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起来像个假人?”寇怀问。“没人这么说过你吗?”长青翘起二郎腿,抱胸靠在沙发上。寇怀想了想:“你也会这样。”“像怎样?跟你一样啊。”“对。”寇怀挺起胸膛,“办公室里的人最后都会像这样。”所以她最后变成这样,也是理所当然的。但沈渔又颇为不满的“啧”一声:“这话我他妈只说一次,哪怕全世界都默许一个东西是正常的,但只要我觉得不对,我也会反抗的懂吗?”“你反抗什么?”寇怀问。“我反抗未来会像你一样的我。”沈渔说,“这个世上,不是大家都这样,就是对的。‘大家都会变得死气沉沉’,大家都这样,就等于大家就都是对的吗?等着吧,我就一定不会是这样。”她气鼓鼓的看向窗外:“你是做了几个案子后像这样的?”“在第二个案子以后。”寇怀想了想,应该是这样的。沈渔拍着胸脯保证:“看着吧,就算我做了两个案子、四个案子、十个案子,我都不会像你这样。”“为什么?”寇怀问,“像我这样不好吗?当你参与进案子以后,如果不能克制自己的情感,就会去哭去高兴,你不会觉得累吗?他们经历的痛苦你几乎都要再经历一次。”“可人活着就是要去经历啊。”“你是人吗?”寇怀很快反问。沈渔少有的没有立刻接上话。但很快,她又说:“我,我现在的确不是人。可我听说,你还是人啊。”寇怀毫不犹豫的回答:“等我回去了,就会忘记这里的所有事,以前的我怎么样,未来的我还是会怎么样。”沈渔点头:“就是短暂的记得嘛。”寇怀却想,可她明明是决定不会忘的。那不忘的话,她是不是以后就这样了?活成一个几乎没有喜怒哀乐的人。而她,在刚来到这里的时候,是准备做她自己的。于是她对沈渔不确定的说:“人都是会变的。”沈渔无所谓的点头:“我现在有点觉得了。”下午的时候,纪白来了。沈渔很兴奋的站起来问他:“我们可以去了吗?”纪白没有看寇怀,只对沈渔点头,在寇怀的注视下,把手里的资料给了沈渔。“只有一份吗?”沈渔问。“因为你是新来的,所以你先看。这算是对新人的照顾。”纪白还是没有看寇怀。在沈渔回答纪白的时候,寇怀脑子里就过了很多个画面——她和纪白的记忆其实是少得可怜的。——所以他做的那些都只是因为,寇怀是新来的?但受益的沈渔倒先不满了:“什么意思?新来的就要多照顾,那老员工就不用照顾了吗?你怎么能这样呢?”她激动的走到纪白身前,舞着手里卷成一卷的资料:“这不公平。懂吗。你明明可以打印两份的,为什么没有打印两份?明明可以做到公平的,你这样要让寇怀怎么想?”寇怀看着纪白一动不动,面色不改的看着几乎手舞足蹈的沈渔,沈渔再三责问而没有结果后,她的双眼开始发红。纪白说:“够了。”沈渔立马往后退一步,开始连声强调:“我没有生气!我没有激动!我其实内心很平静!”过了会儿,她说:“我只是想知道,你是否认为你这样做不公平。”纪白说:“我不认为这是不公平的。“你们有足够的时间,为什么两个人不能一起看一份。”“因为我们是两个人!”沈渔怒吼。“寇怀。”纪白终于看向她,示意她过去,然后他就走了,什么也没再说。“两个人也可以看一份,不用这么执着。”寇怀说,“让你先看或者照顾新人什么的,对我来说也没什么。”沈渔瞪着她:“你不再乎就算了,可这是我的执着!”“我都快忘了我以前是不是也跟你一样,脾气来了就一副要上蹿下跳的样子。”寇怀又试图转移话题。“如果是呢?”沈渔问。寇怀伸手去拿了资料展开:“那我庆幸还好我现在不是。”“那你觉得自己一副活死人样就很好吗!”沈渔彻底被激怒,都快跳起来骂寇怀了。但寇怀还是像戴了一副假面具一样,不为所动:“你冷静一下。”“我没法儿冷静!”沈渔近乎开始怒吼,“明明有可以打印两份,为什么只印一份!而且你竟然一点反应都没有。这是不公平的!”“什么不公平?”寇怀还是把资料拿到了手里,一边听她咆哮一边冷静的手里的东西,“只印一份不公平还是我一点反应都没有不公平?“如果是因为只印一份不公平,我的确没觉得不公平。”她把资料摊在桌上,“我们可以一起看。”沈渔和她对视,几分钟后,寇怀先说:“不是活人大概就是这点特别好。”“什么?”沈渔没反应过来。“你竟然都不用眨眼睛。”寇怀好奇,“你眼睛不会觉得干吗?”沈渔直接跨过桌子,坐在寇怀旁边:“死人不会觉得干。”过了大概十几分钟,沈渔才说:“可能只是因为我死掉的时候,是睁着眼睛死的吧。”寇怀偏头看着她,她没有躲闪:“但或许,不是死不瞑目。”“那你这么暴躁的脾气,是生前就有的吗?”寇怀问。“这个问题应该是我问你。”“嗯?”“你,哪怕你现在没办法像以前一样和普通人相处呢,你也是在,维持一种‘活着’的状态不是吗 ?你跟来到‘福泽’之前没有任何区别,但你为什么,就,缺乏情绪呢?”“因为”“因为因为,”沈渔又打断她,“这个理由不算数!你本来就是来经历的啊,没有感情,你经历了什么?一段跟白开水一样的回忆?有什么意思。”寇怀想了想:“那你觉得应该怎么办?我现在有时候会觉得,其实回不回去已经无所谓了,活着好像也就这样。”沈渔正色道:“你看,就是这样。你固然免去了面对那些悲伤的难过,但你也没办法感受快乐呀。你应该重新找回你的感觉。”“你的所有感觉。”沈渔开始想象,“提到过去遇到的人和事的时候,你会觉得怀念,会觉得仿佛还在昨天的事,但实际上已经过了很久。“这个感觉,就像在早上的时候喝了一杯带着果皮果核一起榨汁的橘子,喝的时候又甜又苦,但到了晚上,你再回味的时候,会觉得唇齿之间更多的是一种涩涩的、很淡的苦味。但果汁的甜还在你的记忆里,所以你是又快乐,又痛苦的。”“你明白吗?你应该唤起你所有的感觉和情绪。”沈渔又拿出了早上说这要罩着她的气势,“你交上了我这个朋友,我会很认真的帮你。”“谢谢。”寇怀在和她对视良久而她依然一次眼都没眨之后,内心依旧不为所动,甚至在想沈渔是怎么死的,才会撑着眼睛。“我帮定你了!”沈渔一脚踩在茶几上郑重宣布,“因为你这一副‘关你屁事‘的表情,彻底惹怒了我。”偏爱(2)委托人叫陈淳,家中四口人,还有个上小学五年级的弟弟。陈淳在18岁时见义勇为,去救落水的小孩儿,可她忘了她自己也不会游泳,最后两个人都没能救上来。她死在自己高三毕业的暑假,家人都极其悲痛。但还好还有一个儿子,应该不至于太过崩溃。这次她们的任务简单到了极点,只需要给陈淳的弟弟陈扬送一封信,告诉他是她姐姐给的就行。沈渔在知道任务内容后觉得非常可惜,她的首战竟然如此简单,而且还是两个人携手完成。“你的第一次任务是什么?”她拉着寇怀问。“明面上,让我帮一个老太……帮一个老婆婆去看她在忘川河边等了很多很多年的男人,过得好不好。”“明面上?这也太简单了吧。那实际上呢?”寇怀说:“后来我们才发现,情报有误,那个老婆婆先是看起来像厉鬼,后来才发现,原来她就是执念本身。”“你们?”沈渔带着轻蔑,“你一直以来的任务,好像都得依靠别人?”寇怀说:“重要的不是与人合作,而是任务成功与否。”沈渔没有挑起寇怀的愤怒,再接再厉:“我说的可不是合作,我说的是依赖。”“如果在你看来合作就是依赖的话,那你现在就是在依赖我。”寇怀说。沈渔伸出根手指头指着她:“你等着。”寇怀看她气鼓鼓的坐下,还垂着脑袋,估计是不想让她知道她生气。但她偏偏要故意说:“你生气了吗?”沈渔深深的吸了口气,声音大得寇怀都能听到,然后她一字一句的说:“老子没有,生、气!”“哦。”寇怀漠然,“你不用憋着。”说完又像是很好心的提醒她,“你不是还要教我怎么有情绪吗。”沈渔“忽”的站起来:“哼!那我从现在就告诉你,遇到我这种情况,就他妈的该生气!”寇怀和沈渔大眼瞪小眼的看了几秒,寇怀忽的笑了:“沈渔,你的精力真的很旺盛。”“你几岁了?”沈渔忽然问。“嗯?”寇怀没明白她什么意思,“20。”沈渔摇头,像很遗憾一样:“你才二十岁,多好的年纪啊,但你现在死气沉沉,一点活力都没有。”寇怀……最终还是没再接茬,而是说:“走吧,去找陈淳的弟弟。”陈淳的离世很突然,她在所有人都对她有着美好期待的时候离开,谁也没有一点准备。但她只给她弟弟留信,这个比较奇怪,一般都不是给父母的吗。“这个还不简单。”沈渔指着资料说,“她父母没有那么重要呗。”寇怀看着沈渔,等着她解释:“或者说,她根本就觉得留给父母没必要。”寇怀推己及人:“我之前,刚到‘福泽’的时候,我想的是如果要通知,也是通知我爸妈,而不是我弟弟。”而且寇宇都上初中了,比五年级的陈扬还更大些。“你也有个弟弟?”沈渔惊。“嗯。你看啊,陈淳的父母伤心了很久,在获得因女儿见义勇为的补偿时,他们都拒绝了,理由是女儿不是为了钱才救人的。而且,她的父母应该是很疼爱她的,连一般记者采访都拒绝,只接受有公信力的媒体采访,并且不收取任何费用。”沈渔大声反驳:“你懂什么!死者为大你知不知道?就算他们关系不好,人都死了,谁还去计较那些?你非觉得他们关系好,那关系好为什么不写给她爸妈,要写给弟弟?”“我没说他们关系好,”寇怀平静的解释,“我只是认为,他们的关系也不会差。”沈渔气呼呼的,怒气一升,全然忘了她准备好的用来回怼寇怀的话,只好强行转移话题,教训她:“现在这个状态,咱们是在吵架,懂吗!”寇怀不得不打断去纠正她:“我们应该是在讨论。”“吵架,就应该是生气的状态!”沈渔不管,“你现在的状态应该学习我,你应该生气!”寇怀正儿八经的停下来去试着做出一副生气的样子来,但很快她就发现,她实在是不知道这有什么好生气的。不过:“我认为,我们现在要做的,应该是去找陈淳的弟弟陈扬。”“没什么好说的。至少从这件事上看,她父母的重要性,还不如她弟弟。”沈渔继续刚刚的话题。“嗯。”寇怀觉得不排除这个可能,“有可能。”“你知道这说明了什么吗?”沈渔的脾气真的是来得快,去得也快,这会儿她已经又重新平静下来了。寇怀稍稍的出了神:她现在真的是太奇怪了。沈渔的脾气如此多变,简直是个易燃易爆品,常常会爆发出寇怀觉得毫无必要的怒气。但她竟然都能全盘接收,一点儿也不觉得有什么。不会因为沈渔冲她大吼大叫而生气,也不会被她带动,跟她一起愤怒起来。她就是很平静,平静得太不像话了。“你在想什么?!”寇怀被沈渔的怒吼拉回来:“没什么,你接着说。”她还是很平静,没有任何感觉。“这说明了,她的弟弟很重要,甚至比她父母还重要。你知道,在什么情况下,弟弟会比父母还重要吗?”沈渔分析道,“父母都排到了后面,说明她弟弟的家庭地位,比她父母还高了,所以事事先紧着弟弟了。”“可是……”“没有可是。”沈渔打断她,少有的一本正经没有对寇怀的不理解火气冲天,“我家里也有个弟弟,寇怀,我比你了解。”可是我也有个弟弟。但寇怀最终还是没说出这句话,是实地考察比争论更有效。“那就去看看?”寇怀提议。——w市的夏天伴着一个漫长的雨季,整个城市都潮湿闷热,尤其在暴雨过后,空气中水分充足,植物都像被泡涨肿大了一圈,在阴沉灰暗的天空底下,种植的巨树仿佛在张牙舞爪。植物在水汽里狂欢,人类却在闷热中苦不堪言。暴雨过后往往是一个大晴天,把植物晒得缩水,连空气中的氧气都被晒掉一般。人类在地表艰难的呼吸。又一场暴雨的停止是在下午,快六点的时候。w市再度出现外地人看来的“奇观”——一面是乌云笼盖,不见日光;但在城市的另一边,肉眼可见的金光洋洋洒洒的落下,像是有巨人把天空撕裂出了一个口子,才让阳光落下。陈扬的学校这次正被乌云笼罩。门口接小孩的家长穿着雨衣,手里拿着把雨伞——孩子的学校,一般来说还备有雨衣、雨靴。雨伞夹在腋下,这是作为遮挡孩子的第二重保障。地上的积水还没有来得及散去或者蒸发,尽管城市的另一半已经露出了阳光,但谁也不知道头顶的乌云是否准备好了下一秒就再来一场瓢泼的大雨。潮湿的天气,身体被装进塑料雨衣,又闷热。这是一个黏糊糊的季节。学校放学的铃声响起,家长们的头开始涌动,雨帽把彼此间的距离拉大,也阻隔了视线。沈渔笑那些人:“伸长了脖子等,个个都恨不得成为长颈鹿了吧。都小学了还接送,这么多家长!”寇怀感受到了沈渔莫名而来的怒气,问她:“你看起来不是很高兴。”沈渔看她一眼,理所当然的说:“这么多人,影响我们找人啊!我当然不高兴。”“可是陈扬因为是我们任务完成的内容,他身上是有标记的。”寇怀毫不留情的拆穿她,“找到他轻而易举。”沈渔看着人群里一个带着微光的脑袋出现,有些惊讶的说:“妈的,竟然真的是。”然后转过头来,恶狠狠的对寇怀说,“但挡在我们前面的人,还是会加大我们接近陈扬的难度,所以你”寇怀接过来:“所以我现在应该是什么样的情绪?”沈渔为她的主动感到欣慰:“你应该愤怒!”陈扬从人群中走了出来,在穿过等候的家长们时,身上微弱的光芒短暂的忽明忽暗了一段,然后又莹莹的继续亮着。寇怀上前准备叫住她,被沈渔拦住——“干嘛?”寇怀扬了扬手里的信封:“送信啊。”陈扬一脸不可思议:“就这么送了?”“不然呢?”寇怀问。“我们,难道不应该帮帮他们吗?”“帮谁?”寇怀问。“帮,陈淳他们一家啊!”沈渔有些急了。看着陈扬背着个巨大的书包,低垂着头往前走了,寇怀不明白:“我们的委托人是陈淳,帮她送到信就任务完成了,她委托的内容是送信,不是给她家解决什么问题。”沈渔不肯放手:“你们‘福泽’都这样的吗?送信只是这个任务的表面,我们要去深究的,才能彻底的解决问题不是吗?”“可我们不需要彻底解决问题。”寇怀去掰沈渔的手。沈渔用力的捏住她:“不准走!可想而知你之前完成的任务都是虚假的!根本都没有帮人真正完成任务的!这是你最后一次做任务了,你难道不想做得完美一点吗?”寇怀犹豫了几秒:“我以前都是认真的按照委托人的需求来办事的。”“所以你这次更需要一个不同的不是吗?”沈渔看起来非要探究出为什么只写信给弟弟而不给父母的缘故。“你为什么这么执着?”寇怀问。沈渔支支吾吾了一会儿:“你,你想啊,要是因为家庭的内部矛盾,所以导致不给父母只给弟弟的话,说明这个家,啊,有矛盾。如果我门不去解决,那万一,万一弟弟也有执念的话,说不定下次也会成为我们的顾客。就,‘福泽’不是缺人手吗,我们把未来的业务,掐死在摇篮里,用做一个任务的时间,完成两个任务,不是很好吗?”她越说越激动,看起来自己编的借口都把她自己说服了。寇怀犹豫了一下下,最后还是同意了。但不是因为沈渔胡编乱造的借口——‘福泽’做的向来是两清的交易,从来不会花一个人的代价,去成全两个人的执念。偏爱(3)陈扬踏着雨水回家,他是从校门涌出的众多小学生中,极少数的,没有穿雨衣的人。他走在行人道上,走进了日光泻出的一半。靠泊油路的一边种着粗壮的梧桐,生出的高枝被砍掉,余留下的枝干就越长越胖。梧桐的枝干几乎都统一的往马路中间生长,靠人行道的一侧,伸出的是稀疏的枝桠,在地上漏出斑驳的光影。在纤细的光线里,还仿佛能看到蒸发升起的水汽。再抬起头看一眼,还能看到城市的另一边出现的彩虹。虽然w市的夏天不缺彩虹,但双双彩虹还是比较少见,许多行人都忍不住驻足观看。连沈渔,都插着腰站在原点,很少的心情极好的说:“进了‘福泽’就是好呀,死了以后还能跟活人一样看到这么美的东西。”寇怀忍了忍,但还是没忍住不去纠正她:“其实你还会投胎。投胎之后,你就能再一次看到了。”沈渔难得的为寇怀的反驳生气。她说:“可万一我下辈子就不喜欢彩虹了呢。这么美的东西,错过了是一件很可惜的事。”在寇怀张嘴之前,她又止住了她:“我知道,要是下辈子的我不再喜欢彩虹了,也就不会觉得没办法欣赏它是个遗憾。但我现在还记得,我现在还有喜欢彩虹的感觉,所以是现在的我,为未来的我遗憾。”“可未来的你——确切的说是下辈子的你,不会记得你曾经很遗憾。”寇怀展示出的冷酷让沈渔升起了一点怜悯之心:“真可怜。”她很真诚的说,“正是因为有面临着失去的痛苦,所以我此时在看着彩虹的时候,才会更加珍惜,更加觉得它美得不可方物。”过了一会儿,她又说:“我实在是很好奇。你曾经也跟这些人一样,是个活生生的人,你怎么这么轻而又的就改变了呢?你是不是被施了什么魔法?”“或许是吧。”寇怀面无表情,看起来很无所谓的耸肩,但同样的疑虑在脑子里一闪而过。——她现在更关注的,是陈扬。她说不清到底是为什么,要听沈渔的话。但她很确信,自己是在听到沈渔说的,“最后一个任务”的时候,动摇的。她看着前面走着的陈扬,大家都很悠闲:雨后短暂的清新的空气,地上金黄的光斑,天边少有的双彩虹。可他目不斜视。她们跟着陈扬走了半个多小时,沿着人行道往前走,遇到岔口就往不需要过马路的那条走。寇怀觉得奇怪:“刚刚我们都路过一个小学里,他家如果还在前面,怎么不在刚刚的小学念书?还近一些。”沈渔说:“万一那个学校更好呢。”的确存在这种可能——如果w市的中小学不是按照学区分配学生的话。在六点半的时候,陈扬刹住脚,开始掉头往回走。走啊走,走的全是回头路。“他是忘记带什么东西了吗?”沈渔疑惑,“还是这小孩儿走着玩儿的?”在经过陈扬一个小时前出来的学校门口的时候,她们否定了第一个可能。“他或许是在锻炼身体。”寇怀开玩笑说。因为下过雨,天边还堆砌着厚厚的云层,六点过后,太阳就渐渐落进了乌云之中。这天黑的比以往早,在路灯亮起之前,陈扬因为与任务相关,身上带着微弱的光。看起来像只萤火虫。路过学校,陈扬的脚步放慢了,并且开始观察四周,左看看又逛逛。不到十分钟的路,他花了两倍不止的时间。终于,在半个小时之后,他走进了一个门庭前方立着一个正在喷水的大喷泉的小区。从外面看,里面绿化很好,建筑相距较远,也都没有很高,隐在绿莹莹的树木之间,若隐若现。“你看,他们家肯定比w市的大多数人都更好。”“嗯。”寇怀认同。“嗯什么嗯,你明白了吗?”沈渔问。“明白什么?”寇怀说,“他们家更有钱,所以不会把接受采访的报酬放在眼里?所以她的父母并不是因为喜欢她才选择了不报道?”沈渔满意的点头:“就是这样。”寇怀说:“我们都没看到她的父母,我并不认同这个结论。”“要见过她父母你才能得出个什么结论呐?”沈渔说,“要是见了她父母,哪怕是见到她父母对陈扬怎么怎么样了,你也会说:我们又没看到他们怎么对陈淳的。陈淳都死了,到时候又把陈淳拉出来让她父母对待一下吗?”她看似恨铁不成钢一般:“推断啊推断啊,明白?”“接着看吧。”寇怀不置可否。陈扬家在小区深处,是一栋三层小别墅。他还没走进呢,站在门口的女人就看到了她,老远就叫嚷着:“扬扬回来啦,扬扬回来啦!”声音焦急,随即奔过来抱住他:“你跑去哪儿了?”陈扬被她半拥着进了门。客厅是一二楼的吊顶悬空,偏欧式的装修,棕色的沙发上坐着个穿着西装的女人。她看到陈扬进来,眼里蓄着的泪迅速流下,她也懒得擦了,哽咽着说:“你非得让妈妈这么担心你。你去哪儿了?”刚刚大叫陈扬小名的女人,轻轻的扶拍着陈扬的后背,小声的劝他:“扬扬,你这么晚了都没回来,妈妈很担心你的。”陈扬不目斜视的看着前方,但其实双眼空洞,什么都没看。陈妈妈看着陈扬,在陈扬始终不说一个字,连给眼神都没给她之后,她疲惫的转过身去,摸了眼泪,让陈扬自己去写作业。沈渔凑到寇怀耳边告诉她:“你看,有钱人都爱儿子。这个陈扬,放学后不回家,什么也不干,光在外面瞎逛了,把他妈都气哭了,但他还屁事儿没有。可见这个儿子在家多受宠。”七点多的时候,陈爸爸回来后就开饭了。在餐桌上,一家人都沉默着吃着饭,陈扬面前的小碟子上堆着他爸妈给他夹的菜。但陈扬吃的很少。陈妈妈的眼眶还是红着的,陈爸爸也一脸铁青,想是知道陈扬放学后“失踪”了的事。但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陈扬很快吃完,但他碟子里的菜还事高高一叠。陈爸爸咽下嘴里的东西,声音严厉,叫住了要离开的陈扬。陈妈妈听到陈爸爸一开口,就宛如惊弓之鸟一样迅速按住了陈爸爸放在饭桌上的手。“陈扬,把饭吃完。”但最终,他还是没有说出什么很严厉的话,就跟天底下所有疼爱子女的父母一样,除了包容和悉心引导,责骂都很小心翼翼。“你看,他父母多溺爱他。陈扬一定是那种很嚣张跋扈的性格。”沈渔点评道。因为沈渔和其他成员都不一样,她是人死之后来的,没有办法化出实体,所以两个人像鬼魂一样出现在陈扬家中。寇怀坐到沙发上,发现陈妈妈刚刚做过的地方竟然都凹了一块下去——这得是坐了多久,把沙发都给坐变形了。陈扬听到他爸爸的话时转过了身,陈爸爸就指着桌上的陈扬的专属小碟子说:“你至少把这些菜吃完。”声音缓和了许多,他甚至还想拉动嘴角扯出一个笑来,但很快,这笑就半吊在脸上僵住了。因为陈扬抄起碟子,狠狠的就往地上摔去了。陈妈妈吓得脸色都白了,眼泪又迅速蓄满了眼眶,她的声音颤抖着:“扬扬”陈扬抬起头,脸上没有一点为母亲而产生的动容,还固执的一言不发。陈爸爸看着他,眼睛也红了些。他缓了会儿,声音哽咽,尽量平静:“没有父母去祭拜子女的道理”陈扬跑上了楼,这下没人叫住他了。寇怀想起什么,拿出装在挎包里的资料,打开一看——陈淳就是在最近去世的。沈渔指着资料上的日期:“呐呐呐,你看吧。人都死了,还讲究这么多规矩!”寇怀合上资料:“你为什么这么激动。”沈渔更激动:“不是我激动!你到底懂不懂?!现在就是应该出现愤怒的情绪!愤怒!!!”“但是你的反应太大了。”寇怀的平静并不能让沈渔的愤怒稍有平息,“你是不是想起了什么令你不开心的事?”“狗屁不开心!”沈渔指着餐桌上吃饭的两个人,“你知道死去的人如果没有投胎,也没有家人烧过去的纸钱的话,会过什么样的生活吗?!你见过乞丐吗?他们能比乞丐还惨!”“在举办葬礼的时候,是能够烧钱的。”寇怀和沈渔的态度一个像冰,一个像火,中间隔了个大峡谷,冰冻不过去,火也烧不过来。沈渔说:“他们对儿子这样好。我问你,寇怀。”寇怀点头,示意她接着说。“父母不能给子女烧纸钱是不是传统?”“应该,”寇怀也不了解这些,“是吧?”“那为人子女的,孝顺父母,这也是传统吧?”寇怀懂了。“他们放任儿子的无礼,但不愿意也为女儿打破传统。”沈渔说,“你告诉我,这他妈的不是偏心!”沈渔的脾气像气球,能随时吹得鼓起来,也能随时泄掉瘪下去。此刻她又成了一只鼓鼓的气球。但寇怀大概太冷漠了,她先是叉腰气鼓鼓的和寇怀对视了几分钟,呼出一口气之后,她尽量平静的说:“寇怀,你现在的情绪,应该是愤怒!至少不是愤怒,也该有生气吧?可你竟然无动于衷!你真的这么冷血 吗?!”“可是我为什么要愤怒?”寇怀不太能理解她的情绪,“在事情没有调查清楚之前,不要妄下论断。是你提出要彻底解决这个问题,但你现在只看到这个家庭的一面就给它定论。这怎么解决问题?”偏爱(4)“你太冷血了。”沈渔冷冷的说,“你其实应该是在一开始,在你还是一个活生生的人的时候,你就是个冷漠的人。”“那你的愤怒能解决这些问题吗?”寇怀反问。“我只是为陈淳生在这样一个家庭难过,感到不值!”“‘这样一个家庭’,是怎么样的一个家庭呢?”沈渔说:“偏心。父母只喜欢儿子。现在很多家庭都是这样的不是吗?“说什么,觉得有儿子有女儿,凑成个‘好’字。你看那些头胎就是儿子的,有几个会再生二胎?很少的。就是重男轻女。为什么不愿意承认呢?他们就是更喜欢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