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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国师》TXT全集下载_46(1 / 1)

*谢九砚带人赶到时,刚经过一场厮杀的林间已然归于一片寂静。林中横尸遍野,黑衣死士与青云轩的人混在一起,鲜血沾满全身,彼此分不出面目,杀戮的血腥气息弥漫四野,饶是见惯这些的谢九砚也不觉心生凉意。到底晚来一步。谢九砚紧抿着唇,手按在剑鞘上,一想到谢司白可能也是其中一个,他就止不住心头汹涌滔天的杀意。师兄不能有事。九砚命人挨个去寻,他沿着地上血迹,一路纵深林里,终于血迹越来越少,逐渐显得斑驳,他抬头看去,但见在死尸堆里,还有一个活人。那人身上月白衣衫被染得看不出本来面目,鲜血自剑身淌下,他以剑支撑着身体,半跪在地上,怀里抱着一人,俨然万尸丛中杀出来的修罗。谢九砚认出是谁,松了口气,忙唤一声:“师兄!”谢司白却没有回头。九砚快走过去,这时才看到他怀里的人,他一凛,忙去探脉搏,幸好一息尚存。定安身上无一处干净的,小脸也布满血污,同她本身的白皙肤色对比,触目惊心。若不是还有脉搏,九砚险些以为她已不在人世。“师兄。”九砚抬头,看清谢司白面容后愣住了。谢司白低垂着眼,长睫也沾了血,他眸中空洞麻木,不见一丝波澜。九砚不觉心生惧意,他知道眼前的景象像极了那个时候,唯恐他师兄又一次陷进去出不了。就这样僵持半晌,他才终于听到谢司白开口:“还有人活着吗?”“……没有了。”谢司白攥紧剑鞘,单手抱着定安,踉跄地扶剑起身。九砚想从他怀中接过定安:“师兄……”谢司白却没有松手。他抱着定安自林间返回,林中尸山血海,连能下脚的地儿都没有。谢司白将定安抱上了马车,方道:“带她回去。”九砚微怔:“那你……”“那些人不光是冲着定安来的。”谢司白神色寂然,并不看他,“若是我想的没错,茂先生应当有危险了。”眼下这副光景,显而易见是京中出了什么他们不清楚的变故,他现在回去,无异于送死。谢司白却不顾,他虽还活着,却好像个行尸走肉,听不进旁人任何话。九砚心知不能任他胡来,果断出手,一掌打在他后颈。谢司白身形微微一晃,合眼倒下。第120章 、120过去谢赞尚且还教导他的时候, 曾经说过:“昭明, 你才智有余,心性不足, 到底年轻气盛, 以为只要肯,天下无不成的事。但你须谨记, 人到底是人,算得再多筹谋得再周全也还是人,人算不如天算, 百密一疏,往往才是常态。”势成事成,谋划得再周密, 借不来东风就是借不来。无心的话最是一语成谶。谢司白暂被困在通县。两天后冬雪和春日从京中脱身而出,前来会合, 他们方才理清前后究竟发生了何事。时间倒转回将离宫的几日前。邵皇后禁足的命令初下达, 定安在与徐湘碰面之际, 另有一人悉心躲开宫中青云轩的眼线, 乘一架不起眼的柴车漏夜前来, 偷偷见了永平帝一面。时间再倒转回一月前。邵仪曾托门下清客徐茂去查青云轩,虽然徐茂没有查出异样, 但邵仪向来是个疑心深重之人, 对此并不十分信服。他明面上仍假托徐茂细查,背地里却另又派遣自己的心腹,沿着当年旧案的蛛丝马迹去找。不想这一遭, 当真被他查到一些东西。谢司白做事向来滴水不漏,能预料到的方方面面从不出差池。小郡王金蝉脱壳之计,未免永平帝派人查看,他一早备下两具死尸用以替代。这两具死尸乃是牢中死囚,行刑后被扔到乱坟岗。春日特意命人挑选与被替代者身量相似,且非本地户籍人士,这样可以避免被囚犯家人寻上门认尸安葬。却不想囚犯里有一人是家中独子,得知犯案判处极刑,家里老母带着媳妇一道上京来,刚巧是行刑后两三日抵京。老母为独子哭瞎了眼,媳妇却不瞎,认了几具都不是自家男人,被狱卒搪塞不过,眼见盘缠告罄,只好折身返回故里。这本是再小不过的一件事,乱坟岗管理混乱,丢尸一类的事情时有发生,实不足为奇。但邵仪是个心细之人,无意中闻得此事后,又发现丢尸的时间刚好在郡王临府被烧前不久,便有了想法。若谢司白真是当年旧人,定要保下小郡王,郡王府事后清点并不少人,就说明他事先预备了替死的尸首。尸首若不然是活人,若不然就是从乱坟岗找去的。且后者必须是新近行刑之人,否则腐烂程度过高,一眼就容易被认出来。盗尸,林咸谋反,当夜趁乱火烧郡王府。这三件事前后呼应,时间不能隔太久,任何一环出了错,这金蝉脱壳之计就运转不得。其中林咸谋反对所有人来说都是不可估量的不确定因素,只有邵仪知道茂公有所作为,才一早得到消息。而谢司白要估算好时机,定然也必须知道此事,那就说明——茂公与谢司白有关。这也就能解释他这样一个神通广大之人,为何迟迟查不出青云轩底细。事情在细想之下剥茧抽丝逐渐有了眉目。邵仪和林咸不一样,林咸在军中长大,带着些匪气,处事直截了当,不爱搞那些弯弯绕绕的主意。邵仪则是文臣,见惯了各种迂回手段,遇事总比常人爱往里面想一层。且他老谋神算,生性诡谲多变,面上无论如何作态,都不可能真正放心信赖旁人,他早有疑心徐茂为何要这般尽心尽职帮他,如此算是有了定论。这一层层反推回去,能推出来谢司白就算不是白家人也至少与当年的事有所牵连。但这一切都是空想,没有半点真凭实据,况且以谢司白之缜密,也断然不可能给他留下证据。邵仪不好声张,平日仍旧与徐茂虚与委蛇周旋着,暗地里不死心,派了人去找,但能找到的多是皮毛,不及内里。这一拖足拖了整整一个月,直到邵皇后被禁足,闹得满朝风雨。邵仪看过邵皇后传回的家书,十六帝姬不知何故要往普济寺祈福,邵皇后隐约听闻她神智不大正常,想来是永平帝不想声扬家丑才出此下策,永平帝突然大病也同此事相关。陈白两家始终是永平帝心中不可被触碰的逆鳞,就连此番不顾邵仪面子执意惩处邵皇后,也盖因如此。邵仪灵光一现计上心头。他拿不拿得到实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永平帝肯不肯信。这和林家不一样。林家再犯浑,都绝不会扯到当年的案子,所以一定要证据确凿才能扳倒。可先皇废太子与陈白两家的事就不一样了。皇上来位不正,提及当年始终心虚。永平帝也算是邵仪辅佐上位,这位帝王疑心病有多重,没人比他更懂。于是邵仪利用找来的那些边角料半真半假伪造了文书,连夜进宫面圣。永平帝一听谢司白与白家有关,就像是被人踩住死穴一般,勃然大怒。果真与邵仪所料,他甚至不曾去细细验明真伪,便立即下了决断。谢司白,必须死。永平帝是早对定安起了杀心,但他不愿看她死在自己面前,遂打算等她去普济寺后再暗中派人处理。可巧离宫前又有了邵仪进宫一事,他索性决定一道办了。同先皇时废太子相关的人事物均拿不到台面上来讲,谢司白又是个处事严谨之人,若错过这次机会,想要日后挑他错处查办,根本是难如登天。经此种种,才有了颍州一事。这些具体细节谢司白并不详知,但他听闻是邵仪私下里见了永平帝,也大致猜想出他用的手段。能让永平帝这样失去理智意气用事的,只有当年事。无论邵仪是真的手握实证,还仅仅是栽赃陷害,均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的计划不得不提前了。王颜渊本来跟着小郡王赵敬玄去了定州,闻说谢司白负伤,忙又千里迢迢赶来。有关颍州的惨状,他听了不少,以为谢司白这次命不久矣,便也不抱怨路上颠簸,快马加鞭到了通县。通县三进的大院子,藏匿在街市深巷,是青云轩暂时的驻地。王颜渊一进院门就急切地寻人,结果看到的却是谢司白手绑着用以包扎伤口的细布,正在书房里同冬雪谈话。擅自闯入的王颜渊:“……”这和他想象中的画面一点都不一样。“王先生!”身后春日急急忙忙追上来,“走错了,不是这边。”谢司白很快反应过来,很有礼貌地拱手作揖:“王先生。”王颜渊的表情有几分扭曲,半晌才对着谢司白生硬地憋出一句:“你没死啊。”在场的春日冬雪秋韵俱是无语。“老先生怎么一见面就问人死不死的,晦气。”赶巧九砚从堂前回来,看到许久不见的王颜渊,随口调侃道。语罢他抛起手里的李子,接住咬了一口,“嘶,真酸。”王颜渊不是个好脾气的,当即皱眉回头,想看看是哪家的浑小子这么不知礼数,结果见到的却是拿剑威胁过他的谢九砚。……那没事了。王颜渊清了清嗓子,假惺惺道:“我见公子面色无碍,定然不是什么大事,不知为何专程派人从定州‘千里迢迢’将我请来?”言下之意:屁大点事至不至于。这伤得还没上次被刺的那一剑严重。谢九砚最讨厌这些文人文绉绉阴阳怪气说话的样子,他一挑眉正要回怼过去,谢司白先扫他一眼。九砚还是怕他师兄的,只得悻悻收声,啃着李子进屋去了。“先生要看的人不是我。”谢司白道。“路上光顾着讲其他,我还没来得及说完。”春日不好意思地摸摸后脑勺,这才给王颜渊指明前路,“请先生看的是我们家的那位小殿下。”王颜渊寻思来寻思去只可能是宫里的那位十六帝姬,他讶异地看向谢司白,拱手还了将才的礼:“公子好本事啊,宫里的人都能被你弄出来了?”谢司白:“……”王颜渊掩唇咳了咳,说回正事:“那位小殿下怎么了?”这事又说来话长。当日情势虽是紧急,但在谢司白的掩护下,定安毫发未伤。她是因为没见过这样的场面,受刺激太大,才昏了过去。可自那日昏倒后,她再没醒过来。请了大夫看,倒是没有性命之虞,但要治也找不到对症。这才不得已将王颜渊从定州请了来。王颜渊下意识地要抬手捋胡子,但抬到一半才想起自己没有留。他尴尬地收回手,道:“小殿下这病,有意思。”幸好九砚不在,否则又要计较他的用词。谢司白起身亲自引着王颜渊到定安住的院子,绿芜和司琴都守在旁边,见人来行过礼,方让开身。重重帷帐中,定安静静躺在里面,她阖着眼,面无血色,若不是长睫微微颤动,很难看得出是个活人。不在宫中,自然不用那么多虚礼。王颜渊伸手探了探定安额头,便是执起她的手来诊脉。王颜渊闭目冥思片刻,松开手。绿芜重新给定安掖好被角。春日急性子,抢着问:“如何?”“《素问》里讲‘惊则心无所依,神无所归,虑无所定,故气乱矣’。小殿下突受惊吓,心脉不畅,实是心悸之象。”作者有话要说:明天休息一天第121章 、121心悸之症并不罕见, 但像定安这样昏倒醒不来的实属罕见。王颜渊找准穴位下了几道针, 梦中定安似有所感,微微蹙起眉头, 却还没有转醒的迹象。王颜渊观察片刻, 方道:“不打紧,受的惊吓太大罢了, 调理几日便能醒来。”他收拾好桌上的东西,谢司白引他去开方子,王颜渊无意中说了句:“公子将我大老远带来, 若我也无法,又当何解?”谢司白看他一眼,似笑非笑:“先生也无解吗?”他虽是笑着, 眸中却没有笑意,言下之意的威胁昭然若揭。王颜渊本是随口一说, 他往日同谢司白开过的玩笑多了去, 多少生死关头都不见他介意, 独独这次像换了个人。王颜渊摸摸发凉的后颈, 呵呵一笑:“我说笑的。”谢司白敛眸, 威胁之意尽去:“我也是。”王颜渊:“……是吗?呵呵。”春日拿着王颜渊的方子外出抓药,绿芜安排着他就近歇在隔壁厢房, 治病好方便有个照应。各自安排得当, 谢司白继续同冬雪讲起之前的话。永平帝头一批派出的死士无一人回去复命,想来他也知道暗杀失败。往日里永平帝还只是暗地里打压青云轩,此一番作为, 相当于彻底决裂。幸好冬雪机警,脱身前已将青云轩机要之务悉数转移,走时还放了把火,将带不走的湮灭在大火中,永平帝一心要他命,还没料想到这一层,可以说是占尽先机。不用想也知永平帝现下恼羞成怒,他下一步打算肯定是不惜代价严查颍州周边地带,通县并不安全,要尽快转移回定州。谢司白将事情交代好,冬雪领命退下。谢司白静静站在庑廊下,神色冷寂。已至深秋,庭院中萧萧落木,黄叶铺天盖地落满庭院。若再晚一些,她醒来就看不到这样的秋色了。另一头定安在昏睡中,做着一场好似永远醒不来的梦。一会儿官道林中的漫天血色,来追杀他们的人层出不穷,一会儿又像是回到小时,她母妃心知自己将要病故,召她来身边。陈妃还是记忆中的模样,早失却当年的好颜色,形容枯槁,硬撑着最后一口气。“后院藏着些银两,是我昔时的陪嫁……”“……这些钱你拿着,去找谢司白。”“谢司白?”“青云轩谢司白。”陈妃摸摸她的头,一时竟像是远去。定安抓不住她的手,跟着跑去,转眼就没了踪迹。她一回头,身前的人变成了香尘。香尘执着她的手,眸中的恨意那样决绝:“小殿下记得就好,一样一样来,不要着急。”如同指间流沙把握不住,香尘也倏然离开。而后静竹,熙宁,林祁,徐湘,绿芜……她所珍重过的人,也一个个接二两三地自她身边远去。最后她又回到了充斥着杀戮和血腥气息的林间,早是深秋肃杀之景,谢司白身负重伤,半跪着以剑撑地,身后却还是杀不尽的敌人。“不要!”定安慌得六神无主,她边哭边想要过去,他却同之前一样,离她越来越远。这种恐慌从梦中一直延伸到梦外,挣扎间忽然有人握住她的手,将她抱在了怀中。那人衣襟上的清香很熟悉,是令她安心的味道。定安紧攥着对方,像溺水之人抱着救命的浮木不肯松开。好在这一次她终于抓到了,不再是镜花水月一场空。就这样枕着那一抹来之不易的温暖,半晌,定安方才又沉沉睡去。这一次她梦中无梦。*邵府荣安堂。同一地方,像往常一样,邵仪邀来徐茂堂中吃茶。徐茂仍旧一身道袍,到时邵仪手执黑子,在棋盘上游移不定。听到声音他回头,将黑子放回藤盒,拱手道:“茂公。”徐茂敛衣入座:“邵公今日召我前来,所为何事?”“新得了一残谱,想让茂公同我共赏。”邵仪笑吟吟将棋盘推到徐茂面前,“如何?”徐茂扫了一眼,见是真章,看着不觉入神。他是什么都好,唯独棋痴这一点误事,属于见了局就移不开眼的主。邵仪见状甚是满意。他捋一捋胡须:“茂公可有兴趣?我那儿还有满满当当一本的残谱,你若喜欢,我让人送到你院中。”徐茂正思索着该如何破局,听到他这话,不动声色敛了神:“无功不受禄,这个道理我还是懂的。”邵仪笑道:“茂公可有听闻宫中青云轩被烧一事?”徐茂愣了愣,很快镇定下来:“略有耳闻。”邵仪观察细致,尽管只有短短一瞬,还是察觉出他的犹豫。徐茂问:“难不成是邵公做的?”邵仪哈哈大笑:“自然不是,我可没有那么大的本事。”徐茂摩挲着棋子上的纹路,心感不妙。青云轩被烧这么大的事,他竟然一点都没有听闻,可见是有人故意对他隐瞒了消息。徐茂略一斟酌有了思量:“我之所以留下,不过是因为邵公还有心事未尝,现下既出了这样的事,青云轩必然元气大伤,邵公应当也用不着我了。”邵仪却未置可否,只让人上了茶:“尝尝,御前新上的雨前龙井。”徐茂接过,呷了一口。邵仪道:“我应过茂公,这事若有个了断,茂公是去是留自当不再阻拦。”徐茂听他这话是还有下文的意思,没有急着插话。“不过这事茂公并没有帮到我太多。”徐茂丝毫不介意他的失礼,从善如流:“实是徐某力所不及。”“茂公倒不必妄自菲薄,你的实力如何,我是看在眼中的。”邵仪将茶盏放下,因着稍用了力,底座磕出清脆的一声,“可是能不能做到,和想不想做到,向来是两回事。”徐茂当即沉下脸色:“你这是何意。”邵仪轻轻笑了笑,一时连称呼他的语气都变了:“我是讲,徐茂先生迟迟查不出究竟,或许是因为起了包庇白家那小子的心思吧。”“你……”邵仪知道他要说什么,先一步打断了他,他看着徐茂,明明表情没怎么变,却是无端生出压迫之感:“徐茂先生不用在我面前装傻了。”徐茂紧紧盯着邵仪,邵仪皮笑肉不笑地回视,他态度笃定,根本不容分说。事到如今,徐茂也没必要再隐瞒。他冷了脸,道:“何时发现的?”“不久前。”他既然肯坦诚,邵仪索性也开诚布公,“茂公好打算,借着帮我扳倒林家取得信任,让我难以疑心于你。可你败就败在忽略了一件事,我与白因笃同窗多年,又共事多年,他的行事作风我再熟悉不过,如若不然,他也不可能输在我手上。而今日之谢司白,恰如昨日之白因笃。你瞒得了我,他可瞒不了我。”徐茂攥紧了手:“你终于肯承认白大人是你害死的。”邵仪仰天大笑:“我何时不承认过?不是我,陛下怎么可能那么快抓到陈白两家的把柄,难不成你真以为是林咸那个草包的手笔?”徐茂忍辱负重多年,为的就是替白家报仇。如今邵仪当着他的面毫不避讳地大肆嘲讽白相无能,果不其然他被激怒。徐茂抽出袖剑,正当要一剑索取邵仪性命,却猛然发现自己使不上一点力道,他手一松,袖剑摔在地上。邵仪并不意外,他笑道:“茂先生该不会认为,我能给你杀我的机会吧?”“你……”徐茂反应过来,“是将才的茶……”“将才的茶我也喝了。”邵仪啧啧,嗤笑一声,“但动气的是茂先生。这可不大好,在主人家做客,怎好动刀动剑,传出去实在有辱斯文。”邵仪是故意折辱他。徐茂也发现只要自己一动怒,体内便浊气淤积。他调整呼吸,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茂先生是大才之人,老朽实在不愿就此了结你性命。”邵仪道,“我知道你是白因笃故人。可为白因笃卖命与替我卖命又有什么不同?茂先生心怀天下,当为天下人,何必斤斤计较这些琐节。”徐茂啐他一口:“奸佞小人,凭你也配我徐茂效忠?”邵仪冷下脸:“茂先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我既愿意出面,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可怜我应该早些取你狗命,就算逃不出去,到了阴曹地府也好有你陪我做伴。”邵仪冷笑一声:“我知道你不理解我,这没关系。古今能成大事者,有几人手上干干净净?便是白因笃也负着几条人命,不然你以为什么人都做得到这个位置上?白因笃可不傻,论及心狠手辣,他不遑多让。”徐茂不为所动。邵仪接着道:“我是爱才之人,不愿看着你平白为了这些事送命。我给你三天的时间考虑清楚。要死还是报效于我,皆在你一念之间。当今天灾人祸,南方又战乱不休,兴是百姓苦,亡也是百姓苦。我之所以殚精竭虑要做到这个位置,也是想要为苍生做一些事。茂公若想得通,自然会知道真正重要的该是什么。”第122章 、122长乐宫。昨晚下了一夜的雨, 淅淅沥沥, 打在树叶上声响不断。永平帝近日来本就睡得不算踏实,如此更是辗转反侧了大半夜, 天亮时才将将合眼。徐湘醒得早, 让含烟通知小厨房备下吃食,便往偏殿去看真如。真如自坤宁宫接回来后, 患了夜哭的毛病,为了不打搅永平帝夜里休息,只好将她安置在稍远的偏殿。小家伙精神很好, 起了个大早,被乳母抱着站在檐下看院中积了水的梧桐树。徐湘拨弄着拨浪鼓逗了会儿真如,盘算着时间差不多, 才抱她回去。果不其然,永平帝已经起了身。他见徐湘带着真如来了, 脸上有了笑意。永平帝喜欢和徐湘待在一起, 不光是因为她的性子和从前的陈妃有些像, 还因为只有在她身边才能忘怀前朝后宫的种种事端。徐家不像林家邵家, 在朝堂上无足轻重, 不用费心周旋,而徐湘也没多大野心, 不会和其他人一样, 总是步步算计,居心叵测。永平帝伸手接过真如,哄着她玩了玩, 真如也是配合,咿咿呀呀笑得开心。永平帝实在疼她疼得紧,方道:“她夜里哭就哭,也不碍事,送得那么远,都说母女连心,她更该闹了。”徐湘逗着真如,听见永平帝的话,状似无意回道:“陛下日理万机,被搅扰清梦就不好了。真如还小不懂事,臣妾却不能不懂事。若不然,又要被皇后娘娘责罚了去。”提起邵皇后,永平帝脸上的笑意淡了些。用过早膳,徐湘以为永平帝会回去,没想到他却是留下,命人将奏章抬来长乐宫。徐湘无法,只得一同陪在书房。永平帝忙着处理公务,她在旁研完墨,帮着及时换换茶盏,便也无事。徐湘和宫里帝姬不一样,她们自小被逼着上国礼院,虽不至精通,学识文采还是有的,而徐湘在家宽松得很,读书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除了识得几个字外剩下便一窍不通。要她拘在书房,还不如让她爬树来得爽快。因而她撑了不多时,还是撑不住了,头一低一低,昏昏欲睡。永平帝忙中拿来茶盏,喝了口发觉是凉的,他皱眉抬头,看到的却是徐湘手托着脸,已是半梦半醒地睡了过去。永平帝头一次见有人在自己面前这般样子。宫里嫔妃,若得幸近奉御前,哪一个不是急着要表现自己,独她心大得很。永平帝笑着摇摇头,放下茶盏时声音略响了些,徐湘惊醒,忙是起身替他换了盏热茶过来。长窗的槅扇没有合严,有东西扑腾一声跳了进来,徐湘和永平帝一道循声看去,发现是一只黑猫。徐湘过去将窗子合严,抱了黑猫下来,永平帝拨了拨盏中茶叶,问道:“你何时养了只猫?我竟是不知。”“这不是我的,是小殿下先前养的。”徐湘道,“她走后我甚是想念她,索性将这畜生抱过来养着,也是个念想。”永平帝神色稍有些异样。定安前去普济寺后,京中再无她消息。徐湘并不知道之后发生的事。如今谢司白无故叛逃,青云轩也一场大火毁于一旦。而定安下路不明,始终是他的一块心病。永平帝看着那黑猫。它身上没有一丝杂色,油光水滑,一双碧绿眼瞳幽微森然,有种诡谲妖异的观感,不知怎么的总让见者不快。永平帝微微蹙了下眉:“定安怎么会养这种东西?”徐湘给怀里的黑猫顺毛:“十六殿下小孩子心性,喜爱这些也不为过。”永平帝不语,他指的并不是这个。昔年陈妃还在时,很喜欢这些小畜生,其中尤爱一只白猫,养在内寝下,吃喝都在一处。后来被有心人利用,使得那白猫伤人,陈妃自己也险些滑胎。白猫死后,陈妃伤心欲绝,又因前事有了阴影,便明令禁止含章殿内再养活物,就是手下的宫女太监捡来逗趣也不可。定安自小跟在她母妃身边,不会不知道她母妃有这样的心结。定安同她母妃感情深厚,不会不顾及这些。况且……永平帝问:“这猫她是什么时候养的?”徐湘想了想:“具体臣妾也不知道,大约是千秋宴后。臣妾曾听说,这猫不是殿下让人弄来的,是它有一日不知从何处突然冒了出来,总是赖在含章殿不走,小殿下心软,就让人抱来留着了。”千秋宴后。那不就和定安发病的时日差不多?这事里里外外透着古怪。永平帝想见什么,抬眼看向徐湘,眼神尤为锐利:“真如夜哭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他忽然严肃起来,徐湘吓了一跳,结巴着回答:“大,大约是从从皇后娘娘那里抱回来没几日……”那也差不多是她将黑猫接来的时候。永平帝握紧了手中茶盏。近两个月来发生的古怪事突然被串了起来,连在一起。徐湘见他不大对劲,小心翼翼道:“陛下……”“我早该想到。”永平帝盯着那黑猫,切齿拊心,“好端端的,怎么人就成了那个样子。”他明明有机会更早问出这一句,但那时他只顾着避讳陈妃,完全不曾往深处想。陈妃对后宫来说早已经是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没有多少人还记挂在心间,能至今念念不忘的,也只有静妃和邵皇后两个人。永平帝很清楚她们对陈妃的恨意,定安又恰好在千秋宴上落了皇后的面子。新仇旧恨,静妃又倒,宫中是她一家独大,想做什么做不得。想想定安出事前,她假意张罗她的婚事,用意无非是来麻痹他,等出了事,不至牵连到她身上去。原来都是有所图谋。永平帝干脆是连德妃王镐一同恨上了。他恼得将茶盏掷出去,瓷盏摔在地上,四分五裂。徐湘不知何故令他大发雷霆,慌忙跪倒。永平帝稍稍敛容:“和你不相干,起来吧。”徐湘这才又起身。永平帝扫了眼她怀里的畜生,下了定论:“这黑猫怕是另有蹊跷。”徐湘一愣,继而反应过来:“陛下是说,小殿下她……难不成是……”永平帝略一颔首,肯定了她的话。徐湘受了惊吓,忙将怀里的黑猫放走,唯恐避之不及。“这事你先不用声张,朕自有安排。”永平帝眯了下眼,语中已是满满的厌恶,“若真是她所为,就不怕查不出什么。”*京中,广轩楼。广轩楼地处坊市中心地带,常年用作京中与京外往来的歇脚地儿,外表比之旁边的客栈酒坊算不上出奇,暗里实却是藏污纳垢,有被通缉的江洋大盗,亦有流离失所的万贯商贾。三教九流齐聚一堂,龙蛇混杂。外界据称只要罪不及皇亲国戚与朝中命官,凭你有天大罪证也不怕被查到。故而广轩楼虽在天子脚下,却向来被坊间认可为天下最安全的地方。前提是有足够的银两进得去。客栈大堂不起眼的一角,坐着两个不起眼的人,身穿着褐色粗布衫,一双沾满泥沙的皂鞋,看上去不像什么有钱人,可这个地方是断不能以貌论断。这二人年纪俱不算大,其中一个更小些,是尚不满弱冠的少年,嘴里衔着根竹篾,毫不避讳地打量着周遭的人,要知道这样的举动在广轩楼里甚是危险,能进来的人各个都藏着一段往事,且是见不得光的往事,最忌讳被人盯着看。他这样堂而皇之,分明是不把旁人放在眼里。原因可能有二。一来,他可能是个痴傻儿;或者,他有足够的实力如此挑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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