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y&y才来消息,罕见的、长长的一条。「姐姐,昨晚光顾着着急,没说上什么有用的话。我把你的话想了一天,大概能理解你的心情。类似于,我刚从幼儿园交到一个好朋友,好朋友的爸爸却威胁我,“不要跟我儿子玩,不然我打你哦”——」冯师延想起他撒娇说“哦”,那是种叫人怎样都生气不来的语气,不自觉闷出一声低低的笑。「正常人的反应应该是,“那我也不要跟这个小朋友玩了”,大概是这样吧……尤立人确实是个自负又霸道的人,所以我妈妈也嫌弃他,你讨厌的、也是我讨厌的部分。姐姐,我不敢说以后自己出淤泥而不染,但有你这么好的一个人看着我,我不会变得像他那样差劲,对不对?[委屈]」第49章冯师延平安无虞活到快24岁, 脑袋里早已形成一套日渐完备的生存雷达,俗称直觉,帮助快速规避危险。那晚的决定属于其中之一。尤晏软言相诱, 第一次做不算承诺的承诺,她动摇起来。并非被语言迷惑, 而是过去的共同回忆比语言更加动人, 舍弃这样一个人很艰难, 不舍弃的同时也要面对风险。冯师延问自己是否足以与尤立人抗衡,答案是否定的。晏茹应该也做过类似尝试,但告败远走德国。如果她和尤晏的力量加起来, 也许勉强可以, 却也建立在任何一人不叛变的前提下。她不可能屈服,只看尤晏会不会向巨大的家族利益和家长权威投降。这是条伪命题,一旦尤晏退出两人的恋爱共同体, 归于人海,尤立人对她的特殊威胁也不复存在。尤晏还有四个月出国, 见面机会最多也只有四次。明年更少, 只有寒暑假,两次;后年……尤晏没提过要读到什么高度, 硕士三年、博士五年八年,留不留德不好说, 毕竟晏茹在德国长居,多少能为尤晏提供生活参考与便利。三年, 五年, 八年,在一个人的一生只是短暂一瞬,对爱情却可能是一生的长度。未来的四个月, 就当做最后的缓冲吧。不知尤晏是否察觉到她静默里的纠结,又发来一条语音。“姐姐姐姐,我要登机了……爱你!”最后两个音节像带上爱情濒死的虚弱,异常低哑。冯师延脑袋再次触动直觉系统,回复:「爱你!」-周一工作日,冯师延重新投入学业,潘代云跟麦子收购公司那边联系,果不其然,对方无续约意向,她不得不开始寻找下一个合作公司。当初的安保公司也是借尤家关系拉拢,同样只剩最后一个季度,后续合作估计也快黄了,安保配套也要提上议程。冯师延庆幸当初没和尤家粘连太多,砍掉两样,还不至于断了左右臂膀。期间发生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桂秋——往尤晏脑袋砸泥块的尚远的妻子,娘家春夏秋冬四姐妹排行老三的女人——又被家暴了,这回在村干部阿姐的鼓励下,终于敢起诉离婚。冯师延直接为她的勇气提供物质支持,同意借她三千块做“离家资金”:桂秋无业带娃,钱都在尚远手中,前头不敢闹太过,也是怕失去物质保障。恰逢农机合作社扩大规模,需要培训一批新的农机手,桂秋扭扭捏捏举手报名参加,培训合格上岗后,借款从工资里扣除。桂秋也有自己的小打算,起诉离婚起码得半年,这期间婆家是不能待了,娘家更没有已婚女儿的空间。她不好意思明说,冯师延也猜得到,她看中这边有员工宿舍,而且有保安值守,尚远再没法靠近。桂秋的小孩是女儿,婆家要带其他孙子,不会帮带;好在现在女儿一岁多,会走路会简单表达,她可以厚脸皮塞到娘家,周末接回,熬过这半年,送到幼儿园小小班,有校车接送,就轻松多了。桂秋热泪盈眶展望未来。因为这事,冯师延进出村子时碰见尚远,都能感觉到他怨恨的目光,哪怕隔着一面挡风玻璃。女人对冒犯的目光从来不会感知出错。冯师延让尤晏帮参考一款电锯,放在车里防身。尤晏给她下单一款德国进口的,轻便充电型,直接寄给潘代云。农民随车多一款电锯,任谁也不会怀疑。尤晏在机场发的消息架起一道桥梁,冯师延和尤晏正逐步走回曾经的亲密,只不过因为异地,速度十分缓慢——半个月来都用文字、语音交流,还没打过视频电话。大四下学期,尤晏只剩下毕设任务,时间安排似松实紧。四月初,尤晏收到德国a大的录取通知书,拍照发给冯师延,收获一串欢乐的系统表情,亲亲、红唇、点赞、拥抱等等,最后一个是小企鹅激动泪奔。「真棒!!替你开心!!」尤晏看了好久,最后那两把泪最像未来机场分别的缩影。尤晏达成一项新成就,允许自己向冯师延邀赏。当估摸不清该不该“惊喜”地跑到她身边时,答案就是不应该。既然不能“惊喜”,那就“请求”一下。尤晏截取一张订票app截图,显示清明假期的机票,从他这里到她那里。「想见你」他甚至盯着左上角时间,2分钟内要是她不回,就撤回算了。2分钟过去,尤晏当然没撤回,冯师延也没回复,不知道又忙什么。尤晏丢开手机,画了一点毕设的图,眼睛不舍地偷瞄——手机震动时飞快捡起,滑开锁屏。姐姐:「你不用过来。」尤晏像没见过这几个字,蹙眉盯好久,好像研究一台新的数控车床。突然又过来一张图,大概就是他刚才那张,只是画了几笔,h市和l市打上红圈,用拱桥般的一笔连着。这是个病句修改的置换符号。姐姐:「我过去找你。」尤晏握拳做了一个“yes”的动作,口中也轻喃出来。宿舍老大转头过来,“怎么样?研究出来了?”“……”差点忘记还跟老大琢磨一个知识疑点,尤晏轻快地说,“没有,今晚通宵也要搞出来。”他准备像冯师延搭夜晚航班一样,割舍睡眠时间,把清醒时间节省出来,用来见想见的人。——尤晏准备每天少睡一点,任务多完成一点,不影响进度的前提下,把假期时间空出来迎接冯师延。因为异地,手机成为联系的唯一接口,尤晏从来不关机,以防接口堵塞。切换不同任务前,会知会冯师延一声,哪怕冯师延不能及时回复,也要像便笺一样贴上去。就像小时每次出门,都跟巧奶奶报备一声。一天,冯师延发了一张两列的表格截图,第一列是时间段,第二列是他经常报备的内容:找老师、吃饭、打球去、看会书、搞毕设、打游戏、晚安。姐姐:「你每天过得好规律。」尤晏噗嗤一笑,没察觉到这么些天来第一次笑得那么轻松。虽然一直没有视频,简单的文字交流像倒退回刚相处的时候,也许那时冯师延也这样谨小慎微跟他发消息吧。他也拉了一张表格,手动复制冯师延那张的内容,在每一行前插-入新行,键入文字:想姐姐。新插-入的七个单元格底色选粉红,字体调了几个色,都不太鲜明,最后还是选用白色。可爱!……不过好像还差一点。尤晏又在每一个“想姐姐”后面,多键入一个emoji:红心,红唇,樱桃,芒果,甜甜圈,香槟,亲亲。完美!他把图片发过去:「每天都很充实」姐姐:「[呲牙]」冯师延把表格里面的emoji手动打出来,回复他,尤晏每一次想她,好像真的有了回应。-清明假期前一日,尤晏照常傍晚打球,路弘磊也为毕业论文发躁,特地从他们学校过来找他一起。路弘磊说江笑雯刚来学校,明天万欣组了个局,问他要不要去。尤晏说:“不去,明天姐姐来看我。”路弘磊啊了声,“静枫姐过来干什么?”尤晏:“……女朋友。”路弘磊一副受不了他的样子,“……哦。”尤晏和冯师延关系还没和好如初,在路弘磊面前再提起她,有一点点微妙,生怕关系裂痕被他看穿。他不敢想象,以后要是不在一起,要用什么措词跟路弘磊宣布单身。两年多以前,尤晏和冯师延被长辈宣告“喜结连理”,朋友们一下子知晓,他免于揭开秘密的尴尬——那时毫无感情基础,确实会尴尬——等正式确定关系,在朋友眼中,他们早已“老夫老妻”,更没有宣布秘密的兴奋。路弘磊似乎早习惯他提起女朋友一副肉麻兮兮的样子,连鸡皮疙瘩也懒得搓,说:“那我明天开始自动神隐,你和延姐好好快活,时日不多了。”尤晏:“……”路弘磊又回到球场上快活,尤晏心中回荡着“时日不多”四个字,坐在球场的阶梯边晒夕阳,两手肘搭在打开的膝盖上,人有点呆,呆成一具古希腊里的美少年雕像。“买可乐吗?”耳边忽然飘来一道声音。球场边经常有人抬着一纸箱饮料,挨个球场叫卖。尤晏习以为常,看也不看,随意摆了下手。脚步并未远去。忽然间,他的上臂给易拉罐冰激一下,外壁水珠挂到他的肌肤上。尤晏如梦中抽搐,乍然扭头——冯师延握着一罐可乐在他身旁坐下,浸泡着夕阳,周身镶上一道金边。得有两三秒字。“你、你怎么提前过来也不告诉我……”想抱她,想立刻抱住她,想立刻紧紧抱住她,但一身臭汗,自己也禁不住嫌弃地皱了皱鼻子。冯师延启开拉环,嗤的一声,像他们有时引起雪枪注意的怪声,她把溢出白汽的可乐递给他。“不来点‘惊喜’好像哄不好你了呢。”第50章可乐到尤晏手里, 他没有立刻喝,捏着上端吊在膝盖之间。他莫名低头笑出有点像哭的一声,抬头朝她说:“姐姐偶尔也照顾一下我的小心脏。”冯师延噗嗤笑出来。可乐不再冒汽, 尤晏刚要喝,瞥了她一眼, 她两手空空, 没有水瓶。可乐忽然转弯, 贴到她唇边,“姐姐先喝。”冯师延熟稔地扶过他的手腕,仰头喝了一小口, 碳酸饮料渍得粘膜丝丝刺痒, 鼻腔通透,口腔余甜。先人后己,尤晏也轻松喝上一口, 后知后觉她把他每日行程做成表,是别有意图。尤晏说:“为什么我每次都能被你碰见?”冰可乐的外壁不断冒汗, 明明冯师延给他前刚用湿巾擦净, 尤晏的掌缘又挂上水珠。她掏出干纸巾给他托了下,尤晏自然接过擦了擦手, 半湿的纸巾团进手中。冯师延笑着说:“我没碰见你的时候,你也不知道啊。”“……”有点道理。冯师延补全道:“觉得大概率能碰见, 就过来碰碰运气,要碰不上就打电话也没事。”“好。”尤晏仰头咕嘟嘟把可乐倒完, 嗓音带上一股碳酸饮料的甜爽清冽。“你等我一下下, 我上去冲个凉换身衣服下来。”冯师延不想在他宿舍楼下干站,说自己一个人到田径场走走。尤晏往她后背瞄一眼,冯师延在他房子那有日用品和换洗衣服, 只背一只粉红电脑包。他拎了一下,还不轻。“我给你提上去先,背着不好逛。”冯师延笑着解下。不一会,夕阳褪去,一纸弯月静贴在橙紫渐变的天空。冯师延转了几圈,随手拍一张天空,坐到观众席上。尤晏背着她的粉色电脑包远远找到人时,有个男的正问她要联系方式,冯师延举起手机给他扫码。“……”尤晏呼出一口气,觉得自己跟匹刚跑完长途、进驿站歇息的马一样。他拨了拨半湿的刘海,缓了口气走过去。陌生男生扫完码就离开了。尤晏默默坐到她身边,两边手腕搭在打开的膝盖上。冯师延笑着跟他说:“你看我微信新头像和名字。”尤晏掏出手机一看,都改了。头像:一个戴拳套的漫画妹子。昵称:拳击教练·冯。尤晏:“……”冯师延又不照顾他的小心脏了。哪怕知道只是赶苍蝇,她换下情侣头像,等同退出恋爱共同体,丢下尤晏孤零零一人。冯师延又把两样复原,说:“他扫了没敢加我。”尤晏:“我碰到都说我有女朋友了。”冯师延说:“但男生容易死缠烂打,会讲,‘那还可以当朋友啊’。我干脆吓唬吓唬他,省得啰里啰嗦。——你一个都没给过吗?”尤晏调出自己的二维码,递到冯师延那边,荧荧白光映出两人脸上模糊的喜悦。“姐姐扫了就是第一个。”冯师延举起手机扫码,app发出嘚的一声,像轻轻敲击在他心上。“好了!”当她笑着看过来,笑意漫进他的眼睛,尤晏整个脑袋也给笑意浸染,只想与她共为一体——而他也这么做了。尤晏沉下脑袋,轻轻含住她,谨慎的试探像刚刚从朋友晋级成情侣,初次体会亲密关系。他顿了一下,冯师延没有推拒,熟悉的掌心托上脸颊,回吻他。他手掌也搭上她的膝头,再到腰侧,固定她。当他耳垂给习惯性裹上,身体记忆被激活,爱意和思念重新浇注进彼此之间,将他们身心牢牢黏合。稍稍分开,气息仍交络,焐热彼此的唇。相视一笑,鼻尖交触,他又意犹未尽地吻了吻她。即将起身时,尤晏说:“我抱你。”“嗯?”冯师延就着原来姿势给打横抱起,尤晏还背着她的粉红电脑包,身前身后都是她。她搂紧他脖子,“刚洗完澡,等会又出一身汗。”尤晏将她往上掂了掂,在她肩窝埋了下脑袋。“现在香不香?”冯师延咯咯笑着,欠身凑近他脸颊,鼻端洋溢清爽干净的香气,如同一片温柔海洋捧着她。她说:“你一直用这个牌子的沐浴露。”尤晏留意脚下台阶,拾级而下,“我,长情。”田径场开始有人跑步,观众席也稀稀拉拉坐着几对人。有人偶尔转头,多瞄冯师延和尤晏一眼,很快又回到自己的世界。而冯师延和尤晏一直在他们的一隅里,有限的时间分在彼此身上,毫不留心其他目光。之后是吃饭,散步,回家,做-爱,日子又回到毫无主题的、零落又奢侈的琐碎里。冯师延还是那么爱捧着他的耳垂,只不过今晚换成用脚踝,他偏头吻了吻她的胫骨,在明亮的灯光下看着她,那么默契、天然与熟悉地楔合。他像扁舟载着她,她跟着他吐息静静起伏。她稍稍撑起脖颈,下巴垫手臂,“你最喜欢我哪里?”尤晏往脑袋后塞一只靠枕,不用那么费劲盯着她。手指轻点她脑门,他说:“里面,一颗聪明的脑袋。”冯师延咯咯笑,他的肺腔传来她下巴的碾压过,再熟悉不过的感觉让他也笑起来。她说:“说点看得见摸得着的。”尤晏说:“比如?”冯师延指腹接他耳垂,“比如我喜欢你的耳垂,想着,那么健壮的一个人怎么会有那么软那么好玩的东西。”尤晏说:“我现在最软的地方可不在那里。”冯师延又笑,“那我当然比较喜欢它不软的时候。”耳垂很快被玩得透红,尤晏说话时也因此显出几分风情。“那我可喜欢你最软的地方。”他像要推开她似的,握了握,指缝剪了下红豆钉。冯师延说:“我也喜欢。”被窝哲学本身的亲昵、隐私感,再一次拉近两人距离,给分手的裂痕覆上一层保护纱。冯师延问他下一个,尤晏用手给她指出,也是柔软的一处。她问:“真喜欢?”尤晏:“喜欢。”冯师延:“那亲一下。”尤晏和她上下位置对调,冯师延往后腰垫靠枕,下.肢打开成一对尖括号,膝盖差不多挨到沙发。她把他圈进尖括号里,看见他眉目低敛,乌睫如羽,鼻梁正挺,双唇被遮挡,只感觉要把冰激凌融化流下的部分,细致地tian干净。双脚不自觉高抬,仿佛要托起天花板。尤晏从枝桠间扬起头,tian了一下唇角,乖巧不复,有点野性,拇指忽然也往那抹了下,再看看指腹,虚惊一场。冯师延咯咯发笑,一抖一抖,笑得冰激凌也在融化。冯师延说:“我也喜欢你那里,下面有根筋,笔直笔直的,侧面像‘凹.凸’的‘凸’字,但是上面凸出来部分相对没那么大。”尤晏第一次听人描述得这么详细,比拥有者还熟悉。自己用手感受形状,还真非常准确。单膝跪在沙发上,问:“姐姐要吗?”脸上挂着单纯的笑,好像问她要不要玩水枪。冯师延给覆上樱桃味的膜,握话筒般比到嘴边,虎口刮着那根棱,像细竹被薄薄的硅胶裹着。尤晏的嗓音碎成一个个动听又催.情的音符。直到再一次酣畅淋漓,被窝哲学主题才得以继续。床成了酒桌,彼此的味道成了那杯酒,冯师延和尤晏借着醉意把“酒”言欢。冯师延第一次徒然背包出行,直到回到l市,才有机会打开她原本打算“空闲时间”看几眼的笔记本。在划开拉链那一刻,一罐奶糖滚出来,是他甜蜜而丰盛的心意。再后面是五一、端午、小半个暑假,三个月如同过去的两年般眨眼即逝。尤晏以“优秀毕业生”的身份从h科大毕业,冯师延挤时间参加他的毕业典礼。尤晏知道临近期末她也很忙,让她可以不来。冯师延说:“我本科毕业的时候,挺希望你能来。现在你大概也是这样想吧。”——那会他只发过去一张满满当当的课表。他无言以对,脱下学士帽戴给她,荣耀分她一半。哪怕谁也忌讳触及“出国”二字,冯师延24岁生日过后,国际航班机票上的日子还是悄悄来了。冯师延陪他到可以直飞德国的城市,沉默地耗尽中转的时间。他抱她,吻她,牢牢黏着她。夏季没有兜帽,兜不住亲昵的秘密,爱意像一朵蒲公英,没有帽子遮挡,捧到风中,不一会便吹散了。冯师延最后捏了捏他的耳垂,再捧着脸,印一下唇,笑声带上潮湿。“以后我可以找你代购吗?”尤晏也笑,笑到半路似乎变成了哭,但吸了吸鼻子,还好好忍着。他说:“姐姐专属,国际特快,人肉也行,全场免费,买一送一。”冯师延莞尔,“vip吗?”尤晏说:“vvip。”连续说两个「v」,嘴型好像要咧开一道笑容,当说完之后,尤晏发现自己是另一种相反的表情。尤晏抵着她的额头,睫毛像从水里捞出,眨眼似乎能扇出小水珠。“这次给我打多少分?”冯师延搂着他的脖颈,咧嘴笑,“一百分。”尤晏仰头眨眨眼,要跑出来的小水珠渗回眼眶里,然后望着她。“因为我要变成回忆了吗?”冯师延说:“因为你是最好的。”湿漉漉的笑容有种悲凉的乐观,他说:“我当然是。”他搂紧她,“你也是我最好的。——最好的为什么还要分开呢……”可能这就是“最好”的宿命,麦子最好的时候是成熟,意味着即将离开麦田;零件最好的时候是组装完成,意味着离开产线。尤晏最好的时候,是在她身边的两年,而他现在要离开她,进入人生下一个阶段,实现更多的“最好”。他们彼此拥抱,像回到第一次谈分手那天晚上,谁也不想当大人,像小孩一样用眼泪宣泄情绪。在分别面前,坚强是一种无论多大年纪都学不会的本领。限流线和分隔板围出一片安检迷宫,冯师延看着尤晏进去,最后回头比心,灰色t恤前襟有一块她洇湿的地图。然后,她不知道他会不会迷路,再也出不来。冯师延今天和尤晏分手了,起码在空间上,远远地分开七个时区。第51章冯师延在尤晏出发的城市逗留几天, 各处转一圈,才回到l市。本质上跟以前每一次送走尤晏没什么区别,都是再也见不着人。区别在之后才慢慢体现。比如, 冯师延还能收到他的“晚安”,却没法给他说了。尤晏午夜睡觉时, 冯师延这边早晨六点, 离醒来还有一个多小时。睡前视频也没法落地。冯师延的睡前是尤晏的晚餐, 通常场合不允许。尤晏刚到a大所在地,幸好家里安排了生活助理,房子、车子、保险等等问题他不用亲自操劳, 只需出个人跟着办理。尤晏发来一个结构、字段全然陌生的号码, 说以后紧急联系就往这里找他。然后是房子定位。接连两个全新的信息让生疏感剧增,冯师延再一次感觉,这个人真的走远了。冯师延有自己的事业和学业, 白天里倒也并不太依赖尤晏的消息。只是长久以来,每日固定睡前时间用来放松, 陡然少了聊天对象, 情绪失去倾诉方向,只能一点点积压在心里。开始两月联系频繁一些, 德国大学著名的宽进严出,十月尤晏注册入学后, 下午时间经常被学习和活动占据。后来,他们约定北京时间每周六晚11点视频, 尤晏偶尔还得“请假”到周日。冯师延的烦恼堆积到周末, 大部分在“失联”的时间段里自我消化,小部分还保留有倾诉热情,一旦开始讲述, 又要牵涉到“大部分”里的内容,说了a事还得先解释b事,到后面渐渐回避复杂问题,聊一些简单轻松也没营养的东西。冯师延的故事里还是那些人,只不过多了一间刚注册的小公司,一块刚承包的小型农场。尤晏那边相对丰富,不时说上一两个陌生的人名,通常得解释一下是哪个国家的人。冯师延听到的都是男性名字,尤晏说学工科的女生本来就不多。文化差异强化了初到异国他乡的孤寂感,冯师延知道不少留学生——特别同一国家或地区出来的——会凑对同居,不一定有多喜欢对方,但起码不排斥,就能互相排遣寂寥。冯师延下意识搜过这类标签的片子看,一般用“某国室友”称呼对方,当然不乏当噱头蹭标签流量的,一般人也不会较真。搜过一次后,大数据捕捉到她喜好,不断给她推荐,冯师延好一阵才成功用其他标签覆盖。冯师延只能看见尤晏用手机镜头展示的视野,如果他有意瞒天过海,她可能很难发现镜头外的蛛丝马迹。什么时候开始有不信任的想法?大概从中秋开始,她发现节假日没了盼头,尤晏不会来和她团聚,国庆长假也没有来,他的生日,圣诞,元旦,春节……都成了一个人的节日。因为,她也挺孤单,渐渐淡忘和他牵手、亲吻、拥抱以及做-爱的亲密感。许多小细节还记得,但没有触觉来强化,记忆变成一种虚构般的东西。有时在街上看到个子高、皮肤好、长相活泼、看着比她年轻的男人,冯师延会怦然心动。倒不是真为对方心动,而是以为自己福至心灵,看见尤晏向她走过来,想起在一起时的甜蜜。有时对方也真向她走来,要联系方式,只是一开口,此人跟尤晏风格差之千里,冯师延又心冷下来,觉得没劲。起初冯师延还有意无意调戏他,有一次把他惹急了,声音带上委屈,她也悲从中来,眼眶酸涩,竟然无声哭起来。她一哭,那边也彻底慌了,两人抱着手机又变成小孩子。那之后,肢体触碰的话题成了雷区,冯师延和尤晏小心翼翼避过。被窝哲学失去被窝依托,变得如同哲学一样深奥而复杂。尤晏的寒假从二月中旬到三月中旬,寒假前面还有半个月的圣诞和新年连假,他选择寒假回国。本来冯师延出去也可以,但她这边事物繁多,实在抽不出一整块时间。研三寒假,冯师延已经开始着手毕业论文。另一方面,合作社与农场公司的新年计划也要参与规划。除此以外,冯师延还有一个“地下计划”——她想去荷兰读博。本科时候,如果冯宏能多照顾她一些,冯师延估计早像尤晏一样出国读研。冯师延少年失恃,没有稳定的家庭支持,不敢轻易憧憬留学,只能自己先把根基打夯实。后来天降“嫁妆”,冯师延打算一边在国内完成硕博学位,一边搞点农学相关的副业,试水自己的能力。她的确试出自己的能力,也试出了野心。现在合作社和农场公司稳步运作,但她总归不是专业的管理人士,潘代云也不是,所以她需要更专业的人才。冯师延充当投资者角色,把合作社与农场公司托管出去:潘代云一边进修,一边作为冯师延心腹与代理人,同时各个岗位招聘对口人才。尤晏出国后,冯师延才慢慢坚定留学的念头。当尤晏描述国外生活时,冯师延头一次感觉自己像小白,从“姐姐”变成“妹妹”。曾经抵足而眠的人,拥有了一番积极的、异文化的、她无法参与的体验,眼界变宽,话题活泛,对她造成思想冲击。她有时只能表达好奇,无法深入探讨,而她讲述的大多是他熟悉的、同文化间容易理解的思维模式,相较之下毫无新鲜感。以前在网上了解过留学生活,这种单向的信息传递,不需要她给出反馈,断网后对生活影响极小。尤晏是她男朋友,会一起相伴岁月(无论长短)的伙伴,如果她一直充当倾听者,无法给出有效反馈,久而久之便失去交流价值——冯师延自身价值不会减少,只是对尤晏而言,可以舍弃。这段感情她明显占上风,无论情感还是智力,当然不允许自己落后于他。她和他是伙伴,也应该是竞争者,公平争夺社会资源。冯师延肩上有了“坐井观天”的压力。决定下得太晚,无法完成语言考试,赶不及今年下半年申请,只能明年。gap一年也不能干等,她有持续收入,不必操心生计,但合作社和农场公司规模太小,对申请帮助不大,她准备参加春招,找一家研究机构过渡。计划妥当,只等落实,尤晏的优先级又下降一个位置。圣诞节时冯师延网购一棵小圣诞树,安放在客厅一角,雪枪对上面的闪灯极其入迷,老想用爪子挠下来。雪枪已经两岁,灵动如猴,上蹿下跳,每天在房间里追逐它看不见的假想敌。雪枪的年纪加上半年,就是跟尤晏在一起的时间——对她来说,恋情从尤晏第一次来l市那会算起。雪枪生日在年头,容易计算,冯师延往往靠做加法才记住在一起的时间。圣诞树挂的礼物还没积灰,春节便来了。冯师延照旧和王素华一家过。王素华的短视频平台号粉丝过万,准备拍摄年夜饭vlog。有营销工作室找过她,王素华一听那按脚本来的条条框框,立马摇头,只按条请人拍自己想记录的东西。冯师延有时出现在vlog里,尤晏会跟着在评论区出现,默默撒花。同来过年的还有合作社的两个员工:一个是做财务的妹妹,不愿意家里安排相亲,吵架跑回来了;另一个是桂秋,十一后已经成功和尚远离婚,女儿也插班入托,整个人精神劲十足,但娘家那边没有给她们过夜的房间,中午吃过饭就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