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正商讨着，房门被推开，进来一小厮，走到纪夫人耳边说了几句。李尚书站在树影之间，看到书房的门又被重新关上，满意的转身离开了。寇怀听到院外似乎是来了戏班子，正搭着台子，十分热闹。饭菜的香气从厨房飘来，想是在准备一场盛宴。她还是不甘心，去问纪夫人道：“纪家的少主死了，连老管家都以不能报仇为耻恨上吊自杀了，但你们却在纪白从小生活过的地方，热闹的招待害死他的人。”“我以为你并不关心这些事。”纪夫人拨弄着花草，又变回了那个从容淡泊的样子，“私办钱庄是重罪，那李尚书，说又有人请奏，告我们家欺压百姓，不把官员放在眼中……”“私办钱庄别说各大富商了，在朝中随便揪出个官员，能拍着胸脯保证与地下钱庄没有一点儿瓜葛？欺压百姓更是胡言乱语，没有证据的事！”“树大招风，他们觊觎纪家，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哪怕纪家再干净，随意编纂了罪名，也能扯得比天还大。更何况他们合力栽赃……”“那纪白的死呢？！”寇怀变得有些激动起来，纪家的灾祸，就要拿他出去挡刀吗？为什么，又凭什么？！“纪家欺压良善，害死了百姓。遇之拒不认罪，对私办钱庄一事又不肯把灾祸延及家族，因此自杀与狱中。”她轻笑，“说是畏罪自杀。”“那为什么……真相呢？没有人管真想吗？”寇怀绝望。“没有真相。如果有，大约就是滔天的权势罢。”寇怀从她嘴里听出了不对：“可纪白的死，就是为了不违背祖训……可在他死后，你们却要、却要与他坚守的，背道而驰么？”“祖宗留下的遗训是为了让子孙过得更好，可你看，我们过得好么？纪明带了东西，现下应该已经出发前往上京了。”她淡淡的说，彷佛违背了百年来都坚守的祖训，只是选了一个和昨日不同的菜。寇怀不明白：“可纪白被抓走的时候，你们为什么不这样做？”“他们不同意。”纪夫人神色淡淡，没有一点遗憾。寇怀知道“他们”是族中的那些长辈，族里的大事，总要有他们一起商定了才算：“可您是他母亲。别的人为了自己，可您为什么，不能为了他？”如果早一点下这样的决定，哪怕是以一个母亲的名义，早早的就让人带了钱财上京打点，纪白或许也不会死。纪夫人的语气依然平静：“我在做纪白母亲之前，首先是纪家的主母。”“所以这一切不能在你手里毁掉，要毁，也要让他们先出手。”寇怀直直的盯着她，“对吗？”“你是为了保全自己的名声。”“你若真想替他报仇。”纪夫人在寇怀踏出房门前说道，“晚些的时候，我叫，叫与香来找你。”这句话似乎是让她说得筋疲力尽，方才一直强硬着和寇怀说话的她，在说完这句话后，没支撑得住，把一直拨弄的花盆也带得摔在了地上。寇怀走了出去，眼前却忽然变得活泼起来——花草树木，都变成了绿莹莹的一片。明明已经是冬季，四处都都应该凋谢枯萎着。寇怀走到一棵树旁，扯了扯上面的绿东西——“别动！”偏角跑出来一个仆妇，是上次骂她疯子的人。她的一身肥肉都颤抖着，过来小心翼翼的看了看有没有扯出什么问题，“这是专为李尚书准备的，弄坏了我可担当不起的！”她语气里带了责备。“昨天不还是珠宝么，今日怎么换成了这个玩意儿。”寇怀伸手再次拨弄，被仆妇拍了回去。“李大人怀念江南故乡的景致，二老爷知道了，就叫小的们连夜用青萝烟纱做了嫩芽、小草的模样，喏—”她冲着地上努嘴，“地上的草就有了，树上的嫩芽嘛，也有了。”“青萝烟一匹值百金，他们这会儿讨好了他，又有什么用？”“怎么没用？”仆妇撇嘴，“据说要抄家呢！”“纪家没有犯什么大事，他们凭什么抄？”“你是个疯姑娘，我呢，又是个目不识丁的仆人。你我当然不会知道，纪家为什么会被抄。”她环顾四周，似乎在查看哪里还有没有不妥的地方，“我们只需要知道，把李大人讨好了就行了。”寇怀轻笑，又问：“可你口中的李大人，害死了纪白。”她似乎怕她忘记，还提醒她，“上次我们见面的时候，你还说我配不上他。”你也曾那样崇敬他。仆妇回答的一脸坦然：“可我总要活下去！”寇怀绕道花园时，发现他们不仅请了戏班子，还把城中青楼的女子也请了来。她过去的时候，那些女子正在园中围起的红纱帐中梳洗打扮。红纱质地轻柔，清风微拂，四周仅是扬起的纱帐，帐中也一览无余。纪白在的时候，从来没有干过这样的事。“这也是来讨好李大人的么？”“园中虽没了花草，但这人比花更娇颜。”说话的是二老爷的幼子，名叫纪采的，是他带了人到园中安置。寇怀是真没明白。纪采看她脸色只有些苍白，一点儿也瞧不出悲痛的模样，好奇道：“太平城中谁人不知你喜欢纪白，怎么他死了，你连一滴泪也不曾流？”想了想，他又自顾自的点头道，“是了，谁让他私办钱庄的，这不是顶风作案么，朝廷都明令禁止了。他倒好，还连累了整个纪家为他收拾烂摊子……”可钱庄，只是为了方便自家在各地的生意上的开销都好周转些，只是家族内部使用的，他没有用这个赚过钱。那些赚了钱的，反倒无事。傍晚的时候，冯与香是踏着院外的丝竹靡音来的。寇怀见她也穿了一身淡绿的裙衫，很不解：“明明是李尚书故意污蔑，你们为什么还要讨好他？”冯与香在石凳上坐下，为寇怀斟了一杯酒：“有些事，你不懂，我也不懂，我们也不需要懂。”寇怀没有接过酒：“因为你错了，所以才觉得自己不需要懂。”纪白没有做一件对不起纪家的事，可他就这样被放弃。他做的每件事都是为了纪家，可纪家的人，只是为了自己。还找什么冠冕堂皇的借口。没有纪白，那群不学无术的子弟就能挑起承担整个纪家的重任吗？没有纪白的纪家，最后的结局，只能是各家怀着各家的小心思，最后分崩离析。冯与香把酒放到自己面前，又给寇怀添茶水，但寇怀杯中的茶水很满，也不需要她添，最后只好又收回了手。“夫人不是你想的那样，没有一个母亲希望白发人送黑发人。她也很努力的相救表哥，只是没来得及……”“纪夫人让你来找我，怕不是让你说这个的。”寇怀打断她。冯与香欲言又止，像是要说出口的话十分难以启齿。寇怀催促道：“你说啊。”“夫人说，她、她也很想杀了李尚书。只是听闻他武艺高强，身边又有暗影保护……”“让我去杀？”冯与香在寇怀咄咄的目光下，点头。“好啊。”冯与香睁大了眼，似乎是不相信她听到的。“你说什么？”“我说好啊。”寇怀从袖子里掏出把匕首，满不在乎，“这是我昨日出去买的，异常锋利。”她取出匕首，凛冽的刀锋映出橙黄的夕阳。“就算你们不说，我也会杀了他。”“可你也会死的。”冯与香看着那把匕首，眉头都狠狠皱起。“他要是不死，纪白他……的仇，怎么能报？倘若能够杀了他，那群想要在这场戏中分一杯羹的乌合之众们，没了领头羊，自然就成了一盘散沙。而纪明也已经在送礼的路上，这样一来，不仅可以让纪家从危机中解脱，还能让那些想要趁人之危趁火打劫的人们，吃点苦头。”寇怀抢在冯与香之前把她要说的话说了，“但这样一来，纪家就真的，违背祖训了。”冯与香张唇欲说，寇怀止住她：“我知道。纪家到现在这个地步，总要依靠官家，才能延续。再说了，纪白活着的时候，早干过这些事儿了。”冯与香张着唇，似乎被寇怀说的这些话惊到。半响，才呆呆的说道：“可你会死，你也不怕吗？”寇怀凑到冯与香面前：“如果我这次没死，你能不能……能不能让我当纪白的夫人？”“我……”“我知道纪白跟你青梅竹马。”寇怀说着，感觉心里压着什么东西，重得她有些喘不上气，“但我一定要嫁给他。”冯与香双眼有些慌乱的不敢看寇怀：“表哥已经过世，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天边的夕阳逐渐陷下地平线，黛蓝从蔓延出来，带上了月亮和星星。“那你就当，这是个疯子最后的痴心妄想罢。”冯与香极缓的点头：“我去，我去告诉夫人。”寇怀看着逃也似的奔走的冯与香，如释重负的在她背后悄悄比了个“耶”。非人（9）寇怀从前两天进入城门之后，就有种似曾相似又坠入迷雾中的感觉。到现在，忽然一下子就记起来了。她不是“寇怀”。她是进来找纪白的。细烟和那个推她入梦的无面女告诉她，想要破除梦境，就要让梦里的“寇怀”不要死，让纪白和她成亲。但寇怀记起来的，不仅仅是她是谁，还有……“寇怀”最后是怎么死的。那些记忆就这样理所应当的出现在她脑海里，跟她知道自己在梦外还有完整的生活一样，像她原本记忆里的一部分。大概，她这样的场外选手，开了挂。她想。在她的“回忆”里，李尚书把那些准备上奏的折子给了正在商议的众人，引起他们恐慌，以为纪家真的有了灭族的灾祸。但在同一天晚上，他们收到了纪白的信物。纪白也不傻，虽然祖训是怎么怎么样，但他不在乎。他打点好了一切，将计就计，死在狱中，假装他们的计谋得逞。但其实他早在暗中做好了计划，包括李尚书去西境，然后死在途中，也是他计划中的一部分。不过这一部分计划实施起来略有难度。想是李尚书也知道自己到底干了多少坏事儿，花了大价钱请来了暗卫保护。但是，纪家也有暗卫。这一部分人，是由纪家第三房组成，由三老爷掌控。三老爷虽然年纪大了，但他们那一脉的年轻人可多得是，他又生性风流，生了不少儿子，全进了暗卫。问题是，纪三老爷极其护短，而李尚书那边到底有多少护卫，也不知道。纪白为了保险，要纪家暗卫三百人，倾巢出动。三百个，全是纪三老爷一脉的人。他很不愿意，但在更好的办法出来之前，也不得不上。谁知道，李尚书见了寇怀，更好的办法就出来了。李尚书这个人，真是贪心的要命。既想要纪家的财富，又想要寇真在朝中的支持。寇怀本来是他可要可不要的，或者说随随便便要了就算了的人，但她是寇真的妹妹，为了寇真，寇怀也必须重要。又因为纪家众多花言巧语的哄骗，把自己整得飘飘然，仿佛龙椅都成了他手到擒来的东西，因此，对一个小姑娘，则更是没了防备。于是，在新婚之夜，他们就教了寇怀，如何在最关键的时候，杀了李尚书。但李尚书自己还会些功夫，两人便在新婚之夜，双双殒命。此后的事，寇怀就不知道了。但能够想象的是，纪白回来了，发现疯子寇怀不见了，而那三百个硬汉暗卫，一个不少毫发无伤。一问之下，当然知道答案。纪白当然也并没有喜欢她，顶多就是对一个，从小就定了亲，又在十来岁的年纪进了纪府准备嫁给他的未婚妻的内疚。寇怀想要的很少，而且也不贪心。她只是想嫁给纪白，而她嫁个纪白是最理所应当的事。纪白觉得自己辜负了她，害得她因为自己死去，这对他来说大概是很难以接受的事，所以，这个梦才会成为纪白的心结。所以，寇怀就是要让自己好好活下去，然后嫁给纪白。哪怕会让纪白因为娶了个疯子老婆，后半生都活在阴影当中……那又是另一个故事了。这个纪家呢，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明明知道纪白没有死，连长锁和冯与香都知道，但没有告诉老管家，也没有人告诉寇怀。就让寇怀因为他们不在意纪白的死，还讨好害死他的官员愤怒，然后一口答应他们的要求。寇怀想，这还不简单？在发生过的事实里，寇怀是因为没有把刀刺准，失去了最好的机会，所以把自己也搭上了。那她这次，就一击即中，一刀毙命，看纪白欠了她个大人情还不赶快娶她。——晚上的时候，纪夫人又带着寇怀来了。“听说你同意……”寇怀摆手，打断了她：“感谢的话就不要再说了，只要让我真的嫁给纪白就行。”纪夫人和冯与香相视一眼：“我是来跟你讲，成亲的流程的。”冯与香补充道：“李大人想要娶你，我们想、想要你在成亲当晚的时候，杀了他。”寇怀点头表示了解：“来吧，咱们点说完，早点睡觉。”结果从天黑说到天亮。“你都懂了没？”“等等！”寇怀拿手撑住眼睛，“成个亲，这么复杂？”还要上山祭奠寇家的祖先，然后在院子里摆了祭品祭祀李家的祖先。祭祀之前，还要看一套完整的杀牛宰羊的程序。“这是成亲么？”“嗯……这个问题，这个问题……是，是李大人说，要显得重视。”冯与香有些怯怯的解释，“是临时加的。”“他搞这个复杂，不怕在上山的路上给人暗杀了吗？”寇怀随口吐槽。纪夫人看了眼冯与香，然后给寇怀抛出诱饵：“你要是不喜欢这些繁文缛节的，等你和纪白，举行，冥婚的时候，一应你不喜欢的程序，我们都免了。”寇怀滚到自己床上：“那明天再来吧。”说完就昏沉沉的睡了过去。寇怀一觉睡到下午，被人从被子里挖了出来后，开始准备第二天的婚礼。寇怀又跟着应付了一整天的婚礼流程，从纪府爬上寇家的祖坟——寇怀她爹有钱之后就把祖坟迁到了城外的山腰，向上走的石梯有六百多步。等到天黑，送入洞房的时候，寇怀算是明白了为什么“寇怀”连正对着刺过去就失了准头。实在是太累了。不过好在寇怀一切都有准备，在李尚书应酬宾客的时候，仗着自己是个“疯子”，硬是要去吃两碗饭才肯进洞房。纪夫人让冯与香陪着她在隔间吃了饭菜。此时李尚书正在外院与众宾客应酬，许多人都跑去看热闹，内院显得十分冷清起来。寇怀吃饱喝足了，才松了口气，抱怨道：“那个李尚书，也不怕把自己累死了。”“李大人他……”冯与香才开了个头，就赶紧捂住了嘴。“我知道。”寇怀拿袖子擦了嘴，“他是习武之人嘛，和我当然不一样。”“你……你既然知道，那为什么……”“为什么还愿意犯险？”冯与香点头。“因为我喜欢。”寇怀在说起这两个字的时不自觉的心跳加速，“我喜欢他。”她继续强调。说罢，她拿起红盖头走出去，在把盖头往头上套的时候，她看到的挂满了长廊的红灯笼。“等我和纪白大婚的，我也想要这么多的灯笼。”她想。冯与香把寇怀送进新房，看着铺天盖地的红，心里想的却是另一件事。那是纪夫人和众位长辈在商议如何杀掉李尚书。——为了以防万一，暗卫还是会在附近待命，如果寇怀没有成功，那一场激战就是不能避免的。但就算寇怀成功了……冯与香转身离开，不再去想这个问题。这一切，都是为了纪白，为了纪家。——寇怀把刀藏在袖中，暗自试了许多次，确保能一拔，就让匕首□□。没有任何阻塞。外头的鼓乐声渐至，人群的喧闹随着主人来到了门外。“今日感谢列为抬爱，亲来赴宴！”李尚书拱手向众人道谢，“纪家之事，我必亲查，不会让纪家蒙受不白之冤。”寇怀听到门外二老爷沙哑的笑，像吞了一口沙子。接着门外的李尚书好说歹说，才把说着要闹洞房的人请走。寇怀心里暗笑，就算真让他们进来，他们也不敢。门被推了开，是李尚书进来了。听着妇人们对李尚书说好话的空档，寇怀在一片“要不得要不得”中，自己把盖头掀了开。拿着秤杆的李尚书笑容一僵，又把东西放了回去，转身对众人说道：“都退下吧。”“可……”喜婆看向桌上的酒杯。“退下吧。”李尚书看着寇怀，脸色已经很红，应该是喝了太多的酒。众人退出。非人（10）寇怀把刀刺入李尚书心脏的瞬间，没想到杀个人竟然如此容易。匕首不愧是城中最厉害的铁匠打造，锋利异常，一刀穿心。她脑子里的第一反应是为什么“寇怀”还能失手，而且那些设计杀害李尚书的纪家人怎么没想到在刀尖上喂毒。紧接着，她看到李尚书抽搐着倒下。寇怀找纪夫人拿的毒，没想到毒性如此大，李尚书被刺之后，连叫喊声都发不出来。只是使劲儿蹬着双腿，眼睛狠狠的瞪着她。胸口的血汩汩流出，在地板上扩散漫开。寇怀眼看着他，仿佛时间被梦境主宰者拉长，李尚书的每一个挣扎的动作都成了慢放。最后，寇怀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变成了一具尸体，直挺挺的躺在那里。只是当她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的口鼻都蜿蜒流下了血，双眼仿佛要破出眼眶。真的死了。寇怀跟自己说：是真的死了。但接着而来的，就是恐惧。尽管她已经给自己说了无数遍，做了无数次的心理安慰告诉自己这只是一个梦境，杀的不是真的人。何况她也只是跟着梦境的发展走。但还是没办法克制内心的恐惧。一个活生生的人，前不久还端了酒杯过来，要与她同饮。现在就躺在地上，到处都是血。全是他的。“这是个梦。这是发生在过去的事。”寇怀跟自己强调，“没事的。这是已经发生过的事。”“没事的。没事的。没事的……”寇怀开门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手颤抖得不行，连带着整个门闩都颤动。她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哭了，只是颤着声告诉自己：“纪白会回来了。”仿佛纪白回来了，一切问题都迎刃而解了。不一直都这样么？“疯”寇怀偷了集市里用来买的小鸡，被人追了两条街打，是纪白找到了她。她撕了别人的扇子被告官，也是纪白气冲冲的来道歉又赔钱。那么多人说她配不上纪白，可纪白不仅没有赶她走，还替她背了不知多少个锅。她把门打开，想要告诉他们：“让纪白回来吧。”直到这一刻她才知道，其实纪白要不要跟她成亲，也不是这么重要。她只想让纪白开心，她入梦的原因不就是为了纪白没有那么多的遗憾吗？纪白喜欢的是冯与香，如果他和冯与香在一起更开心，那就让他们成亲好了。反正“寇怀”没有死，他也不会因此内疚。但令她没有想到的是——门开之后，寒光一闪，大红的灯笼和橙黄的灯光在自己眼前瞬间滑过，随后，就是刺入体内的长刃。她甚至还能感受到刀锋在体内缓缓的转动，猩红的血从伤口里被挤出，蜿蜒留下，又被大红的喜服吸进去。刀锋抽出，血瞬间从伤口喷涌而出。寇怀摔倒在了地上。她看到自己的血从各个伤口流出，在地上流出蜿蜒的痕迹。眼前的景物变得模糊，似乎是站了许多人——又是一刀刺入。她好像已经感觉不到疼了。可她还是哭了。她想说她杀了李尚书。她杀了李尚书。但她什么也说不出来。这一切感觉就像梦一样。是她杀了李尚书，可她还是死了。“寇怀“只是想要嫁给纪白，而她只是想给纪白一个圆满的结局。她以为只要躲过李尚书，她就一定能活下去。如果能给活下去，等到纪白回来，说不定就真的会为她感动。因为她真的，做了一件对纪白好的事。可她还是死了，死在了自己人的刀下。冯与香看着撑大了双眼，又逐渐失去聚焦的寇怀，她身下的鲜血汇集了一大摊，她没有想到，原来一个人可以有这么多的血可以流。耳边是三老爷的大笑，说一个暗卫都没有死，就完成了纪白交代的任务。二老爷正在劝降李尚书的暗卫，用更高的价格，全部收归纪家。他和三老爷向书房走去，要去商讨新收编的暗卫的一应事宜。冯与香没坚持住，只听到纪夫人一声惊呼，她感觉自己狠狠的摔了下去。……她又做了那个梦。梦到当日在书房中，李尚书叫人把拦下的奏折送到他们面前，三老爷气得一掌击碎了他旁边的桌子，洒出的茶水溅了二老爷一身。他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去上京的路很长，也许还没等到纪明送出大礼，他们就被掺了很多本。纪夫人要三老爷立马派出暗卫，寻到机会击杀李尚书。可这几乎是要灭了整个三房。所以三老爷迟迟不肯下决定，然后忽然想到此前李尚书的提议。“他既然想要和寇怀成亲，何不在成亲当日杀了他。”“往来宾客众多，恐怕落人口实，到时候牵连整个纪家！”二老爷喝道。倒是五老爷，跟三老爷关系向来极佳，整日厮混在一起，一下子就猜到了他的意思。“你是想要寇怀杀了他。”三老爷摸着自己下巴的小胡子点头。“不行！”纪夫人出声否定，“寇怀不是纪家的人，怎么能让她做这样的事！”“那你就忍心让我们三房去当替死鬼？”三老爷咄咄相逼，“你就宁可让三房死？！”“寇怀不过是个疯姑娘，你叫她杀人，到时候打草惊蛇，倘若再想动手，纪家的暗卫就真的一个都不剩了！”六老爷若有所思：“倘若寇怀真能做成此事，也不是不可以。总比死咱们家自己的人强。”“她不是一直打着为了纪白好的旗号做些坏事儿么，我们让她去做，倒正好了了她的心愿。”三老爷道。“我们可以许诺，她不是想嫁给遇之么，要是她干成了此事，等来日遇之回来了，便举行他们的婚礼。”“诶，不可不可。”五老爷与三老爷相视一笑，“让寇怀去做这件事，好处可不止是纪家不用耗费人命。你们想，寇怀的哥哥是谁？“这李尚书，再不人道，那也是朝廷命官，杀了他总要推出替罪羊。但倘若是寇怀杀了人，这麻烦事儿可就能少了不少。“寇真与李尚书在朝中面和心不和，因此得知此次来太平城办案的是李尚书之后，就让原本跟随他南下的，患有疯症的亲妹妹回来。“为了什么？还不是借着他疯掉的妹妹的手，杀了李尚书，为他在朝中扫清道路。“由此一看，李尚书被杀，实则，是寇真的圈套。而我纪家，实在与其不相干。“再等纪明将京城中的一应打点好，纪家岂不就脱困了？”“妙，此举甚妙。”七老爷抚掌而笑。“可寇怀是个疯子，你叫她干什么，她能明白么？别到时候见到了李大人，吓得连话也说不清了。”二老爷摇头。“那你问问大嫂。”二老爷指着纪夫人，“寇怀的疯病，到底好了没有。”纪夫人手中佛珠捻动：“我看最近又痴了。”“我看倒不是。”五老爷淡笑着说，“听闻寇怀知道遇之死讯之后一反常态，不哭不闹，四处问着问那。主要还是问，为什么不给纪白报仇。“再说，倘若不是抱着必死的心，又怎么会是现在这样的心境。”“什么心境？”“淡呐！”五老爷说，“我看她反倒像个没事人一样，。每问一次，得到都是为了巴结李尚书的答案后，恨意就在她心里滋长一分。她什么都不说，那是因为她已经决定好了。”众人沉默。良久，二老爷率先打破沉静：“嫂子，你给个准话吧。到底是要我三百个纪家人去冒险，还有拖着整个纪家下水的危险去暗杀，还是让寇怀动手，我们坐享其成。”“倘若寇怀不愿意怎么办？计划失败了，又怎么办？”纪夫人问。“那就先让人问问她，到底愿不愿意。计划若是失败了，我三百男儿，绝不推辞。”二老爷沉声答道。在派人暗杀这件事上，二老爷本来就多有微词，现在把寇怀推出去试试水，若是失败了，他也承诺不会再推辞。不管如何，只要结局不变，纪夫人当然不会有异议。“但是——”众人看向纪夫人，只见她眉间不掩忧虑，“那寇怀怎么办？”“什么意思？”三老爷瞪着她，仿佛她不肯把寇怀让出来，“当初可是你说的，一切为了大局！寇怀当了你几年的儿媳妇儿，你不会舍不得这个疯子了吧？”“三弟！”二老爷出声呵斥。“二哥，想是你误会了大嫂的意思。”五老爷眯着眼睛笑，“大嫂的意思是，寇怀与李尚书一起死了还好，那倘若，她没死呢？”“没死……”“没死的话，她要是在查案的时候说是我们让她杀的人，岂不是功亏一篑？寇真也不会放过我们。”“那……”“寇怀必须死！”——冯与香从梦中惊醒，还能听到自己喘着粗气的声音。“嗬！嗬！嗬！”她眼前又浮现出那日去见寇怀，她摸出怀里的刀，告诉她，她很喜欢纪白，所以才不能忍受他们处处讨好那个害死纪白的罪魁祸首。可要是寇怀她知道纪白只是假死呢？纪白前几年常到上京，无意救了一书生，书生后来中了状元，成为纪家靠近官场的第一条路，也在后来救了纪白一命。这些都是寇怀不知道的，所以她心甘情愿的死去。可她怎么都不想想，长锁四处扬言要跟着纪白一起死，但他还活着啊。她怎么就不想想，兴许，兴许纪白也没死呢？是了，她不过是个疯子。疯子是不会想这么多的。所以她才会心甘情愿的送死。冯与香重新躺下。“明天，又是新的一天。表哥会回来，纪家，也会更上层楼。”一切都会好起来的。非人（11）我回去的时候已经是春天了。纪家的全部族人都等在城门外，我还没走进，就听到震天的鞭炮声，还有只看得到光点的烟花。都是短暂的东西。一闪而过。我恪守祖训，可祖训不能让纪家再延续辉煌了。从我爷爷起，纪家在西境就已经开始式微。倘若再不该，纪家用不着这次危机，自己就能落败。所以我选择废除这条祖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