山海的人还是温岚的人,都已经收到消息待命,她随时会用上他们。她不知道忠伯他们的计划到底是什么,但她已经明白这将是姜知泽最大的危机,毕竟这么多年来,姜知泽在姜家呼风唤雨,从来没有被逼到过这一步。这一世她的活动范围远较上一世扩大了许多,上一世她觉得姜家在姜知泽手下是铁桶一块,但现在才发现并非如此,六叔的人显然在蠢蠢欲动,盼着继任仪式上出点什么乱子,所以姜知泽和三叔公逾发忙得焦头烂额。她有一种预感,她一直在寻找的机会,很可能就要来了。“别跑我马上就要抓住你啦!”姜知津大声道。温摩身手敏捷,轻轻松松就躲开了他。小院的花园草木茂盛,花也开得甚好,黄色的蝴蝶忽上忽下地飞舞,阳光明亮,这个小小世界简单纯净,跟那个阴森巨大的祠堂比起来,这里简直是仙境,能让人放下一切烦恼和负担。但温摩的脑子里一直有个清晰的声音——这是假的。津津的快乐就像是沙子堆成的房子,一阵大水冲来,这一切都会垮塌。必须除去姜知泽,津津才能永远活在这片仙境里。“抓住啦!”姜知津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将她整个人带进怀里。温摩没有抗拒,轻轻将头搁在他的肩膀上。姜知津抱着她,声音里还有一丝喘息,但语气轻柔,几乎是小心翼翼道:“阿摩姐姐你是不是不开心啊?”温摩摇了摇头,正要说话,忽然瞧见小金子从屋子里出来,像是才看到姜知津与她一般,小金子执着拂尘,连忙过来伺候。小金子一向殷勤,院子又不大,她和姜知津玩了半天,小金子没理由听不见,这时候才过来,十分奇怪。温摩道:“小金子,忙什么呢?”自被她教训过之后,小金子的态度恭顺了许多:“回少夫人,这几日公子懒怠动,日日窝在屋子里,下人们收拾起来动静也不敢太大,今天难得公子出门,小的便想把里对好好收拾一番,所以耽搁了,还请少夫人责罚。”温摩点点头:“说得真是好听。”上下打量他几眼,温摩招手叫来两名随从,吩咐道:“搜他。”小金子变色,跪下垂泪道:“小的知道少夫人气小的劝二公子找那忠伯的麻烦,可小的真的是忠心耿耿为二公子着想啊,小的虽是个奴才,也知道人要脸树要皮,少夫人当着这么多的人面要搜小的,小的……小的……还不如死了算了!”他说着,就要往旁边的墙上撞。当然这一撞的动作并不如何迅疾,旁边的随从轻轻松松便拦下了他。温摩最烦这流鼻子寻死的套路,懒得跟他废话,直接招手再叫来两个人,准备强行搜身。“阿摩姐姐……”姜知津拉住她的手,看着小金子一脸同情,“你看小金子害怕得都哭了,姐姐你饶了他好不好?”小金子得了救星,连忙哀声恳求:“公子救救小的!小的一直陪在公子没边,陪公子捉迷藏放风筝,有什么好玩的都带着公子,小的还会很多好玩的花样,公子都没玩过呢!”这一招果然对了姜知津胃口,姜知津满面喜色:“好啦,阿摩姐姐放了他吧,他最听话了最乖了。”“津津……”温摩试图跟他讲道理,哪知才开了个口,姜知津就猛烈摇头,“我不听我不听,反正我要小金子!”他光用说的还不够,自己还冲到小金子眼前,两手展开护住小金子。唉,津津其实是个很重感情的孩子啊。温摩叹息。她让随从们押着小金子在原地等,然后拉着姜知津回到房中,四下里看了看,一切同她离开的时候没什么两样,小金子所谓的“收拾”根本就是谎话。“上次那块玉牌你收好了么?”温摩问。姜知津点头:“收好了。”“去看看还在不在。”姜知津便去开了箱子,从层层叠叠的东西下面掏出那只锦匣,他的身体背对着温摩,打开看了看,里面已经空无一物,他合上锦匣,“嗯在呢。”温摩:“?”那天小金子对这块玉牌明显十分注目,所以温摩有十成的把握,小金子在打这块玉牌的主意。现在玉牌居然还在,倒叫温摩有点摸不着头脑了。“姐姐,放了小金子吧。”姜知津眨巴眨巴眼睛,哀求。温摩摆摆手:“唉,行行行,放了吧。”又叮嘱他:“把匣子放好。”“嗯!”姜知津重新将锦匣放回箱子的最底层。小金子重获自由,言而有信地陪着姜知津玩了半天,温摩在窗前看着姜知津眉眼弯弯的笑脸,眼神沉静。屋顶上方,一角乌云缓缓汇聚,看来是要变天了。*三天后。姜家家主的继任仪式当天,天气晴朗,秋高气爽,姜家上上下下的人都喜气洋洋,觉得这实在是一个好兆头。不管每个人各怀鬼胎,但脸上的喜气都是如出一辙。按照惯例,仪式上不单有姜家老幼,还会请来无数权贵充当见证,这是姜家家主站上权力顶峰的起始。下人为姜知泽戴上一顶金冠,以簪子固定,再细细替姜知泽整理了一下鬓角,赞道:“家主大人真是玉容天姿,实是京城第一贵公子!”姜知泽温和地笑笑:“仪式还没举行,这句‘家主’叫早了。”下人们纷纷道:“早叫晚叫,大公子您都是家主,谁也越不过您的次序!”“就是啊,大公子一定会成为姜家有史以来最伟大的家主!”“对对对!”“没有人比大公子更厉害了!”“独一无二!”姜知泽无奈地摇摇头,对着镜子,笑得很谦逊。这个笑容他需要保持一整天,当然要练习到最自然的程度。是的,他将是姜家最伟大最厉害的家主,独一无二,前无古人,后无来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