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朗不理会他,接了那本《金·瓶·梅词话》就笑嘻嘻的低头看了起来。笑容颇有深意。段慕鸿皱皱眉头,隐约觉得他看的大概不是什么好东西。陆朗却是看的入迷。忽然前头传来一声咳嗽,段慕鸿连忙抬起头一看,钱瑞龙正朝着这边看过来。她心下一动,用胳膊肘轻轻碰了陆朗一下。陆朗吓了一跳,连忙抬头去看钱瑞龙。钱瑞龙道:“陆伯昭,你且说说,圣人为何要说’八佾舞于庭,是可忍孰不可忍‘?”陆朗瞪大眼睛,迷茫而用力的眨了眨:“什——什么?”钱瑞龙瞪起了眼睛,发难只在一瞬间。段慕鸿压低声音飞快说道:“有悖于礼!有悖于礼!”“啊啊啊对,有悖于礼!”陆朗忙不迭的大声道。钱瑞龙的脸色很难看,他看看段慕鸿又看看陆朗,最后不满的哼了一声,不再看这边了。陆朗给他陪了个笑脸,立刻往凳子上一坐。“谢——谢谢啊······”他小声对段慕鸿道,有些不好意思。往日里他跟着旁人,也曾是嘲弄调笑过段慕鸿的“书呆子气”的。段慕鸿没说话,低头在自己面前的书上记下钱瑞龙方才所讲的东西。陆朗觉得挺过意不去,便偷偷将那本《金·瓶·梅词话》放在段慕鸿膝盖上,口中悄声道:“给,我们近来都在看这个。好看的,你也瞧瞧。”段慕鸿不动声色的将那书推了回去,表示自己不看。陆朗不好意思,又推回来,口里说道:“真的好看,跟那些水浒三国,王侯将相的不一样,你看看就知道了,里面有——”他笑出一脸的不怀好意。段慕鸿有些烦,低头准备再把那书推回去。然而一低头便看见了陆朗打开的一页,左边写着回目和文字,右边印着黑白插画。这一回叫做《李瓶儿私语翡翠轩,潘金莲醉闹葡萄架》。段慕鸿一眼看见那插画,登时连气带羞,面红耳赤。陆朗不知她是生气,还当她没见过这种东西,第一次瞧见稀罕的激动起来了。连忙献宝似的笑道:“你看你看,我说是好东西吧?”钱瑞龙唱独角戏唱的没趣儿,悻悻的说了一声课罢了起身走了。学生们立刻沸腾起来,大说大笑着收拾起笔墨纸砚。陆朗对段慕鸿谄媚道:“今日多亏了老兄,不然我可要被钱瑞龙给收拾惨了!这本《金·瓶·梅词话》你既然喜欢,便拿去看好啦!看完了再还我,千万别送回给傅行简啦!前儿日子柯茂弄丢了他一册书,把他气得排揎了柯茂半日呢!”“傅行简?这书是傅行简的?”段慕鸿怒道。“是啊,是我的书,”一个声音说,带着点戏谑和看好戏的意思。段慕鸿转过身,正好看到傅行简正在对她眨眼睛。一边举起手里的一小摞册子:“剩下的在这儿,你想看?想看我借你。”作者有话要说:不要担心,傅大和女主没有感情线哈哈哈,这文是绝对的1v1,只有男女主有感情线。其他对女主都是封建主义兄弟情~第10章 论文段慕鸿把陆朗爱不释手的那本拿过来丢给傅行简,口中气呼呼道:“你给大家看这种东西,是何居心?”“这有什么居心不居心的·······挺好看的呀!”傅行简满不在乎的说。他低头看看正好被翻开的那一页上的画,笑了:“你喜欢这种画儿?那我明日让书坊老板给你带一本全是画儿的。”“无耻!”段慕鸿说。她转身就走。“你又没看过,你也不知道这里面讲的是什么,凭什么说我无耻?”傅行简跟着她走,像是要故意跟她作对似的,脸上止不住的笑。“除非你把这书都看了,知道里头讲的什么,你才有资格说我到底是不是无耻啊,别看一幅插画儿就这么听风就是雨的,也不’治学严谨‘啊,段公子,你说是不是?”段慕鸿知道傅行简这是在拉她这个“好学生”下水,但是傅行简说的也别有一番歪理。她没看过这些书,就没资格去指责傅行简教坏别人。可她要是看了呢?她绝对能找出一百个原因,让傅行简下次别把这种腌臜污秽的东西带到学堂里来!“看便看,有什么了不起!”她对着后者冷哼一声。“我看不得这些腌臜人的画儿,你要是能找到一本不带画儿的,我就看!”“好!”傅行简大笑,“咱们说到做到啊,我找来,你就得看!”“看就看!怕你啊?”段慕鸿对他做出凶相。她本意是要为自己张一张声势,然而傅行简看她的表情,倒像是在看奶猫吓人。后半日傅行简便亲自送来了一整套不带插画的《金瓶梅词话》,对着段慕鸿露出意味深长的笑,他像个拉人入伙的泼皮头子。用颇为殷勤的调子问:“《三国》、《水浒》,《赵□□》看不看?要是想看,我那儿也有。不过你得去我那儿拿,太沉了。”“不看,”段慕鸿没好气的说。在心里补了一句“看你个鬼”。“那几本我去年就看过了,<三国>把刘玄德写的太假,历史上他明明是个枭雄。<水浒>我太讨厌李逵和宋江,这书除了晁盖林冲,没几个真正让我服气的好汉。”“哦?那李逵和宋江又是何德何能,让咱们‘治学严谨’的段公子这般瞧不上呢?”傅行简饶有兴趣的问。段慕鸿看了他一眼,把脸扭开:“宋江满脑子都是招安招安,辜负了晁盖拉起水泊梁山的初衷;李逵根本就是一条恶狗,为了把朱仝骗上山就杀了小衙内,小衙内还是个孩子,更别说人家老爹平时对朱仝也是礼遇有加。他们梁山好汉不是向来最讲究知恩图报吗?怎么施恩对武松好就是义举,值得武松为他醉打蒋门神。小衙内他父亲对朱仝好,来‘救’朱仝的李逵就把人家清白无辜的孩儿给杀了?”傅行简没说话。段慕鸿有些尴尬的回过脸来看他在干嘛。却见傅行简用堪称惊喜的神情望着她,眸子亮亮的。段慕鸿扁了扁嘴道:“你这幅表情看我做什么?”“雁希老弟,咱们认识这么久,你这是第一次对我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啊!”傅行简回过神,笑了起来,一边轻轻摇着头:“难得,难得!”“也不是针对你说,就是有感而发罢了。”段慕鸿有些不好意思,又把脸转过去了。傅行简走上来很自然的拍了拍她的肩头道:“懂得懂得,我看<水浒>时也讨厌李逵。梁山好汉替天行道。可我也没觉得他有几次践行过这四个字。反倒是救宋江时拎起斧头见人便杀,殃及不少无辜百姓。”“至于<三国>嘛,写书人这般写作,拥刘反曹自有其用意。不过我还是喜欢曹操多一些。虽说书里他不是个好人,可我瞧这人允文允武,能谋善战,不愧是一世枭雄!你说书里的刘玄德假,我同意!史书上的刘玄德明明也是条汉子,哪里像这书里写的,成日里就靠‘仁义’来糊弄人了。”\"说的太对了!虽说‘演义’肯定不是正史,可一旦知道了正史是什么样子后,这种演义就实在无法认真看下去。倒不是说它写的不好。它写的是极好的。可我不喜欢。”段慕鸿道。“‘可我不喜欢’这话说得好!”傅行简称赞道。“千好万好不如我觉得好!雁希,我今天同你相谈一场,真发觉你我二人颇为意气相投,可称知音啊!”傅行简脸上掩饰不住的喜爱,乐呵呵的望着段慕鸿。段慕鸿看了看他道:“不了罢,傅公子,除了对水浒和三国的看法相近,你我二人在其他事情上估计就没太多共同语言了。倒不必如此强认知音。”“这话说得!雁希你就是孤傲!可我傅行简不是坏人,我就是想跟你交个朋友而已······”傅行简苦笑道,段慕鸿直勾勾的望着他,若有所思,片刻之后她慢悠悠的别过身去,用低沉嘶哑的嗓音犹犹豫豫道:“你若是想跟我交朋友,往后就不要把这种□□带到学堂里来。学堂是聆听圣人之言的地方。带这种东西过去,太过分。””你还没看完,你怎么知道是□□?要我说,这书好着呢!“傅行简不服气的说。话一出口又怕段慕鸿要恼,于是赶紧陪个笑脸。“那我把这书看完,若是我能找出理由说明这是□□,你就再不许往学堂带!”段慕鸿认真地说。傅行简“啊?”了一声,有些悻悻的挠了挠头。思忖了一下,他抬起头对这段慕鸿一笑:“行!一言为定!”第11章 论道·上几日后段慕鸿就把《金·瓶·梅词话》给傅行简送回来了。傅行简问:“如何?”他做好了被段慕鸿痛骂一顿说他不知廉耻的准备,也早就备下一篇话去平息这位“治学严谨”的怒火。可他万万没想到,段慕鸿面容沉静的将书递给他,口中平静道:“是好书,比水浒和三国更得我的喜欢。”停了停她又神情严肃的补充道:“秽笔除外。”傅行简忍不住,被她那副一本正经的模样逗得笑出声来。“这是实话,你不要笑。”段慕鸿睁大眼睛,耐着性子给傅行简解释。“我再没在哪部演义故事里看过这么复杂又鲜活的女子了。也再没见过哪个写书人能有这般对待女子的悲悯胸怀。”“悲悯?”傅行简问。“这又是从哪儿看出来的?”“随处可见啊,这些女子虽说有淫的有恶的,结局也都不好。但写书人并没有如水浒那般,对她们抱有那么多恶意。这书的写书人写这些女子,就跟写书里的男子没什么两样。同样的好事也做坏事也做,同样的福气也有晦气也有。同样会怜悯穷苦,但也同样会因为妒忌害人。写的很像’人‘了,而不是如水浒里那般尽是只为了彰显男儿大义的单薄’淫~妇’。”傅行简点了点头道:“你这话说的倒是没错。我看这书,也觉得这书里的女子很是可怜,算是可恨之人亦有可怜之处罢!”他这话让段慕鸿脸上流露出一点笑意来,有些惊讶的对着他道:“你也这么认为?不是哄我?”“那是自然,你道书里我最怜悯谁?我最怜悯——”他没能说完,因为屋子外面突然响起一阵欢笑声,夹杂着学生们的七嘴八舌:“钱老回来啦!钱老回来啦!”段慕鸿又惊又喜,立刻跑了出去。傅行简“哎”了一声没有拉住她,站在原地黯然伤神。松阳书院的创始人钱老钱启端,是个鹤发童颜的精瘦小老头。笑眯眯的模样很是亲切。带着几个仆役和一口小小的藤箱,他从百里之外北直隶的老友家里风尘仆仆的赶了回来。老友故去,给钱启端带来最大的影响就是,他深刻体会到了螃蟹不能多吃。以及,这么一把年纪还能活着真是太好了。钱老一回来,钱瑞龙就下了台,又退回自己书院掌事但只管居所的位置去了。学生们敬爱钱老,尤其喜欢听他讲王学。钱老几十年前曾在游历四方时于绍兴的阳明书院听过阳明先生讲学。虽然只有一次,但却让他毕生都成了王学的忠实拥趸。是以钱老年龄虽长,但讲学一贯与时俱进。哪怕是十几岁的孩子们都爱听他讲学。故而声名远播,引来无数学子。许多人从松阳书院学成后考取功名,功成名就,便都给松阳书院捐赠建校资金。这才让松阳书院的规模扩大到如此地步。和在钱瑞龙面前不一样。在钱老面前,傅雁声俨然成了学堂里最好学最活跃的学生。他的思绪跟着钱老的声音走,时不时就要提出一个颇有意思的问题来让钱老解答。钱老似乎也习惯了这个不按常理出牌且多有奇思妙想的学生,一老一少你问我答,时常用连珠妙语引得堂上一片笑声。段慕鸿这时候才发现,傅行简的功课竟然学的相当不错。“孩儿们,”慈爱的钱老笑微微的望着满堂学生,“你们认为,少年人为什么要读书学习?读书学习,它最终所要达成的目的又是什么呢?”“这个我知道!”陆朗说,“为了考功名,考科举!做官升官,光宗耀祖!像——像我爹爹那样!”最后几个字是降低了音量有些不好意思的说出来的。但依旧引来一片窃笑。段慕鸿一边低头记笔记一边莞尔,傅行简则直接露出一个不以为然的嗤笑。钱老却点了点头,微笑着说:“可以,伯昭的回答很实在。想来也是这学堂里大部分人的想法。你们中有的人也许会觉得这俗不可耐。但为师要说的是,人活一世,光阴短暂。所以日常所有的,贵乎一个‘真’字。真,便是真挚,真诚,真实。我们研习王学,也会讲究一个真。因为真,也可以是你的真心,真心便是你心中所想。所谓心即理便是如此。你心中既然这样想了,那只要不违背道德伦常,大可说出来告知于世。做官,光宗耀祖,这不是坏事嘛!而且你大胆的把它说出来,说明你是一个率真,真诚的人。这有什么可觉得羞耻的呢?依为师看,伯昭这个回答朴实率直,极妙。”学生们心服口服,同时又觉得钱老也实在是一位率真真诚的老师,这一番话深得大家赞同,遂一齐鼓起掌来。傅行简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抬手在自己的书上记了几笔。他下意识看了段慕鸿一眼,发现对方也是若有所思。掌声渐渐平息下来,钱老微微一笑,声音温和的又道:“不过若是所有人都只想着做官,那这世间未免太无趣了些。试想所有人都去做官,那谁来教书?谁来卖水果?谁来种地?谁来······帮为师这种喜欢吃螃蟹的人逮螃蟹呢?所以做官可以是伯昭的目的,但不能是所有人的目的。”大家发出了善意的笑声。钱老环顾课堂,笑吟吟道:“还有谁想来说说,自己为什么读书呢?”“我读书是为了让我爹高兴,我爹想让我读书。”一个学生说。“我读书是为了回去继承我爹的衣钵,到州府去给知府当师爷。”“我读书是为了帮我爹把铺子的账算清楚——不过好像咱们这儿不教算账?”“我读书是为了·········”七嘴八舌,众说纷纭,大家讨论的不亦乐乎,有的认真,有的玩笑,然而钱老都一一仔细做了点评,把大家听的一愣一愣的。“雁希,你呢,你为什么读书?”段慕鸿抬起头,在钱老的注视下仔细想了想,最后郑重地答道:”我读书一是为了实现父亲的遗愿,考取功名,光耀门楣。二是为了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喔!这大话可是厉害的很呐!”一个叫柯茂的学生嘲讽道。“修身齐家倒还简单,平天下?”段慕鸿没有理会柯茂,前阵子她总是认真听钱瑞龙讲课,落在有些学生眼里让他们很是不快。柯茂便是其中之一。她不接话,傅行简却是不愿意。“柯茂,你这话可就有意思了。”傅行简也讥诮十足的接口道。“你自己成日里就知道看话本,无心向学,自然是考不上那举人进士的。人家雁希却与你不同。治国平天下于你是笑谈,于人家说不定却是如探囊取物一般容易的事!”他心里想着,让你挤兑雁希,下次金·瓶·梅不借给你看了。“噢是吗?”柯茂酸溜溜的答道,他装模作样的拱了拱手:”那我可就等雁希大学士的好消息咯!改明儿赶快封一个翰林,给大家伙瞧瞧啊!”众人哄堂大笑,心里都对柯茂这话十分赞同。觉得傅行简还不如不说,他那几句话,不知道还当他故意挤兑段慕鸿呢!只有傅家兄弟和陆朗没笑,一齐对柯茂等人怒目而视。“好了好了,不要笑了,”钱老和蔼地说,然而投向柯茂的眼神却带着警告和责备。“雁希说的并非镜花水月。孩儿们,难不成在你们看来,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这句话是一句空话吗?”学生们渐渐安静了下来。钱老和颜悦色的望着众人。众人都低下头不吭声了。除了段慕鸿和傅行简动作颇为同步的托腮望着钱老。钱老对段慕鸿笑了笑。“雁希,”他说。“你不妨来说说,在你看来,如何完成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呢?”作者有话要说:昨天的文一发出来就被高审,也是醉了········大家如果看到文没有按时更新,十有□□就是又被jj卡住审核了,弱小可怜又无助的作者在线卑微~第12章 论道·下段慕鸿想了想道:“先考中举人,再去考进士。在这期间,要注意修身养性,多行善事,如有能力,使家风清明,不做违背本心,违背道义之事。若能在朝为官,则要遵照圣人之言多行好事,不辜负庙堂,亦不辜负百姓。同时内修本心,尤其做一方官员时,尽力借着自己的一点绵薄之力,使当地民风淳朴,百姓安居乐业。做到自己为官的本分。”钱老点了点头:“甚妙。但你说的是做了官的情况下。那若是一时半会儿做不了官,该怎么‘平天下’呢?”“做不了官,那平天下就不是我们能考虑的事情了嘛!”一个叫杜仲卿的学生有些困惑的说。“平天下是做官才考虑的事情。”“非也非也,”傅行简接口道。“谁说非要在庙堂之上才能‘平天下’?范文正公不是说过,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咱们虽不比范文正公这般,可你想’平天下‘也不是做不到哇!”钱老赞许的点点头,示意傅行简接着说。“那我便打个比方罢。像我这般商贾人家出身,我爹爹,诸位都知道。做的是盐运买卖。日常也经营些别的。平日里其他方面不论,但若是哪里遭了灾难,遇上了旱涝。我爹爹准保是要拿出银两去帮忙救济的。远的不说,就说近的。去岁咱们州里大旱,粮食歉收。我爹爹便设了粥棚布施。这样的举动,难道不是一种’平天下‘吗?何为天下?天下难道非得指的是疆域河流,山峦田园?我倒不这么认为。天下么,本质是由人构成的。有了人才有了天下。那咱们王学不是说,心即理。我觉得人是因为有了心,心有了理所以才成为人的。咱们王学主张致良知。那我认为我爹爹助人,本也是出自心中的良知,致良知,则知行合一,去救助了那些需要帮助的人。王文成公说过,‘天地虽大,但有一念向善,心存良知,虽凡夫俗子,皆可为圣贤’。如此这般,那我爹爹也是圣贤了。既然是圣贤,那他所做的如何就不是’平天下‘的大事呢?”他这一说,直接把有些人给绕晕了。有的人则点头称赞,十分认同。也有人说傅行简这一番话是狗咬尾巴尖儿,互相佐证则为伪证,对他这番“平天下”的论述很是不屑。傅行简不在乎,他回过头去看段慕鸿,发现后者罕见的对自己露出了赞赏的微笑。傅行简得意的一挑眉,扭过头来得意洋洋的望向钱老。“雁声,你这一番论辩,着实让为师耳目一新啊!下次秋闱,青州府的解元说不定就是你!”钱老抚掌大笑道,花白胡子一抖一抖的。“钱老,您还不知道我吗?”傅行简不好意思的笑笑。“我来松阳读书,是因为仰慕您和阳明先生,想听听您讲王学。科考那档子事,我是没多大兴趣的。等到在您这儿学成,我就回家去,帮我爹爹做生意啦!”段慕鸿本以为钱老身为钱瑞龙的父亲,听了这话大概会不快。没想到钱老颇为赞赏的点点头道:“知行合一,极妙,极妙。”并免了傅行简今日的作业。傅行简自然是高兴的很。幸灾乐祸的告别闷在屋子里写作业的傅居敬,他沾沾自喜的走出屋子。他今日不用写作业,不免又要四处游逛,斗鸡戏狗。扛着鱼竿正走着路过一栋房子,却听见里面传来了说话声。傅行简心生好奇,便走上前去一探究竟。原来却是段慕鸿的小厮吉祥,那小猴子长得像个姑娘似的细皮嫩肉,此时正拿了一个煎药的缶和一纸袋东西,站在屋子窗边和人说着什么。“吉祥小哥,你家公子这是怎么了?又病了呀?”一个老妪关切的问吉祥道。她手里拿着一小把大葱,正一边说话一边忙不迭的剥着皮。傅行简了然,想起这里原来是书院里厨房的后窗。“唉,是老毛病啦,公子一到冬日便要咳嗽。成夜成夜的咳嗽睡不着。我家外老爷给开了个方子,嘱咐我一入冬就熬给公子喝,免得他又要遭受这病痛之苦。这不,近几日入冬了,我就给公子熬起来。”吉祥一边用扇子煽动缶下的火一边哑着嗓子道。这主仆二人的嗓音总是一个赛一个嘶哑,吉祥还老是沉默寡言。书院里有好事的人猜测过他们主仆是不是吃什么东西一起吃坏了嗓子,可也只是背后说说。今日屋子里只有这两人,吉祥和这耳背的老妪说话,怕对方听不清所以说话声音大了些。傅行简听得真切,吉祥的声音有几下压不住,那声调尖细,活脱脱是个女儿家的声气。“哎,煎药可麻烦了!小哥你受累。要不这么着吧,这会子离做饭还有的是时间,老婆子也无事可干,小哥你且歇着,老婆子帮你给你家哥儿煎药!”“不用不用,这怎么行呢?您天天给书院上下做饭,已经够累啦!”吉祥连忙道。这次傅行简听真了,吉祥那个“啦”的尾音,完全就是个女孩儿的语气,再没错的。“咳,这有什么,都是分内的事了。上回段公子不嫌弃老婆子,帮老婆子从山下带花布上来,老婆子还没来得及谢谢他呢!这回,就让老婆子来帮你家公子煎药罢!小哥,你且歇着,让老婆子来!”窗口的人影一闪,换成了佝偻着的老婆婆。傅行简往里站了站,把耳朵几乎贴在窗子上。他听见得到解放的吉祥在那边摆弄什么东西,听上去像是在打开装药材的纸包儿。扑簌簌一阵声响,大概是她把药倒进缶里了。老婆婆颤颤巍巍的打来了水倒进去,不一会儿,窗边飘起了袅袅的烟。傅行简闻起来觉得有些苦,正要离开,忽听得吉祥道:“这药材也是消耗的快。看样子今日后半我又得下山去帮公子买药了。婆婆,你老人家有什么需要我带的吗?”傅行简走在松阳书院山下的西樵镇上,还是觉得自己真是太聪明了。他只在厨房附近的松溪旁钓了一会儿鱼再回去,就正好碰上吉祥和那老婆婆说着话,把熬给段慕鸿的药倒进了一只细瓷大碗里。老婆婆用包药的纸收起药渣,摇摇晃晃的走出门来把药渣倒在门外的树底下。傅行简等她进去了,便从暗处悄悄跑出来,用一张事先准备好的粗纸包了药渣便跑。上次送书的事过后,虽然他没能对段慕鸿说出自己最欣赏的金瓶梅里的女子是李瓶儿,但他自觉不再把这书往学堂里带,因而和段慕鸿的关系到底是缓和不少。傅行简也说不准自己究竟是因为什么,就是特别想跟段慕鸿做朋友。有时候他看着段慕鸿那张秾艳俊秀的脸,会怀疑自己可能是因为段慕鸿长得像他早逝小妹的缘故。但是管他呢,傅行简信奉知行合一。想做就去做,想交朋友就去交朋友,管那么多干嘛?他既然想跟段慕鸿做朋友,就要让段慕鸿全方位体会到跟他做朋友的好处。近来送书,听学两件事,已经让段慕鸿看到了他的风趣和博学,那他认为自己应该乘胜追击,让段慕鸿再看看他的细心和贴心,从而让对方彻底接纳他,把他当成自己最好的朋友。拿着药渣,傅行简直奔西樵镇最大的生药铺。铺子老板复姓东方,单名一个喜字。老让傅行简想到同样是开生药铺的西门庆。看着一脸古板的老板在他面前摊开药渣,他不禁有些想笑,随即立刻提醒自己止住。“那你傅家还在清河县呢,这有什么!”他在心里腹诽自己。“公子,你这药渣是用来医治何种病症的?”一脸正气的生药铺老板问傅行简,脸上少见的带了点疑惑。傅行简笑嘻嘻的看看那药渣,抬起头大喇喇的道:“咳疾啊!这是我一位朋友的药渣,他有咳疾,一到冬天就发作,可吓人了!”“咳疾?”老板更惊讶了。他低头看看那药渣,又用手边的小勺挖起一点看了看,沉吟道:“那这不对呀······此方所用药材乍一看多是凉性。只闻气味,会让人误以为是医治上火的方子。可你说你的朋友总是冬天犯咳疾,那他应该就不是上火导致的咳疾了。如此一来,这方子和他所患之病就相悖了。适才我又仔细看了看,这方子分明是······”老板沉默了,似乎有些犹豫自己该不该说。傅行简皱起眉头。他直觉老板要说的东西,也许正好能解答他方才听到吉祥说话后的疑惑。“公子啊,你这药·······你那位吃药的朋友,是男子还是女子?”傅行简的眉头一下子舒展开了。他沉声道:“是个女子。”“那这就说得通了!那这就说得通了!我说嘛······”老板如遇大赦,看样子方才的情况对他的行医生涯和他身为医生的认知造成了极大的阴影。\"哪个男子会吃这种药呢?这······这也不对症呀!““公子,这方子我看了,凉性多,但相对温和不算虎狼之药。这种方子,一般都只用作一个用途。”“什么用途?”“女子月事过长时调经。”作者有话要说:男主引用的话大多来自阳明先生王守仁的著作,是心学的主张。心学又名王学,是中国本土的唯心主义。在明中晚期风行一时。个人不是很吃心学的一些主张,我是唯物主义者。但是不可否认王学对有明一代尤其是明中晚期的社会思潮产生了很大的影响,包括中晚明时期的思想开放和学术自由观念,都有着重要影响。甚至可以说是它们中有些思想的滥觞。今天家里有点事,耽误到现在才更新,不好意思啦大家,久等啦!第13章 良药傅行简愣在原地,目瞪口呆。老板还在喋喋不休:“不过这服药配得巧妙,我想起来了。其实这种方子一般是用来配毒药的,只是配药的人把其中两味用量稍微下的轻了些,又加了一味温良些的药。就适当改变了药效,又给它增加了一门新效果。”“毒药?”傅行简吃了一惊。“什么毒药?”“毁人嗓子的哑药,戏班子里的人会给对头下这个。”老板说。“这方子本是大凉性的方子。但我方才不是说了吗,配药的人给其中两味的量下轻了些,又加上一味补药。这药的药效就多了一样,便是调经了。嚯!改这方子的人是高手啊!四两拨千斤!不过我也是高手啦,不然仅仅凭着这点药渣,一般郎中还真看不出来这药效的变化嘞!”傅行简像是在做梦一般的从老板这里买了五副药,提着药袋子走出了生药铺。他快步走在街上,既欣喜又困惑,既困惑又担忧。段慕鸿嘶哑的嗓子,她和她沉默寡言的“小厮”,看到《金·瓶·梅》插图后面红耳赤的反应·······“还有她那过分秾艳的容貌,酷似段慕鸢的脸······傅行简突然停下脚步抽了自己一个耳光,把路过的人都吓了一大跳。无视众人惊讶的眼神,他被自己气的直跺脚。“她一个女孩儿家!傅行简!你给她看春宫画儿!”“把她臊成那个样子,你还是人吗你傅行简?!”他自己骂自己道。这一日本是皇帝的生日,学堂放了假。不少松阳书院的学子都下山玩乐去了。段慕鸿从连日的苦读中解放出来,坐在书院后林间一棵老树下读着母亲谢妙华寄来的一封信。天气是冬日里难得的大晴天,朗朗日光斑驳错落的跳动在信纸上。母亲问段慕鸿什么时候放假回家,她好跟段家人说说,遣人来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