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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国师》TXT全集下载_10(1 / 1)

定安想了想也是,何况她自己也满腹心事,没再追究下去。*另一边青云轩沿着一件件脉络探寻下去,事情终于隐见眉目。皇后事发前连着三月召见颖嫔,明面上是体恤她,比旁人多几分亲近,居心为何不得而知,但颖嫔之死总不会是她有意为之,若如不然不可能留下这样明显的把柄。事发之日替颖嫔诊脉的刘院判自那日过后一病不起,再也没去太医院当差就是最好的佐证。谢司白将手上的事暂放一边,准备去亲自见一见那位院判大人。这当头秋韵却带回了外面的消息来。谢司白脸上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他要见我?”秋韵点头:“是这么说的。”谢赞半是为了避嫌,半是为了抬举他上位,先前中山王一事全权交由谢司白查办。谢司白素来与中山王没有瓜葛,凡事秉公处置。现下中山王被押回京中,定了日子三司会审,这当口却提议要见他而不是谢赞,不得不引人深思。谢司白看向秋韵:“先生可知道?”秋韵摇了摇头:“师父今天一早就被陛下请去了,现下还未归。大理寺的口信是下午才传到的,我一得了就来找公子。”“说了为何要见我?”“不曾说。”谢司白垂下眼眸:“什么时候?”“三司会审横竖还有半个多月,大理寺那边说,只要公子有闲,这两日都可以。”谢司白不说话了,他负手站在雕花长窗前,长身玉立,同样的艾青衣衫,在他身上却显得格外与众不同。正是将暗未暗的时分,庑廊下的光线昏暗,落尽窗子里,只照见室中一半。谢司白注视着窗外,不知看的是什么地方。秋韵看着,不免想起师父说过的话,他说“昭明这样的人,是几百年也难出一个的”。到底是褒是贬,语意不明,师父还说“智多近妖”。秋韵这么些年跟在谢司白身边,无论好事坏事,从未见过他动容半分。眼下也是这样,他面上素无波动,让人探究不出他意欲何为。“我知道了。”良久谢司白回过神来,淡淡说了一句,“先生回来你告诉我一趟。”秋韵领了命,方才出去。秋韵走后,谢司白找出了在颍州时的卷宗。中山王太安十三年所生,自有在宫中长大,十年前案发时他才二十岁,同当年有关的卷宗谢司白都备着一份,中山王并不得宠,便是后来新皇上位,他也只是个不起眼的闲散王爷,就算转了几转,也与那件事毫无干系。他现在要见他,不是为了这个,又是为了什么。谢司白抚平了褶皱的纸张,盯着卷宗第一页,良久不言。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咩咩咩灭 1个;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narutolxh 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第26章 、26一直进了刑部大牢, 到处充斥着长久不见光的腐朽气息, 这里关押的全是命案要犯,不少提审完一身的血腥气, 躺在柴草铺盖中奄奄一息。饶是秋韵也不觉嫌恶, 因而屏住了呼吸。只有谢司白见怪不怪,全然置之不理。最里面的一间牢房铺着罗衾锦絮, 案上放着盏昏黄的白瓷灯,并着一屉景泰蓝珐琅攒盒,放着各类吃食, 这样的待遇不似囚犯该有。这是皇上的意思, 毕竟手足一场,临审前好歹顾全他体面。听到声音, 中山王起身来迎。他穿着玄色长衫,算不得齐整, 但也比寻常囚犯干净不少。“你就这样来了?”中山王不似赴死之人,背手而立,身形稍有些发福, 模样悠闲。谢司白看着他, 面无表情:“我的人在外面守着,王爷有什么话放心说就是。”中山王也盯着他,目光灼灼, 像是一探究竟,那注视令人倍感不适。只有谢司白不为所动,甚至连避都不避, 静等着他先开口。“是你回来了。”中山王终于确定了什么,面上是似是而非的笑,“是你,我不会认错。”谢司白似乎一早料到如此,风轻云淡的,并不为他的话所动:“王爷要告发我吗?”中山王哈哈大笑,笑声中不免带着凄楚:“你既然能偷天换日混到如今这一步,背后帮你的人肯定不少,我已这步田地,告发你除了能苟且多活几日,还能有何作为。”谢司白淡漠道:“那你又为何要见我?”“我自知活不过去了,只我妻儿无辜。”中山王面色一凛,“我请你来,是要做一笔交易。”谢司白不动声色,烛光摇曳,映得他面容也阴晴不定,他只垂下长睫,望着眼前的人,目中空明,仿佛视万物如草芥,不见悲喜。中山王看着眼前的少年,不觉心生寒意。很难形容他的眼神,许是苏北寒凉,千锤万凿中才能在这样的年纪拥有这样深的城府。谢司白没有直接回答,只道:“王爷要做交易,应不应不在我。”“放心,我给你的东西你一定会感兴趣的。”中山王定定望着他,言语笃定“你冒着杀头的风险,不远万里回到这里,不就是为了这一样事吗?”*等第三次遇到那小宫女在含章殿前探头探脑,司琴终于是找机会逮到了她。司琴不比寻常宫女,识识花样子做做针黹活就算罢。她早年间跟着在涣衣局做粗活,因为模样生得一般,性情又木讷呆板,多不受掌事嬷嬷的喜欢,挑水砍柴一类的重活全交由她手,练了副好身手,腿脚比平常人麻利不少,常年担水搬重物,练得力大无比,直至来了含章殿她这境遇才有所改善。所以还不等那小宫女跑远,司琴就快她一步追上来。小宫女本就心虚,见被追上,她腿一软,摔倒在石阶旁。司琴看着她,冷声问:“你跑什么?”小宫女吓得瑟瑟发抖:“姑姑在追我,我……我就忍不住跑。”“我可不是什么姑姑。”司琴刚嘟囔一句,定安也近了她们身边来。小宫女摔在坑坑洼洼的水沟里,身上缟素的丧服溅了泥点子,整个人看起来狼狈不堪。她见着定安,越发抖得厉害,忙是挣扎爬起来跪安。定安打量她:“你是颖嫔娘娘跟前伺候的人?我见过你。”小宫女点点头,全程视线垂地,不敢看她:“奴,奴婢名唤珠玉。”定安让她起来,小宫女却不肯听,仍是跪在地上,泥水打湿的头发一络一络,顺着往下滴水。定安只得道:“你若是有什么话,不如进去慢慢说,像这样堵在门口,不知情的还以为我如何欺侮了你。”珠玉惶恐,忙是磕了两个响头:“奴婢不敢。”定安:“……”珠玉不说话,只一个劲地抖啊抖,像有什么苦衷。定安发了愁,司琴道:“你若有什么话就直说罢,若不然好歹别赖在这里。”“殿,殿下。”珠玉终于是肯开口说话了,只是她牙关打颤,半天吐不出一句完整的话。“罢了,先进来吧。”定安让人将那珠玉接进了含章殿,给她换身干净衣衫,又送了碗姜汤。珠玉捧着,才渐渐定下神来。定安问道:“你三番五次来含章殿,究竟是为了何事?”一提起这个,珠玉又开始抖起来。定安看着好笑,想起先生那天说的话,道:“横竖又吃不了你,你怕什么。”“我有话要对殿下……殿下一个人讲。”珠玉磕磕绊绊说了这样一句。定安让司琴她们先退下。只余她们两人在,珠玉渐渐好转些。她抖抖嗖嗖从袖子里取出一样用绸布包起的东西,恭恭敬敬放在案几上,眼睛盯在上面,不敢看定安。“这是什么?”定安稀奇,取了过来,一层层撇开,最里面放着断了一半的玉镯。玉取有圆满的寓意,如今碎了一半,是不吉之征。定安倒不觉得什么,细细打量着:“你给我这个作什么?”“这,这是娘娘留给殿下的。”定安一怔:“颖嫔娘娘?”珠玉点点头,嗫喏着:“娘娘生前仔细叮嘱过,要我把这东西带给殿下……”“为何?”珠玉吓白了脸,不说话了。定安没注意到她的神色,只把着那玉镯,道:“既然是送东西,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你何必每次一露面就先跑开。”珠玉有苦难言,微垂着头:“娘娘生前还留了嘱托,奴婢怕……怕被旁人听到,所以……所以想寻个合适的时机。”定安敛回视线,看向面前的珠玉,很是奇怪:“颖嫔娘娘留了什么话给我?”珠玉额上沁出些冷汗,她用袖口一面揩去,一面结结巴巴道:“娘娘生前的嘱托,叫,叫殿下拿着这只玉镯,去找玉阳宫一位周嫔娘娘。”定安蹙眉:“这是何意?”珠玉没敢往下说,似有惧意。定安好耐性,引着她:“你说罢,我不怪你就是。”珠玉那模样眼见着是要哭出来了,又僵持了半晌,她费好大力气才说出口:“娘娘说,这件事与……与陈妃娘娘有关。”定安脸色倏地一变。珠玉当真是吓得哭出来,她慌忙跪在地上,唯一支撑着她继续的只剩下颖嫔临去前死不瞑目的托付。她兢兢战战道:“殿下莫要怪罪。”定安攥着那镯子,她看向珠玉,面上是不合年纪的冷静。“颖嫔娘娘还让你说什么,你照实说,我不会迁怒与你。”珠玉得了保证,稍稍安心了些,也不再一味地苦着脸。“娘娘说……有件事是宫里人人都瞒着您的,您一定要知道,只有知道了,才不枉费陈家去了的那么多条人命,也不枉陈妃娘娘待您的良苦用心。”定安隐隐有不好的预感,她问:“瞒着我?是何事?”珠玉摇了摇头,许是要说的话终于说出口,过了最难的一关,旁的无所谓了,倒是讲话利索起来:“娘娘没有同奴婢讲。”定安看着她,珠玉脸上除了惊惧,不见旁的,想来她不曾作假。定安不说话了,只紧紧攥着那镯子,细碎的玉片扎在手上,稍有些疼。珠玉又开始抖起来,生怕定安因此责罚她。定安问:“就这些?”珠玉心惊胆战:“就这些。”定安久久缓不过神来。她看了看手上的碎玉,又看了看跪在地上直冒冷汗的珠玉,始终惊疑不定。珠玉道:“奴婢,奴婢只是个传话的,旁的也是不知。殿下行行好,可是放奴婢离开?”定安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才点点头。珠玉如蒙大赦,她松了口气,行过大礼后方得起身离去。走时她仍是低着头,半点不敢看定安,仿佛看一眼就会没命了似的。珠玉离开后,花厅中只剩定安一人,她握着那碎了一半的玉镯,茫然失措。颖嫔娘娘临走前为何要专门托人来找她说这些话?还有……陈家?自定安有记忆以来,陈妃并不大提及她外家的事。定安仅知道的,全是从旁人口中听闻。陈家先前也是如邵家一般的大世家,后来她外祖贪墨,被人告发,再加上曾经轰动一时的东宫谋逆案,举世震惊。为了平息众怒,永平帝下旨彻查陈家,先后判了秋后问斩,族中多数则判处流刑。陈妃成了罪臣之女,尽管并未连坐,却还是受了牵连,自此一生幽居后宫,再不踏足外界一步。定安勉强定下心神,她看着那玉镯,只觉得心慌起来。她重新用绸布将玉镯一层一层包起来,就像将曾经暗无天日的秘密再度埋葬。做好这些,定安原是要藏进袖子里,想了想,最后放进了花厅里摆在博古架上的联珠瓶中。正巧这时静竹端着案托进来,是一应点心之物。她见花厅里就剩了定安一人,奇道:“怎么只有殿下在?”定安没有与静竹说这件事,只道:“我见她前言不搭后语,想来是颖嫔娘娘离世,她心绪不宁才恍恍惚惚的,就让她先回去了。”说罢,定安慢慢看向静竹。静竹是除了娘亲陪她最多的人,现在她穿着素整的海蓝花鸟纹长褙子衫,除了腕上戴着一副玉镯,同定安一般,再无旁饰。静竹笑道:“殿下怎么了?反倒盯着我看起来。”定安摇了摇头,问说:“毓庆宫那边……”“还没定下出殡的日子。”静竹将案托放下,叹了声。永平帝是铁了心要一查到底,事情经着司礼监转到了青云轩,颖嫔也跟着等了数日不得入土为安。定安点点头,目光移向窗外,花期过了,院中一地的落花絮絮。这话到此为止。一连几日,定安皆是心神不宁。珠玉送来的玉镯终于是打破了平静,掷地有声地砸落进来,不容分说的。定安懵懵懂懂地有这样一种觉悟,那玉镯她不能再拿出来,周嫔也不能真的去找,否则尽数破了戒,想回也回不来。这事她没法同静竹讲,唯一想到能说一说的只有谢司白。可惜先生近来为了毓庆宫的事在忙,算来也有段日子没见到他。晚上将要就寝,定安坐在菱花镜前,静竹替她打散了头发,用檀木梳轻轻梳着。定安绕着璎珞上垂下的穗子,漫不经心似的,问了句:“姑姑可知道周嫔娘娘?”静竹听到这个久违的名字,稍稍一愣。定安的心无由来地沉下去,不见底。静竹的脸色不大好,强颜欢笑道:“殿下好好的怎么提起她来了。”“前不久听皇姐提起过。”指尖的璎珞越缠着越纠葛在一起,定安低着头,就像她更看重手上的穗子,而不是问出的话,“我竟不知宫里还有这样一位娘娘在。”静竹不说话了,蓦然心不在焉,手上的动作也慢下来。定安抬眼,小姑娘眉目清秀,一打眼还以为见了从前的陈妃:“姑姑?”静竹一晃神,梳子摔下来,她慌忙俯身去捡:“总归都是些过去的事。”“她与母妃是旧识?”定安眨眨眼,像是随口问了这样一句。静竹调整过心神,她笑了笑,勉为其难答道:“当年娘娘盛宠之时,周嫔同住含章殿,一度与娘娘交好。”“后来呢?”“后来娘娘失了势,周嫔怕受牵连,就自请离殿。”定安松开抓着璎珞的手,怔怔道:“这样啊。”静竹勉强笑道:“殿下好端端的问这些做什么。”“姑姑。”定安望着镜中,定定道,“为何我问起过去的事,你总是不肯同我说清楚?”很早以前就是,定安一问起从前种种,静竹若不是含糊其辞,就是推说不知。陈妃,《快雪时晴帖》,还有曾经的含章殿。静竹不动神色:“从前的事大都不如意,我讲给殿下,除了惹殿下伤感,倒也没趣儿。”定安不语,良久方才漫不经意道:“也是。”静竹暗自打量着定安神色,见她没再问下去,也就不再说下去。*颖嫔一案很快有了个了断。青云轩不比司礼监瞻前顾后,顾忌许多,是单刀直入,经由大病一场稀里糊涂离世的刘姓院判,直接查到了其他人避如蛇蝎的建章宫。不过静妃在宫中多年,到底更胜一筹,四两拨千斤地挑出个同宫住着的才人出来顶罪。那才人百口莫辩,当夜自缢殿中,第二日被她身边的宫女发现,早已是断了气。这事说来古怪,漏洞百出,单一件,宫中自来有守夜的定例,缘何第二日才被发现。可惜不久那两个宫女也以殉主的名头去了,这案子成了无头鬼的一笔烂账。谢司白将事情原封不动报上去。他是最擅春秋笔法的,不多添一笔,已是惹得皇上疑心起来。不过皇上没再让追查下去,这事最后还是不了了之。春日是个炮仗脾气,政治上牵一发动全身的弯弯绕绕他理解不了,只道:“那事明摆着和建章宫那位娘娘有关,当初要让我们查的是陛下,人得罪完了,好不容易查出个眉目,让我们偃旗息鼓的还是他老人家。”“查不到底又如何?有些事既然达到目的了,强求反倒不妙。”秋韵更体恤谢司白的心意。有些事面上过了是过了,但留下的猜忌怀疑,却是经年累月积重难返。秋韵给谢司白斟了茶。谢司白将案卷归置一处,细细查看着,从始至终一言不发,任着春日秋韵两个争论不休。谢司白先前答应过定安,明面上虽没有定章,实际如何该查的也都查清了。他命人去了含章殿一趟,定安得到消息,已是迟暮。先前才人自缢的事闹得沸沸扬扬,定安隐约听说了很多,谢司白传来的话只是下了定论。远远的传来经佛超度的梵音,定安怔怔问静竹:“是颖嫔娘娘?”静竹点头:“今天是颖嫔娘娘大殓的日子。”颖嫔虽以贵妃仪制下葬,身前却只是个颖嫔,丧葬未得大办。定安同静竹出了含章殿,长街外灵车经过,由着在祖庙前停灵一日,即送往皇陵厚葬。定安看着,不觉问道:“无人去送吗?”静竹也是唏嘘:“除了他们宫的为主子哭一哭,再为自己的前程哭一哭,这宫中没几个是真心替她难过的。”定安站在原地,闷热的晚风习习,定安却指尖冰冷。她在原地站了很久很久,一直目送着远去了再看不到影子,才终于是做下了决定。静竹请她回去,定安垂眸,没有看她:“我想去花厅一个人待一会儿。”静竹微怔,却没多想,只应了是。定安等她走后才独自往花厅,藏着玉镯的瓶子就放在第三层,定安仰头看着,心里没底,那镯子分明是早就设下的陷阱,谁知道里面埋着怎样龌龊的秘密,她是连碰都不敢碰一下,仿佛这一遭去了,就不见以后。定安站了许久,才踮着脚将联珠瓶取下。她手是微微颤抖,合十行了一礼,在心中默念着她母妃的名字,才敢将裹着布的碎玉拿出来。她攥在手中,手潮潮的,发着冷汗。定安将联珠瓶物归原处,她出了花厅一路往后门去,没遇到静竹,倒是见了司琴。还不等司琴开口,定安先道:“我想自己去走一走,你不用跟着我,若是姑姑问起来,你只说我去坤宁宫找十三姐姐了。”作者有话要说:写剧情写得头秃(吐血再有一两章就到第二卷 了,定安长大正式开启感情线另外明天更新会晚一点,见谅*新增一千字第27章 、27作者有话要说:【高亮】上一章看的4000字版本的同学麻烦重新看一下,前一版写得不满意,做了修改,另外添了些重要剧情。重新看完才能联系起这章来。司琴素来一根筋, 不疑有他, 当即应了声。定安一早打听到周嫔现在的住处,玉阳宫早些也算是一处修缮华贵的宫殿, 可惜后来芳园扩建, 玉阳宫被隔绝在一角,再加上周嫔早已不露面, 宫中大多都忘了还有这样一个人。定安从芳园经过,弯弯绕绕终于是找对了路,面前杂草丛生, 一片荒芜, 颇为破败零落。定安慢了一步,疑心是自己来错了地方。她大着胆子走上前, 院门虚掩着,近了听到里面传来骂骂咧咧的声音:“你们这些贱蹄子, 一个个的偷奸耍滑,当真以为没人能看得住了是不是?”定安脚步顿住,又是迟疑起来。她所凭的不过是珠玉的只言片语, 再就是手上的碎玉镯而已, 怎知这不是有心人故意引她入套。正踌躇不定间,眼前的院门却被人打开了。门前堵着一身形高大的嬷嬷,脸上有道疤痕, 看上去扭曲可怖。这样的体貌莫说正经在主子娘娘面前伺候,搁在平时只怕早就被逐出宫门,可见周嫔这里早是无人踏足。她瞪着定安, 天生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你是哪个宫的?来这里做什么?”定安并不理她颐指气使的做派,只道:“周嫔娘娘可在?”定安这些日子跟在邵太后身边,又常日与熙宁交好,早是今时不同往日,气度上倒隐约有了帝姬的派头。那凶嬷嬷见她气定神闲不似寻常宫女,知是贵人,面色惊疑不定起来,语气也放缓:“敢问是……”“含章殿娘娘是我母妃。”定安说得平静。听到含章殿三个字,那嬷嬷果然面色一变,她慌忙跪倒在地:“奴婢愚钝,不知是帝姬,还望殿下恕罪。”“我找周嫔娘娘。”定安垂眸道,“她可在?”“……在。”那嬷嬷说这话时小心翼翼的,似乎忌惮什么,“殿下要见娘娘?”定安点头,那嬷嬷不敢怠慢,只起身引她进去。院中方才挨骂的几个粗使丫头早就不知跑去了哪里,庑廊下空空荡荡,颇为凄清。玉阳宫仅有主殿住着人,房屋陈旧,像是几年未得修缮。定安随着那嬷嬷绕过照壁入了阁中,一股子药味扑面而来。嬷嬷眼尖心细,方道:“殿下可是不习惯这味儿?”定安摇了摇头。她母妃在病中时也是这般,殿中常年萦绕着草药的气味,微涩,发苦,经久不散。进主殿转过花梨木折枝海棠落地罩,终于得见真面目一。宫衫女子靠在花梨木雕的十八罗汉躺椅上,披着件半旧青绿的长衫,微垂着眼眸,面色蜡黄,精力不济的模样。嬷嬷先上前,倚着女子耳边说了句:“娘娘,有人来看您了。”周嫔抬了抬眼皮,很没精神地瞥了眼底下的定安,没什么反应。倒是定安不觉紧张起来。她先行见礼,轻轻唤了声:“周嫔娘娘。”周嫔一副病容,怏怏无力的,但见几分苍老。嬷嬷附在她身旁道:“这位是含章殿的小帝姬。”听到这句话,周嫔死气沉沉的眸中突兀地迸发出些许亮光来,她撑着半起身,目光灼灼地盯着定安,定安被她吓了一跳,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周嫔死死望着她:“你是陈妃的女儿?”定安定下心神,将一直攥在手里的东西拿出来,青色玉镯质地通透。那嬷嬷赶忙接过来,呈给周嫔。周嫔看着这副碎了一半的玉镯,怔愣半晌,迟迟不语。“颖嫔娘娘托人送来的,也是她让我来找您。”定安观察着她的神色,试探着问道,“娘娘可知晓关于我母妃从前的一些事?”周嫔回过神:“颖嫔?”她长久与世隔绝,早已不通外间俗事。跟前的嬷嬷同她道:“是皇后身边的彩云,皇上封了她做才人,如今坐到了嫔位,不久前才去了的。”她这么说,周嫔才隐约想起来,她细细抚着那玉镯:“是了,彩云,我记得她。”定安不动声色,静静等在原地。那嬷嬷方才察觉怠慢,要给她看座,周嫔倏地抬起头:“你叫什么名字?”定安回她:“定安。”“定安。”周嫔念着这两个字,心里泛苦,“娘娘她竟给你取了这样一个名字。”定安,定安,只盼着她一生安稳,不比自己一样,落得如此下场。“殿下想从我这儿知道些什么?”周嫔看着她,灰寂眸中隐有暗光。定安却只道:“娘娘能告诉我什么?”周嫔咳了几声:“陈家,陈妃娘娘,还有你父皇……总不过是这些。”定安不说话,怔怔站在原地。日头渐隐,庑廊里陡然见了风,先前那嬷嬷慌忙将手炉取来。这样的天气远不算冷,周嫔却是惧寒。“你阿娘……当年是极美的。”周嫔说着,目光悠远,像是想起了什么,“除夕夜她被宫里的太妃娘娘召见,你父皇看到了她,遂一见倾心。那晚的瑶池宴上,陈妃娘娘丢了太妃赏的簪子,是你父皇捡到了……是他捡到了。”周嫔又是咳嗽起来,她絮絮说着能记起的事:“散去后陈妃娘娘在园中找着,那簪子是太妃娘娘赏的,丢了虽不至大错,但到底失礼。娘娘一筹莫展,你父皇这时走了过来,把那簪子还给了她……”后面的故事不必说定安也能猜个大概,戏文上常常是这样讲的,才子佳人,郎情妾意,天造地设的一对。周嫔说得风轻云淡,定安问:“……就这些?”谁知周嫔却忽的笑了,笑容中透出些阴鸷,她重新望向定安:“当然不是。”她眸中满是恨意,那样刻骨铭心的恨意,定安还是头一次见到,她心底发寒,强忍着才没逃开。周嫔盯着她,语气也陡然凌厉:“这只是其一,还有其二。你父皇当年潜邸并非东宫,只是个无依无傍的皇子。并州陈家是有名的世家,娘娘父亲手握兵权,联姻的白家位至丞相,正是如日中天。除夕夜那天,娘娘进宫受赏,是陛下安排了人的,瑶池宴,亦是陛下一早拿到了她的簪子。娘娘以为是‘金风玉露一相逢’,其实不过是有心人空许白头约罢了……”她的话像利锥一样,一字一句戳在定安心上。定安仓皇失措,眼前的人仿佛是阿鼻地狱中的鬼魅,是从地底下钻了出来,攥住她的颈部,怎么挣脱都挣脱不尽。“还有静妃。”周嫔提起这两字,拥着手炉的指节泛白,可见用力。她说着,语气中带了嘲讽和不甘,“你可知她与陛下是青梅竹马?静妃的兄长曾是陛下潜邸时的门客。引你母妃入局的是陛下,同她设套的是静妃。还有皇后娘娘,这样‘深明大义’的一个人……”她笑起,无不恶意:“也是枉作了帮凶。”定安眼前发黑,她不觉碰到身后的博古架,几样白底青花瓶摔了一地,她踩在上面,险些被划伤。“……你如何知道得这样清楚?”“我?”周嫔像是听到什么好玩的话,她大笑起来,笑着笑着竟然笑出了眼泪,“我当年与你母妃情同姐妹,她头次落胎的那碗药……是我端给她的。”定安耳边嗡嗡作响,一瞬间什么都听不清了。她艰难开口:“……落胎药?”“你母妃被害得惨,我也没有落得好。”周嫔止了笑,愣愣看着园中寂寥之景。因着疏于打理,昔年的花草大多已枯死,仅有两株桐花树开得好,可惜过了季节,已有凋败零落之感。她喃喃自语,“果真是因果轮回,都是报应,都是报应。”定安脑子一片混乱。她一步一步往后退,不知怎的过去一些早已忘记的细微之处全都记了起来。每年除夕若是病稍好些,娘亲都会带着她放花灯,娘亲看着花灯顺流而下,眼里有的,原来不是化不开的愁思,而是述说不尽的悔意。从前定安只以为是一个因缘际会的故事。戏文里讲多了。年少夫妻相知相许,谁知外家贪墨,一失足成千古恨,更何况似水流年终抵不过如花美眷,她娘亲至此被置于深宫一隅。这是势败,是命途不济,怨不了旁人太多。不不不,但故事不是这样的,戏里讲得都是假的。她娘亲年方二八,不谙世事,除夕宴一瞥匆匆,少年君王爱的不单是她的好颜色,更是她父兄手中军权。静妃与皇上一早就是狼狈为奸,一个吞尽了年少的期许,一个占据了旧时的风华。宠她是假,爱她是假,唯有算计是真。她进宫,误的是一生。定安再也受不了这样的真相,心上千刀万剐一样的生疼生疼。她慌不择路,转头跑出去,周嫔也不让人拦着,只是静静看着她离开,离得远远的,直到再也看不见。*夜色絮絮地涌在天边,不甚清明,外头梆子敲过三声,到了掌灯时分,终于是落下雨来。含章殿里灯火通明。正是晚膳时候,侍奉左右的宫人们却一个个跪在庑廊下,静竹已是心急如焚:“殿下好好的一个人,说不见就不见了?我不过才去了一会儿,你们一个个就是这样当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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