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吗?”岑北亭不紧不慢,继续慢吞吞的挑选装备。“是,没有,你是没有。”他队友被岑北亭坑得要气死,“你这哪里是在放水,你他妈在泄洪!”岑北亭啧了一声,连反驳都懒得反驳了,振振有词地说:“怎么可以在游戏里欺负女孩子呢?”崔奥利一脚踹了过来,说:“岑北亭,你杀我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李晓侯立刻为许欣摇旗呐喊:“冲鸭!!!冲鸭!!!”趁岑北亭换装备,许欣连忙跑路,绕道boss身后,在boss仅剩一丝血的时候,一梭子弹带走。boss爆出大量马赛克,攻击属性,爆破属性,防御属性,各种让自己变得强大。许欣吞噬了boss马赛克,很快变得体积巨大,和岑北亭旗鼓相当。李晓侯激动得呱唧鼓掌,他在游戏里天天被岑北亭虐,都快被虐成抖m了,这次看着许欣明目张胆地抢走了岑北亭的boss,实在是出了一口恶气!“可以可以!许欣,你要成打败岑北亭第一人了!”这时突然听见脚步声,门外老徐中气十足地吼道:“小兔崽子!你们当我瞎吗?玩儿就玩儿,还敢开灯?”第21章 chapter 21不知是谁眼疾手快,飞似的按灭了灯光。黑夜里,只有手机屏幕的蓝光亮着,大家面面相觑,然后又觉得好笑。“手机。”岑北亭说了一句。其他人纷纷把手机锁屏。连手机的光都没有之后,房间里更暗了,连对面的人都看不清楚。许欣摸着黑往前走,然后兀地一怔,发觉自己的手按在了岑北亭的手背上。她连忙放开,却被岑北亭翻手捉住。她想挣,岑北亭攒得更紧,她抬头看他,发现他并没有看自己,他的目光始终专注地望向门外,另一只扶在李晓侯的肩膀上。许欣反应过来这个举动其实并没有别的什么意思,他只是习惯性地在她的手心上安抚地捏了捏。岑北亭在被老师抓包这种事上经验丰富,所以就算死到临头,只跟老徐隔一道门了,他也镇定自若,颇有大将风范。他望着门外,全神贯注地听着老徐的动静,然后食指抵在唇上,嘘了一声,示意大家跟着他。岑北亭引着他们,躲在了地下室门后。他们一共有六个人,为了藏严实挤成一团。“嘘,都别说话。”岑北亭沉重的呼吸喷在了她的耳后根上。脚步声渐渐近了,老徐果然开了门,门板向后,刚好将他们几个挡住。几个人大气不敢出,看着老徐手里的手电筒在房间里照了一圈。许欣肺都要紧张炸了,生怕老徐一回头,就发现他们躲在门后。周白薇见屋里没人,疑惑道:“诶,人呢?刚刚从外面看,明明亮了灯。”“调虎离山!”老徐到底比周白薇有经验,他大腿一拍,说:“这帮小兔崽子!中计了,中计了!快回去快回去。”老徐领着周白薇打着手电筒往回跑。两人一走远,岑北亭立刻带着他们溜了出去。大家撒脚丫子一阵狂奔,一路跑到走廊。到了门前,岑北亭嘘了一声,手指指了指脚下,然后轻手轻脚脱下鞋,揣在怀里走。其他人立刻有样学样,也脱了鞋,踩着袜子走猫步,一丁点声音都没有。老徐是个聪明人,他知道这馊主意肯定是岑北亭出的,于是他的目标非常明确,直奔岑北亭房间而去。岑北亭也不是吃素的,他预判了老徐的预判,不走寻常路。他回去后特地没走正门,而是从窗户翻了进去。他从窗台上跳下来的时候,老徐刚好破门而入,明晃晃的手电筒打在了他的脸上。岑北亭伸手挡了挡光,眯着眼睛,拖着嗓音懒洋洋地说:“诶,老师您怎么又来了?刚刚不是查过了么?又要查寝吗?”“你?”老徐有点惊讶岑北亭怎么在屋里,说:“你怎么不在床上睡觉。”岑北亭装模作样地揉眼睛,说:“我,我起夜呢。”“哼。”老徐一百个不相信。岑北亭光着脚站在地上,老徐打着手电筒围着他绕了一圈,什么证据也没找着。“这小兔崽子!”他又和周白薇对视一眼,连忙赶去其他寝室查房。但剩下人早就趁老徐查岑北亭的空挡溜回房间,在老徐的手电筒扫进来前藏进被子里躲好。许欣和崔奥利顺利地溜了回去。许欣合衣躺进床里,用被子蒙住了头。躺下后心跳还许久不能平静。她忍不住笑了一声。实是太刺激了,玩的就是心跳,难怪那么多人喜欢玩极限运动。老徐的手电筒照了进来,然后又灭了,门外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房间安静了下来。银色的月光洒在了床尾,静悄悄里,许欣无意识地捏了捏自己的掌心。她突然发现自己已经不是仅仅为刚刚的逃跑成功而笑了,她笑的还多了许多别的东西。然后她蓦地想到崔奥利的那句警告,如梦初醒——像岑北亭这种人,就是太容易被喜欢上了。*春游相当于沸水煮面时点进的一点凉水,表面平静后,水温比之前更高。天气一天比一天冷,跟着冬天里的一阵寒风还有期末分班考试的下课铃。时间过得飞快,高考这件以为很久远的事情,一眨眼便已经在眼前了。所有人都必须认认真真、深思熟虑地掂量掂量自己在高考这场战役里究竟几斤几两。他们将各自书桌里的书和文具收走,在学校门口告别。到家的时候,许欣在单元楼下看见自己家的窗户里往外透了光亮,她走上楼,听见客厅电视机里传来了声音,李月华在家。许欣进了门,蹲在玄关解鞋带。她朝鞋架上瞥了一眼,鞋架上并没有吴建军那双厚重的笨头皮鞋。今天周五,吴建军没有来。许欣换上拖鞋,进入客厅。李月华正靠在沙发上看电视。从表情上看,李月华今天心情不错,她的眉毛是舒展着的,肩膀和嘴角也是,手慵懒地搁在扶手上,有一搭没一搭按动遥控器转换频道。她没看许欣,语气平淡地说:“回来了啊,吃了没?”许欣说:“吃了。”李月华又多问了她一句:“吃的什么?”许欣说:“学校食堂。”李月华放下了遥控器,她从沙发里站了起来,脚后跟勾着拖鞋。她朝厨房的方向走了过去,说:“我给你炒饭。”许欣并不想吃,她晚上总是吃的很少,但更令她疑惑的是,李月华今天为什么这么和颜悦色。吴建军没来,她应该大发脾气,对她横挑鼻子竖挑眼,好像她哪里都不对。就在她分神的时候,李月华走进了厨房。她从冰箱里拿了鸡蛋,敲进碗里,撒了勺盐,筷子插\进蛋液,腾出了手,将灶台的火苗打燃。永远只有防蝇罩罩着一碟冷饭的厨房,第一次充满了久违的烟火气。许欣看着李月华忙碌着,那个背影逐渐和很多年前的李月华重合,和许周还在的时候的那个人融为了一体。许欣对着李月华的影子说:“我不想吃。”搅拌鸡蛋的声音停了停,然后又继续了下去。李月华没有转身,她今天的心情真的相当好,她一点脾气也没有冲许欣发,容忍着她得寸进尺的无理取闹,她淡淡地说:“鸡蛋都打了,你不吃怎么办?”锅碗瓢盆敲出一段交响乐。一份鸡蛋炒饭很快就做好了,摆在了许欣面前。在李月华的目光里,许欣低着头,在她对面坐下,拾起筷子。李月华托着腮,静静地看着她,说:“你是不是瘦了点?”许欣用手背擦了擦下巴,说:“没有。”“没有么?”李月华没有深究。“你现在高几来着?”她又问:“高二了吧?”许欣咽着米,说:“高一下学期。”李月华:“哦,也对。”李月华没再说话,而是安安静静地看着她。许欣如鲠在喉,终于抬头也看李月华。不知是灯光的原因还是一刹那间的错觉,许欣突然觉得,李月华变得好看了。那是一种难以言说的,微妙的变化,说不出究竟具体是哪儿,好像都没变,又好像都变了。她的皮肤变得很好,细腻白皙而富有年轻健康的光泽,她眼角的细纹是舒展的,规整标致的五官温顺而柔和,没有了世故的棱角。她的身材也变得丰腴了起来,她穿着一件白色一件式睡裙,腰部没有束腰,女性的特征饱满显著,却恰恰相反的缺失了“性”的吸引力。餐厅暖灯下,她的目光和李月华撞在了一起,李月华也在打量着她,无可回避地,她们两个人中必须有一个人要先开口说话。李月华看着她,开口道:“你长得很快。”“感觉你昨天还很小,但今天就这么大了。”“其实你长得像你爸爸,”李月华对她说。她用那如芒在背的温和的目光看着她,说:“尤其是眼睛,很漂亮。”许欣瞥开眼,她不知道李月华今天为什么突然跟她说这些,她默不作声,拼命地吃,狼吞虎咽、囫囵吞枣,她恨不得将整只碗都吞下去,这样她就能早点离开,不用接着忍受李月华的喋喋不休。她甚至希望李月华再次跟她翻脸,指着她的鼻子对她歇斯底里地咒骂,因为这样她就有借口摔了手里的这只碗,然后结束这段对话。可李月华今天的心情很好,她托着腮,陷入她从不珍惜的回忆里,浑身都充满着女性和母亲的温和。许欣终于吞下了最后一口米饭,蛋炒饭很干,吃到最后的时候,味道像是一把掺了盐的沙子,频繁、快速的吞咽让她嗓子眼里几乎要冒起火,她逃也似的扔下了碗筷,说:“我吃完了。”然后跑回自己房间里。她“碰”地关上门,躲进了自己的房间。她侧耳细细听着,听她摔碗走人后李月华在干什么?她会不会突然踹门进来,然后将刚刚压抑的怒火全倒在她的头上?但是李月华并没有,许欣非常非常用心地听,也只听见李月华收拾碗筷的声音。即便是将碗放进水池里,李月华的动作也是轻柔的,她好像怀揣了什么珍贵的宝藏,以至于外界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让她不满和愤恨。李月华的平静让许欣突然慌张了,她如临大敌,甚至说不出这种不安全感究竟来源于哪里。*李月华似乎不再去工厂了。整个寒假,李月华都在家。她躺在沙发上看电视,微微丰腴的腰身后垫了一只红色的枕头。她会给许欣做饭,白米饭搭配一菜一汤。她总是托着腮看着她独自吃,自己却不肯动筷。许欣问她,为什么不吃。她总说,没什么胃口。寒假的第三天,许欣写完了所有作业,她在附近便利店里找了一份临时工,早上六点上班,晚上八点下班。周五晚上,许欣从便利店回家,她走到楼下,一眼就看到了那辆与这巷子格格不入的黑色小轿车。她心一怔,三步并作两步地往家跑,跑到三楼的时候,楼下吴婶虚掩着门,抱着那个大头胖娃娃探头探脑地看她,当许欣目光看过来,她又慌忙扭头,不屑地“嘁”一声,说:“不像话。”许欣在自家门外听见隐隐说话和笑的声音,那是男人和女人调情的声音。她将手指扣在插销上,插销没关,门忘了锁,推一下就开了。客厅里吱呀吱呀响的老式唱片机正在播放一首甜软的歌,她看见李月华穿着一条白色睡裙,慵懒的脚踝上挂着一双露指拖鞋,涂了红色指甲油的脚尖跟着曲调轻轻踩着节拍。“妈。”许欣敷衍地叫了一声,她将单肩包搁在地上,蹲下身解鞋带。李月华走了过来,瞥了她一眼,“怎么现在才回来?”“嗯。”许欣懒得解释。李月华说:“洗了手吃饭。”许欣换上棉布拖鞋,她拎上书包带,站了起来,紧接着她的视野里出现了一双深棕色圆头男士皮鞋,那双皮鞋踩在客厅老旧的木地板上,发出像老鼠一样咯咯的声音。吴建军从李月华的房间里出来了。他正往上提着自己裤腰带,他穿了一件深棕色皮夹衣,那件衣服不是他的,所以这身衣服穿起来很不合适,滑稽极了,肩膀的位置变了形,凹凸不平,腹部一团团肥肉像流体一样随着步伐抖动。他没看见许欣,背对着她,径直走进厨房,从身后贴上李月华,手伸进李月华的睡衣裙摆里狠狠地掐了一把李月华的屁股。李月华回过头,她瞟了许欣一眼,脸是僵着的,但又马上和吴建军笑成了一团。看见这一幕,许欣一股血直冲上了脑门儿。她不管不顾,书包重重摔在地上,像一只凶猛的幼豹,冲向吴建军,用头撞吴建军,抓着吴建军的袖口大吼大叫道:“你凭什么,你凭什么?”吴建军愣了,那张肥硕的脸蓦地黑了下去。他转头看李月华,目光愠怒,“搞什么?”他迟迟不肯定下心,安安分分地和李月华在一起,除了他对男女关系毫不在意的放浪惯性,还有一部分原因是他不喜欢李月华带着的这个拖油瓶。实话实说,他并不喜欢许欣。这丫头片子很难讨人喜欢,她不爱说话,看谁总是撩着眼皮。这个世上麻烦多一个不如少一个。娇气、无用、坏脾气的大小姐,他那该死的前妻已经给他留了一个,他实在不想又来一个把他那本就不安宁的家搅得鸡飞狗跳。“许欣,你什么态度?”李月华脸上的笑还没散,和浮现出的恐惧一同凝固在脸上,她拽着许欣的手臂,又推又搡往外带,说:“做什么?怎么对吴叔叔这样?”许欣仰着脸,冲李月华吼:“我什么态度?你问我什么态度?你有什么资格问我?这是我爸的衣服!这是我爸的衣服!你凭什么给他?你凭什么?!”第22章 chapter 22许欣暴跳如雷,她眼睛一直在往外流眼泪,流得几乎要充血,而她自己根本不知道。头顶的墙壁上,李月华和许周的婚纱照还没有取下来,镶嵌在老式金铜相框中,吊灯的灯光只有一半照在了相片上,于是那层镶嵌在相框里的纸一半苍白,一半泛黄,许周在泛黄的那边,他穿着褐色皮夹克,温和、谦让,长而微凹的眼睛目光向下,温和地俯视着画前的人。“啪!”李月华给了许欣一巴掌,她气得嘴唇发抖,身体也打着颤,打过许欣的手扶住柜角,止不住的抖动。她指着许欣大骂:“这件衣服是你爸的又怎么了?你吴叔叔难得到家里来一次,进厨房总不能把他自己的衣服弄坏,你在这里大喊大闹做什么?”许欣站在原地,大口喘气。“这是我爸的衣服。”她说。李月华突然捂住脸,颓然地坐在桌边,呜呜哽咽。女人的眼泪一直是无往不利的兵刃,李月华一哭,许欣败下阵来,畏缩地向后退了一步。吴建军也软了心,过去拍了拍李月华的肩膀。“行了行了,哭个什么?就一小孩儿。”他潦草的安慰着。嘴唇很干燥,许欣咬了咬,莽撞地抓起扔在地上的书包。书包下是吴建军的西装外套,外套毛领被翻了出来,露出里面的名牌,是一个许欣没见过的外国货。许欣一言不发,往那毛边领上踩了一个脚印,大跨步回到自己房间里去了。她重重摔上门,走到窗边,窗户打开了一条缝儿,冷风立刻灌了进来,浇得手指犯疼。许欣哆哆嗦嗦,捏瘪了手里的半只香烟盒,她抖出烟,在屉子里找打火机。黑色塑料打火机烧起一股机油味儿,烟头在指缝间颤抖得像一双蝴蝶的翅膀,滚烫的红色火苗却怎么也点不着。她干脆用牙齿咬住了烟尾,尝着了棉花纹路的苦味。她并不知道成年人为什么说抽烟会让人感到轻松和愉悦,就像她无法理解为什么喝酒可以消愁,她拙劣地模仿着大人的动作,企图让自己提早拥有成年人刀枪不入的铠甲和麻木的心脏。最后她厌恶地将烟吐掉,然后将那盒从吴建军那里偷来的香烟从窗户扔了出去。她趴在桌子上,脸贴着桌面。桌面很凉,比她的脸还冷,她已经没有哭了,两只黑色的眼睛比任何时候都要清明。她不知道在想什么,似乎想了很多很多事情,但又似乎什么都没有想。那种困兽一样的窒息感又出现了,她发疯似的想离开这里,她愿意用任何东西去换,只要能让她离开这片臭水沟一样的泥泽……生活会永远都这么困难吗?还是只有在人不够成熟的时候才会这样?她听见李月华的房间里隐隐传来吵闹——“她到底什么时候签字?”“你答应了我的。”“那个女孩儿跟谁?”过了很久很久,争吵声终于小了下去。李月华的房门开了,然后是大门,沉闷的脚步声越来越远,最后在她书桌前的窗户外亮起来耀眼的探照灯。在划破夜空的刺耳的马达声里,李月华敲了敲她的房门。许欣没有动,李月华便不停地敲。终于,许欣打开了门。李月华站在门外,“不管你同不同意,”她微微抬着下巴,说:“我和你吴叔叔要结婚了。”她顿了顿,指了指自己的肚子,告诉许欣:“我肚子里,有一个小宝宝。”*第二天,吴建军请李月华和许欣在外面吃饭。他们预定的餐厅位于市中心,有令人咋舌的最低包厢消费价格,和可以三百六十度观赏江景的落地窗。他们一共等了半个多小时,这顿饭的另一个主角终于姗姗来迟。吴岳冉穿着白色t恤,黑色飞行员夹克,超短裙,白色长筒袜和白色球鞋,冷着脸一脚踢开椅背。和吴建军粗矿的五官相比,吴岳冉的眉眼应该是继承自她的母亲。她的瞳孔微浅,眉毛很淡,用深棕的眉笔描了轮廓和内眼线,眼角用防水黑色极细眼线笔向上勾了角,扑过散粉的皮肤接近苍白。吴建军斥责:“怎么搞的?现在才来。”“哦。”吴岳冉冷不丁地哼了一声,从鼻尖里冒出一声不屑。她喝了口冷饮,将茶杯推在玻璃转桌上,玻璃杯在上面滴溜溜转了一圈,险些碎成了两半。“哎呀哎呀,这有什么好置气的?”李月华打圆场,她的声音非常温柔,兢兢业业地雕刻着一个称职、令人“敬仰”的后妈的形象。饭桌上气氛始终活泛不起来,吴建军问吴岳冉关于班级上的事,吴岳冉回答得很敷衍。“最近学习怎么样?”“嗯。”“同学呢?”“嗯。”“老师教的好不好?”“嗯。”“你看看你姐,”吴建军说:“人家联考第一。”“嘁。”这次吴岳冉总算换一个回应了,她饶有兴趣地睇了许欣一眼,说:“这么快就开始叫姐啦?这不才刚吃一次饭么?我看还早着吧……”“吴岳冉!”吴建军狠狠训斥,李月华在一旁赔笑,笑得脸都僵了。从跟吴建军认识起,她就开始跟吴岳冉斗智斗勇。和许欣不一样,吴岳冉的反骨不是长在后脑勺,而是长在心里。她知道,在她出现之前,吴岳冉成功斗退过了吴建军无数个红粉知己。她的拿手好戏是装病,在吴建军要和情人约会的时候要死要活,她曾站在吴建军买在她名下的那栋独栋别墅二楼阳台上大喊大叫,“吴建军,只要你离开我和我妈,我现在就从这里跳下去,我说到做到!”“吴建军,我妈跟你白手起家,你这样做对得起她吗?”的确对不起。吴建军骇然。他那商人骨子里的冷漠被吴岳冉唤起一丝柔情,为了他好丈夫、好父亲的形象,他连连让步。但任何事物都有两面性,有好的一面,也有不好的一面,吴岳冉小孩子气的做法虽然暂时性的令吴建军心生愧疚。但愧疚之后,滋生的是报复性的堕落。她越不许吴建军在外面找给她找小妈,吴建军越要在外面养小情儿,他其实最偏爱那种年纪小的,比吴岳冉大不了多少岁,一个个嫩得像水蜜桃,看着都能掐出水来。但最后他还是栽在了李月华手里。和吴建军曾经的那些骄纵、任性的情人相比,李月华更能沉得住气。她过过苦难的日子,于是一旦有一丝机会,她便能抓着那根救命稻草怎么也不肯放。她能忍。她将自己最坏的那面留给许欣,给吴建军的全是温柔体贴,她像一朵最可人的解语花,默默忍受着吴建军的爽约、出尔反尔和喜怒无常。于是在吴岳冉和李月华的拉锯战中,吴建军不知不觉沉溺在李月华成熟女性的包容里,那是波涛浪滚里的港湾和锚点,那是一张能够终结过去的门票。吴岳冉做梦也想不到,是自己将吴建军狠狠地向李月华推了一把。菜很快点好了,吴建军在公司当惯了老板,在这也搞一言堂,他不询问任何人意见,就点了菜,他爱吃辣,上桌的麻辣兔头、水煮鱼片还有麻婆豆腐,每一盘上面都铺着密密麻麻一层红辣椒。李月华怀了孕,连筷子都没动一下。吃饭的时候,吴建军就坐在许欣对面,每次抬眼,眼前的画面都让她忍不住皱眉。许周是一个清瘦的男人,脸颊瘦长,眉毛很淡,瘦削单薄的鼻梁上架着一面金边框眼镜,看起来斯斯文文。许欣有时感到奇怪,她听说,人总是会对自己年轻时动心的人放不下。所以她不明白,李月华和许周结婚生子,共度大半生后,会接受与许周截然相反的吴建军。于是她只能自我开解,这个世界上,总是糟糕的人多,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所以最后都是像李月华和吴建军这样的恶人相互折磨。“许欣以后想做什么?”吴建军问,“你们马上要分文理科了吧?以后准备读文科还是理科?”李月华怕许欣又给吴建军摔脸子,特意替她解释,说:“谁知道呢?她每天都关在房间里叽里咕噜地说外语,也不知道在干嘛。”许欣用筷子将沾满红油的撒尿牛肉丸戳破一个洞。她决定选文科。做这个决定的时候,她正看见电视里播放新闻,当时镜头定格在一位年轻漂亮的女性身上,她穿着干练的黑色套装,刚到肩头的中长发上别了一只银白色的小巧发卡。她看起来很文静温婉,但她开口的时候,立刻就像变了一个人,目光坚定而自信,脱口而出流利、标准的英语,将刚刚发言人的对话一字不差的转述出来。许欣隐隐被触动了,屏幕左下角打出这位工作人员的姓名,许欣开始在网上搜索这个人的基本信息。她了解到,原来她是外语学院的毕业生,专业是同声传译,在校期间得了很多奖,工作任务满世界飞。许欣滑动鼠标,认真浏览着每一条关于她的信息。在想象中,五年后、十年后、十五年后,你希望自己是什么样子?这一刻,她似乎有了自己的答案,她想像这个人一样,富有知识,见过很多人,走过很多路。许欣放下筷子,冷冷地说:“不管你的事。”*这顿饭最后真的只是在吃饭,每个人都各怀心事,默默无语。吃完饭后,吴建军和李月华去取车,许欣和吴岳冉站在饭店前等待。吴岳冉从口袋里掏出一包浅绿色女士香烟,细管,有淡淡的薄荷味儿。她靠在墙壁上,饶有兴趣地睨着许欣,似笑非笑,似乎在赌她敢不敢接——“抽烟么?”许欣说不。“也是。”吴岳冉一副理应如此地表情,将烟衔在嘴边,另一只手在兜里搜着打火机。许欣抬手,直接了当地将烟从吴岳冉嘴里抽走。吴岳冉结结实实愣了一下,干燥起皮的嘴唇微抿着,依然保持刚刚的状态。许欣说:“他们马上就回来了?”吴岳冉嗤笑了一下,没继续抖烟,将烟盒和打火机揣进兜里,然后两手也插进兜儿里。“你真以为他们马上就会回来?”“有得吵。”她奸计得逞似的笑了起来。许欣没说话。“在跟岑北亭谈?”吴岳冉无所谓地说。“什么意思?”许欣蹙眉。吴岳冉故意说:“长得是蛮帅的,我也喜欢。”许欣冷眼看着吴岳冉:“你到底想说什么?”吴岳冉反问:“不是不认么?现在急什么?怎么,你妈妈能抢别人老公,我还不能抢你男朋友了?”许欣没有立刻回应,只是平静地看着她。吴岳冉下意识地站直了,攥紧了掌心的肉,她不喜欢许欣这么看她,好像她才是胜券在握的那一个。她被激怒了,于是得寸进尺地问,“你爸呢?”“走了。”“怎么呢?”“生病。”许欣回答。“哦。”吴岳冉点了点头,突然说:“我妈可没死。”许欣好像被针扎了一下,她知道吴岳冉是在故意激她,这种人天生如此,非要看着别人出血才快活。于是她反唇相讥:“我妈怀孕了。”吴岳冉立刻愣住了。她那张飞扬跋扈,欺负惯人的脸流露出小孩儿的迷茫。显然吴岳冉是他们四个人中最后知道这个消息的人,她好像眉心中了一枚子弹,惊讶、错愕的站在原地。她曾那么信心满满地以为这次她还是会赶走她的仇人,像以往任何一次一样,只是她万万没想到这一次她面对的人是这么心机深重,这么可怕。吴建军多想再要一个孩子啊,想要一个男孩,但是一直没能成功。现在李月华肚子里的那个,有一半的可能是男孩,而她不是,她输给了这百分之五十的可能性。这时吴建军和李月华回来了。副驾驶座上的李月华春光满面,俨然像坐稳了椅座一样坐稳了吴建军“正宫”的位置,她像一个胜利者一样招呼吴岳冉和许欣上车。吴建军把他们送了回去,他开车一路进入小巷,将他们送到了楼下才折返。许欣下了车,她看了吴岳冉一眼。吴岳冉一直在看向窗外,她背对着她,看不见此时的神情。*门很老旧,没锁,一脚下去,门开了,门轴吱哑响。一个年轻男人来到门前,他刚睡醒,脸很冷。房间里闷热,他没穿上衣,结实的胸膛赤|裸着,上面附着着一层汗珠,下身是一条宽大的灰色运动裤,松松垮垮的。“让我进去!”吴岳冉冷冷地说。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歇斯底里,像一个神经病。门前,黄岐枫看了看她,然后侧了侧身。电视机里在放录像带,声音很轻,是比她老不知道多少的爵士乐队,一把破吉他横在茶几上。吴岳冉不喜欢乐器,她用膝盖撞开琴身,将自己摔在沙发上,头顶是浅绿色吊扇,一圈一圈地转着,好像马上就要掉下来。黄岐枫早就习惯了吴岳冉的怪脾气,没说话,也没问她怎么了,从沙发上拾了一件黑色t恤衫套上,嘴边叼着烟头。吴岳冉仰面躺在沙发上,像濒死的鱼。黄岐枫问她:“喝什么?”吴岳冉没说话。黄岐枫拿了啤酒回到沙发上。他安静地喝了一口,吴岳冉依然一动不动,一言不发。他静默地看着吴岳冉垂在沙发前的腿,她的裙子很短,遮住的地方更能留下遐想。但是他看着她的那里,却什么也没有想。大脑是放空的,直到烟头突然烧痛了他的手指。他将烟按灭在烟灰缸里,然后他心动了一下,像突然一只蜂蜜钻进了纱窗。他站了起来,俯身看吴岳冉,竟发现吴岳冉在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