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老夫人丝毫不怪:“哪就怪罪你了,一个娇滴滴小姑娘正是天真烂漫玩耍的年纪,你倒辛勤还得操持偌大一座府邸。”见过礼讲些闲话,这时候槿姐儿一阵风似进了正堂:“快跟我去玩,盼你好久了。”镇南候老夫人笑吟吟:“快些去罢,可别被我老婆子耽搁了。”两人拜别了老夫人,这才往堂后走,原来槿姐儿办了个昙花宴,请了好几家的贵女。槿姐儿拉着黛玉穿廊走院,很快到个院子:“她们还未到,咱俩先说说悄悄话。”院内略略有几点山石,种着几颗芭蕉,正是初夏,芭蕉生得旺盛,旁边有两只仙鹤,在松树下面剔翎。黛玉诧异:“这可不是你的院子?”槿姐儿笑嘻嘻回头:“是个空院子,平日里养些飞禽走兽。”果然院子里一溜回廊上吊着各色笼子,仔细打量笼子里笼着各种仙禽异鸟。院子正前堂一色雕镂新鲜花样檀香木扇,上面悬着一个匾题着山海阁三个大字。黛玉叹曰:“这名字可起得好,山海经遍布珍禽异兽,可不暗合了满园的风物?”槿姐儿抿嘴一笑:“这可是我三哥的想头。”又亲亲热热拉着黛玉进了正堂,堂前一条檀木条案,案前摆放着几把太师椅,她和黛玉往椅子上一坐,便连珠炮一样拉开了话匣子:“你回京我可高兴坏了,早就想叫你来玩,谁料听说你家一摊子事……”黛玉点点头:“可不是,我家要与白家结亲。”槿姐儿同情看着她:“都说后母刻薄,不然也不会有芦衣顺母和卧冰求鲤的故事了。闵子骞和王祥那样的大贤能大才华之人都免不了要被后母虐待,何况后宅一个姑娘家?”这可是把白先生当作传说中恶毒的后母了,黛玉哭笑不得,忙解释:“白家家教甚好,诗书传家,新嫁进来的夫人……”她顿了一顿,犹豫要不要把白先生给自己家做过先生的事情说给槿姐儿听,又想一想,这事怎么也瞒不住,不如坦诚:“新嫁进来的夫人从前给我做过先生。”“啊?!”槿姐儿眼睛瞪得圆溜溜,“那不是外人要说她闲话?说她做先生期间便跟主家有所瓜葛可怎么办?”这可不怪槿姐儿这么说,大凡世人听见这话多半都会这样猜测,黛玉忙柔声说:“并不是你想的那般,白先生被前面婆家伤了心后便回白鹿书院著书立说,后我爹因着担心人说我丧母失教,他是白老先生门下弟子,特意求了她教导我,白先生行止端方,从未跟爹爹单独说过话。”“啊,原来是名震琅琊的陈夫人!”槿姐儿眼睛一亮,“当初她因着瞧不过丈夫虐待婆婆致死,亲自往衙门击鼓鸣冤,将丈夫送进了大狱,京城中贵女们议论了好久。”“她跟我却没怎么提过过去之事,每天不过是读书吟诗。”黛玉不期先生居然在京中如此出名。槿姐儿倒兴趣满满:“京中贵门对她好评可不低呢:那些年长做了婆母的自不用提;年纪相仿的羡慕她有那天不怕地不怕的勇气;待嫁女儿都同情她所嫁非人。便是外头那些男人们提起她也少不得要称赞一句高义呢。”黛玉第一次听见这些对白先生的评价,是以听得津津有味,却听槿姐儿道;“只不过外头人若是知道夫人给你做过先生,总会指指点点有猜测。”黛玉想一想:“先生聪慧,应该会想法,不至将自己陷入如斯境地。再者,当初知道她是我先生的,也不过是宅中奴仆并贾府,林家仆从我自有信心不让他们说出去。”槿姐儿道:“也是,我倒瞎操心了,大人的事情就交于他们自个儿理会,咱们安心喝酒赏花是正理。”说罢拍拍手,就有几个奴仆从屋外抬八盆昙花进来,花盆里摇摇曳曳正是含苞昙花。槿姐儿笑:“这花我昼夜照料,可算要开,便下了帖子邀几位好友前来。”又扭头回笑,“昙花都是晚上开,她们要晚些才来赴宴,咱们先逛逛园子说说话。”说着又给黛玉叮嘱些贵女们的身份消息:“今儿个来的有齐国公家排行十一的念姐、有安家的小娘子安媚儿,还有锦乡候家的邓宝宁,俱是好相处的。”又游玩一会,两人相诉别后情形,便有下人来报齐国公陈念到访。她进了院落,黛玉打眼瞧见一位亭亭玉立的女子,难得是眉宇间自有一股大气飞扬。陈念见着黛玉也甚是喜欢,一点也不见外攥住黛玉的手:“我那兄弟在扬州多亏林大人照顾,如今可算遇见恩人女儿了。”黛玉一头雾水,槿姐儿在旁边抿嘴笑:“你可别吓着林妹妹,”又跟黛玉补充,“说的是安国公府上那位活宝陈思聪。”哦,黛玉恍然大悟,忙说:“父亲得贵府托付,自然上下是尽心的。听府衙里的人说书院休沐便带着他和三少爷去田间地头知晓些庶务。”陈念一叠声道:“是该如此才对,我那弟弟自来是个不着调的泼猴,要这么整治好叫他知道些民间疾苦。”黛玉悄悄想,这般关心弟弟的大姐姐,可叹自己没个兄弟姐妹。又想,世事岂能都占全,如今已很好,于是收起心里酸涩跟她闲聊。说话间安媚儿、邓宝宁俱到,安媚儿人如其名,尖下巴、大眼睛,可偏偏脸颊侧面一个红色的胎记,虽不明显却仍旧让她自卑些,戴了璎珞单遮着那半面。见黛玉一切如常,并不因此趾高气扬歧视她,让安媚儿放松不少。更让黛玉惊喜的是论起家族排行,那安媚儿居然是祖母娘家的亲戚,黛玉道:“我们跟祖母娘家安家素来有往来,倒不知道他们在京城还有这么一支。”安媚儿小声说:“我家是旁支,因而与府上无往来。”邓宝宁要娇憨些,她与槿姐儿站一起真跟双生一般,一样的鹅蛋脸,一样的酒涡,一样的长睫毛,只不过邓宝宁要晒得黑些。说起最近在忙什么,邓宝宁噘噘嘴道:“娘不让我去外头骑马,说以后是大姑娘了要学些女儿家的本事。”槿姐儿说:“你可要好好听郡主的话,她总归是为了你好。”邓宝宁老大的不乐意,不过想到什么转念又高兴起来:“我跟爹说好了,日后娘进宫的日子就带我出去骑马。”第72章 摇曳珠幢小姐妹月下清谈旁敲侧击老道士观中提亲在她们来之前槿姐儿早细细给黛玉讲过, 邓宝宁的母亲是一位郡主,深得宫中太后喜爱,多早晚常进宫的。宝宁也深受宠爱,宠出她这娇憨。说笑间已到晚上, 但见院中昙花一茎数蕊, 尽然丛生, 花苞皎然若裂,显然是要开放了, 槿姐儿忙宾住呼吸:“快瞧那花儿。”几息间昙花在月下悠然绽开,摇曳珠幢, 白净堪比雪花, 大而柔然的花瓣中吐出数丝花蕊,夜色明月下独有一股幽幽的香气。宝宁坐在珐华釉绣墩上拍手笑道:“昙花盛放,可不能少了丝竹之音。”陈念含笑, 落落大方:“知道你坐不住, 主人家自然有安排。”槿姐儿笑着吩咐身边的丫鬟:“快让那边亭子里的人弹奏罢。”过一会儿果然遥遥远远飘来古琴声, 宝宁抿嘴笑:“你这丫头可促狭了, 就非得那么远?”槿姐儿得意的说:“这你可外道了,非得遥遥远远才有这意趣。”果然月色下品着昙花幽香,静静倾听淼茫又空灵的古琴, 心里沉静不少。又有人抬过来一长条几案,上面摆着常有的炉瓶鼎三事,瓶插珊瑚翎羽, 除此之外还有一山型雕花大香炉。宝宁先说:“香炉倒可以撤了,冲撞了昙花香倒不好。”陈念道:“也是傅家妹妹好意,平日里夜游都要备此物,一则风雅二则驱蚊。只没想到今儿个昙花开了以后花香宜人。”槿姐儿感激的瞧陈念一眼, 陈念但笑不语,黛玉瞧在心里,暗叹陈念果然是个体贴周到的,不动声色为槿姐儿解了围。却也不知道为何两姐弟,做姐姐的这般端方正庄,做弟弟的却跳脱不羁。这时安媚儿小声道:“这昙花粉晕檀心,不知谁能画出这意态。”黛玉心中一动:“我外祖贾家,有一位宁国府嫡出的小姐名曰惜春的,画工很是了得。回头我问问她。”安媚儿略微有些不安:“那怎么好,倒劳顿别人。”她因着脸上的胎记生性腼腆,素来不喜叨扰别人。黛玉摆摆手:“那位姐妹最是安静清心,平日里读些佛经,并不是斤斤计较之人。”宝宁奇道:“说也奇怪,京中人家我去的不少,倒从未见过这姐妹。”又有陈念道:“倒也不怪你,那贾家向来少跟人往来,赴宴少了,自然不得见。”黛玉也心中奇怪,不知道为何,除去红白大事贾家甚少在京中跟人往来,便是偶然赴宴也是跟贾家祖上相熟的老亲见见,更没有带府中姑娘出来见客的。倒记得有两次好不容易有外客来,贾母却先招了湘云和黛玉两个外姓人出来,压根儿就没让贾家三姐妹露面。京城中有惯例:若是女子长大,做父母长辈的总要带她四处走动,以期在高门中多有些印象,或是外貌、或是仪态、或是才艺,总要让有心的夫人瞧见,好让孩儿婚嫁时多些选择。父亲跟白先生结亲也有部分为着这个考虑:京中有些贵妇人们的筵席,总不能做爹的带着女儿去吧?有个女性长辈带着,才好相看。而贾府元春进了宫,惜春还小,可探春和迎春都已经正当年龄,便是对她们的婚配已有安排,放她们出来瞧瞧,学学接人待物的眉高眼低,总好过婚配后两眼摸瞎在贵人圈子里闹笑话吧?黛玉猜测:可能是外祖母年事已高精神不济,自然没精力去外头交际;王夫人虽然年轻力盛,可她地位不高,二舅舅不过是个六品官,在京中算不得什么,舅母出去总少不了被踩高捧低的小人明嘲暗讽,再加上她又没有待嫁的女儿,迎春和探春都是庶出,探春虽然叫她母亲可估计王夫人对她的前途没什么打算,惜春虽是嫡出却不是隔房的,她自然不会用什么心思为贾府这些女孩儿打算。黛玉心中少不得要有些焦心,若是从前她懵懂不知也还罢了,如今她通透了些,自然不想让好好儿的姐妹们胡乱婚配,当下打定主意,要帮这些姐妹。没想到机会很快就来了,贾母又打发人叫黛玉去看戏。原来这月初一贾府在清虚观打醮,修养在庄子外头的王熙凤和迎春也过来。贾府头几天打发人去把那些道士都赶出去,把楼打扫干净,挂起帘子来,一个闲人不许放进庙去,正好清清静静唱戏。黛玉心里有事,又想见见凤姐和迎春,自然欣然应诺。到了初一,她坐一趟翠盖珠缨八宝车到了道观山门以内。黛玉来早了,这才瞧见一列赫赫扰扰的队伍从街那头过来。队列前头是一乘八人大轿,想必是贾母所乘坐,后面跟两乘四人轿,黛玉心里思忖,这想必是王夫人和李纨两人。只不知道为什么薛夫人不在。等那些车也进了道馆,才依次下来,黛玉这才看见薛姨妈在,王夫人却不在。再一想,想必是等宫中德妃的信,所以留在了府里。后头一辆翠盖珠缨八宝车和一辆朱轮华盖车依次下来湘云、宝钗和迎春、探春、惜春,湘云下了车便大呼“适才好一阵颠簸。”一共再连上各房的老嬷嬷奶娘并跟出门的家人媳妇子,乌压压的一街的车。贾母等已经坐轿进了道观山门以内,外头的车还未走完街尾。这个说“我不同你在一处”,那个说“你压了我们奶奶的包袱”,那边车上又说“蹭了我的花儿”,这边又说“碰折了我的扇子”,咭咭呱呱,说笑不绝。周瑞家的过来过去的说道:“姑娘们,这是外头,看人笑话。”说了两遍,方觉好了。黛玉心里暗叹:这般奢华,谁料以后结局。这时候姐妹们看见了黛玉,黛玉忙去给贾母请安,贾母喜得一把拉住她;“我玉儿才两天不见,想煞我老婆子!”黛玉忙搀扶她:“道观石上生苔,老太太仔细脚下。”一时间姐妹们见面,热闹非凡,好一阵才往道观里面走。这里贾母带着众人进了二层山门,一层层的瞻拜观顽,过一会就传张道士求见。张道士是当日荣国府国公的替身,曾经先皇御口亲呼为“大幻仙人”,如今现掌道录司印,又是当今封为“终了真人”,现在王公藩镇都称他为“神仙”,贾母自然不可轻慢,命人请了他来。黛玉不耐烦这个,早自己躲了在后面跟众姐妹说些家常事。外头声音却飘进来,原来张道士要给宝玉说亲“前儿在一个人家看见一位小姐,今年十五岁了……”屋内姐妹们声音不大,此时听见外面动静,齐齐儿住了声,都竖起耳朵听外面的动静。一时听见张道士是说遇见一家小姐,相貌家世都极好的,要来说给宝玉,屋外诸人的表情瞧不见,屋内几个姑娘神色先不对了。湘云第一反应就是去瞧宝钗,却不料宝钗在看黛玉,探春却也在瞧宝钗,晴雯在看黛玉,黛玉却谁都不看,只似笑非笑站着。晴雯心里先松一口气:瞧自己家姑娘这样子,显见得是对宝玉没有那般心思。再回过神来看在场几位的神色,心里暗道是了。如今黛玉不在大观园里住,倒是湘云来得多些,她便跟宝玉格外亲密。那么湘云似乎对宝玉生了不该有的心思,所以她关注情敌宝钗。而宝钗为何不看湘云反而看黛玉呢?要知道湘云跟宝玉如今可比黛玉亲密多了,这就是她的精明之处了,宝玉的心,大半在黛玉身上,湘云怎么想也是无妨,宝钗自然要多关注黛玉。探春也是个精明的,自然也瞧出来薛家这几年赖在贾家的意图,再加上她长在王夫人膝下,自然是正儿八经“金玉良缘”的拥趸,当然要看宝钗神情。几个姑娘你看我我看你,倒有些不好意思,齐齐儿“噗嗤”一笑,又听下去。却听得贾母说:“上回有个和尚说了,宝玉命里不该早娶,等再大一大儿再定罢。”听到这里黛玉颇有些忍俊不禁,明明在道观,当着这么一个活神仙的道士,贾母就明晃晃说“有个和尚说了”,这可真是打脸。晴雯也听乐了,可不是?贾母这是明白白跟张道士说“你再多管闲事莫怪我不客气”,摆出一个和尚之名,意思便是“我当然听和尚的”。没想到这贾母摆弄人的促狭架势颇有几份像黛玉,可想年轻时候的风采,怪道她老人家素来喜欢黛玉和能言善辩的凤姐,又喜欢伶牙俐齿的丫鬟,这可不是一样的?黛玉心里却在想:这道士是托了谁的名呢?他跟宫中密切往来,难道是大姐姐元春托来的话?再加上前头端上一盘金银玩件给贾母,难道是提醒“金玉良缘才是正理”?又想着若是元春的意思,肯定王夫人也是知道的,可刚才探春和宝钗的神色都迷迷瞪瞪,不像是事先知道的。这却也不知道为何了……不管张道士是心血来潮还是替德妃传话,总归被贾母给堵了回去“命里不该早娶”,有这个挡箭牌,饶是谁来都无法。一个“早娶”霎时间让宝钗凉了心肝,张道士说亲的女孩儿也是十五岁,自己如今也是十五岁,贾母说不让早娶,显见得是这两年不会定下宝玉的亲事,可自己还有几年可以耽误呢?第73章 南柯一梦老祖宗默然举手之劳凤姐儿欢喜屋中女儿心思各异, 越发安静,就听外面的动静。于是听得贾母说“你可如今也打听着,不管他根基富贵,只要模样儿配的上就好, 来告诉我。便是那家子穷, 不过给他几两银子罢了。只是模样性格儿难得好的。”这话说得也油滑, 不把张道士得罪死了,又委婉回绝了这回的说亲。若不是熟悉贾母的人, 还道她在闲聊。只有黛玉这等亲近贾母的人,才从她说的话里感受到压抑的怒意。这时候就听见凤姐儿高声笑道:“张爷爷, 我们丫头的寄名符儿你也不换去。前儿亏你还有那么大脸, 打发人和我要鹅黄缎子去。要不给你,又恐怕你那老脸上过不去。”黛玉松了口气,风姐姐果然还是人精, 便是在庄子上待多少年都少不了那眼力见和解围的能力, 三言两语把话岔开来, 复又回归热热闹闹。张道士是什么人?早就听出不对劲, 还好凤姐儿岔开话题,于是不动声色又接上,于是一时间主客皆欢, 气氛复又热烈起来。姑娘们待的暖阁里头气氛却不大好,湘云目光直愣愣,宝钗比她好些, 却也看得出来手里帕子攥得一团。适才那句“不管她根基富贵,模样儿瞧得上便好。”到底让几个姑娘心里难安,难道老祖宗一直不开口,是心里没瞧上她们?再有那句“便是家里穷, 不过我们补贴几两银子”,倒让宝钗心里不自在起来。薛家如今家世式微,寄居在贾家,外头虽然宣扬的自己有家有产,可薛家自己心里清楚,自己手里的银子实在是不多。贾府的下人在王夫人的影响下议论起薛家都说豪富,几位姑娘姊妹们也不知道实情,可别人好瞒,还能瞒得过贾母?这话里话外的,难道是在嫌弃薛家穷寒?一个张道士轻轻松松就引得一群姑娘们个个沉思,那里贾母与众人上了楼,在正面楼上归坐,凤姐和李纨等占了东楼。众丫头等在西楼轮流伺候。贾珍让贾母过目戏文,说是神前请了的。这晴雯却不知道,小声问过紫鹃才知道时下风俗,来道观里看戏,自然是要请神仙点戏的。第一本是《白蛇传》,讲的是汉高祖斩白蛇的故事,这也应景,贾家祖上可不正好是从军跟了开国的皇帝才立的功?第二本兆头也好,是《满床笏》,贾母笑道:“这倒是第二本上?也罢了。神佛要这样,也只得罢了。”晴雯不通戏文,听得云里雾里,不知道贾母为何喜笑颜开,黛玉却是知道的。原来这《满床笏》写的是:唐朝名将汾阳王郭子仪六十大寿时,七子八婿皆来祝寿,由于他们都是朝廷里的高官,手中皆有笏板,拜寿时把笏板放满。凡世人间,谁不求个满门富贵?是以贾母听见便乐开了花,神前头有这戏文,却真是好兆头呢。又问第三本。贾珍道:“第三本是南柯梦。”黛玉在旁边暗道不好,先前兆头那么好,如今又来一场南柯一梦,老人家又心思重,可不得不高兴?再一想,南柯一梦,可不是?人间富贵满门、儿孙出息、锦衣玉食,细究起来可不是一场黄粱大梦,终是空空?这么一想,心里却把适才看见宝钗碰壁时得意的心思收了起来。都是一场空空,何必笑话他人?又自省:不能因着宝钗处处给自己使绊子便将自己也沦为笑话人的角色。这须臾之间起的幸灾乐祸之心细想起来真是分外丑陋,古人说慎独,可见私底下真应格外勒束自己。黛玉因怕贾母失落,忙在旁边讲些热闹话,又有一个天真的宝玉插科打诨,好一会子才将贾母哄得喜笑颜开。又有小丫头子捧着方才那一盘子贺物上来,宝玉将自己的玉带上,用手翻弄寻拨,一件一件的挑与贾母看。贾母因看见有个赤金点翠的麒麟,便伸手翻弄,拿了起来,笑道:“这件东西,好像我看见谁家的孩子也带着这么一个的。”晴雯在下首站着忍不住又想笑,贾母这一出出的,可真是挤兑死薛家母女了:薛家不是满园子宣扬什么‘金玉良缘’造势吗?贾母就在一盘子金器里信手捻起一块金挂件当众问。其实湘云脖子里就挂一块呢,她就在下首椅子上坐着和姐妹们听戏呢。谁还没有金挂件了?当今世家里面,谁家孩子没个金啊?这可不就是明晃晃的打脸么?什么金玉良缘,一块后天买的金片还想跟宝玉生而衔来的玉相比?当下宝钗脸色就十分精彩,姹紫嫣红都不为过,还只能赔笑道:“史大妹妹有一个,比这个小些。”贾母道:“是云儿有这个。有个赤金点翠的麒麟。”湘云听到说自己,立刻起身过来:“可不就是。”,说话间从自己宫绦上解下来金麒麟,捧给贾母看。众人却见两个文彩辉煌的金麒麟,那个从外头来的要大些,也要更有文彩些,当下都笑:“原来这可是比下去了。”湘云将那个大些的伸手擎在掌上,心里不知怎么一动,似有所感。贾母在跟前丫头们还未说什么,等贾母过会子起身去更衣,薛姨妈和凤姐儿又在旁边楼上听戏,没有长辈在,几个姑娘开始互相冲着湘云挤眉弄眼。探春先说:“哎諾!这可不是分出公母来了!”湘云红了脸,犹自嘴犟:“胡说些什么!”探春捂嘴笑:“还嘴犟!不知道明儿个什么姐夫也佩着这金麒麟。”黛玉没留意那边动静,她走到惜春旁边坐下,小声问她:“前几日我在镇南候府里做客,席上遇见一位安家的女儿名曰媚儿的,想要人画一幅昙花图,可叹席间无人有此技,我记得四妹妹丹青妙手,不知道可否帮她一帮?”惜春虽然超脱些,人却不坏,自然笑眯眯道:“昙花我在园子里也赏过,倒不难画,我帮她便是了。”“当真?那可真是极好。”黛玉心中欢喜,想到以后有这个借口让惜春跟外头的姑娘交际,进而多出去走动走动,心里一阵松快。惜春已经开始盘算怎么画:“寻常作画常用赭石加墨或加藤黄做底色,可昙花开在夜里,怎么才能映衬出是在月下呢?”旁边迎春出主意:“要不在上面画一幅月亮,再画个拜月的仕女,美人赏花拜月可好?”惜春摇摇头:“那可就俗气了,外头谁不会画?匠气十足,不是我所思也。”晴雯在下面插嘴:“四姑娘恕我多嘴,何不试一下墨色做底色?”“噢?这可听着少见。”惜春果然来了兴致。晴雯便说:“先预留出月亮和昙花的位置,将其他地方用墨色涂了,最后画昙花和月亮,岂不美哉?”惜春略一思忖脑海中便有了画面,她拊掌大乐:“善哉!善哉!”又夸奖晴雯,“一画之师!”晴雯吐吐舌头:“当不起姑娘一句赞,只我们下人常去的街市总能买着年画,那版画有全白的,也有黑色底子上画着的,都挺好看。我适才才有这主意。”惜春颇感兴趣:“什么时候让二哥哥帮我捎些进来,原来外头民间的画自有其长处。”黛玉自然鼓动她:“何必要劳顿别人?哪日我请了你来赴宴,你便顺路可自己挑。”宝玉见这边说的热闹,凑过来:“哪里就劳顿了呢?帮姊妹们捎些小玩意儿求之不得。”黛玉却不给他好脸:“你跟人配玉啊金啊的尚不够忙,哪里有功夫帮我们做这些个劳什子。”宝玉因张道士提亲之事,心中大不受用,听见黛玉如此说,心里因想道:“别人不知道我的心还可恕,连你也奚落起我来。”因此心中更比往日的烦恼加了百倍。只是别人跟前,断不能动这肝火,只是黛玉说了这话,倒又比往日别人说这话不同,由不得立刻沉下脸来,说道:“我白认得你了!罢了,罢了!”说罢便拂袖而去,黛玉也不理她,只冷笑一声,坐着自顾自喝茶。贾母正好从外面进来,撞见宝玉气冲冲出去,拦也拦不住,唬得叫人去跟着宝玉,又进来问何事。几个姑娘都默不作声,贾母的丫鬟鹦鹉见无人回答,便上前去将原委一五一十跟贾母说了,贾母听了才长出一口气:“这个冤家孽障!中了暑热胡言乱语,倒跟家里的姐姐妹妹撒气来!”说罢又叫黛玉坐上前去,细细宽慰她可受了什么委屈。几位姑娘们还小没看出来,贾母和晴雯能不懂吗?宝玉是因为今日说亲的事情不痛快,只心里还懵懂,只隐隐约约知道自己心悦黛玉。晴雯看出来了宝玉的心思,心里喟叹:果真是木石前盟,便是黛玉如今远着贾家,宝玉也对黛玉生了情愫。晴雯更担心黛玉,她再三观察,如今黛玉对宝玉更像是对自己兄弟,听得对方要娶亲,忽然醒悟无法终身这样毫无芥蒂差遣玩戏,因而有一股子邪火。晴雯觉得这可不是爱,更像是一种孩童对于自己亲近之人的占有欲,想必等过些日子能醒悟过来。黛玉气一阵子就撂过去,混不在意,倒跟贾母说起了贴心话,讲她在镇南候府的见闻。见贾母听得高兴,又装作混不在意的样子问贾母:“外祖母,为何那些贵女们提起舅舅家几个姊妹却是浑然不知,直说没在外头的筵席上见过呢。”贾母一愣,她如今年事已高也顾不上那么多,总有疏忽的地方,此时黛玉一提,她忽得想起来家里那几个丫头也到说亲的年纪了。作者有话要说:黛玉在听到《南柯梦》时候恍然大悟,后又将对宝钗幸灾乐祸的心思收了起来。这段也许会被人骂圣母婊,但黛玉是世外仙姝,不要拿市井锱铢必较的习气套在她身上,她有了不好的心思,第一反应是自省自己而不是用这心思去搞阴谋诡计去害人。宫斗宅斗那一套不适用于黛玉哈。汤圆看评论区看到有人骂我文下的女主“tmd 是圣(贱)母(货),e心死了”,真是一头雾水,综合每个人物的时代背景、家庭、地位,都会有不同的反应,不是每一个人遇到一点点伤害就愤起手刃敌人的。何况只是女孩儿家青春期成长过程中一些龃龉,难道你跟班里女同学拌两句嘴就要害对方落水、残疾、不得好死吗?不至于哈。第74章 因麒麟伏白首双星怨公子零落逐丫鬟当下对黛玉说:“也是我老迈倦怠了, 倒要让你那几个姊妹多见见人才是。”又让身边的鹦鹉去叫凤姐儿和李纨过来。凤姐儿如今有子万事足,做了月子出来,精神气儿倒比先前还足,老远就笑孜孜问:“老祖宗说好让我去傍边楼不用立规矩, 怎的又火急火燎让鹦鹉寻我?孙媳妇可又不得受用。”贾母装作生气, 啐她一口:“怎么?伺候我这老婆子你不乐意了?”凤姐笑眯眯:“哪呢啊, 倒是我说左了,其实是老祖宗牵挂我, 一刻也离不得我,巴巴儿想见我呢。”一顿插科打诨惹得贾母笑声不断, 厅内其余姑娘也跟着笑起来, 气氛一时热烈起来。黛玉心中叹曰:这可是二嫂子的本事了,走到哪里哪里便能欢声笑语,只这一桩本领, 便是别人家媳妇怎么也难学的本事。贾母说起正事来:“急着叫你来想起一桩事要嘱咐你:如今你几个妹妹也长大了, 没得京中贵胄人家门往哪里开都不知道。”这话说得新鲜, 下首的几个姑娘们都心中一动, 互相看看,又觉得不好意思,可还是又宾息听下去。贾母叹息:“女儿家总不好自己出门, 要家里的长辈带着才交际,只我老迈喽,等闲也懒得出去。”这话说得对, 在座的都知道她老人家也只在宫中有事、交好的高门有红白事才出门。凤姐忙说:“老祖宗可说哪里话,您若是算得上懒,那我们这些年青一辈可都是懒汉。”贾母摆摆手:“便是你二叔母也身子不大好,懒怠出门。”又说起李纨, “兰儿娘又是一心只养儿,连稻香村等闲都不大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