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憋死我了!”一个充满了欢欣和得意的声音有些吭吭瘪瘪的说。声音是从段慕鸿面前的大箱子里传出来的。把段慕鸿吓了一跳。旋即箱子里传来了“砰砰砰”的拍打声,方才那个声音道:“放我出去呀!我要憋死啦!”是个孩子?段慕鸿和谢妙华对视一眼,心里登时涌起了一种不大好的预感。她屏住呼吸揭开箱子盖,腾的一下,箱子里的段慕麟一下子顶开头上摞着的布料站了起来,差点撞到段慕鸿的头。“四哥四哥!别我把扔下去!我求你啦!”那孩子一看请段慕鸿的脸,立刻把两只手交握起来做求饶状。反应之快,看的段慕鸿目瞪口呆。“段······慕麟?”段慕鸿的眉头拧成了疙瘩,若有所思的望着箱子里的小男孩。“是我!四哥!我能跟你去苏州吗?”段慕麟自来熟的说。“我会听话的!你让我干什么就干什么!你让我往东我往东,你让我往西我往西,绝不会对你说半个不字!”“那好,”段慕鸿说。“我让你现在从我的马车上滚下去。”段慕麟不做声了。低下头摆出癞皮狗的姿态一声不吭。段慕鸿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车外的琉璃世界,抬手掀开车门帘道:“停车!”她拎起段慕麟的领子,这孩子瘦的惊人。段慕鸿没什么力气,可也轻轻松松把他从车上丢下去了。她看了看摔在地上的段慕麟,回过头对车夫道:“走!”车夫应了一声,马车骨碌碌的走了。段慕鸿钻回车里,掀开车帘向后看去,看见段慕麟正呆呆地坐在雪地里一动不动,眼睛木然的望着他们马车离去的方向。车一直走了有半个时辰,段慕鸿才打破了车里的寂静道:“娘,我是不是太残忍了?”“确实,你起码应该把他送回乐安,或者带到苏州了,写信让显扬把他领回去也行。”谢妙华说。“但是我猜你是又想起了他母亲,心里有恨,所以才这么干的。”段慕鸿想了想,问谢妙华:“那你觉得我这样做对吗?”谢妙华低头亲了亲诚儿:“实话说,不对。”段慕鸿也觉得不对。所以她让车夫把马车原路返回。其他几辆车留在原地等着。他们快马加鞭回到扔下那个小路口,毫不意外的看到段慕麟依旧留在原地——只是冻僵了,连眉毛头发上都是冰晶。嘴唇冻得乌青,眼睛紧紧的闭着。像个母腹里的小胎儿一样紧紧缩成一团,是漆黑夜幕下的冰天雪地里一个小小的点。“他不会是死了吧?”段慕鸿低声说。她把段慕麟裹进自己的大氅里抱上车,车里有大暖炉,段慕鸿把段慕麟用毯子裹住放在暖炉旁。段慕麟依旧双眼紧闭,脸色苍白。不过嘴唇总算由乌青转变为青红了。稍稍有了点血色。“还活着,”谢妙华把了他的脉后轻声说。“不过脉象很弱。你若是诚心救他,恐怕得费点心思了。”段慕鸿瞪着一动不动的段慕麟,气呼呼的揪了一下他的耳朵道:“我为什么要救他?谁让他偷偷上我的马车?就应该把他丢在雪地里自生自灭!嚯好冰!”她把段慕麟的冰凉的手塞进自己的大氅下面取暖,被吓了一跳。“我才不会救他!他爱死死去,跟我有什么关系?”段慕鸿嘟嘟囔囔道。一边把段慕麟又推的离暖炉近了一些。谢妙华默默笑了。她知道女儿不会对这小孩坐视不理。第123章 苏州孟春四月, 苏州的花儿都开了。一片千里莺啼绿映红,连段慕鸿的园子也不例外。姹紫嫣红之中,段慕鸿正坐在碧柳垂绦的窗下, 给段慕昂写信。她刚写了一段嘘寒问暖的话, 门外便传来了“扑通”的一声, 接着是一大一小两个孩子异口同声爆发出来的叽叽咯咯的笑声。混合着一声脆生生的“哥哥!继续丢呀!”段慕鸿摇了摇头。推开窗子向远处一望,果不其然看到了一高一矮两个小人儿, 都穿着簇新的春衫子, 在不远处的小桥边挤做一疙瘩。他们面前的一潭春水上正泛起涟漪,显然是大的那个刚扔了一块石头进去。而小的那个还在不断催促, 想让他再扔一块。“你叫我叔叔, 我就扔, ”大的那个对小的那个说。“叫叔叔,快!”“我不叫!就叫哥哥!”小的那个撅起嘴巴。大的叹了口气,满脸的沮丧。忽而一笑,他对那小的道:“那叔叔给你表演个好玩儿的!”他没看见段慕鸿正在窗下静静的注视着他们。自己从桥下捡了一块鹅卵石来,抬起头专注的盯着湖心几只正聚集在一起游过来的鸭子——鸭子妈妈带着几个小的, 正发出呱呱叫声。“诚儿,看好喽!”段慕麟说, 嘴角勾起一边, 露出个有几分邪气的笑。段至诚瞪大眼睛望着他手里的鹅卵石, 像是也觉察到了不寻常似的,嘴巴张的圆圆的。段慕麟掂了掂手里的石头, 对准鸭妈妈的头猛地打了过去。“呱!”鸭子觉察到了危险, 敏捷的将头钻进了水里。但鸭屁股还是被飞过水面的石头剐蹭了一下,母鸭子不禁发出一声痛呼。小鸭子们被吓了一跳,纷纷大声呱呱呱的叫了起来, 一时间乱成一团,段慕鸿书房外鸭声一片。段慕麟幸灾乐祸的声音远远的传过来:“好玩儿!真好玩儿!哈哈哈哈哈——”实在是太吵了。段慕鸿生气的拍了一下桌子,把玉石镇纸拉过来压住方才那封信,起身走到门外冲着段慕麟嚷嚷:“麟儿!你做什么呢?鸭子好好儿的在水里游,碍着你什么事了?”段慕麟脸上立刻流露出一副楚楚可怜的神色,也难为他这小小年纪的一个男孩儿,竟然能不用哭便摆出和女孩儿一般可怜的模样来。拧着自己袍子边儿,他说一句话便抬头偷偷看段慕鸿一眼:“哥·······我不是故意打鸭子的!我就是打偏了嘛·······我——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鸭子叫的这么厉害。可能是诚儿刚才喊叫惊动了它们罢?”段慕鸿双手抱胸,眼神严厉的盯着段慕麟:“装,你再接着给我装?段慕麟,上个月我就说让你六哥把你接回乐安去了。你六哥忙着去庄子上盯春种没时间。这一回已经四月,我就是写一百封信,我也得让你六哥把你接回去!”“别别别!别呀!哥!哥!”段慕麟冲她嚷嚷,眼睛一闭嘴巴一咧就要哭——段慕鸿太了解他了,他才不会哭。这小子就是个鬼灵精,只要能达到他的意愿,他能把黑的给你说成白的。小小年纪就跟叶云仙一样满嘴谎话,有时候让段慕鸿不得不去怀疑他是不是真的胚子不好。“不!准!哭!”段慕鸿瞪他。段慕麟立刻把哭声停住了。“我不管你怎么一哭二闹三上吊,我这个月一定得把你送回乐安去!再过十几日我就要去漳州。我一走,只剩下你大娘在家里,还不知道你要把我这屋子怎么掀个窟窿呢!”她说干就干,立刻回屋子里写信求段慕昂快些来把段慕麟接走了。段慕麟却是转了性。那天之后就开始老实了许多。不但主动教诚儿认字,不在诚儿面前说脏话。还伶俐的帮段慕鸿喊小厮来送信。最后谢妙华做针线时,他还凑到谢妙华身旁帮她穿针。把谢妙华吓了一跳,笑着问麟儿今天怎么转性了。段慕鸿冷眼旁观了他好几天,看他每天老老实实的帮着丫鬟带诚儿,帮谢妙华做杂事,帮自己磨墨,还按段慕鸿要求的,每日认认真真去学堂念书。到了第五日,她还是对段慕麟说:“麟儿,你听我说,你也别觉得我是为了惩罚你才送你回乐安。四哥马上就要去漳州出海了。家里只有你大娘和小诚儿,还有你榕榕姐。你在这边没人照应你。回了乐安,你六哥和六嫂他们会照顾你,知道吗?”段慕麟撅着嘴巴想了想,一头钻进段慕鸿怀里哼唧道:“我不想回去,我就想在四哥你身边呆着。我都长大啦,我能照顾我自己。你不是要出海么?我还能帮你照顾大娘和诚儿嘞!”段慕鸿低头瞅了他一眼,有些想笑:“你才多大啊?照顾?谁照顾谁?”“我九岁了!”段慕麟从她怀里钻出来,盯着她眼睛不服气的说。“在咱们乐安,九岁都够娶媳妇了!”“胡说八道,那是只有刘老转那一家不讲究的才那么干。你看别人谁家那样?别嘴硬,到时候乖乖跟你六叔回家去。我要出洋,忙的很!”“谁胡说八道了·······诶,四哥,你为什么不娶个媳妇啊?诚儿的娘去哪儿了?”段慕鸿放下笔,对着段慕麟瞪眼睛:“关你什么事?走开走开,我不想娶媳妇不行吗?我又不是没娶过。我娶的时候,你还是你娘怀里的奶娃娃呢!”段慕麟不说话了。因为段慕鸿提到了他娘。到苏州后他一直死缠烂打的赖在段慕鸿身边不走。段慕鸿问他记不记得他爹娘,他说他只知道爹娘都不在了。段慕鸿又问他知不知道爹娘为什么都不在了。他说他不知道,先前生了一场大病,都忘了。“嗯·······那你现在没媳妇啊!”段慕麟嬉皮笑脸道。“要不我给你当媳妇!这样我就能留在苏州帮你照顾诚儿和大娘啦!”段慕鸿终于忍无可忍,她踹了段慕麟的屁股。一边踹一边道:“小小年纪不学好,油嘴滑舌的在说什么鬼?你见过哪个娶男人当媳妇?滚滚滚,别在这儿耽误我写信!”段慕麟笑嘻嘻的走了。他知道段慕鸿只对玩笑话不耐烦。这说明段慕鸿不会送他走。第124章 月港四月底, 段慕鸿和陆朗一齐从苏杭两地收回来的丝绸总算全部到货了。还有陆朗从湖州收回来的一大批生丝。他们买了一条大船,准备由段慕鸿押着,去天下闻名的福建漳州月港出洋贩卖。“真是对不住你, 雁希, ”陆朗满怀歉意的说。“谁能想到我爹竟然病的这么突然。他膝下只有我一个儿子, 实在是走不开。只能让你一个人出洋了。唉!”“没有的事!什么对得住对不住的?你我二人还分这个?”段慕鸿善解人意道。“我虽没出过洋,但从前也有过多年水路贩棉布的经验。正好我便去把这事办了。你呢, 就留在南京, 把世伯的身体照顾好。若是世伯好了我还没回来,你就先筹备着咱们在苏州这边的丝绸机坊。其他的事有我呢!肯定没问题!”“出洋贩货利润高昂可也风险巨大。虽说从月港出海应该不至于被官府扣留, 但海上的风暴据说也是很吓人。一个浪头打过来, 一整艘船都要完蛋!雁希你也不要非磕死了出洋。若是到了那边物候不好, 你便就近寻几个当地人帮忙引荐西班牙人。把丝绸和生丝卖给他们,一样能赚几成银子。西班牙人别的没有就有银子。东西卖给他们,让他们带着东西出洋去。咱们只要银子。”段慕鸿心里清楚陆朗说的是实话。眼下正是春天,等她到了漳州,估计也就步入初夏了。夏季海上听说是多风多暴。若是真遇上了大风暴, 那不是说着玩儿的。可她又很不甘心。这一趟出去她统共投了一万两。加上陆朗的五千两。她是做好了九死一生换钱的准备,要把丝绸和生丝出洋拉到吕宋去卖掉。据说一匹质量普通的丝绸在内陆可以卖一两银子, 送到月港卖给西班牙人是五两银子, 但若是拉到吕宋就可以卖十两银子!十倍利润, 换谁会不愿意去拼这个命?段慕鸿今年虚岁二十五岁。她想着自己如果趁现在不拼一拼,那等到她老了, 四十多岁时, 难道还要因为自己当初的胆怯而被迫再一次从头开始吗?还不如现在就拼命。也许还能给将来,给诚儿谋个好未来。段百川手书的“修身齐家平天下”还挂在她书房里。她才二十多岁,她还不想这么早就辜负父亲的遗愿。表面上答应了陆朗, 暗地里她却下定了决心一定要出洋,而且一定要活着回来。段慕鸿已经给谢妙华提前写了遗书,就存在段慕昂那里。在遗书里她告诉谢妙华,一旦她出洋失败葬身鱼腹,就让谢妙华从余钱里拿出五千两来还给陆朗,然后由段慕昂接她和诚儿回乐安,同时把苏州的宅子卖掉——这次是真卖掉。乐安段家大房还有三百亩地。若是她死了,田庄一半给段慕昂,剩下一百五十亩留给谢妙华和诚儿。家里有地又有房,花销不了多少,也足够谢妙华把诚儿拉扯大了。段慕鸿已经抱定了决心,这一次出洋,不成功便成仁。让她平庸安逸的做一辈子乡下土财主,她做不到!风帆鼓起,段慕鸿回头挥手对岸上的陆朗和谢妙华告别。诚儿在谢妙华怀里哭,段慕麟却追着大帆船跑,一边跑一边大声喊:“四哥——你一定——要——回来!我会帮你——照顾大娘——和诚儿的!”但愿从现在起,老天爷别再同我开玩笑了·······段慕鸿站在甲板上回望着越来越小的人们,在心里默默的祈祷着。“四爷,到漳州了。”有顺在舱门外同别人说话。段慕鸿坐起身子,揉揉眼睛套上纱外袍。拉开舱门,她问有顺:“到漳州了?好极!”陆朗已经提前为他们打好了基础,给自己在本地做官的故交打了招呼。段慕鸿一行人一到月港,便联络上了来此地买绸缎的西班牙人和葡萄牙人。她思考了一番,决定先卖出一小部分绸缎给这些洋人。卖出三分之一就已经足够赚回陆朗此次垫付的成本了。段慕鸿把剩下的货物清点,同月港本地的官府通融一番后,便准备等第二日清晨出海。“漳州人的闽南话,你能听懂吗?”走出当地官府时段慕鸿沮丧的问有顺。有顺摇了摇头道:“听不懂——反正他也没不准咱们下海嘛,四爷不必担忧。”“可我总觉得听不懂他说话挺亏的。看来往后要经常往这儿跑,一定得把闽南话学会!”段慕鸿若有所思道。“那反正咱们明日才出海,不如今日就在这月港逛逛?”有顺摩拳擦掌,笑得鬼灵鬼精。段慕鸿扁扁嘴望着他道:“你想干嘛?给榕榕买东西?”有顺嘿嘿嘿的笑着,算是默认了。段慕鸿眨眨眼,一挥手道:“先回去船上检查,把东西都安排好。之后么·······你想逛就去逛吧!”月港,大明最大的私人海贸港口。隆庆开关之前,这里是最大的走私港。如今官府准许民船从这里出航,于是月港一跃成为连接大明和东南亚甚至全世界的一个最大的窗口。繁华和兼容并包是段慕鸿对这个港口最大的印象。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这句话用来形容月港,再合适不过了。据说明初时这里不过是一座小渔村。后来随着海贸的发展,逐渐演变成如今这个举重若轻的大港口。月港的城墙相比起乐安和苏杭等地,看起来要新的多。段慕鸿来时打听过,这些城墙许多都是隆庆开关后才正式营建的。城里车水马龙,家家户户经商行商。各种各样的日常用品,食品玩好,乃至于奇珍异宝都被他们琳琅满目的陈列在自家的门前摊上。叫卖之声不绝于耳,贩夫走卒其乐融融。闽人,外地人,客家人,甚至洋人,都在街上叽叽喳喳的说着笑着,吵着闹着,在混合了蔗糖和香木气味的空气中沉醉着。“呀,少爷,你看这家的燕窝!”有顺盯着一家摊子上洁白如雪的燕窝打起了主意。段慕鸿看了他一眼,从自己身上取出一袋银子丢给他,一边走远了道:“这是给你这一趟出去的零花钱——可别乱花啊,花光了就没了!我去前面看看。”有顺消失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段慕鸿独自一人,径直走向街道尽头的扬威门。出了扬威门就是海港了。正值黄昏,落日徐徐沉没在浩渺的天水之间。港口的沙滩上站满了等船回来的大人小孩。一艘艘巍巍巨船成群结队的缓缓泊入港口。人们在参天巨耸的桅杆下同自己的同伴大声交谈着,操着不同地方的语言。一个本地男子从船上刚一走下来,迎面便被自己的一双儿女抱了个满怀。穿着月白衫子的女人笑微微的站在对面,一家人一齐等着父亲安顿好船便回家去吃饭。与此同时,段慕鸿听见一个吴语口音的汉子对身旁的年轻人道:“侬先去看看啦,看看有什么吃的——”往那边看,又见两个操着广东话的赤脚男人扎着头巾,一前一后爬上桅杆解下了船帆,三下五除二就把它们叠的整整齐齐。“大佬,你今次出去赚咗几多吖?”一个敞怀穿着件对襟褂子的中年男人赤脚站在海滩边,仰起脸笑嘻嘻的问那甲板上叠船帆的人。被问的人笑着吐了吐舌头道:“你估吖!”问话的人摇了摇头:“估唔到。”船上的二人相视一笑,回过头来对着问话的人道:“阿潘,你今次唔去蚀大咗!”段慕鸿听不懂他们具体说的是什么,但也看得出问话人一听这话,登时捶胸顿足,一副追悔莫及的样子。她暗暗好笑的同时,又无比期待自己这次也能平平安安的折返。毕竟,海贸虽险,可是一本万利啊!“爹,哥哥,若湄,丹青,你们一定要保佑我啊!”生平第一次看海,段慕鸿面对着已经斜斜坠入汹涌波涛的落日,坚定的双手合十。作者有话要说:漳州月港是历史上真实存在的,这个港口辉煌了很多年,一直到清朝再度闭关锁国时才衰落下去。当时由于地理大发现,西班牙人和葡萄牙人从美洲攫取了大量金银,所以他们经常来月港和东南亚做生意,而且特别舍得花钱。文中提到的布匹抬价都是真实存在的。所以海贸的暴利吸引了大批沿海百姓铤而走险,甚至不惜出海远洋到马尼拉,吕宋岛,今天的马来等在当时看来非常远的地方。而漳州月港就是当时海贸商人对外贸易的必经港口。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一直发不出去。现在才发出去,大家久等啦!第125章 海上“大佬, 船行到哪里啦?”有顺笑嘻嘻的学广东人说话。他们的船出航好几天了,为了更好的适应海上,特意从月港雇了几个熟识水性的水手。一个广东人, 两个福建人。广东水手不会说官话, 每天和有顺鸡同鸭讲。有顺看着小广东吭吭哧哧努力讲官话的样子笑出一脸坏笑, 故意用京片子带跑人家。“有顺,不要这样贱兮兮的, ”段慕鸿正在船头甲板上眺望着不远处的海岸, 头也不回。小广东一生气,已经哼的一声去桅杆旁蹲着了。有顺手搭凉棚向远处望了望, 对着小广东嬉笑:“喂!大佬, 船行到饼度啦?”“系边度唔系饼——痴线·······”小广东气呼呼的, 但还是接了有顺的话。于是有顺又笑得像偷了黄鼠狼的鸡似的。段慕鸿在他屁股上踹了一脚,把他踹的嗷嗷叫着跳远了。同时对着小广东喊了一声:“阿文,船好像要到你老家了,要停靠下船去看看吗?”小广东阿文,大名叫作林俊文。是从惠州跟着叔叔一起到月港讨生活的。橄榄色皮肤, 狭长凤眼。他不肯告诉众人年龄,但瞧着也就十八九岁。可话虽如此, 已经是行走江湖多年, 拥有丰富远洋经验的老水手了。不过上一次出海他叔叔遇上海难去世了。阿文伤心欲绝, 差不多三个多月没走过远洋。“唔使啦,屋企人都已经唔喺嘞·······”阿文低声说。段慕鸿放下望远镜, 对着一旁的福建水手挑挑眉道:“阿文说的是什么意思?”“他说不去啦, 家里的人都已经不在了。”福建人用一口不大标准的官话给段慕鸿解释道。说完两个福建人一齐看了小广东一眼,异口同声的叹道:“可怜啊·······”阿文一言不发的进船舱去了。有顺看了段慕鸿一眼,段慕鸿对他使了个眼色。有顺就跟着阿文进舱室去了, 一边低声道:“阿文,吃不吃螃蟹呀?”“朝奉,好像有一艘船正向咱们驶来!”福建水手之一的阿布伸长脖子,对着远处一艘越来越近的船皱起眉头。段慕鸿利落的跳上甲板最外缘,单脚踩在船舷上,手搭凉棚向那边看去——一艘巨大的商船,单从规模体积来看,比他们的船还要大得多得多。但船上的人似乎并没有恶意,因为他们对着段慕鸿挥了挥手,在自己船上升起了巨大的写着“大明”二字的旗帜。“也是大明的商船,”段慕鸿沉声说。“看样子应该不是坏人。不过防人之心不可无。听闻有些海盗倭寇之流也会伪装成大明商船来接近民船········”她回过头对着船上已经渐渐聚拢过来的伙计和水手们说:“当心,去舱室里把弓箭和刀拿出来备着。防止来者不善。”那艘船越行越近了,船上的情况也渐渐清晰起来——一艘比段慕鸿的船还大三倍的船,船上人来人往,很是热闹。看服色有水手,伙计,商人,居然还有······官员?段慕鸿愣了。这是什么情况?还没等她搞清楚这是怎么回事,那艘船已经缓缓跟上了他们。一个身穿一袭靛蓝深衣的高个子男人,头戴网巾,腰悬玉佩,笑微微的从船舱里走了出来。当他抬起头那一刻,段慕鸿的呼吸停滞了一下。是傅行简。“段朝奉,别来无恙,”傅行简隔着两艘巨船之间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的距离,对着段慕鸿拱手行礼。段慕鸿眼神复杂的望着他,也一言不发的还了一礼。傅行简接着道:“没想到在这里遇上雁希贤弟。他乡遇故知,着实令在下欣喜。雁希贤弟,你这番出洋,所为何事呢?”“贩丝绸去吕宋。”段慕鸿言简意赅的答道。同时毫无灵魂的礼节性客套道:“傅朝奉呢?”“贩棉布去暹罗。”傅行简学着她的语气答道。又是一笑。段慕鸿脸上丝毫笑容也无,冷淡的点点头道:“甚好,吕宋是个发财的好地方。”说完又行了一礼:“傅朝奉没什么事的话,我先走了。我们的船带的物资不多,得快些赶路才是。”“我们的船带的物资很多!可以支援你们一些。”傅行简忙道。同时一把拉过来一个一脸好奇的官员模样打扮的人:“这位是广州市舶司的王提举。此次赏光搭乘我们的船,为朝廷去往暹罗国赏赐礼物。王提举身份贵重,如今从广州港出洋的船,都得经王提举亲批才行。”“傅朝奉谬赞了,”王提举苦笑道。“我不过是个小小的六品官,也不是正提举,是副提举。不过这一路上一直听到傅朝奉谈起一位段朝奉,说是同傅朝奉亲如兄弟。想来便是阁下罢?”这位王提举如此平易近人,段慕鸿倒不好意思一走了之了。于是也对王提举微笑道:“并无此事,王提举误会了。我同傅朝奉不过是昔年有一段同窗之谊而已。又都是经商之人。从前在家乡时便少不了经常遇上。倒是王提举您如此抬举小人,实在是让我受宠若惊。”“段朝奉这话便是见外了。在下听傅朝奉经常提起段朝奉,有意相识做个朋友。段朝奉不必这般客套。”王提举爽朗一笑。他看看段慕鸿身后面面相觑的船工水手们,对段慕鸿道:“啊哟,似乎是到了饭点儿了。段朝奉若是不嫌弃,来我们船上用顿便饭,小叙一番如何?”“呵呵呵呵呵那自然是·······再好不过了。”段慕鸿干巴巴的说。眼睛尽量带着点笑意同王提举对视,尽力不让自己因为一旁傅行简那火热的目光而失态发飙。“段朝奉这是同意了?”傅行简突然开口道。他笑得温文尔雅,仿佛就是为了介绍段慕鸿和王提举认识似的。眼下二人相谈甚欢,他好像一点也不生气。可这话说出来落在段慕鸿耳朵里又怎么听怎么觉得阴阳怪气。于是便也冷冷淡淡的嗯了一声,并不接茬。傅行简却又接着道:“既然如此,那我傅行简也舍命陪君子,同二位小酌一番罢!安宸兄,”他看向王提举,“我那边还有一坛陈酿,乃是窖藏了十八年的绍兴女儿红。咱们不妨边喝边聊,也算不浪费了这一坛佳酿!”“好极!好极!”王提举大笑道,回过脸来望着段慕鸿一抬手:“段贤弟,请罢!”请你个鬼,两条船之间隔了那么大一条空隙,你让我飞过去吗?段慕鸿在心里腹诽一万句,脸上依旧淡淡笑着道:“好,我让下人去搭浮桥来。或者我乘舢板过去。”“不必不必,段老弟,为兄亲自来接你!”傅行简笑眯眯的说。说着便转身跑了,段慕鸿拦都拦不住。不一会儿,傅行简果然亲自乘着一艘小舢板来了。身后跟着耷拉着脸的来福在划船。段慕鸿咳嗽了一声,很尴尬的回头对水手阿布道:”去喊有顺过来,让他陪我去对面。”阿布跑了,不一会儿把有顺带来,后者手里还捏着一只螃蟹腿。段慕鸿有些嫌弃的看了他一眼道:”愣着干什么,陪我上舢板罢!“有顺哎了一声,段慕鸿带着他准备往舢板上迈。忽然她诶了一声,今天第一次正视了傅行简道:”这艘舢板这么小,载的动四个人吗?”傅行简始料未及她会突然主动跟自己说话,一时间又惊又喜,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愣了愣方道:“载的动,这舢板你别看小,板子都是极结实的好木料。绝对载的动!你就放心带你那小厮上来罢!”“哦?我怎么觉得不见得啊?”段慕鸿假装挑剔的打量着那舢板,又双手抱胸想了想,最后举起一根手指在半空中点了一下道:“有了,这小舢板肯定载不动四个人。但三个人是绝对载的动的。来福会划船,不能下来,我是受邀去和王提举吃饭的贵客,我自然也不能下来。至于有顺么,他水性好,万一我在舢板上不小心掉下去了,全靠他救命。他自然也是不能下去的。”傅行简哭笑不得了,他眼神玩味的望着段慕鸿,语气又无奈又心酸,心酸之余却又有些开心:“所以你的意思是,这舢板上就我一个人多余呗?”段慕鸿瞪大眼睛一摆手:“我可没这么说,傅朝奉不要误会!”“那段朝奉是几个意思啊?”“就字面意思咯。”气氛一时间有些尴尬。傅行简站在小舢板上仰视段慕鸿,段慕鸿站在大船上鼻孔朝天。“行罢······我本意也是想让你认识认识王提举。你往后经常跑海贸,同他交好,对你家的生意有好处。”傅行简认命的嘀咕了一句,转过身对来福挥挥手:“来福,把我送回去,你再来接段朝奉。”“慢着,”段慕鸿说。“来都来了,再回去一趟折腾,怪麻烦的。你上我的船来罢。然后让来福把我和有顺接过去。”傅行简一听段慕鸿让他上她的船,登时高兴的瞪大眼睛,一拍巴掌道:“使得使得!雁希想事情比我妥帖的多!”作者有话要说:我写的广东话并不正宗hhhh,大家凑活看。暹罗就是今天的泰国,也是当时远洋贸易一个重要的去处。而且暹罗对大明是有朝贡关系的。所以会有官商前去贸易。而负责管理官商贸易的就是广州市舶司了。广州市舶司司如其名,设在广州。所以王提举可以搭乘傅行简的船。第126章 尴尬“你们段朝奉说没说什么时候让人来送我过去啊?”“母鸡啊········听唔明你讲乜嘢”“那你们能不能派个舢板把我送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