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茹高兴的直点头:“这个从前就听说过,吃到的机会却不多。等我去姨娘那边看看有什么好吃的,待会儿带过来给三姐姐一块尝。”九思就笑着说:“那我可在屋里等你,你这个小馋猫莫要进去了,吃的肚里圆滚滚,连门都出不来。”婉茹有些不好意思,小声道:“三姐姐嘲笑我,我可是要告诉祖母的。”—越姨娘能在东苑那两个手底下平安保命这么多年,自然是个通透的人。九思方才用过膳,那边就过来个丫鬟手里提了两个食盒,说都是越姨娘自己做的糕点,送来给三小姐尝尝鲜。采锦笑着收下,用碟子装了摆在暖阁里,又专门跑了一趟去给越姨娘道声谢。九思靠在窗子边上,借着外面亮稍的光线在绣绷上缝一只蝴蝶。她是不善这些的,只是祖母请了先生来也总要应付过去,她们本就是在世家大族轮着趟儿教小姐们做功,假不时日等那两个娘子出了府还不知道要怎么笑话。采锦回来还带了一方手帕,说是越姨娘绣的,上面一只紫斑点的蝴蝶袖的竟然跟九思如出一辙的...难看。芙巧捏了两方帕子笑的上气不接下气,揩了眼角的泪道:“奴婢倒不知小姐这手艺师出越姨娘...”许妈妈进来全然不知里头发生了何事,在门口招呼几句,“老夫人回来了,要请小姐过去呢!”“祖母回来了?”九思抬头看她,放了手里的绣绷子到篓里,“退亲...可还顺当?”许妈妈站在屏风口,摇摇头,“这我倒没来得及问,不过看刘妈妈脸色,应当是没什么大问题。”九思一路往世安居去,这退亲应该是顺当的...吴家在临安也是多少官宦人家的香饽饽,不至于要在一棵树上吊死。刘妈妈晓得九思要过去,就站在廊檐下等着的,远远看到她就笑容满面,“三姑娘过来的倒快。”九思垂首微微应了一声,往里面走去。季侯氏正在看帐簿,听见脚步声,抬了头笑:“这也半日未见九思,祖母还有些想了。”她又叫宝竹泡了新茶过来,在榻上多放了一个大软垫子。九思坐下,看祖母心情还是很好的,精神气儿也不错,放下心慢慢喝着茶。等帐簿那一页看完,季侯氏才合上本子,把腿拢到榻上,像是要促膝长谈的样子。九思开口道:“祖母早上去吴家...的事儿可顺利?”季侯氏抬眼看着她,笑容浅浅:“还算顺利,吴家也是讲道理的,跟他们大致说了,也就同意了。”九思笑了笑,叫宝竹给祖母杯子里重新添了热茶,亲手递过去,“那就好,我还担心吴老夫人想不明白...祖母又不好把家里的事情明说。”“那倒不会。”季侯氏拿着杯盖子在茶水上荡了几下,喝进去一口,“只是我那姐儿嘴瓢提了一句,若是婉清不行,换做你她们更乐意的。”九思摸在茶碗上的指尖烫的一颤,微微掀起上睫,“怎么...从二姐姐身上跳到我这边儿了?”季侯氏倒是不大介意,吴家本来就是个极好的去处,所以吴老太太旁敲侧击的说出这话时,她也没做什么直接的反驳,就是想回来再问问九思的意思。季侯氏看九思微张着嘴,一脸茫然,晓得这姑娘还没给自己往这方面做打算。“怎么就愣住了!”季侯氏捏住九思的指尖,“也就问问你罢,要没这个想法就当作不知道就是了。”九思松下一口气,她倒也不是不肯,只是太突然了些。“这些事情...您做安排就好。”季侯氏瞧出她的不安来,安慰道:“莫要多想了,祖母也只是来问问你的意思。把季婉清不成的又给你我心底里也是不乐意,吴家那边亏欠的以后找些机会补上就是了。”季侯氏轻轻抚了九思的手背,慢慢道:“你的事儿祖母会帮你好好看着的,也不求什么闻达显贵,只要找个门当户对的,能待咱们九思好的...祖母就满意了。”九思看着祖母花白的鬓发,喉间没发出声来,只牵起嘴角笑着点了点头。作者有话要说:来晚啦!今天先更三千字,因为过十二点上夹子,所以暂时第二更我就放到明天中午呢!第31章约莫到霜降, 红澄澄的扁幅甜柿子挂了满枝儿,沉甸甸坠在屋脊青瓦上,外面还裹了层冰薄冰薄的水气结成的片儿,活像挨串串的糖甩葫芦儿。半拢出了门就看见外面这幅景象, 也不管嘴里轻轻呵一口就是满面的白气, 转头就往小姐屋里跑。绸布厚底子的棉鞋在抄手游廊噼哒噼哒扑腾半响, 半拢喘着气从外间门缝伸了个头进去。“许妈妈!外面那树上的柿子全红啦!”冬节白日里光线都不大好,九思和婉茹两个人靠在窗边炕头上, 边吃着糕点边下棋,几上摆了釉里红宝月瓶, 里面插上三四只冬玉兰, 被暖炉熏得香气四溢,屋里暖和又好闻。徐妈妈掌了灯过来,闻声转头笑道:“你就是个嘴馋的。让芙巧搭了梯子给你上去摘一筐, 就放在小厨房外面, 等我抽了空给你们做柿饼子吃。半拢一瞬喜笑颜开, “那我可要多摘一些, 等冬季没有果子了,就留着吃,还能给大家伙儿多分一点。”九思捏一颗黑棋哈哈笑起来:“别说伙儿多分一点, 能填饱你这张嘴就不错了。”半拢只当没听见,厚着脸皮又去找芙巧。等九思一颗棋子落下,等了许久婉茹还在看棋盘上的走法。她是不会下棋的, 九思也就是个半桶水,两个人磨和半天,都在扯盘子胡乱来。婉茹把旁边《围棋著》翻了又翻,一颗白子揉在手心, 小声抱怨道:“三姐姐分明也不会,还拉我来说要亲自教我,结果过来就给我这么一本书。”九思过去拉婉茹的手,哄骗她:“我这是教你最管用的法子,你只要把上面几百篇走棋的线给背下来,日后碰到国手也是不怕的。”婉茹听着一把翻乱了棋盘,哼一声:“从前以为三姐姐是个老实的,熟了才知道什么老实不老实,分明是喜欢欺负老实人。”两姐妹闹趣儿,那也是关系好才这样,几个丫鬟立在旁边笑的合不拢嘴。婉茹红着脸闹:“这棋怎么下的下去,还不如拿绷子来,我多给姨娘肚里的妹妹绣几个肚兜,等以后出来了,好穿给我看看。”妹妹?九思不经意皱了皱眉,叫采锦撤棋盘子下去,又扯了绵细的绸布来架在绷凳上,转头才问她:“怎么就知道是个妹妹呢?是个弟弟不好吗?”婉茹眼睛盯在针尖儿上,带了顶针穿完线,笑嘻嘻道:“妹妹好,妹妹才乖些。”九思没出声,凝神往画纸上勾纹样,婉茹看了她一眼嘟着嘴又补了一句:“只是姨娘身边的辛妈妈说,姨娘起初喜甜,这个把月却只爱吃酸的,秋夏腌的脆李子每日都要吃上几个,只怕是个弟弟了。”九思画的是麒麟送子的图案,等花样子画完才歇了口气,对着光线拿给婉茹看,“是个弟弟好,咱们家没有男孩儿,你姨娘能生一个那就是季家的大功臣了。”婉茹若有所思点点头,极认真的看着又抿了嘴笑:“这算什么大功臣,这也是本分。”九思点点头,“你跟在大伯母身边长这么多年,性子倒不像她,还是像你姨娘更多。”婉茹听这话把针别在边上,往九思跟前靠了点,缓了缓才道:“本来不想麻烦三姐姐的,从前在母亲那边也没能去看看姨娘,现下每日都过去朝晖院,也想着能在姨娘身边敬两分孝心。今早过去在门口听到姨娘在跟辛妈妈说,想吃从前在外巷街隔壁婆子卖的锅盔。”婉茹停下来,九思就抬头等她说完。她两根手指搓着袖子边儿,抿了抿唇,“三姐姐能不能去跟祖母商量着,咱们拿个时间出门去一趟?”九思笑了笑:“这好说,祖母生辰也快到了,就明日一起出去看看吧。”许妈妈得了令去请老夫人的应,没一会儿带回消息来,说老夫人答应了,还让丁硪备上府中那架宝顶马车,又嘱咐带上婆子和丫鬟好好看顾着。婉茹当即欢喜的肚兜也不绣了,脱了顶针道:“那我先去问问姨娘还想吃些什么,再回去列个单子,明日好收拾了出门儿好一遍买回来。”九思笑着点头应道:“那你就先去。”等婉茹跑出去,九思还笑着,招呼许妈妈过来把绸布崩开,拿了剪子裁。许妈妈手里按住布卷两边,“老夫人还有吩咐哩,让您过去上次给您那两间铺子里看看。”“去铺头看铺子?”九思有些诧异。临安许多官家暗地里都做了生意买卖,却都是托付给下面信得过的账房管事去盘点,上头的人只用看看每月的进项出支就好,若要老爷夫人小姐亲自跑去铺头里面,这着实有些丢面儿的。许妈妈把剪剩下的的布又卷起来,看出九思的疑虑,面上笑盈盈:“老夫人这样安排自有她的道理。底下的人惯爱拿好听的来哄骗主子,从前我做活的地方有个工头儿,成日在店里捞油水,把好的东西装到外面私自卖掉。若是这月份进项少了就跟主子说生意不好。”“祖母是让我下场瞧的真切些。”九思把线头在火上燎了一下穿针过去,又把针尖儿篦了篦才入针,“还有看店,用人都是要一点点摸着法子来的。”许妈妈欸一声,夸她:“您比老奴想的要多。”这也是在教她,用人不可只管放权,而是牵制;也莫要固守陈旧,多放眼看看才能顺应实世,把手中微几的一两件铺子变成好几间,几十间甚至上百。—次日早,季婉茹来碧霄院,结果跑了一趟空。门口丫鬟说,三小姐在隔壁世安居。九思和祖母还在用早膳,看到季婉茹进来,季候氏笑的很是慈祥,招呼道:“茹姐儿吃了早饭没?”季婉茹坐在拱花六角凳子上还有些拘束,脸蛋红扑扑的,“...孙女吃过了。”季候氏还是叫丫鬟多搭了一副碗筷,“你甚少到我这里吃饭,坐着也无事不如挑喜欢的尝尝。”又指了九思笑道:“你三姐姐吃饭慢,干坐着等她都要等饿了。”九思晓得祖母爱打趣她,就没说什么,只笑着喝完了粥好带婉茹出去。季候氏临两个姑娘出门才万般不放心起来,把身边的丫鬟婆子叫来嘱咐了一通,还想让刘妈妈也跟着,九思劝了许久她才松口,派了常在内外院走的梁妈妈跟着。本来想着一驾马车出去,也不至于太过打眼,结果现下光九思身边就是一个妈妈四个丫鬟,加上婉茹那就是浩浩荡荡一大路人。外巷街是在临安最东边挨着城角的一个热闹市集,许妈妈问了驾车的小厮才知道要去的那两间铺子是在西市,两边隔得远,若是来来去去两趟办完事太阳都要落了。外面有人敲了马车辕木边,采锦掀起半个帘子来,梁妈妈给了个主意:“三小姐要去的地方离府邸不大远,不如就先送您过去,我再陪着四小姐去外巷街买东西。”九思听了略略沉吟点点头道:“那就这样罢,茹姐儿年纪小劳妈妈尽心些。”梁妈妈忙应了,待帘子合上才吩咐赶车的打马走。今日还不是赶集的时候,人也不大多,那一处珠宝铺子叫妆揽轩,就在四方街中央的华光楼挨着,三联排的双宇阁楼,顶好的位置。马车落了匣把停下来,那妆揽轩的大掌柜早早就候在门口,头顶扁圆瓜皮帽,胖脸白皮子,矮墩身材挺着大肚,身上蓝襄簇花长袄子。昨午府里递来消息说今日老夫人跟前的三小姐要过来看,他忙活了一下午准备着老祖宗底下的小祖宗过来。九思从窗缝子一看,生意人。等许妈妈扶着她踩上脚凳小心翼翼走下去,那大掌柜就笑脸嘻嘻迎上来,“劳三小姐今日大架,小的冯三宝就是妆揽轩的大掌柜。”九思没应他,只端身站在门口吩咐梁妈妈跟着马车往城东去,一时混在铺子口迎来送往的小姐夫人们当中,身上的气度却自成一派。他没敢直晃晃的往九思脸上瞧,只略微低着头觑两眼,心里叹了一句,都说二小姐才色惊人,不想这三小姐还要更胜几分。许妈妈过来扶了九思往里走,冯三宝弓着腰跟在一旁,笑着问:“昨日接到消息说三小姐要过来,也不晓得三小姐是过来看首饰珠宝还是胭脂水粉的?”九思一路不动声色的查看,妆揽轩有客颇多,里头专卖了金银首饰和胭脂水粉,不光是接这临安城各个世家首饰的图纸打定,里面的胭脂水粉许多还是从直沽口过来的洋货。心下一哑,这妆揽轩却是那个妆揽轩!上辈子出嫁后她还陪着季婉清来了几次,光是一小匣子胭脂就要二十来两银子,当时她还咋舌道这样贵的东西,哪里有人使的起。季婉清却风轻云淡的一买便是几匣子,施手还送给了九思两件儿。这铺子约莫就是祖母病重后才落到季婉清手里。冯三宝着了店里的丫头把九思一行人往阁间引,转过屏风后的桌上早早奉了茶水。九思从落马车到进来一句话未发,身边的丫鬟婆子也都像是哑的,冯三宝一时心里没个底儿,只觉这不是个好应付的主儿,落在身后两寸悄悄拿袖子揩了额头的冷汗。九思捺眼看到他的动作,不禁微微漏出点笑来,“冯掌柜可是热的?”冯三宝僵着动作擦了汗,讪讪笑道:“小的体胖害热,三小姐莫要怪罪。”九思只手拿着茶杯抿了一口茶,倒尝出点白茶的味道,放茶的手顿了一下,抬眼看向冯三宝,“你可晓得我今日为何而来?”第32章冯三宝额尖的汗水才擦干净, 背上又起了一层,他拐着眼儿瞄了季九思一眼:“昨日老夫人派人来说过,三小姐此行就是熟悉店内的事儿,小的就是铺子里的掌柜, 您要问什么想?尽管问便是。”九思指尖摩挲茶杯上的纹路, “这段日子, 店内生意如何?”冯三宝双手抄在袖子里,微弓的身子抬高了一些, 身上的汗水没下,一张富贵圆脸却笑得很是喜气, “眼瞅着就要到年关节, 店里生意自然是极好的,临安城里许多府中的太太小姐们都过来定了许多宝首饰和胭脂水粉,光是店里的六个大工匠和十个帮工都不大够用呢。”九思拿碗盖拂着茶杯里的水气, 看了一眼战战兢兢的冯三宝, “你是个生意人, 也是祖母下面的老人, 我自然更信得过你,以后也还要委托到你手上。”“只是......”九思两个字卡在前面,像是有些困扰, 思虑半响:“左右一年的开支进项,都是你这个做掌柜的在把管,光是每月做了账册送过来, 怕要费不少精力吧?”冯三宝哪里猜不到九思的意思,明面儿上像是在夸他劳苦功高,实际却是心疑他一人独揽在账面上做手脚。冯三宝拱了拱手欲诉一番衷肠,却被九思笑着打断:“冯掌柜莫急。我也是昨日里无聊, 跟身边的妈妈婆子闲话了几句,听说其他店里的都是掌柜只管做生意,那些钱财还有专门的账房先生来做账,我觉得这个法子极好,主要也想着年关节弯头正忙得紧了,没有人分担着怕冯掌柜太过劳累。”这话说的委婉,冯三宝心下已经冷了三分。眼看杯里的茶都不大冒热气儿,九思才缓缓把茶杯盖子扣上,叮的清脆一声,冯三宝一双肥手在袖子里捏了又捏,他只以为这小姐只看着像个有些架势纸皮人儿,加之刚从远地儿回来,要说见识猜猜也是没几分的,却不晓得这般不好糊弄。他专门放低了姿态去阿谀奉承几句,以为今日的事儿也就过了,哪知道又弄一个什么账房先生出来。思及此,冯三宝眼睛滴溜一转,“三小姐是体贴下面的人,小的心领,只是年关头虽忙得紧,这么多年我却也还是顾得上的。若是三小姐放心不下,回去再问问老夫人,或者再查查前些日子递上去的账本。哪怕是临安城里所有做这一行的生意都不景气,咱们这铺头却是一日没落下的。”他盘算得快,顿了顿又道,“一个账房先生每月要出的月钱,可不比我这个做展柜的要低呢,若说这两份活,中间多少弯弯绕绕,又要费些时间和力气不说,本来只我一个人就能干了。这铺子一月进项您也是看过的,眼瞅年关节还是不要因为个账房先生影响了生意的好,我冯三宝也是给侯季家做了好几年生生意,是老人您也放心的下,不然要是今年不若往年了,我又怎么给老夫人交代呢?”季九思唇角飘起两分笑,“这做生意自然是冯掌柜在行,只是祖母说了这店中一切全凭我安排,若是掌柜的有什么意见,现下只管差了人去地府上找老夫人便是。”三两句话说完,她笑意更盛了些,漫不经心道:“要是来个账房先生,冯掌柜这边就不如从前了,那不如连着掌柜一起换了,也省的麻烦。”这话冯三宝哪里挨得起,头顶上被扣下这么大个帽子,有权有钱便是便是娘,不跌连声讨饶又出指打包票,“三小姐,您这就可误会大了,小的也是为店里思虑的,若是您有心要请个账房先生,今年咱们铺子肯定做得还要比往年好!”口风转眼偏了向,季九思瞟了他一眼,不由得笑了笑,“这是自然了,只是到时候冯掌柜那边莫要出了什么岔子才好。”冯三宝把身子一弯,矢口再不敢提老夫人,垂手恭恭敬敬立在旁边,“小的哪敢出什么岔子,小的就是靠三小姐讨口饭吃。”嘴上他如此所说,心下却不是十分如此想,圆溜溜的眼珠子打了几个圈儿,还盘算着让那账房先生怎么过来,便怎么回去,揽玉轩是他呆了二三十年的老地盘,怎么招来个新的账房先生想把他一吓唬,就卸了他冯三宝的威风不成?季九思少与做生意的人接触,却晓得无商不奸,这冯三宝也是个脑筋灵活、狡猾多诈的人。这样子的家伙,用的好了变成事,用不好便会被其吞噬,连着老底儿一起被卖了。桌上的白茶只喝了一口,这样好的茶是从云南道那边送过来的,祖母不爱喝茶,大伯父也不是什么文人雅士,倒是季婉清喜欢这些。今日时间匆忙,看了几套新做的头面觉着都还不错,就让冯三宝装在匣子里一遍拿回去,冯三宝咧着一张油滑的嘴,往九思身边凑,“这东西重,三小姐又还有事,不如让小的差人送去府上,省的您劳累。”许妈妈不动声色挡住他,“冯掌柜费心,不过是五六个匣子,你只管包起来,府里婆子丫鬟力气大随随便便拿得起的。”冯三宝自诩脸皮厚,再三被推拒也觉得有些挂不住,油晃晃的脸上只有一层皮在笑,灰溜溜的塌着肩退出去,到了二层把手里一摞遮灰布砸到一个伙计身上,不耐烦道:“晃来晃去做什么?底下东家来眼瞎了没瞧见?赶紧的把名录上面画勾的包起来给送下去,劳资累死累活的伺候你们一堆杂崽子反倒轻快。”那伙计被闷头盖住,吸了满嘴的灰也不敢吱声,垂着头避的远远地拿着单子去忙活。—酒作坊在西街尽头,那一片儿都是季候氏的铺儿,许妈妈出去看了几次,回去阁间摇摇头道:“这太远了些,下人的马车您坐不得,早知道就和四小姐分开来了。”九思还在喝茶,指尖扣在鸡翅木桌上,倒是不大在意,“叫冯三宝收拾一架出来便是。”许妈妈想了想这也是个办法,就出去喊了冯掌柜腾挪辆好的马车出来。冯三宝心里再不高兴,也不敢慢怠了如今上头的新东家,既然是三小姐吩咐的那怎么都是顶要紧的事情,忙使唤了丫鬟去后院把三匹大马套了车辕轿撵收拾干净赶出来。青油布顶的马车朴素的很,也不起眼。许妈妈不放心,喊采锦使了帕子上上下下亲自擦洗了几遍,才扶住九思上去。九思还在思索去哪里能找到个傍谱的账房先生,能把自己门下这些东西好生打理着,找祖母要一个自然是最便宜的,但总归不如慢慢养熟的好。许妈妈对车夫不放心,跟着坐在外面看住,马车起伏几步,她又掀了帘子进来问:“小姐,是先去酒作坊那边吗?”酒作坊要去看的话今日时间怕是不够的,又要赶着回去用膳,九思抬起头道:“去上次丁硪说的那家古玩铺子瞧瞧。”许妈妈给车夫指了方向就往那边去,越到市集里面巷子越发逼冗,到最后两桩圆木扎在青石板上,拦着路中间连马车都赶不进去,只能踩了脚凳下来往前面走两步。街集临河,亭台拱桥倚立,本是多杨柳的地儿,冬季里却都秃了枝,耷拉在青砖白墙上头显得越发冷冷清清。古玩铺子就在巷子末尾,西出道前街。对巷是广源酒楼的后院子,几辆马车临围墙靠着,都是官制马车,前头还有官家品级的封徽,其中有辆四驾大马最为显眼。九思拎了裙幅往古玩店里走,晃眼瞧见一个穿了甲胄侍卫过去,分明有些眼生那动作却觉得几分眼熟,不由得定睛过去多看了几眼。那边十分机敏,有视线擦在身上,掉头就看到对街书铺子里面一个仆婢围拥的世家小姐正盯着自己,突然想起这是上次季宅见到的那位......只是紧着手里还有大人要的东西转身几步穿过酒楼后院上楼去了。九思看到人影儿没了,才收回目光往古玩铺子里面去,店里没两个人,就一个伙计在台子后边儿抹一个青花瓷器上面的灰,看到有人进来也不忙着招呼,掀起眼皮瞟了眼慢吞吞开了口:“您是来找什么的?”许妈妈就站在九思身前,像开道的一样,也不管伙计臭脸,笑了笑道:“前面酒楼刚用过饭,听到里面店小二说这里专卖些古玩字画的,我们家小姐偏爱这些,就想着来看看。”听到还是有诚心要买的,伙计微微抬头打量了一番九思一行人,看到前后仆从近十个,中间的主家穿着打扮都是富贵人家的。他才转身把手上的花瓶放到木阁顶上,再回过头来脸上漏出点笑意,眼底精光微闪。“您诚心要买呢,我就诚心问问,是要买字画还是别的呢?”九思望了眼那人身后的一幅字画,许妈妈会意道:“就是专门过来看字画的。”那伙计慢腾腾拿帕子擦了手,往后面去了,也没啥声响捣鼓半天,他抱出来两个木匣子,轻手轻脚的放在案桌上,又拿帕子擦了两遍手,才把匣子启开,勾开里面的裹绳小心翼翼在绸布上面铺开。画上笔墨浓淡相宜,两山兀立,尤然可见其间草木茂盛,峰隙江水湍湍,山下江中一小舟,舟中四人谈笑风生,神色却又不尽相同。(1)光论这画技,季九思个行外人也能瞧得出是幅佳作。右上提款使的是行书,笔走游龙著了苏轼的《赤壁赋》,赋下是一方压角闲印——鹿门居士鹿门居士,这个称号到是别致。九思瞧了许久,分明眼生又觉得几分眼熟,想了许久脑子中模模糊糊却记不起是谁。作者有话要说:(1)借鉴赤壁画卷,武元直所作。北平人,明昌(公元1190-1196)时期名士,擅画山水。(2)《赤壁赋》苏轼。(3)鹿门居士,米芾,参考米芾的别号。本来想连着写个肥章,但是后面有些比较重要的情景要看很多资料,就卡住了……还想问下各位宝贝们,我想把书名改成《十二月小思》,大家觉得可以不捏!在留言给点意见吧~爱你们哟~顺便推一下老兔的预收文啦~《我在古代画本子》收藏一下,下一本给你更好的观感!第33章广源酒楼最顶层就是临安最高的所在, 临窗的位置把满城的景致尽收眼底。徐川把手里的信笺拿上去的时候,吏部侍郎齐安之正端了酒杯给裴长仕敬酒。裴长仕是滴酒不沾的,右手端起酒杯只浅浅抿了一口。徐川才凑过去,“有信从直沽口加急送过来的, 前些日子从直沽军备储粮的粮库调遣了一批军粮往西北, 中途半路一群盗匪给劫持......似乎是官匪做勾结, 刑部那边审了三天还没点儿进展......想让您过去一趟。”裴长仕微微皱眉,持酒杯的一双手落在桌上, 叩了两叩,徐川退到一旁。屋内吵得很, 齐安之还在给座上的人挨着敬酒, 眼见酒气愈见盛了,裴长仕站起身,虚虚拱了手:“几位大人慢用, 这边有些事, 裴某就要先走了。”桌上太常卿左赋, 中都督刘相宜皆无异议, 拱手相送。只那齐安之喝了两巡酒正在兴头上,哪里就愿意放他走。当即端了酒杯又过来,挨在裴长仕边上, 口齿不清道:“每次逢这样的场合,你就喝了一半儿便溜掉,怪是扫兴的......今日你、你可别着急的就想跑了。晚些我再叫两个唱曲儿的, 一起乐上一乐。”裴长仕扫他一眼,接过徐川递过来的披风,漫不经心道:“......在这里才是扫了几位大人的兴,倒不如我先走一步, 你们玩的也开心。”齐安之当下就有些不高兴,他的年纪是比裴长仕还要大上一轮的,纵使是顶头的哥哥袭了爵位,他出生门第也要更为显赫些。唯独运气却不如裴长仕,当日新帝登基,若不是差点站错队,后来为了自保才拜在章明达门下,不然今日六部之首也有他的位置。越是这样想,他心里就越不乐意,走两步又喝了两口酒,脑袋一热昏沉沉的就上了头,也不顾刘相宜一双眼睛挤了又挤,伸手就攀了裴长仕的肩,“回回先走...莫不是咱们裴尚书在家里藏了什么?在外面拈花惹草回去就有人拈酸吃醋。裴长仕任他攀着肩,面色平静,“齐大人醉了,裴某家中无女眷,这是满车满朝都知道的事情。”这还装呢?齐安之只想道他虚伪,佯装哈哈大笑:“裴大人这话说的自己都不大相信了,若是家中无美人儿在,那定是要回府上处理政务。您是章阁老手下的得意门生,朝中都说不用过两年您也就是下一个章大人了!”齐安之说完转头望向桌上一众官员,又笑着道:“那咱们小弟还要多多指望您造照拂!”说完他自己哄的一笑,四下却无人捧场。齐安之这话说的十分毒辣,满朝谁人不知,章明达最是多疑,捏在手里的权柄被底下的学生觊觎,这话要是传到他耳朵里,无事也要生非。裴长仕侧开避开他一只手,面上几分淡笑,语气轻轻:“齐大人酒醉胡言,等醒来可莫要忘了自己说的这些。”齐安之一下酒醒了一半。见多了那位平日脸上多是几分笑,只以为那位是个亲善和睦之辈,倒是忘了他从下面爬起来那几年的的杀伐果断了。齐安之囫囵着嘴想要挽回半分场子,却也于事无补。裴长仕一行人已经往楼下去了,他追出门口几步,喝了酒的步子迈的不大稳当,腿也疲软无力,靠在屏阁上转过头来,惝恍着一张脸,隔间一众人面面相觑。齐安之瞬间后背一层虚汗出来,不禁十分后悔自己怎么往刀尖上撞了!—九思让伙计把这幅画包起来,又在里面挑了两幅名家书字。许妈妈问了伙计巷口前两个木桩的事儿,伙计极为热情从抽匣拿了锁匙出来,“可是贵府的马车进不来,这事儿容易,那木桩子底下有两个锁盘扣,我把钥匙给您让下人去把锁盘打开再把木桩子搬到两边去,马车自然就进来了。外头巷子那一节是要窄一些,在一些进了这里面还是宽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