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怎么踹人啊!哎哟我的天······哎哟——哎哟——哎哟·······”傅行简在地上打滚,故意叫得很夸张。段慕鸿冷着脸站起身子,一边还打了半个趔趄,不过被她自己稳住重心给救回来了。“大家都是男人,你也太狠了罢!往哪儿踢啊?往哪儿踢啊?!我那是在救你啊兄台!要不然你一口气憋在胸腔子里上不来,把你活活憋死了怎么办?”傅行简必然有很多道理可对她讲。但段慕鸿不想听。她不知道这人究竟是谁,竟敢第一次见面就对她动手动脚。想到自己方才睁开眼睛时这人的手正放在自己胸前,段慕鸿就觉得浑身上下都要滴下冷汗来。她倒不是在乎被这人揩油占便宜了之类的事。段慕鸿心态好得很,坚持给自己洗脑自己就是个男人。但她不得不在意如果傅行简因为身体接触发现了她是女孩儿,那谢妙华和她自己将要为压下这件事耗费多少心思。想到这里,段慕鸿眼睛一眯,飞快的拍掉了自己身上沾着的落叶碎屑,抬脚便要往外跑。可惜她跑的快不如傅行简拦的快,这少年人一边躺在地上打滚卖惨一边还不忘伸出一条腿去绊住段慕鸿,险些又把后者摔个大马趴。段慕鸿刹住脚步回过身来,对傅行简怒目而视道:“敢问阁下一而再再而三的为难在下,究竟是想要做什么?!”“·······不是——我哪儿为难你了?”傅行简抱着一条腿坐在地上,宝蓝袍子下面伸出一条穿着雪白衬裤的腿,蹬着青云履,紧紧扎着裤脚。他没束发,头上不甚规矩的扎起一个高高的髻子。星眸剑眉,眼睛深邃。顾盼含笑。五官是一种很舒朗的俊美。那样子不像是个读书人,倒像是个游走江湖的少年侠客。“我只是想结识一下段公子而已,昔年我曾同令妹有过一面之缘,本想着日后结识,通个来往。没想到她竟然——这几日听人说段公子要来读书,我老早就想着要同你认识认识了。今日可巧了在这里碰上,你又差点没气。我一心救你,怎么能说是为难呢?“你到底是谁?”段慕鸿皱着眉头问。“是这书院里的学子?还是从山底下摸上来的登徒子?”“我——不是,我怎么就成登徒子了?”傅行简几乎给她气笑了。坐在铺满银杏金叶的地上,他也对着段慕鸿皱起眉头,眼睛挺好看的做出一个委屈相:“观云看水闲花落,听风闻一叶知秋。在下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清河傅家傅行简的便是。我好好儿的在这儿垂钓,凭什么说我登徒子?”段慕鸿低头瞅着这人,面无表情。看了片刻方小声道:“对子对仗不工整。”说完抬脚准备离开。傅行简在她背后赖叽叽的嚷嚷:“你把我踹伤了!我起不来!你得拉我一把!”段慕鸿回过头来,看也不看傅行简,侧身站了对他伸出一只手来。傅行简也不生气,出手拉住了站起身来,笑嘻嘻的对着段慕鸿唱了个喏道:“得罪段公子,不过我压了你,你也踹了我,咱们算是扯平。你说好不好?”“我说不好有用吗·······”段慕鸿咕哝道。说着转身便要走。傅行简连忙跟上来笑道:“段公子——段兄,咱们也算认识了,互相通个名姓喽!在下傅行简,字雁声,段兄呢?”段慕鸿斜了他一眼,并不答话,只是一个劲的往前走。傅行简耐心的跟着他,甩开大步走的没心没肺。段慕鸿无奈,只得小声道:“你不是知道我姓段吗?还问这些做什么?”“知道是一回事,能从你口中通得姓名就是另一回事了。段兄,赏个脸给个面子嘛!看在我救活了你的份儿上·······”段慕鸿停住了脚步,扭过脸来瞪着傅行简:”你怎么把我救活了?”傅行简颇为无辜的眨眨眼睛,忽而眼中流露出一丝得意:“适才若不是我用了张仲景《金匮要略》中的按压之法解救你于憋气闷气之中,段兄这会儿恐怕早就········”段慕鸿把脸扭过去继续往前走:“若不是你从天而降把我砸晕,我也不至于一口气憋在腔子里。”她飞快看了傅行简一眼,用不带任何感□□彩的声音评价道:“阁下可真够重的。”“哎!段兄!在下身长八尺,若是轻飘飘的一个,那还是人吗?诶?你刚才笑了!我看见了!”傅行简绕到段慕鸿前方堵住她的去路,有些赖皮赖脸的眨眨眼睛:“这下子可以告诉我你姓甚名谁字什么了吧?”段慕鸿看了他一眼,绕开他继续往前走,不过她轻声说:“姓段名慕鸿,字雁希。乐安人。”傅行简满意的笑了起来,脚下生风般的跟着段慕鸿走,一边点点头做深沉状道:“雁希,雁声,哈!段老弟,咱俩可以并称‘松溪双雁’啦!”段慕鸿本想反驳他,可看他那副乐呵呵的高兴样子,脸上也难得露出了一点笑意。正准备开口揶揄他两句,忽见一人从前方远远走来,身后跟着心急如焚的吉祥。来人的样貌同傅行简有几分神似,一样的高鼻梁,星眸剑眉。只不过这人的气质比傅行简要忧郁一些,瞧着不那么像个话篓子。吉祥高兴的从他身后跑过来喊了一声公子,像个小狗似的拉住段慕鸿的袖子就把她往前拖走。傅行简含笑望着段慕鸿和吉祥,一边漫不经心的对着来人打了个招呼:\"大哥,你该不会也是跑来找我的吧?““非也,”被称为大哥的人说,语气里有三分焦急七分好笑。“我不是来找你的,我是来找被你顺走的钓竿的——小钱先生快急疯了。”“钓竿?”傅行简神色一凛。旋即瞪大眼睛,眉毛夸张的像要飞起来。“那个········我要是没记错的话,小钱先生的钓竿,我好像给落在树底下了·······”“而且好像·······被段老弟给压折了·······”“那什么——哥,我把他的钓竿压折了,他看在钱先生的面子上,应该不至于把我怎么样吧?”“不······小弟。你可能不知,小钱先生嗜垂钓如性命。你摊上大事儿了。”作者有话要说:逗逼男主来了~觉得这篇文还挺有看头的话,欢迎读者小可爱们动动小手指,给我一个小小的收藏呀!谢谢啦!第7章 挨打“你知不知罪?!”“小钱先生,那钓竿我真不是故意弄坏的!我给您赔——哎哟!”钱瑞龙气的横眉怒目,戒尺啪的一声打在了傅行简背上。后者原本还在满嘴跑火车,这一戒尺下去,他被打的向前一扑,立即便没了声息。钱瑞龙绕到傅行简面前,一撩袍子弯下腰来瞪着学生道:“你还不承认你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你就是打死我我也不承认!”傅行简抬起头,白皙的脸上涌动着愤怒的红。他恨恨的瞪着钱瑞龙,全无方才的嬉笑。钱瑞龙哼了一声,转身拿过一根断成两截的鱼竿狠狠摔在了傅行简面前。年轻塾师恨声道:“你还不承认?!今早我将这根新置的桦木鱼竿放在我书房外头的窗棂底下晾晒。那会儿整个书院的学子都在做早课。只有你傅雁声不见踪影。适才我在后园里逮到了你,不远处就是这根钓竿。你说你不是故意弄断的·······傅雁声,你自己信吗?”傅行简抬起了头盯着钱瑞龙,片刻之后他对年轻塾师露出一个堪称甜甜的笑来:”钱瑞龙,你爱——信——不——信。“段慕鸿和吉祥站在钱瑞龙的书房外面,身后是一大群看热闹的学生。面前和傅行简容貌神似的少年正焦急的踮起脚尖往书房里看去——啪啪啪的戒尺抽打声一下狠过一下,钱瑞龙是真生气了,书房里的傅行简还一声不吭的挨着打,更让小钱先生怒向胆边生。“不行,小钱先生年轻性子暴,再这么下去,我就得让爹来用马车把雁声接回去了——来福,”他对身旁的小厮交代。“你到后园尽头的大房子里去请钱夫人来,钱老先生不在家,恐怕只有钱夫人能让小钱先生住手。钱老夫人若是不来也没关系,你务必恳请她亲笔给你写个帖儿,写让小钱先生停手。得了帖儿你就立刻送过来·······”“那你呢,秉严,你准备怎么办?”段慕鸿低声问这少年——傅行简年长一岁的亲哥哥,傅家的庶长子傅居敬,字秉严。和傅行简同时中了秀才却不怎么被提起的人。“我现在进去,跟小钱先生说是我弄断的,让他不要再打雁声了。”傅居敬言简意赅的说。不等段慕鸿开口阻拦,他转身就跳进了小钱先生屋子外面的回廊。推开屋门的时候,傅居敬大气不敢出,屋子里静悄悄的,他刹那间几乎产生错觉,以为钱瑞龙是不是把傅行简给打死了。直到房门完全打开,他才看到了让他目瞪口呆的一幕——傅行简曲起一条腿跪着,一只手高高举起,正卡住钱瑞龙作势要打下来的戒尺。他的手把那戒尺的顶端握的紧紧的,脸上挂着不屑又邪气的冷笑。“傅行简!反了你了!”钱瑞龙大骂,拽着戒尺要扯出来。可傅行简握的太紧,力气又大。钱瑞龙手无缚鸡之力的一介书生,此时却被傅行简反客为主,拽的那戒尺纹丝不动。“雁声!你干什么?!”傅居敬失声道。他连忙冲上来,轻而易举就从正胶着的二人手下夺过戒尺。钱瑞龙瞪大眼睛望着他怒道:“傅秉严!你——”傅居敬看了傅行简一眼,回过头来,扑通一声便跪下了。低头将戒尺高高奉上,他沉声道:“小钱先生,钓竿是我不小心折断的。我看雁声拿着好玩,便想拿来玩赏。结果失手折断。秉严不知道那是您的钓竿,实在是很对不起。小钱先生要罚便罚我罢,雁声年纪小不懂事,您莫要跟他一般见识。”“或者——”他抬起头来看向钱瑞龙,眼中流露出几分成年人的气魄:“秉严不小心弄断了您的钓竿。您若是不嫌弃,秉严这就出去让来福买一根新的一模一样的钓竿回来赔给您。再给您配几个镀金的钓钩,您看如何?”钱瑞龙慢慢接过了他递上来的戒尺,目不转睛的盯着跪在那里的傅居敬。片刻过后他冷笑一声,对面前的学生讥讽道:“傅居敬,傅行简,你们知道你们什么时候最招人嫌吗?就是你们到处炫耀你们老子那几个臭钱的时候。”他把戒尺收回了手里,低着头对傅家兄弟恶意满满的笑:“有钱了不起吗?‘镀金的钓钩’,傅居敬,你以为你在磕碜谁?你磕碜的是我!你在松阳书院的老师!嘉靖四十年青州府松阳县府试头名钱瑞龙!”他绕着傅家兄弟慢慢的走,口中是再也压抑不住的愤懑:“你老子傅兴斋是有钱,万贯家私,数不清的金银,可你老子就是到死也是个白丁!白丁!知道吗?哼,我早就对我爹说过,松阳书院是个清净地方,就不该收你们这些浑身铜臭的商贾子弟!有几个钱,还真当自己是沈万三在世了?提醒你们一句,那沈万三,最后不也是被□□爷弄得家财散尽,惨死当地吗?万贯家私······我呸!如今世道变了,你们这种倚门卖货的商贾之子,也敢到我堂堂秀才面前托大!\"“钱瑞龙!不许你侮辱我爹爹!”傅行简低吼道。“若不是你那日在堂上讲学时无端提起我爹爹又讥笑于他,我如何会拿走你的钓竿?你自己屡试不中,好容易中了个秀才便尾巴翘上天了,成日里瞧不起这个瞧不起那个,尤其瞧不起我们商贾出身的。可若是没有你父亲钱老,你钱瑞龙又算个什么东西?!就你那一瓶子不满的两下三脚猫学问,再过一百年你也不配到松阳书院这种清净地掌事!”“你住口!”钱瑞龙一戒尺抽了上去。傅居敬情急,连忙扑上去想要挡住小弟。没想到钱瑞龙这次下了十足的大力气,竟一戒尺将他打的摔了出去,鲜血一下子顺着嘴角流了下来。屋子里的三人都被吓了一跳。“咚”的一声,门忽然被打开了。三人皆循声向外望去,看到了面无表情站在门口的段慕鸿——两只脚已经都迈进了屋内,是真正的不请自来。段慕鸿环视了屋内的情况,眼光落在傅居敬流血的嘴角和傅行简散乱的额发上时停留的稍微多一些。最后,她把视线落在了钱瑞龙身上。“钱先生,”段慕鸿声调平平的说:“歉甚,您的钓竿是我不小心弄坏的。当时我在松溪边碰到了傅二公子,被吓了一跳,阴差阳错踩断了放在地上的钓竿。”她又上前一步,抬起头来直视着钱瑞龙:“我不是故意的,但不小心弄坏了先生的钓竿,慕鸿该罚。劳烦先生责罚于我,以儆效尤。”钱瑞龙打了段慕鸿三十戒尺。把她的手掌打的肿起老高。本来说要打五十戒尺,但打到一半钱老夫人让自己的贴身丫鬟送来一张亲笔写的帖儿,帖儿上内容如下:瑞龙小子不可胡闹,若再敢仗着教师身份滥加责罚学生,败坏书院名声。老婆子便让你爹揭了你的皮。据说钱老夫人当年也是一位富商独女,生性彪悍。招赘了多年不第的落魄秀才钱启端为婿。没想到这钱启端读书不成,教书却是很有方法,后来又自己考上了举人。那钱老夫人也是个深明大义的。便还了他出身姓氏,改家门姓钱了。虽然如此,但钱老先生对这位彪悍的太太依旧十分尊敬,是以信佛的太太虽常年躲在书院后的世外桃源里吃斋念佛不事家计,但钱老先生依旧对夫人言听计从。钱老和钱夫人育有三个儿子,钱瑞龙是其中最不成器的。老娘说让老爹揭了他的皮,那老爹可能就真的会揭了他的皮(让他滚出书院不许执教)。所以钱瑞龙心里虽说有万般不情愿,但好歹也放过了段慕鸿和傅家兄弟。让小厮送他们回去了。“唉,小姐,你这又是何必呢······”前来探视的同学们都已经走完了。吉祥给段慕鸿打了热水,拧两条热手巾放在她肿起老高的手掌上。段慕鸿虽说被打的是手,但疼痛带来的浑身脱力让她没法坐着,只得躺在那里摊开手掌,由着吉祥帮她热敷。听丫鬟这么说,段慕鸿垂下眼帘道:“那钓竿确实是我压断的。我来担下责任,元也是应该的。”“可你也用不着请钱先生打你的手呀·······你瞧瞧你这手,你——”吉祥欲言又止,心里又心疼小姐又觉得无奈。“我也没想到他为人师表,竟然真的打了我,”段慕鸿苦笑道。“我当时在门外听见傅二公子说钱瑞龙歧视商户,心里就已经看清这人三分。结果一进去就看到傅家二位公子被他打的鲜血直流。情急之下只为救人,就口不择言了。”“小姐你,人傻心善,哼。看看,你这伤势可怎么办啊!”吉祥蹙眉道。她从小和段慕鸿一起长大,段慕鸿又不是个讲究尊卑的人。是以吉祥说话也随意惯了。段慕鸿默然无语,伸出手来让吉祥给她换一块热手巾,耳听着吉祥在嘀咕这里最近的医馆也要到山下才行,得上哪里给小姐找伤药云云。正想让这小妮子消停一会儿放她休息休息,便听得窗外传来了一声奇异的“笃笃笃”,段慕鸿愣了愣,回头示意吉祥去开窗。吉祥扁了扁嘴,起身打开窗子,一眼就看到了趴在外窗台上的傅行简。“嘿,段公子,”他冲着段慕鸿笑出一口灿烂白牙。“今日实在是对你不起。那什么,我来瞧瞧你,你·······还疼吗?”第8章 夜探“你怎么上来的?!”段慕鸿很吃惊,饶是她喜怒不形于色惯了,可也被傅行简吓了一跳。要知道,她和傅家兄弟住在这套屋子里,房分二层,一层有两个小套间儿,分别住着傅大傅二,她是刚来的,所以便住了二层的小套间。傅行简挂在窗台上,那他·······“就这么爬上来了呗!”傅行简笑道。他对着段慕鸿做了个“嘘——”的手势,压低声音悄声道:“别出声,书院的长随睡在楼下小厅里,这儿晚上不许学生们私自串门,所以我只好从底下爬上来了。给——”他颤颤巍巍的伸出手来,手上也裹着厚厚的白布。有血迹从布里微微渗出来了,月色下瞧着有些吓人。傅行简把一团东西丢进段慕鸿靠窗子的床榻上。吉祥拿过来给她看。原来是一卷白布和一小瓶药。“我爹爹给我们兄弟带的金创药,特别好用。他们在外面跑生意时受了伤就用这个,很快伤就好了!你瞧!”他给段慕鸿看自己被白布裹成一疙瘩的手:“我刚才用了,这会儿已经不疼啦!你快敷上!”段慕鸿和吉祥面面相觑。顿了顿,她清清嗓子道:“这么晚了,多谢傅公子记挂,请——”“嗨,叫我雁声就好,雁希,我能叫你雁希吗?”傅行简笑出两个小虎牙,挺自来熟的对着段慕鸿眨了眨眼睛。“今天的事真是对不起,要不是我同你开玩笑,你也不会被卷到这糟心事里来。钱瑞龙那个蠢材,也不知道是哪个做生意的得罪了他,自己考进士多年屡试不第,整个人怨天怨地也就算了,还非要对商贾出身的人格外敌视。若不是我父亲在我来时便交代我不可胡闹,就冲他钱瑞龙那副德行,我非让他吃点苦头不可!”他低下头去,有些惆怅的看了看段慕鸿的手道:“没想到今天我和他宿怨爆发,却连累了你······雁希贤弟勿忧,过几天我找到机会,一定好好教训教训钱瑞龙那个杀才给你出气!”他抬起头来,愤愤不平又颇为大男子气概的对着段慕鸿许诺。段慕鸿却说:“傅公子,你我还没熟悉到可以互相称字的程度。你若不想直呼我大名,就叫我段公子好了。至于小钱先生,”她迎着傅行简失落的眼神淡淡道:“此事已经翻篇,就让它过去罢。在下是来松阳书院读书求学的,并不想因为这些无关紧要的事耽误了读书。傅公子的好意在下心领了。但书院夜间不许学子随意串门,傅公子,秋日夜凉,你手上身上还有伤。更深露重的,当心加重伤势。请回吧。你趴在窗台上,在下没法爬出窗子去送你。所以恕不远送了。”段慕鸿说完,转过脸去对吉祥道:“吉祥,关窗子罢。”吉祥作势要关窗,傅行简忙道:“等等!”他有些忿忿的看向段慕鸿道:“段公子,你大可不必如此罢?我傅行简也是看你是个好样的,有意结交,这才登门——呃不对,登窗拜访。段公子瞧不上我,我也理解。可为何要如此绝情,直接让下人关窗呢?”“在下并没有瞧不上傅公子,”段慕鸿平静的说。“在下只是觉得公子这样挂在窗台上,传出去不大好。傅公子若是想谈天,等在下伤好了自会登门拜访。”她这话说的客气,但语气早已是逐客令的姿态。若是换了旁人恐怕早就要拂袖而去了。但傅行简虽面有不虞,却依旧只是一声不吭的盯着她。段慕鸿有些不自在,不知道傅行简这究竟是想干嘛。正犹豫要不要再说几句,就听得傅行简在窗外轻声道:”段公子,令妹········令妹真的不在了吗?”段慕鸿一愣,霎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傅行简在说什么。直到吉祥有些惶惑的望向她,她才反应过来,傅行简说的“令妹”,指的是段家已经“死去”的二小姐段慕鸢。“段公子?可否告知?”傅行简静静的问。他垂下长睫毛看着自己裹成饭团的手,方才那点满嘴跑火车的架势无影无踪。“确实——确实是不在了······”段慕鸿有些不自然的说。傅行简猛地抬起头望着他,脸上露出一点意料之中,却又还是按耐不住的悲伤:“当年听说令妹遭遇飞来横祸夭折时,我求外祖母带我去贵府瞧瞧。结果外祖母正准备带我去探望段公子时就在家里摔成了中风。这件事不了了之。我又不敢求母亲带我去。当初母亲带我和哥哥去参加令尊葬礼时,贵府的几位长辈和我母亲发生了口角·······”他轻轻叹了口气,在朗月明星下摇了摇头:“令妹真的是个顶好的闺秀。若是她如今还在,我定要求我父亲去贵府替我求亲的。”段慕鸿那边没有说话,两个人都听到对面的树枝上传来了一声不知名鸟儿的哀怨啼鸣。“傅公子为何······对我夭折的小妹念念不忘······”段慕鸿慢慢的说。她扭过脸来,今夜第一次正视了傅行简。发现这少年也在看自己,脸上的表情有种说不出的惋惜。见段慕鸿看自己,傅行简忙道:“当年在金龙寺一见,令妹虽形容甚小,我也年幼无知。然惊为天人。以至后来竟无法忘怀了。回家后我就缠着母亲同贵府结交。可没想到母亲不愿。更没想到那日竟是我见到令妹的最后一面······”“也就是说,若非我小妹早夭,段公子倒也不会如此念念不忘,是吗?”段慕鸿抢着道。傅行简语塞,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应这话里有话的言语。段慕鸿却不给他机会。傅行简只听她敷衍了事的说了一句“傅公子不必这般放不下,小妹已经早夭,人死不能复生。公子一定会遇到更合适你的金玉良缘。”说完这话,她对旁边的吉祥低声吩咐了一句“关窗——”那窗子立刻“咯噔”一声在傅行简面前关上了。给傅行简关出了一肚子问好和一肚子无名邪火。“段公子未免太无情些,令妹是那般冰雪聪明又可怜可爱的一个人儿。不幸夭亡已是凄惨,段公子提起令妹竟也如此冷漠!若不是令妹的缘故,我才不愿与段公子这种冷面冷心的人相交!告辞!”他对着那扇紧闭的窗子大声嚷嚷,也不怕楼下的长随听见了。可窗子关得紧紧的,里面半点声息都没有了。作者有话要说:最近复工了有点忙,尽量给大家日更哈!大家食用愉快!第9章 歪书“段慕鸿,钱先生罚你抄写的《章句》,你可写了?”段慕鸿的手还是没好太利索。拿重物时有些微微的疼。不过傅行简送来的金创药的确好用,让她的手伤恢复足足快了四五天——来松阳书院的前四天都没能出来上课,因为手肿的不成样子。吉祥说让她写信给谢妙华告状,段慕鸿却是不赞同——谢妙华也无能为力,还不如她自己以后老老实实低调做事,尽量别和傅行简那种惹祸精混在一起就是了。“我救他们兄弟,一来为报答傅兴斋先生助我入学的情面,二来也是报答当年父亲葬礼上傅二公子帮我赶跑段慕云的事。如今恩怨两清,我就不必再同他们过多来往了。看那傅公子的样子,不是个省油的灯。我来松阳是为读书。这般腥风血雨的人物,还是少招惹为好。”段慕鸿对吉祥解释道。眼下坐在学堂里准备着过一会儿的听学。段慕鸿突然从学堂里一位负责收纳大家作业的学生口中听到了这样的话,她困惑的抬起头去看那人,正欲开口询问是何缘故,突然发觉自己的肩头被别人轻轻碰了碰。段慕鸿回过头去,正对上了傅家大公子傅居敬笑微微的脸。傅居敬对她点头示意着,走到那让她交抄写的学生身旁低声道:“在这儿呢,傅公子的抄写被雁声借去了。喏,这不是了,交给你。”那学生低下头一看便笑了:“秉严,这明明是你的字。诶,不对呀,第一页是你的字,后面的又不像了。”傅居敬连忙对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一边掩耳盗铃的大喇喇道:“我可写不了这么好的字!不过听说雁希兄在乐安是出了名的能书擅写。这般秀气的字出自她手,倒也不奇怪了!”收纳作业的学生笑嘻嘻的走了,嘴里打着包票:“罢罢罢,我知道你是为了报答那日段公子对你二人有恩嘛!还好这罚抄是我帮先生批阅,钱先生看不到,不然,你这可不就穿帮了?”段慕鸿抬起头看向傅居敬,正好看到他低头对自己微微一笑,一个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的表情。傅家老大走到她前面远一点的地方坐下了。段慕鸿发现他的身旁没有傅家二公子傅行简。过了好几日傅行简才又出现在了学堂里。一边笑哈哈的对着众人吹嘘他自己的绝技神能——傅行简居然可以用两只手同时写字,而且还写的挺不错。“就是靠着这独门绝技,我傅行简才能一次又一次的逃过钱瑞龙的辣手摧花啊!要不然,这双细皮嫩肉的手可早就废喽!”钱瑞龙不在,傅行简站在学堂前面像演大戏似的说了一套又一套,一会儿嘲讽钱瑞龙一会儿模仿书院里的古板长随,逗得底下哄堂大笑。段慕鸿也忍不住笑了,傅行简搞这些说学逗唱的杂学功夫还真挺不错。她用手捂住笑的合不上的嘴巴,正巧跟前面学山下茶馆老板娘卖茶的傅行简眼神撞了个正着。傅行简的笑容倏的扩大了,一双大眼睛笑的几乎要眯成缝。吓得段慕鸿连忙低下头去,避免被他看穿。十月底,段慕鸿已到松阳书院求学一月有余。和这里的学生们早已熟稔。却始终未见书院的活招牌钱启端钱先生。学生们告诉她这位老先生在谱系上属阳明先生再传弟子,受王学影响颇深,故而为人稳重却不失开明,讲课也深入浅出颇有趣味。比他儿子钱瑞龙,无论是治学还是品德都要高出十个钱瑞龙不止。不过他上个月去北直隶参加老友葬礼,可能是耽在那里了。钱老不在,钱瑞龙又是个歪屁股不得人心的。学生们便翻了天闹了地,丝毫不畏惧书院里的种种教条。钱瑞龙在上面讲学,底下看话本的,说小话的,写小纸条骂人传消息的无所不有。偌大一个学堂,竟只有段慕鸿一个人是在专心听学了。钱瑞龙虽秉性恶劣,但也被她这幅严谨治学的态度打动,渐渐地对她另眼相看起来。却不料这反而招致了众人对段慕鸿的排斥,明里暗里生出许多闲话来。只有傅家兄弟对此不予置评,老大尽力读书,老二继续飞鹰走狗的瞎胡闹。这几日书院里不流行瞎白话看话本,托傅行简的福,一应人看上了他从山下书坊拿来的小说。什么《三国志通俗演义》,又是《赵□□龙虎风云会》,以及男学生们最爱看的《水浒》和《大宋中兴通俗演义》之类。看的昏天黑地津津有味,连饭都顾不上吃。平日里上罢了课,一干人等在院子里便做起戏来,今日你做刘备,明日我做赵匡胤,玩的不亦乐乎。段慕鸿看了此状,并不心痒。她不喜欢《三国》的拥刘反曹,也瞧不上《水浒》把李逵这种滥杀无辜的人捧为好汉。那帮人演戏便演戏,对她倒没什么吸引。这一日钱瑞龙讲的是《四书章句集注》里《论语·八佾》篇的集注。本来这一部分的内容学生们就有些嗤之以鼻,钱瑞龙还把大家讲的昏昏欲睡。段慕鸿坐在位置上也是听得心不在焉。一旁的陆朗打了个哈欠,赖叽叽的俯下身子趴在桌上嘀咕:”钱瑞龙就会讲朱子这些酸文假醋的无趣东西,哪里比得上钱老讲王学有意思。哎,杜仲卿,你那本《金·瓶·梅词话》可看完了么?看完了给我,昨儿你就说给我的,拖到今日还赖在你手里!”坐在他前头的一个男学生名叫杜仲卿的,这时候就慢吞吞的从桌子底下递过来一本半新不旧的册子。嘴里小声埋怨:“通共只有这一册,其余的都在傅雁声手里。你还催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