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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国师》TXT全集下载_23(1 / 1)

谢司白不说话, 只是望着她:“你想去看?”定安想了想:“也不是不可以。”“你想好了。”谢司白从善如流, “这些要打要杀的事, 不如你想得那样清明。”定安哪里是想看什么打猎, 不过是想和谢司白待着。她不明说, 只笑道:“好啊。”谢司白看向秋韵,秋韵将身上背着的弓箭扔给他。谢司白接过, 策马先入了内场, 这回换定安跟在他后面。内场很大,树木掩映,定安紧跟慢跟生怕跟丢了。谢司白的运气还是不错的, 没走多远就听到树丛悉索的响静。他停下来,瞥见不远处的猎物,是一只矮鹿,正藏身于草木之中。定安在他后面,亦是慢下来,屏气凝神,生怕惊扰了他。谢司白从箭筒之中取出一柄羽翎箭,张弓对准了那活物。这时反倒是定安心下惴惴不安起来,就在谢司白将要松手的一刻,定安没忍住道:“且慢。”谢司白不为所动,只是将射出去的一刹那稍偏了方向。翎箭应弦而出,擦着边略过,钉在树干上。矮鹿受惊,倏地跃起,慌不择路,急急往着四处逃窜。谢司白将长弓放下,向后看了定安一眼:“怎么了?”定安不好意思起来,她移开视线,毫无底气道:“想了想,这样杀生的场面我还是不必见到罢,免得晚上做噩梦。”让的是她,不让的也是她,定安自己说出去也没理。谢司白对她向来是好脾气,也说什么,只抬手将长弓还给了秋韵。反而是先前被惊动的矮鹿没有跑多远,就轰的一声倒在了地上。谢司白蹙眉,定安与秋韵亦是两个面面相觑。按理说那一箭连近身都不得,又如何会被伤到。谢司白下马过去,近了才看到矮鹿身上另插着一支箭羽。秋狝为了区分清楚,每家所用的样式都不一样,谢司白扫过一眼尾翎便认出那是林家的。那一箭伤得并不深,也不是要害处,多半是谢司白后发的一箭,吓到了这惊弓之鹿。定安亦是由秋韵扶着下来。她站在谢司白身旁,见着矮鹿瘫倒在地上,半阖未阖的眼中蓄满了泪,隐隐生了不忍。定安为自己先前的怠慢之心愧疚起来,她刚想伸手去摸摸它,谢司白却是皱眉攥住了她的手腕。定安一怔,回头看他。谢司白仔细看着,发觉不对劲。他微眯了下眼:“这箭上像是淬了毒。”定安惊讶:“淬了毒?为何要这样做?”定安久居深宫,对这样的事到底知之甚少。秋狝是大典,世家子中不少盼着在这其中拔得头筹,用这种阴鸷手段巧走捷径的,并不在少数。谢司白来不及多解释,这当头林子里动了动,又有一队人马从中而来。为首的是林璟,他穿着身宝蓝骑马服,手持着犀角长弓,见有人在,才是勒住了马绳。定安早已闻声抽回了手,反倒是谢司白心里一时空落落的,像缺了一角似的。他不露声色。林璟见着是定安,一挑眉,遂笑道:“十六殿下。”说罢一顿,才又向着谢司白道福。定安心里烦他,因着上次的事,索性连面子功夫都不屑去做。她转身上了马驹,一言不发地调头往其他地方走。林璟也不恼,没皮没脸似的,策马跟了上来。定安的小马驹如何能同他训练有素的战马比的,硬生生是被迎头赶上。定安没好气道:“林公子没有旁的事要做吗?跟着我作甚。”林璟笑得爽朗,说话时却故意压低了声,只有他们两个能听到:“旁的事再重要,如何能比帝姬重要。”他油腔滑调,是极无赖的。定安平日能言善辩,对着这样的人却是不管用。她气得说不出来,幸好这时谢司白也不紧不慢跟上前。林璟见外人在,遂收敛了神色,只同身边人说话,让他们将先前的矮鹿收走。定安这才恍然大悟。她若有所思:“那头矮鹿是你射杀的。”林璟道:“帝姬对这个感兴趣?帝姬想要什么尽管说,我替你猎了来。”定安不笨,当即清楚他是用了作弊的手法,愈加厌恶起这人。她策马向前,心里暗恼,好好的二人世界,竟因着林璟这个不速之客得以告终。定安烦他烦得紧,除了本身就对他这个人抱有恶感,更因为林家打的主意。要尚帝姬?可以,还得看他能不能有这个命。谢司白一言不语,只是静静跟在定安身后。他同定安的距离并不相近,始终保留几分,却是恰好挡住了林璟的去路。林璟三番两次想上前去,均是告败。次数多了,饶是林璟也挂不住笑容,道:“国师大人日理万机,没成想也一并来了。”谢司白面无表情,是四两拨千斤:“陛下有旨,青云轩负责随驾。”不光是定安觉着林璟碍事,林璟亦觉得谢司白是个碍事的。算上头一次在千秋宴,这已是第二次被他打搅了好事。林璟心中未尝没有过怀疑,不过男女之间,若真有什么不会一点痕迹都不显露。定安看起来与谢司白算是相熟,但也不多亲近。只是他有意无意挡在这一头,着实煞风景。谢司白见林璟盯着自己,放慢了些,冷淡问他:“林公子有事?”林璟似笑非笑的,压低了声音:“也无甚大事,不过请国师行个方便成人之美也是好的。”谢司白却是冷漠地转开眼,大有铁面无私的清明在:“陛下旨意在先,要我好生护得殿下安危,恕不得体谅。”说罢也不给他再叙的机会,径直是跟定安离去的方向一并离开了。谢司白这样,偏偏林璟还不好发作什么。首先是谢司白的身份摆在那里,且林咸又是特意叮嘱过的,不得轻易怠慢了这人,毕竟天子近臣,正当如日中天。林璟好生没趣,渐渐落在了后面。定安见着不想见的人,也没心思在里面溜达。她出了内场回到歇息的地方,没想见还有另外一对比他们更早出来。正是林祁和清嘉。定安没忍住笑出了声,幸灾乐祸的,心情好了不少。林祁应当是被清嘉烦得不行了,难得秋狝名正言顺地出来散心,亦是硬生生被搅了局。林祁看到定安往这边过来了,很是松了口气。定安与林祁交好,不像林璟那样横眉冷对,态度自然要好多了。谢司白自然而然停在了一旁,同他们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守着分寸,不再近前一步。明明是不相远的距离,却像隔开了两个天地一般。林祁与定安站远了看是有说有笑的,他们姿貌登对,见着很是赏心悦目,旁边的清嘉反像是个插不进话的局外人。这又是默契了,毕竟自小一起长大。谢司白看了一眼,当即是错开了视线望向远处,眼中风平浪静,不起波澜。这样也好。远远守着她,也好。四下无人,秋韵这时笑起来,又接上了方前的话茬:“那公子思量林家小公子如何?文武双全,相貌堂堂,品性端正,最重要打小同帝姬一般长大,有着旁人比不得的情分在,除开身份这一样,样样无可挑剔。”谢司白冷冷地看他一眼,秋韵不以为惧,仍是笑吟吟道:“公子还是不满意?那您说说,普天之下,岂有十全十美的人能配得上帝姬?”“秋韵。”谢司白低低唤他一声,漆黑眸中没有任何笑意在。秋韵知道他这是认真了,遂住了嘴,临了只笑着替自己辩一句:“我是为了公子好。”谢司白的回应愈加冷漠,他错开眼:“不必。”其实四个人之中只属秋韵与谢司白的关系最好,秋韵心知谢司白忍他良久,见好就收,不敢再造次。不多时,内场的人渐渐都出来了,有收成极好的,也有空手而归的。外头实时记着数量,瞥了眼,林璟拔得头筹。这样的人,若有心,是不折手段也要获胜。永平帝潜邸之时是最喜欢这样活动,每年争着要在先帝面前好一番表现,也是唯一能有表现的时候。如今年纪大了,反是打猎打得不尽兴,身子底是撑不住的。不过他大抵还是高兴的,尤其看得少年才俊各个争奇斗艳,笑着赞了几句“后生可畏”之类的话,足有重整河山待后人的意气风发。适时看了一下午的成果,榜上前三,除了手段龌龊的林璟高举榜首,再就是赵承赵衷两个不相上下。永平帝又是喜得连道几个“好”,赏赐一番,复又对着赵承赵衷道:“昭明累得要照顾你们两个妹妹,若他能有意要一争高下,你们两个不肖子岂会在榜上留名,切勿自满。”云云如是一番教诲。永平帝说起谢司白是直言他的表字,与其说近臣,倒大有情同父子的观感。近身边早已归位的谢司白微垂下眸,客气道:“承蒙陛下厚爱,臣愧不敢当。”永平帝哈哈大笑:“你在我面前何须自谦,朕又不是不清楚,你且安心受用吧。”如此林林总总归结了头一日的成果,位列第一的林璟也得了永平帝瞩目,照例夸赞一番。林家这一辈的两个人,因着林祁小时常常进宫玩耍,又与赵承赵衷交好,永平帝亦如静妃一般自来厚待他,至于林璟就交情浅淡不少,这还是他头一次能在永平帝心中留有一名,颇得赞许。定安听着却是心下冷笑。这样一个人,连光明磊落都算不上,何足能谈及这些雅望之词。林璟诺诺应声,似笑非笑地看了看定安,定安蹙眉,移了视线。时候不早,永平帝赏完这些京中子弟,方才是望向自己身旁的赵敬玄。赵敬玄身子孱弱,又勉为其难跟着永平帝进围场转了一趟,他是经不起风的人,一下午已是面白如纸,倚在马上,迎风大有绝倒之态。永平帝见他果真如传闻中一样,只怕没几年活头,眸中隐晦之色渐消,多了几分情真意切:“早知你身子有恙,就不该让你跟着来。朕虽常年不见着你,到底有叔侄的情分在,你只当京中如汤泉山无二,有什么话直言就是,不必拘礼如此。”他场面话是说尽了,赵敬玄却不会当真。永平帝要他来,多是抱着试探的目的,他不来,只怕明日如何死得都不知道。这一日就此告终。定安与清嘉一一上了马车,入住南苑旁的行宫之中。行宫毕竟是临时的落脚之所,要正经比宫中小了不少,房屋亦是狭窄。青云轩负责护驾内院,就围着在她们之外就近而居。等行宫内外打点好,已是到了掌灯时分。青云轩的小僮来传话,只说陛□□恤他要职在身,这几日都不必想着来行礼觐见,免了他周全。谢司白闻言略一颔首。这时秋韵进了院中,谢司白看他:“如何了?”秋韵笑道:“其他还好。就是小殿下和十五帝姬起了些龃龉,两位都想住在长秋殿。”谢司白听他说着这些小事,眸中隐有笑意:“那现在是谁住下了?”“自然是小殿下胜了的。”秋韵说这话时颇有自得之色,“公子又不是不知,她是您亲自调.教出来的,论打嘴仗谁能说得过她,论武就更不行了,我和绿芜好歹还在旁边。我这人向来是帮亲不帮理的。”光是由着秋韵转述的这三言两语,谢司白就足以想象出定安旗开得胜的骄矜模样。别看定安心性远胜常人,总归年纪小,还有着几分孩子气。那位十五帝姬自来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一个,只怕也没受过这样的待遇。谢司白笑着摇了摇头:“这几日有劳你看着了,不出岔子即是。”这话是默认了秋韵的助纣为虐。秋韵应了。说过这些,谢司白稍敛起笑意,淡淡道:“我还有一样事,你留在这里,交给冬雪去做。”秋韵听他语中不复散漫,知道是动了真格,也敛襟肃容:“何事?”“林家的那位长子。”谢司白微蹙了下眉,“我总觉得他有些不对劲,且让冬雪好好查一查。”秋韵思忖道:“那位大公子见着就不是个好人,不过要说他想做什么小动作,倒未必见得,毕竟是这样的大场合,使乱子也得分轻重不是?”谢司白未置可否。秋韵接着问道:“那依公子的意思……”谢司白垂下眼,眸中幽暗,兀自是深不见底:“我怕他会动定安的心思。”秋韵一怔,心下多了些许沉重,无言领了命。林家那对父子真要有心做一件事,又是什么手段使不出来的。谢司白能防得住他一手,岂能防得住千手。智多近妖,那说的是玩笑话,往往这种时候他才能意识到自己只是一介凡人,自然会有想做做不成的事。秋韵走后,谢司白站在廊下。外头是月明星稀,白天还留有余温,晚上倒冷起来,直衬得月凉如水。他不期然想起了定安。定安住的长秋殿就隔着一道墙,若要想他就可以去见到。但是他不能。谢司白负手长立月色中良久,方才转身回了屋中。第55章 、55其后几日, 林璟的风头倒是渐渐消了, 不过他与后头拉开的距离着实太过,旁家没几个赶得上, 亦或是也不想去赶。一时场上只有赵承与赵衷两个斗得最凶, 几乎是不相上下。好好的一场秋狝因而是暗潮汹涌,一个个袖手旁观, 俱是坐山观虎斗。如同定安说过的,赵承赵衷被架在了那个位置,就算自己无心, 也必然有人去替他们争,去替他们抢。这是逃不脱的必然。赵承因为有林璟林祁两兄弟暗中帮忙,在这场微妙的胜负角逐中隐隐压过一头, 无论猎得的数量还是质量都渐渐胜过赵衷。永平帝前几日倒还去围场里逛逛,后来索性只露个面走个过场, 其余时间都陪着宸婕妤在行宫。他对于这一场明里暗里的争执表现得似乎并不上心, 一例是谁拔得头筹即大赏谁, 仿佛再公正不过, 令人揣摩不出他的心思究竟如何。倒是定安坐在亭中远远观望着, 说了句:“这样出风头,不见得就是好事。过犹不及的道理嘛, 说来容易做来难。”定安的声音有意放得很低, 只有近身边的几个人能听到。谢司白并不意外她能看得这么明白,毕竟是自己一手教出来的人。反是赵敬玄微微诧异,他看了一眼定安, 眸中有难掩的欣赏在。秋狝浩浩荡荡持续半个月。这半个月俱是大晴天,不说下雨,连阴云的时日也屈指可数,天公作美,是给足了面子。直到是收关的最后一日,天边暗沉沉乌云压城,倒是不会下大雨,但难免像是有什么东西郁结于心。定安从早上醒来就感觉胸口闷闷的,找大夫服了碗汤药,仍不见好。绿芜安抚道:“许是变了天的缘故,这荒郊野外的天总是最拿捏不准的,等回去不定就好了。”定安却是没由来地感到心悸发慌。她望着菱花镜中的自己,喃喃说道:“我昨夜不知做了个什么梦,梦里像是被人追赶,我却是动弹不得。”绿芜用玫瑰香露沁了水,又打湿帕子,侍候着定安梳洗。她随口道:“那许是鬼压床了吧,不打紧,回去用艾条熏一熏就不怕了,再烧几道符咒就不怕了。”定安点了点头,索性不再去想这些事。因着最后一日毕礼,定安褪去清简的衣衫,重又换上繁重的华饰。小宫女们替她梳妆完,定安扶着绿芜的手起身,她晃见镜中的自己,海棠红绣花纹小衫,月白百褶裙,印花织金纹披帛,发上戴花冠金饰,簪了一顶蝶恋花镶金坠红宝石步摇钗,艳丽无双,顾盼生辉。只有定安心里突突的,总定不下来。当日行围结束,由着司礼监清点,一一承报,上云猎杀多少匹,分一而叙,逐个记录在册。这对底下的人来说算是半个考验功绩的时候,对定安一行人却漫长又煎熬。在此次秋狝中,赵承赵衷林璟名列榜三,林祁也不差,不过他心思不在上面,并不想着一较高下。余下的皆是世家子弟与皇子皇孙,表现得大都可圈可点。永平帝龙心大悦,大感国之栋梁,又行封赏一事,当日要在行宫设宴。场面话好不容易将要告一段落,正当要结束时,谁也料想不到的异变突然发生了。几头不知因何而异动的巨兽忽然冲出了内围的篱栏,直直冲进了南苑外缘,那巨兽不像是围场之中常年圈养的温驯兽,倒像是生长于野外的虎兕。局势一时大乱,内侍惊慌失措,纷纷尖叫着护驾护驾,御前门守在御驾之前。那几只异兽像是发了疯似的,直直朝着御亭袭来,沿途但凡要拦的人均是死伤惨重。下头不少武将在,偏偏被挡着赶不上来,那些守封赏的世家子弟平日对着驯良有序的猎物得心应手,真真对上了这样横冲直撞的庞然大物都没了主意,亦是吓得魂不守舍。这当头,一头异兽越过人围,只向着小郡王赵敬玄而来,仿佛认定了他似的。近旁的谢司白即刻出剑,几乎是下意识挡在了赵敬玄身前。赵敬玄退后一步,面白如纸。然而他这一边还没消停,眼见着另有发了癫的异兽向着定安所在的方向扑了过去。谢司白根本腾不出手,反而一分心,那异兽的爪子越过剑柄抓下来,若不是他反应快,半条胳膊都险些被削飞。谢司白一剑刺中异兽,转头望向定安。定安面前没人来得及去护驾,他的心陡然沉下去,没个边际似的,却是来不及了。又一次,珍重的人就在眼前,想护护不得。虎兕速度太快,定安根本来不及闪躲,她眼前一黑,但见着狰狞巨兽朝着她扑来。梦里的景又一次应了验。定安紧紧闭上了眼。正在这千钧一发的关头,离定安不算太远的林璟先是扑上来,想也没想就揽住了定安,那巨兽还没蹭到他的边就莫名其妙应声倒地。这时御前门的人才赶到,合力制服冲出围场的这几头异兽。那样的及时,那样的□□无缝。定安已是昏倒在林璟怀中。谢司白终于空出手,他往定安的方向看着,心急如焚,但却早已被林璟捷足先登,林璟打横抱起了昏迷不醒的定安,直往着配殿而去。这一番混乱好不容易平息,永平帝甚是大怒:“怎么回事?好端端从什么地方跑来了这些东西?”天子雷霆之怒,底下人噤若寒蝉,好好的一场盛典,谁想得闹出这样的大乱子。谢司白攥紧了手中的剑,浑然不顾自己手臂的伤,鲜血染满他衣襟,看起来触目惊心,他却是置若罔闻,眸中的情绪明明灭灭起伏不定,但这时也唯有忍耐再忍耐。*行宫大殿,鎏金百兽四足香炉里熏着几片提神醒脑的薄荷香。御下阶前,跪满了此次随行的大臣。永平帝怒不可遏,失手砸了好几样花瓶,瓷片碎在地上。永平帝首先点名的是谢司白。谢司白身为天子近臣,最是风头无量,且永平帝一向待他不薄,亦臣亦友,是旁人艳羡不来的君恩浩荡。因而这还是头一次被这般说重话。谢司白面色沉静,闻言并不辩驳一词,只垂首道:“臣知罪。”其实这事实打实怪不到他身上,毕竟秋狝不是青云轩经手办的,谢司白前来,责任只在于护驾。永平帝不是不清楚,他这样毫无理由地乱发了一通脾气后,也自知理亏,遂是一挥袖子,背转过身子:“无论知不知罪,朕暂且先饶你一次。这事青云轩去查办,一样一样,务必要仔仔细细查得清楚。”眼见这样棘手的事落在了青云轩头上,其余人大都暗地里松了口气。谢司白不动声色,直言领命。永平帝看也不看他,让他先行退下。谢司白回到青云轩驻守的长信宫。他负手而立,站在九曲回廊之下,衣衫上还沾着血迹未得处理。他面色素无波动,心思沉寂。早先谢司白在城外受的那一剑其实并未痊愈,因为不放心定安才是跟着来了,却没想见还是被人钻了空子。他眸底深处是骤起的风雪。秋韵噤若寒蝉,连劝他先去包扎伤口这样的话都说不出来,只能道:“公子,查案一事……”谢司白不语,秋韵亦是不声不响。良久,谢司白不看他,声音冷得掉冰渣:“你猜是何人所为?”秋韵不敢揣测他心思,只说自己想到的:“我原以为是林家,但现在想着,倒又觉得似是而非。毕竟这么大的事……他们不能这样明目张胆。”谢司白未置可否,他望着愈加是阴沉沉压在天际的乌云,神色晦暗不明:“你可知道,头一只异兽是朝着小郡王去的。”秋韵一怔,不由谢司白继续言明,立即转过其中的弯弯绕绕来,惊道:“公子是说皇上他……”谢司白垂下眼。他如何能看不明白,借刀杀人这样的手段,从来都是那位最爱的。永平帝这一次之所以迁怒于他,更多是借题发挥,暗恼他好巧不巧偏偏是替赵敬玄挡下了这致命一击。秋韵在青云轩这样久,头一次感到齿寒的冷意。都说君恩难测,多少的罪恶龌龊隐藏在这深不见底的权力旋涡之中,又有多少人要为此而葬送性命。如果不是谢司白在,赵敬玄或许就这样死了,随便找几个替罪羊出来,再假惺惺大行丧葬之礼,横竖死人是不会说话的,事情的究竟真相无人去查,长眠于此,从此不见天光。“那小殿下她……”话一出口,秋韵自知失言,慌忙噤声。怎么偏提起这茬。谢司白心上如同滚过烫刀,那是千刀万剐的凌迟,就像忍受着这世上最严酷的刑罚,翻腾起来,永无宁日。“许是被误伤。”谢司白看着自己衣襟的血迹,“又或者是林家有意所为。”他语气虽是平静,秋韵却知道谢司白才是最不好受的一个。谢司白微微眯了下眼,语气不甚分明:“是我错了,早将她入了局,就不该再心存幻想她全身而退。”“公子。”“她怎么样了?”“我先前派人去问过了,没有大碍,人现下已是送回了长秋殿。”谢司白抬眼,望着阴晴不定的天边,道:“我去看一看她。”“那这边的事……”“先派人去查,其余等我回来再说。”秋韵领命,不放心地看了看他,方是退下。谢司白又在回廊站了许久,等到心绪稍稍平静了些,才孤身一人往长秋殿去了。长秋殿离他这几日所在的长信宫仅是一墙之隔,比在宫中近了不知几多,他却还是第一次来见她。随行的御医已是来看过,定安伤得并不重,只是惊吓过度才致昏了过去。这莫名其妙的一场大灾,连绿芜都看得心疼。她端着水盆出来,一打眼就碰到了谢司白。谢司白脚步慢了慢,尽量不动声色:“殿下如何了?”绿芜道:“殿下将才醒过来了,现下正在里间歇着。”谢司白略一颔首,叮嘱她在外面看着,方才进了殿中。殿中的人都退了下去,谢司白在十二扇的围屏前站定,定安躺在临窗的床榻上,发饰卸下,身上仅穿着一件小衣。她阖着眼,长睫微颤,像是睡着了在做噩梦,又像是没有。谢司白攥紧了手,旋即松开。他的伤仍未处理,稍一动就生疼生疼,但却比不上他见着定安这样时的半分心痛。谢司白走过去,定安听到有人来,以为是绿芜,她睁开眼,等看清眼前的人是谁,恍惚了下,只以为是海市蜃楼的错觉,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她坐起身来,额前有碎发落下来,谢司白微微一怔,还是抬手想帮她整理好。只是他的手尚未碰到她,定安先是一把抓住。不是幻觉。定安眼眶微红,埋头就撞进他怀中,低低地呜咽起来。谢司白僵硬了一下,没有推开她,而是反手将她揽紧。谢司白明显能感觉得到怀中的人在发抖,可惜除了抱着她,他不能替她分担半点恐惧。他强压下眸中不断翻涌而出的晦色,却按捺不住想要将一切毁灭殆尽的心。幸好定安还在,他们打的也只是她婚事的主意,若当真有了闪失,他不保证不会冒着十年筹谋付之一炬的风险,让所有人跟着陪葬。“是林家做的吗?”良久,定安情绪平复些,才哽咽着问出这样一句。尽管当时的局面混乱不堪,她也并非完全吓傻了任由人摆布的。谢司白没有回答。定安抬头,谢司白却伸手挡住了她的眼。他是有意不想让她看到自己现在的表情:“别害怕。”定安想要拿开他的手,谢司白却不肯放。她问:“先生在紧张我?”谢司白不语。定安又是哭起来,她不想再管那些先前给自己定下的规矩,什么从此以后只守在他身边就好,什么合着分寸再不越界,她理都不要理。生死面前,唯一遗憾的不是未报的仇恨,只有他罢了。先生会替她感到难过吗?没有她在先生会不习惯吗?先生会知道她曾这样欢喜于他吗?这是在那一瞬间她最想知道的。定安抽噎着,没有再称呼他先生:“我有一样话是不得不对你说的,哪怕从今以后你厌弃了我也无妨。我想留在你身边,不是弟子的身份,也不要你还将我当做小孩子看。我喜欢你,比喜欢任何人都要喜欢。若先前真的出了意外,我只有这一件事再不能放下的。”定安越说越是自暴自弃,到最后甚至连自己都嫌恶起自己来。讲这样的话,她同谢司白的师徒情分怕是要穷尽在这一日了。可她哪里知道谢司白现在的心情。她是谢司白放在心尖上的人,碰不得,不能碰,也不准任何去碰。就连谢司白都已经分辨不清他到底想要怎么样,仿佛进一步退一步都是无间深渊,掉下去粉身碎骨,再没有转圜的余地。当时说的,“若是真有那样一天,我会亲自将她送出去”,只怕是远远不能够了。谢司白静默良久,久到定安心灰意冷。她正要松开手,谢司白面无表情道:“我是要下地狱的人,做的净是些不见好的事,杀过的人害过的人远比你想得多。若有天当真气数尽了,功亏一篑,是死无葬身之地,你何必要跟着我受累?”说着谢司白垂下眸,眸底深处是无边无尽的暗色。定安一怔,稍稍推开他。她盯着他,后知后觉也许先生……并非对她全然无意。定安问:“你信这个?”谢司白道:“在刀尖上走的人才最信这个。”“我不怕。”定安几乎是脱口而出,语中却隐约些了些悲哀,“可我不怕。”谢司白不说话了,他轻蹙着眉,盯住她。他一向自恃自制力了得,动心忍性,克己守矩,把握着分寸,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可现下这些全都没有了,他眼中藏着的是她想象不到的黑暗情绪,惊涛骇浪,暗无天日。他望着她,未尝出口的心意全化作了那一语的沉重。“但是我怕。”他道。第56章 、56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章剧情大改,买过修改完毕后不需要再重复购买了。————这两天一直在纠结着要不要把剧情改回来。其实按照大纲,这个才是真正的发展。但是之前一直被催促着要让定安和国师早点在一起,催着想要看甜,真正写的时候没忍住,就改了大纲,直接让他们在一起了。现在这个版本是我自己喜欢的,写文毕竟不能让每一个人满意。改之前我反复问自己,如果就这样接着往下写,完结的时候我会不会后悔。答案是会的。所以我不能因为迎合读者强行甜,而枉顾一个故事正常的发展顺序。我是个心性不够坚定的作者,容易受评论影响而左右摇摆,并不和我笔下的人物一样决绝。因为评论而改了大纲这件事,这两天对我影响还是挺大的,让我对自己感觉很失望。言尽于此,这篇文还是按照我最初的想法来,这次谁说什么我都不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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