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摩不太懂:“我听说过姜家的暗卫,据说他们来无影去无踪,最最厉害,相当于家主手中最锋利的一把刀,为什么她不希望后代动用?”她这话纯属自言不语,没有指望能从姜知津这里得到答案,但姜知津道:“人只有遇上危险,或者去制造危险,才会用刀。她希望姜家后人用不上暗卫,是盼着姜家不会遇到太大的危险。”温摩看向他的目光有点诧异。姜知津立即发觉了,回过神来,笑了笑:“这本书以前我父亲给我读过,他是这样教我的。”“我还以为津津突然懂事了。”姜知津嘴一撅:“姐姐也嫌我傻,是不是?”“才没有。”两人坐在柔软的红茸毯上,肩并肩挨在一起,屋外是淅淅沥沥的雨声,屋内是新剥的柚子清冽的香气,温摩轻轻揉了揉他的头发,他穿着家裳衣袍,没有戴冠,长发如水披在肩上,摸起来手感好极了。“真的?”姜知津眨巴着眼睛,“你不想要个聪明的夫君吗?”“天下聪明的人太多了。”温摩道,“多了就不值钱了。”姜知津微微一笑:“那我很值钱,对不对?”温摩觉得心都被他的笑容照亮了,也跟着笑起来,在他唇上亲了一下:“对。”姜知津的眼睛微微亮了一亮,手扔开了书,握住了她的腰,只是还没来不得及欺身而上,外面就有人嚷道:“不行不行!檐下还是有雨!”是宜和的声音。很快,宜和进门了。她坐在陈山海的臂弯,手搂着陈山海的脖子,一脸大大的笑容。陈山海的脸则快要拉到地上了。进了门,宜和才肯下地,温摩问她怎么来了,宜和道:“今天是良和姐姐的生辰,我和哥哥每年都会来看良和姐姐的。”“风旭呢?”“在后头呢。”果然话音一落,风旭便过来了,外面的雨势不小,饶是有下人打伞,风旭的衣袍还是湿了不少。宜和指着自己干干净净的衣摆和鞋子:“看我多厉害,三哥,都告诉你该换个厉害点的侍卫了!”“我不是侍卫。”陈山海板着脸道,“我是陛下亲封的羽林卫上将军。”“一样一样啦。”宜和蛮不在乎地摆摆手。陈山海从牙缝里一个字一个字挤着道:“哪里一样了?!”周夫人怕风旭和宜和受风寒,带人送来姜枣茶,又请风旭同宜和去更衣。最近古家倒台,姜知泽落马,风昭元气大伤,正是要趁胜追击的好时候,风旭急需借姜知津的脑子一用,便拉着姜知津一道去更衣。宜和则得意洋洋一摆手:“不用不用,我有大马。”“谁是大马?!”陈山海快疯了。温摩问他:“怎么回事?”陈山海泪眼汪汪:“姐,求求你救救我吧,我被这块狗皮膏药缠上了,撕都撕不下来,之前每天去陪她练个把时辰的刀,那也罢了,现在是整天整天不放人,要我陪她放风筝逗猫梳头扎辫子,我要疯了!”温摩便问宜和是不是这么回事,宜和用力点对:“对!因为他最好玩嘛。以前都是津哥哥陪我玩,现在津哥哥要陪你,”温摩想了想,道:“我跟你换一换怎么样?我让津哥哥陪你,你把陈山海给我。”陈山海:“!!!!!!!”大小姐居然用她的夫君换他自由!作者有话要说:陈山海:别问,问就是感动。第102章 一百零二宜和眼睛发亮, 一把抓住温摩的手:“真的吗?!”温摩点头:“真的。”她要走了,也该给津津找个伴。宜和虽然娇纵,但本性不坏, 最重要的是, 宜和很喜欢姜知津。陈山海一脸感动,往温摩身边挪了挪,才挪过去, 便给宜和拉住了袖子, 宜和道:“不行,我不换。”温摩一呆:“你不喜欢津哥哥了?”这么快就移情别恋了吗?!“不是。”宜和仰起脸, 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津哥哥和阿海,我都要。”温摩:“……”……你强。*雨到夜间方停。雨散云收之后, 很快露出一轮明月,淡淡清辉洒向炎园, 眼前这片废墟仿佛也变得清幽起来。地上摆着香案,供着瓜果, 燃着香烛。风旭跟宜和一张一张往铜盆里烧着纸钱, 火舌很快将它们吞没。温摩和姜知津站在一旁。“姐, 今天是你的生辰, 我们来看你了。再过两天, 那畜生就要伏法, 到时我会带着他的人头来见你,以慰你在天之灵。”风旭说着, 深深行了一礼。“她一定看到了。”温摩轻声道。所有的冤魂都会睁着一双永不瞑目的眼睛,一直看着凶手,直到因果循环, 报应不爽。而天理昭昭,这样的心愿一定会被实现。风旭道:“只可惜良和姐姐已被毁尸灭迹,再也找不出证据,不然再加谋害公主之罪,斩首真是便宜了那畜生!”姜知津看着面前沉寂的废墟,没有说话。宜和抽了抽鼻子:“阿摩姐姐,你说良和姐姐真的一直在这里吗?这里好黑,什么都没有,好吓人。”“我想,良和公主也不愿一直待在这个地方吧。她的心愿已了,就会去她想去的地方了。”温摩说着叹了口气,“都打起精神来,我们给她报仇了,她会很开心的。”风旭兄妹俩总算振作了一点,烧完了纸钱和供品,宜和拉着温摩准备回房,温摩走出两步,回头才发现姜知津没有跟上。他依然保持着方才的姿势,视线凝望着废墟,仿佛看得入了神。“津津?”温摩唤他。姜知津顿了顿才听见,回过头来:“唔,阿摩姐姐,你先回去睡吧,我想跟三表哥再待一会儿。”这大概是他们兄弟之间一直以来的习惯吧?风旭为亲人伤心难过的时候,津津总会在旁边陪伴。温摩这样想着,同着宜和一道走了。若是她能细看一点,或是多留一会儿,就会发现,姜知津的眸子里有奇异的光芒,“风旭,我见到了暗统领,他跟我说,暗卫令在它应在之处。”得暗卫令者方能得家主之位,风旭立刻紧张地问道:“什么是‘应在之处’?”“是啊,这些天我一直在想,什么是‘应在之处’,我甚至想过会不会在我父亲的坟墓里,因为那才是它该待着的地方。但那不可能,若是在那里,早就被姜知泽翻出来了。”姜知津的声音很轻,语速很快,“暗卫令应该在哪里?就是在这炎园!它是在炎园诞生的!”风旭大吃一惊,左右环顾:“在炎园,姜知泽怎么会找不到?”“哈哈!”姜知津仰天一笑,“是啊,整俯炎园他都翻遍了,但只有一个地方,他不会去翻。”风旭的的视线一点一点回到这片废墟上,喃喃:“你是说……”“对!就是这里!”这里死过两位公主,姜知泽生怕会留下一星半点蛛丝马迹被人发现,因此假托伤情,不让任何人动这一片地方。包括他自己。“阿摩说得对,人死不灭,在天有灵。是良和姐姐为我守住了这块暗卫令。”姜知津看着月光下静默的废墟,深深一揖到底,眼中微含泪光,“多谢你,良和姐姐。”*第二天,姜知津便命人修葺那片废墟,长公主连连点头:“很是。我日日住在这里倒没想到,今后咱们要长住的,总不能一直让那片院子荒废着。将来你们生了孩子,若还到处堆着烂木头,孩子跑来跑去伤着可怎么好?”“……”温摩假装没听见后半句。阿娘也问过她孩子的事,毕竟她是温家嗣女,传宗接代是她的责任。所以阿娘在温岚安排回南疆的人手时,特地派了几个很有经验的婆子,告诉温摩,以后生了孩子,至少要留一个给侯府。“孩子太小,路又太远,三岁之前最好还是放在南疆养。南疆山好水好,孩子满地跑,养也来出健壮。孩子出生你就让这些婆子多照料,这样孩子跟着婆子们回到京城,也不会不习惯。”阿娘说着,拉着她的手,眼圈微红,“当然,你若还愿意回京城来,那可就再好不过了。”温摩知道自己不会回来了。这个云谲波诡尔虞我诈的京城,不适合她。阿娘还准备了好几马车的吃食、绸缎、衣物、饰物等等玩意儿,一是路上给温摩备的,二是给家里人的礼物,下人的单子也列出来交给温摩,温摩看到了跟着她嫁到姜家的张伯大刘等人,还有不少粗使下人,忍不住笑了一下:“阿娘,你是想把侯府搬空么?”“胡说什么?这些你父亲都是知道的。”阿娘道,“路上太远了,上次我们匆匆而来,一路上风餐露宿,吃了不少苦头,这一次当然要准备得妥当些。何况你这一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我以后就是想给你准备,也……”阿娘说到这里哽咽住了。温摩轻轻拍着阿娘,心里沉甸甸的说不出话来。她去找陈山海喝酒,顺便道个别。“你要走?”陈山海惊了。温摩点点头。“你不要你夫君了?”呃……温摩下意识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好在陈山海并没有执着于这个问题,他又问道:“我听说你们那里,每个男女都可以去找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真的吗?”温摩:“嗯。”陈山海:“不喜欢了就重新各找各的?”温摩:“嗯。”陈山海:“女孩子要是喜欢男孩子,也会以男孩子窗下唱歌?”“嗯。”温摩看他越问眼睛便越亮,一脸的喜色几乎要满溢出来,忍不住打量他,“你想干嘛?”陈山海一拍大腿,喜得眉开眼笑:“那还用说嘛,当然是跟你走!”温摩确实动过念头把陈山海这一大战力拐去南疆,为此还计算过要花多少银子才请得动他,没想到他竟然自己嚷出来了,不由愣住:“你要跟我走?”“可不是?再在宫里待下去,我就要被那小公主给挫磨死!”陈山海义愤填膺,咬牙切齿,“她昨天晚上还抓我陪她一起绣花!绣、花!”温摩一脸同情地看着他:“行,后天那天杀的姜知泽行刑,等我亲眼看到他人头落地,马上就走。”“好,一言为定!”跟着,陈山海跟她挤了挤眼睛,“走归走,有没有什么法子告个假,咱们人虽然不在,年俸还能照拿?”温摩:“……”除了年俸,陈山海操心的事情还有很多,比如他的兄弟们是不是要一起带上,走这么一趟会不会影响将来升职,南疆那边有没有什么发财好物,等等等等。温摩也跟他咕哝了不少,冰雪烧虽然喝不醉,但人的心事一多,再劣的酒也能醉人。这趟酒喝完,温摩难得地觉得脑袋有点昏沉了。“你还行不行啊?要……不要我送你回去?”陈山海扶着柱子,体贴地对柱子道。温摩招手叫来一名下人,让他送陈山海回房。天色已经黑下来,月边有一弯淡淡的月牙儿,温摩晃晃悠悠回房,姜知津坐在被子里,一眨不眨地看着她。温摩一踢鞋子,滚倒在床上,扳着的脖子:“津津,在等我啊?”姜知津一脸委屈:“姐姐是不是不要我了?”温摩的酒立刻醒了大半。他知道她要走了?!她心虚的表情太明显,姜知津立刻道:“好啊,你果然是喜欢上那个陈山海了!”原来是这个!呼,温摩松了口气。不知怎么地,她知道怎么跟父母道别,知道怎么跟陈山海道别,可就是不知道怎么跟姜知津说明这一切。阿娘有温岚,温岚有阿娘,她不在,他们的生活依然会继续,不会有丝毫影响,但姜知津……只有她。他那么这依赖她,这么信任她,她却要走了。她的声音顿时轻柔了好多:“放心啦,我跟他只是兄弟。”“那我呢?”姜知津捧着她的脸,轻声问,“我是什么?”这么近,温摩看到他的睫毛在眼窝下投出浓重的阴影,看着他挺拔的鼻梁,看着他俊美到不可思议的脸,忽然之间,一个念头突如其来,不可阻挡。如果要生孩子,为什么要去找别人生?她可以要一个津津的孩子!属于她的,属于津津的……她会生下这个孩子,亲手抚养,然后送到京城,不单是给侯府,也是给津津!她搂住他,坚定地吻住他的唇。第103章 一百零三温摩的唇是软的, 热的,香的,甜的, 还带着一股明显的酒气。被她吻住的感觉, 就像是一枚酒酿圆子往唇齿间钻,甜甜糯糯,一口就能拆吃入腹, 汁水横溢。姜知津脑子里“嗡”地一下响, 血液像是烟花般被点燃,轰然炸裂。以往他想亲一下温摩, 总是要半哄半骗半逼才能得逞,温摩偶尔主动亲他,也多半是像亲小孩子似的轻轻啄一下, 每次都惹得他心里头痒得很,却又不得不做个乖孩子, 只能强忍着。她从来没有这样吻过他,又主动, 又浓烈, 整个人顺势而上, 甚至骑到他的腰上, 唇离开他的唇, 落在他的脖子上。姜知全身都僵硬了。体内如火, 熊熊欲焚。他的手有了自己的意识,顺着她柔软的曲线握住了她的腰, 隔着一层衣料,底下的肌夫柔滑,腰肢弹韧, 脑海里有一万个声音嘶吼着想将她压倒,要动用生平最大的自制力,才能控制住自己的手。“姐姐……”他的声音喑哑,带着喘息,“你要干什么?”“睡你。”温摩抬起头,拔下发簪,微卷的长发如云雾一般蓬然披下,居高临下,眼眸有点迷濛,声音有点含糊,“我要跟你生个孩子。”姜知津心跳如雷。他从来不知道一个人心可以跳得这样快,狂暴叫嚣,胸膛仿佛已经无法束缚它,下一瞬它就要蹦出胸膛之外。可它又酸软得一塌糊涂。虽然已经是夫妻,阿摩也待他很好,但这种好始终隔着一层——他表现得像个孩子,阿摩便也一直当他是个孩子,每当他想要再进一步,阿摩都会阻止他。甚至还会哄他孩子要菩萨送来才会有。连这样的谎话都扯得出来的阿摩,此时此刻,居然告诉他,她想跟他生一个孩子。生一个他们两人的孩子。姜知津搂住她,轻轻吻住她,用尽全力克制着体内的狂暴冲动,吻得深情而温柔,如猛虎细嗅一朵蔷薇。“阿摩,阿摩。”他一边吻着她,一边唤着她的名字,这一个瞬间什么理智什么计划都飞远了,他不再是那个在暗中谋划一切的姜知津,也不再是习惯了权势游戏的姜知津,人生头一次剥离了算计,只有一丝愧疚伴着灼热的爱意,如江河决堤,汹涌而出。她愿意把自己整个人交给他,他却连真相都不曾告诉她。他怎么对得起她?“阿摩,阿摩,有件事我一定要跟你说……”温摩半醉半醒,脑子里晕晕荡荡。他的声音低沉含糊,好像在她的耳朵里激起了沉闷的回音,至于他到底说了什么,她其实没有听太清楚。她只觉得这时候的姜知津俊美得不可一世,又温柔得难以言说,全天下所有的小哥哥加起来,也不如此时的姜知津半分迷人。更重要的是他的眼神中好像有一种一触即碎的脆弱,让她很想把他抱在怀里,永远永远不放开。她伸手揽住他的头颈,想抱一抱他,也想听一听他到底在说什么。“……其实我……”她只听到他口里说出这三个字,然后房门被拍出“哐啷”一声巨响。她进来时没栓门,房门只是虚掩,哪当得起这么大力的一下,房门顿时大开。风旭站在门外,左手还是保持着预备拍第二下门的姿势,愣在当场。屋内红烛轻摇,床上被褥凌乱,姜知津压在温摩身上,温摩搂着姜知津,此情此景,便是瞎子也知道自己撞破了什么。尤其是姜知津眼角微微发红,显然正是动情得厉害。“……”风旭僵立半晌,替两人带上房门,在外面硬梆梆道,“快点出来,姜知泽越狱了!”姜知津整个人一震,温摩的酒也醒了,两人几乎是连滚带爬下床,温摩一把拉开房门,脸色发白:“你说什么?!”*姜知泽到底是什么时候越狱的,连李严都不知道。原则是,姜知泽被关进大理寺大牢最深处,需要三名狱卒一起开锁,才能提人。但就在今天下午提审姜知泽的时候,发现牢里的人根本就不是姜知泽,只是一名身形面貌与姜知泽相仿的替身。“大理寺是纸糊的么?!”消息是李严亲自送过来的,风旭当场险些把茶盏砸到他的头上,怒喝,“前有傅嬷嬷自尽,后有姜知泽越狱,你甚至连他什么时候越的狱都不知道!”风旭为人儒雅,甚少发这么大火,李严跪下道:“此事是下官失职,下官一定会上折请罪。如今当务之急,是先把人犯找回来。姜家手眼通天,大理寺不知道有多少人是姜家的眼线。下官昨天酉时左右提审过姜知泽,入夜之后还亲自去大牢巡视过,然后到今天提审,前后约有八/九个时辰,人犯很可能已经逃出京城,下官无能,虽已发下海捕文书,但大理寺人手不够,此事还请殿下相助!”“你要不是着急上我这儿弄人手,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来报给我知道是吧!”风旭气急归气急,到底还是派陈山海帮李严去找人,然后就急忙来找姜知津。这会儿温摩在场,风旭不便直接向姜知津问策,便当着姜知津的面,把事情一五一十跟温摩说了。温摩越听心越发沉。八/九个时辰,快马加鞭,人少说已经在百里之外了。且京城四面大门,东西南北,四通八达,谁知道姜知泽走的是哪个方向?温摩顿时有股冲动去掐死李严。费了多大力气才把姜知泽送进大理寺,结果人就在他眼皮子底下没了!“好在他此时声名尽毁,如今已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即便是逃出去,也翻不出什么风浪。”风旭说着,微微咬牙,“只是不能用他的脑袋来祭奠姐姐,实在难消我心头之恨!”“一定要找到。”温摩的手死死攥着,指节发白,她一字一字道,“把他找回来,我要亲眼看着他死。”看来她还是低估了姜家,低估了姜知泽。姜知泽在姜家经营这么多年,不知积攒下了多少人脉,即使是死地也有办法逃生。如今的姜家正是内斗激烈之时,嫡系为维护正统,派了府兵帮助大理寺缉拿姜知泽。旁系则是遇到了千载难逢的上位之机,对于给嫡系招致了一身骂名的姜知泽当然是要痛打落水狗,因此也是有人出人,有力出力。再加上皇帝震怒于姜知泽手段滔天,居然能从死牢脱出,在海捕文书上点了御笔,倾举国之力通缉姜知泽,并开出了天价悬赏,生要见人,死要见尸。这大约自数百年前风、姜两家联手开创大央天下之后,头一次两家齐心协力做同一件事。这个追捕规模超出了温摩的预期。她原本还打算将侯府的下人全派出去,但现在看来似乎没有这个必要了。她第二天便离开了西山回到姜家,然后又去了一趟得意楼。有前车之鉴,温摩没敢抱太大希望,果然,得意楼再一次给出了高价,这次是一百万两黄金。理由同上次一样——事涉姜家。温摩想掀桌。得意楼二楼的一间雅间内,姜知津在窗前,掀开一线帘子,看着温摩从楼下离开。她的步子迈得很大,翻身上马,直往城门方向去。看来是要去城门查问。大掌柜细细禀报得意楼关于这件事收集到的所有消息。——大理寺的牢头安了一座外宅,就有几天前,外宅手里多了一笔巨款。——城门处没有人见过姜知泽的脸,当然,也有可能是他手下有易容高手,已经将他易容成别人的脸。——姜家诸房长辈忙于争权内斗,彼此栽赃陷害,事情层出不穷。——嫡系后继无人,三叔公在六叔面前吃了不少亏,但也有一些旁支趁机落注,鼓动三叔公让二公子早些生孩子,这样嫡系依然有后。这些人平时在姜家不显山不露水,最近倒是一波波给三叔公送礼……“生孩子”三个字,让姜知津的心跳了跳,目光远远地瞧着温摩离去的方向,心一下飞走了。真庆幸,那晚没有把话说出口。当时的阿摩太诱人,他已经是把持不住,脑子都不在身上了。不过……现在想想,阿摩明明连“送子观音送孩子”的谎都能扯出来哄他,为什么那一晚却想跟他生孩子?那一晚的她,明显跟平时不一样。真的只是喝醉了么?大掌柜看出他有点心不在焉,一时不好停下来,也不好打断他,遂把消息往细了说,比如三叔公最近收了哪些礼,今儿收字画,明儿收古董,有一次还收了一箱海鲜……“海鲜?”姜知津回神。“是,据说乃是从南海专程走水路运来,一路上不停地换冰,当晚送进去的是一只老大的箱子,里头该有大半箱都是冰块。”秋天是南方海边渔获丰收的季节,但南方诸海距离京城路途遥远,运输不易,保鲜更不易,许多运到半途就已经腥臭不堪,真正能运进来的海鲜贵逾黄金,只有真正的贵人才能享用,用来送礼,十分有诚意。姜知津却皱了皱眉头。三叔公年老痛风,早就不能吃海鲜了。第104章 一百零四一份不合用的礼物, 一只夜色中的大箱……姜知津想到某种可能,声音微微发紧:“什么时候送的?”大掌柜见他问得郑重,连忙翻了一下小册子, 然后道:“昨晚戌时左右。”姜知津神情微有一点失望。姜知津越狱虽是昨天下午发现的, 但就算收买了牢头,白天想偷天换日,还是太麻烦, 应是前天晚上李严巡查之后, 牢里的就已经是替身了。所以,这海鲜若是前天晚上出现在姜家, 有九成的可能是姜知泽。可若是昨天,京城内外搜捕的大网已经撒下去了,姜知泽没有理由在外头待上一天, 然后才回到姜家。“笃笃笃”,门上轻响, 姜知津略一颔首,大掌柜说了声“进”, 小二推开门, 风旭从门外走进来。大掌柜向风旭行了个礼, 知道这两兄弟有话要说, 便同小二一道出去, 轻手轻脚带上了门。风旭放下手里的锦匣, 锦匣长长的,姜知津打开它, 映着日光,一道秋水般明净的光芒映到姜知津脸上。匣着躺着一把刀。正是当年别人献给父亲、又被他要过来的那把。小时候他长居宫中,刀也带到了抚霞阁, 风旭先喝了一口茶,然后才道:“巴巴地找它做什么?压在不知道哪个箱子底下,我找了半天才找到。”姜知津但笑不语。这笑容比拂过花瓣的蝶翼还轻柔几分。“送温摩?”风旭一看他这笑容就知道了,“可人家用的是弯刀。”“我已经找到了人,将这刀融了,铸一把弯刀。”姜知津道,“阿摩那把刀虽好,但到底比不上这一把里的玄铁之精。”风旭看着他,停了一会儿,道:“你是不是怕她遇上姜知泽?”姜知津没有否认,直接将刀挂在蹀躞带上。风旭认为姜家和风家的人联手,任何一寸地皮都不会放过,姜知泽若是还在京城,早就被翻出来了,现在还找不到人,唯一的可能就是,姜知泽已经不在京城。换成任何一个有脑子的人都会知道,待在京城是死路一条,出了京城,才能有生机。但姜知津道:“正因为大家都这样想,所以京城外面搜捕得会更严密,他在外面只能当一辈子缩头乌龟,躲躲藏藏一世,他不会想要那种日子。”“你是说他还在京城?”“在。”姜知津无比肯定,“一定在。”现在问题是,在哪里?这么多年,姜知泽虽然名义上还不是家主,但手中早已掌握了家主的权势,而姜家家主手里的力量足以倾复整个天下,给自己留几条后路,安排几处容身之所,完全不在话下。为此风姜两家展开了地毯式的搜查,任何一处可疑的人家都不会放过。“若真担心她,就不该让她出来。”姜知津道:“她很快就会回去了。”这话一说,风旭就知道某人又要上当受骗了,他道:“你到底想瞒到什么时候?”姜知津没告诉他自己差点儿就招了的事,只道:“姜知泽现在是只困兽,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危险,无论如何都不能让温摩和他碰上。等到抓住姜知泽,肃清了姜家,我就不用再瞒着她了。”这么说的时候,他的脸上有点掩不住的沉重。一是为不知身在何处的姜知泽,二是为……不知道怎么跟阿摩开口。那晚真的是头脑发热,竟然差点就说出来了,他实在佩服自己的勇气。风旭安慰他:“其实想想,到时姜家尽在你掌握之中,她原是嫁个了无权无能的傻子,忽然傻子摇身一变成了姜家家主,还送她一个家主夫人的位置,这是她赚了,顶多就是骂你两句……”想想温摩发火的场面,也觉得这安慰着实有点虚,“咳……顶多砍你两刀吧……”“……”姜知津,“多谢你安慰我。”风旭道:“说正经的,你有没有发现,温摩好像比我们还要恨他?”姜知津微微一顿。他早发现了。正因为早发现了,所以才更不安。温摩对姜知泽有刻骨的恨意,姜知泽对温摩也有奇特的兴趣。想到姜知泽屋中那间密室,姜知津心里就不由自主滑过一丝凉意。他只知道姜知泽虚伪、狡诈、阴毒,却不知道这个同父异母的哥哥还这么残忍。回想起姜知泽每一次望向温摩的目光,他的胃里就一阵阵抽痛,他不能想象温摩身处那间密室的画面,单只是用想的,他就能疯。*温摩在城门处一无所获,轻轻吐出一口气,打马回身。其实心里也明白,如果风姜两家联手都找不到姜知泽,她一个人就算是长出三头六臂也没可能找到。可若是要她乖乖在屋子等消息,那比杀了她还难受。她总要做点什么,心里才不会急得像被猫爪挠似的。从城门离开的路上,一人险险撞到她的马前,竟是宁心儿。宁心儿心衫不整,头发凌乱,抓住她的疆绳:“少夫人,救命!”温摩一把抓住她的手,使了点力气将她带上了马背,四下里看了看,“怎么回事?谁敢欺负你?”宁心儿含泪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带我回姜家,他不敢追进姜家!”到了姜家之后,宁心儿好歹定了定神,才告诉温摩,她遇到了师门仇家,一旦被抓住,便可能死无葬身之地。仇家武功高强,她不是对手,只能暂避风头,她低声问:“你当初说过有事可以来找你,不知还算不算数?我能不能在这里借住些时日?”温摩道:“放心,我们仡族人说出去的话就像射出去的箭,永远不会回头,你安心住在这里,住多久都行。”她的神情柔和,没有一丝生硬,也没有一丝介怀,宁心儿看了她半天,问道:“我上一次没有替你说话,你不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