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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窦公公的小傻子》TXT全集下载_18(1 / 1)

那背影在她回忆中屹立不倒,她以为她爹该是个如树般健壮结实的男人,直到她想起了一些别的。“帮爹捡一下,我够不着。”她听到男人对她说。怎么会呢,东西就掉在他脚边,弯个腰就捡起来了。她不解。“老了,腰不行啦……”男人略带调侃地叹气。哦,原来这就是老了。第二次清晰地看到衰老,是在窦贵生的枕边。那天起床,外头下了场雨。冬雨连绵,天色微沉,睁眼时身边的人已经走了。被窝里还是热乎的,鹿白滚到窦贵生的位置上,一边踢着被子一边盘算着今天怎么跟他闹气。就在这时,颊边突然一阵发痒。她挠了两下,捉出一根白发。小豆子老了,变成老窦了。在见到那根闪亮的白发之前,鹿白从没想过窦贵生会老。尽管第一次见面她就在心里阴阳怪气地骂他“老太监”,可在她心中,窦贵生一直都是窦贵生,是根压不折的竹,坠不弯的树,烧不尽的烛。他该永远都是三十岁,眼角不多不少,永远都有两条一厘米长的细纹,站在那儿永远都是挺拔,高傲,带着些许风霜。说出的话永远不咸不淡,戳人肺管;身上的肉永远不软不硬,均匀趁手。原来,原来死亡离他并不远。在她早就遗忘的时间里,他已然入宫二十年了,甚至比她来到世上的年头还要多。理所当然地,在她尚算年轻的某一年,他会佝偻成一张弓那么弯,比徐大侍口中的老人还要老。理所当然地,在她某天出门回来,兴高采烈地要跟他分享见闻时,会发现他躺在树下的凉椅,阖上干枯的眼皮,满是皱纹的脸仰面朝天,沉沉睡去。理所当然地,在她在墓碑上刻下“窦贵生”三个字时,他会跟泛黄的落叶一起融进泥土深处,来年化作一枚新叶,重新回到人间。只有当她想他时,头顶的树叶才会轻轻颤动,作为回应。一个令人沮丧的事实霎时击垮了她——在可预见的、终究会来的某天,他将会离开她。窦贵生正在桌前写字,听到脚步声时正准备放下笔出去。他们又是好几天没说话了,他一直在等,一直在准备。他想等自己铺出一条平整笔直的坦途,站在路口,扬起下巴,翘着鼻尖对她说:走吧,赶紧走。鹿白曾问他,为什么不能等找到她爹娘,他们一起回去。窦贵生答不上来,总不能说他害怕吧?鹿白一定会追问,你有什么可怕的?——那可真是多了去了。“小豆子……”鹿白眼泪流了满脸,在人逃跑之前就死死抱住了他。笔尖一颤,一团浓墨甩在纸上,将好好的纸变成了一块尿布。“咱们别闹了。”她在他背上蹭掉眼泪,声音嘶哑得像个男人,“我舍不得你,别生我的气了好不好?”这是怎么话说的,他哪能生她的气呢!窦贵生不生气,也没觉得两人在闹。相反,她不愿意说话他就不说,她不愿意见他就不见。他配合她的心思,做出她想要的反应,见她生气,他甚至还有些高兴。睁眼时见到她沉睡的脸,额边沾的碎发,发红的鼻头,甚至偶尔沾上一两点眼屎的睫毛……一切都让他觉得无比真实。他的爱人就在他身侧。睡着时安安静静,醒来时翻天覆地,多么要命地真实。“我可真爱你!”鹿白紧紧贴着他的背,有点骄傲,有点难过,有点不要脸。爱有许多种说法:今晚月色很美,我想跟你困觉,我想每天跟你一起醒来……含蓄的,奔放的,下流的,唯美的。也许是鹿家一脉相承的传统,若让鹿白来选,她总会选最直接的一种。她并不吝啬语言,也并非嘴笨口拙。他比她大整整十二岁,未来有几个十二年呢?“我爱你。”她又重复了一遍,一屁股坐上案桌,钻进窦贵生怀里。那一瞬间,一种滚烫的情绪在窦贵生心里轰然迸出。那不是爱情,那绝不仅仅是爱情。他抬手捉住她光着的脚,下巴抵在她头顶。眼前是康庄大道,光芒万丈,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他笑弯了一双眼。我也是,他心道。我可真爱你。作者有话要说:再收拾一次,窦公公就能被收拾好了:)**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悠哉~、颛生_第34章年节过后, 朝中便着手准备立储一事。冬天虽然没过,但已经是新年了, 新年就要有新气象。新衣裳, 新首饰, 新妆容;新目标, 新计划,新生活。太子换新的,丞相也得要新的。为了迎接崭新的一段关系, 鹿白特意在初五的沐佛日上求了两枚平安符, 一枚给十六皇子, 一枚留着给窦贵生。十六皇子得知只有他和窦公公才有,素来淡得没有表情的脸上顿时笑开了花。他笑也不是大笑,只是抿着嘴唇, 弯着眼眉,笑意吟吟地跟在鹿白身后:“小白,你对我真好。”“应该的啊。”鹿白不甚在意。十六皇子一个劲儿地笑, 又把平安符拿去跟赵芳姑炫耀。赵芳姑十分配合地惊叹道:“呀,比那个好看多了!”鹿白附和道:“对啊,好看的才给殿下, 不好看的给窦公公留着呢。”一定要如此,不然他定然又是好一番挑三拣四, 嫌这嫌那。她都能想象得到他会说什么:“什么好玩意呢,弄这些花里胡哨的做什么?有这功夫不如多读两页书,比求神拜佛有用多了。”送他就不能送好看的东西, 越是不起眼越是挑不出错。也唯有如此,他才肯不情不愿、老老实实地戴在身上。这些缘由不足为外人道也,鹿白自己知道就行,但莫啼院的众人显然误会了她的意思。十六皇子隐隐有些激动:“我和我娘也求了。”说着掏出两个一模一样的平安符递给鹿白,说是顺嫔和他分别求的,瞧着比她送的精致多了。其实这本不是什么好玩意。每年沐佛节、佛诞日,宫里都会请高僧设坛讲经,而后为众人分发平安符。连御书房前的石狮子脖子上都能挂两个,着实算不得稀奇,只是讨个彩头、图个吉利罢了。但因为每人分得数量有限,平安符顿时多了一层微妙而隐藏的含义——鹿白的符,一个给小豆子,一个给殿下;十六皇子的符,一个给母亲,一个给鹿白;顺嫔的符,一个给儿子,一个给鹿白;赵芳姑的符,一个给殿下,一个给娘娘;甄冬的符,一个给殿下,一个给鹿白。青怜被分来莫啼院浆洗衣裳,也得了两个符。万众瞩目之下,她把一个递到鹿白手里,红着脸道:“多谢……”最终,鹿白以一票优势险胜十六皇子,勇夺冠军宝座。“全是我的!”她脖子上挂了四个符,在院里耀武扬威。走了两圈又觉得没意思,窦贵生不在,也不知道耀武扬威给谁看。沐佛节那天,鹿白去给窦贵生送平安符。结果兴冲冲地到了司礼监,才被告知窦贵生已经走了,去西边查税去了。“昨天夜里走的,此时应当出京了。”苏福察言观色道。一见鹿白的脸沉下来了,他立刻掏出一封信:“干爹走时叫我给你的。放心吧。”鹿白扫了一遍,头顶的怒火这才消了几分。公务在身,临时出差也是常事,虽说急了点,却也怨不得他。这么一想,她便收了信,欢天喜地地走了。苏福松了口气。干爹说人来了才能给信,幸好。顿了顿又觉得好笑,既然知道她要来,怎么不肯直接送过去?情之一字,着实难懂。此次出行,除了去西边查税外,窦贵生还存了几分私心。本来要等正月十五后才能成行,但他特意求了皇帝,允他提前十日。整整十天,足够去一趟唐州了。唐州鹿氏他是听过的。两百余年的氏族了,兴于开朝,盛于厉帝,自周、陈两国南北初分之后便日渐衰落。及至今日,鹿氏已经如同倾颓的大厦,只剩几根柱子勉力支撑着脆弱的辉煌了。鹿氏以铁矿发家,早年间是唐州本地赫赫有名的矿商。因祖上开国有功,鹿门子弟得以由商入仕,入朝为官。两百年来,族内出过百余进士,数十翰林,还有两位一度官拜丞相。到前陈厉帝时,朝中不下半数的官员与“鹿”字或多或少都扯得上关系。南北一分,鹿氏也跟着走向没落。兜兜转转百余年,又龟缩回了群山掩映的环抱之中。唐州气候温润,四季如春。窦贵生从冬天出发,经过花繁叶茂、山水如画的春季,绕了一圈,又回到了寒风凛凛的冬天。但不一样了,他也是见过春天的人了。唐州真是个好地方,等他老了——也许是快死的时候,他一定要再去一趟。他要再攀一次山,再坐一次二人抬的竹轿,再去青苔覆满的小巷深处,听鹿白跟他道一句“窦公公安好”。不过,也许她那时已经不记得他了,那就看她一眼,远远地看一眼就行了。一想到那些恬静美好的画面,他就热血沸腾,斗志昂扬,每个毛孔都被想象勾勒出的未来填满了。尽管那份未来中没有他,他依旧心怀感激,幸福洋溢。鹿白早就得知他回来的消息了。自打人入了京城,她就兴奋地满屋转圈;等听到队伍进了宫,众人只见一枚炮弹“咻”地从莫啼院蹿出,奔着司礼监的方向飞去,眨眼间消失得无影无踪。窦贵生前脚刚踏进房门,后脚就被人从背后扑倒。腰也被卡住了,脖子也被勒住了,帽子也被撞歪了。他反手掂了掂,多日不见,这丫头分量倒没轻,丝毫没有衣带渐宽、为伊憔悴的意思,敢情一点都没想他。他心中开始不受控制地泛酸水。“我想死你啦!”鹿白在他耳边大叫,没轻没重的,把他老脸都勒红了。鹿白光顾着高兴了,没注意他眼中一闪而逝的黯然,用力啃了一口便跳到地上:“独守空闺一个月,我真是……真是苦哇!”嘴里说着苦,还嬉皮笑脸的,一点苦的意思都没有。闻言,窦贵生左右打量了一番,等看清屋里的景象,鼻子差点没被气歪。“这就是你说的独守空闺?”他颤抖着手指,心痛,肝痛,肺也痛。被子没叠,纸篓没倒,炭盆没点,香灰没扫,床帐没挂,毛笔没洗……这哪是空闺,这分明就是猪窝!“消消气,多大点事儿啊。”鹿白轻拍窦贵生的胸口。拍了两下不见好,又颇有眼力见地改拍为抚,为总是赌气的老公公顺气。温馨的,暧昧的,感伤的,喜悦的,有的人总能将各种场景统统变成鸡飞狗跳的家庭闹剧。倒也不失为一种天赋。“给你一刻钟,给我收拾干净。立刻,马上!”先生发话了,鹿白不敢不听。足足用了小半个时辰,才勉强将屋子恢复如初,才叫死活不肯下脚的窦公公移动尊驾,迈出尊腿。进了门,就是屋,进了屋,就是床。窦贵生半推半就被她拖到床上,下颌如同反刍的牛似的来回蠕动,然后,如同反刍一般,将那些准备良久的话又咽了回去。待会儿吧,她正在兴头上呢,等……完了再说吧。他心脏狂跳,眼珠乱颤。鹿白丝毫没察觉到他的不自在,反正他总不自在。她按住窦贵生,边解衣襟边凑在他耳边道:“给你看个好东西。”窦贵生盯着她的领口,觉得身上着了火。多日不见,怎么学的……在哪儿学的……不是,见过多少回了,是个女人都有,那算什么好玩意吗……在他暗含着期待和紧张的目光中,鹿白神神秘秘地掏出手:“看!”掌心向上,躺着一个平平无奇、丑陋朴素的平安符。窦贵生:“……”然后呢?就这??鹿白觉出他有些失望,立马找补道:“每人只能有两枚,我知道花里胡哨的你不喜欢,就把那个给了殿下。你就说吧,要还是不要?”她知道他一定会要,因此脸上的表情特别骄傲。窦贵生攥着那枚平安符久久不语,看样子是想要,但是不知为什么没有点头。鹿白心中哀叹,这年头送人礼物,竟还要送礼的人四请八求,上赶着用热脸去贴冷屁股,对方才肯收。人心不古,世态炎凉!不过哀叹归哀叹,她还是挺乐在其中的。“先生……行行好,收下吧。”她含含糊糊地叫他,黏黏乎乎地亲他。窦贵生手抵在她肩头,不主动,不拒绝,但很负责地回亲了她。舌头是会说话的,这点谁都知道。舌头不发出声音也会说话,这点只有接吻的人才知道。难舍难分了半天,窦贵生才举着平安符,用轻得不能再轻的声音道:“我方才正从圣上那过来,殿下也在。他说……唔。”鹿白见他指节发紧,就隐隐不安,唯恐他说出什么不中听的话,只能想办法堵他的嘴。要论煞风景,老太监的功力可比她胜了好几筹。窦贵生这回狠了心,用力把人扯开,继续道:“殿下想要离京,已经跟圣上求了好几回了。以往也有未成年皇子封王就藩的先例,方才殿下又去了,哭哭啼啼,瞧着像是非走不可了,圣上于心不忍,就叫礼部送册子来看看。”鹿白的心霎时提到了嗓子眼:“……圣上同意了?”窦贵生盯着手中的平安符,微微颔首:“是,圣上问我哪块地方好,什么时候好。若是合适,便可开始草拟诏书了。”她抬手碰了碰他的睫毛,声音发涩:“你怎么说?”窦贵生不答,睫毛从她指尖刮过,抬眼望着她。鹿白永远忘不了那个眼神——一望无际的冰面下,是幽深的漩涡,怒吼的波涛,凶兽在海底叫嚣、冲撞,而窦贵生稳稳立于冰面之上。冰层明明那么脆弱,明明那么薄,却无论脚下如何汹涌,都无法撼动分毫。人脸在冰层反射的光中惨白又透亮,如同明月。重重的情景奇异而和谐地混杂在一起,矛盾,纠缠,荒谬,迷离。而他在笑。危机与平静,脆弱与坚定。她被他的眼神淹没。眼中的风暴渐渐平息,窦贵生嘴角往两边扯了一下,放低嗓门,和声细语:“我这次去了唐州,听说城中有个神医,也许能治好殿下的病。宜早不宜迟,如无意外,唐王殿下半月后便可启程。”如此说来,这已是板上钉钉的事了。窦贵生手垂到身侧,接着劝道:“这次出去,找着鹿氏的几个人,鹿修之,鹿仁之,鹿凝之。与你爹年岁差不多。身份么,跟你说的也基本能合上。”“……人在哪儿?”鹿白毫不惊喜。“唐州。”果然。她早该知道。鹿白埋怨十六皇子瞒着她,但她不知道的是,十六皇子还有一桩更大的“阴谋”,这阴谋连窦贵生都毫不知情。太子死了,德贵妃走了,皇宫一下变得空空荡荡,皇帝仿佛一夕之间老了十几岁。章家人本就短命,他一辈子生了近二十个儿子,最后活下来的也不过只有三个。现在,只剩两个了。他难得对小儿子生出一丝堪称愧疚的情绪——这孩子左右也活不长,想做什么都随他去吧。自从太后和太子相继薨逝,他便突然意识到,父母不是你的父母,儿女不是你的儿女。待他缠绵病榻、卧倒龙床之际,肯守着他的只有霍皇后而已。如今除了皇后,他什么事都不肯再操心了。于是十六皇子封王一事很快便定下了。冒着大不韪的风险,顺嫔见过皇帝一面。那时霍皇后也在,顺嫔跪在地上,想到儿子即将远走,想到也许在他死前都再也无法得见,眼泪便是止不住地流。“求圣上开恩。”她哭得情真意切,求得声泪俱下。连霍皇后都心软了:“元真难得开口,圣上何必拘泥于父母身世,礼法教条?我看顺嫔说得很对,唐州天遥地远,没人知道京中之事,圣上就网开一面,许她个正妃又如何?”皇帝犹豫不决,霍皇后又道:“若听礼部的,元真这辈子都没媳妇了。”也对,一辈子对有些人而言实在太短,连后悔的工夫都没有。皇帝终于点头同意。顺嫔连磕三个响头,感恩戴德地退了出去。江如被皇帝叫来写诏书,写了两遍皇帝都不满意,可究竟不满意在何处又说不上来。只能归咎为江如不懂他。无奈,只得叫了窦贵生过来。皇帝先是问他:“你说你与陆白对食是假,那当初为何要救她?”窦贵生诚惶诚恐:“她救过臣,都是应该的。”皇帝看他的神情不似作假,确定两人之间当真没什么男女私情,于是笑道:“那好,你帮我拟个诏书,元真走前,一并把王妃也娶了。”“圣上所说的……王妃,是何人?”“你恩人,陆白。”窦贵生僵住了。“本以为一个妾就行了,没想到元真还真是痴情。”皇帝面带笑意,似乎想起了年轻的自己,“他说府里反正不会有正妃,何不把名分给她,省得叫她受委屈……”絮絮叨叨的人声绕着他转了一圈,如同盘丝洞的蛛网将窦贵生缠得严严实实,喘不过气。他没有第一时间应“是”,没有立刻构思出一篇言辞恳切的草稿,而是扶着发冠跪了下去:“圣上,臣认为……不妥。”皇帝一愣:“何处不妥?”窦贵生状若镇定地开了口,一字一顿道:“唐王殿下年仅十五,鹿白比他大五岁,本该是会伺候人的年纪。可据臣所知,此人笨手笨脚,无一是处,平日里说殿下伺候她也不为过,恐难尽到为妻本分。”皇帝笑了一声:“也不是什么大事,自有下人伺候呢。起来吧。”“这只是其一,”窦贵生却不起,继续跟皇帝讲道理,“其二便是殿下的身子。太医说过,殿下的病症恐难有子嗣,过早成亲反倒有损寿数。若是……该如何?”他没有说明,无非是想暗示皇帝,唐王殿下再不济也是圣上的亲儿子,要是因为这事儿损了寿数,说出去可真是叫人笑掉大牙。况且孩子还小,急什么急?这几年的功夫都等不得吗?皇帝没听懂他的暗示,不过他想到了另一点:他和霍皇后。他比她大许多,几乎不用怀疑,一定会比她先死。他死了,她呢?余下的十年、二十年,霍皇后该如何度过?余下的三十年、四十年,唐王妃该如何度过?“可我都允了,总不好反悔吧。”皇帝顿觉为难。窦贵生松了口气,将方才准备好的说辞和盘托出:“依臣所见,诏书可以照拟,不过需加个期限。待殿下成年,再行封妃不迟。”皇帝沉吟着点点头:“也好。”只是不知他能否活到成年了,两人一喜一忧,不约而同地想道。因为不知自己是否能活到成年,所以十六皇子、如今的唐王亟需一纸诏书来了却生平夙愿。他短暂的人生中头一次如此激动、如此迫切、如此焦躁地想要得到一样东西——爱情。诏书并非百分百如他所愿,但已足够叫他喜极而泣了。他红着眼给鹿白看,小心翼翼地跟她分享喜悦,鹿白却一下子认出上头的字迹。好,很好,是他老人家亲自写的。她揣着诏书,在窦贵生门口伫立片刻,手刚一抬,门就开了。“进吧。”窦贵生似乎一直在等她。火盆上头热着茶,窦贵生的脸藏在氤氲的茶雾后,摇曳生姿,像在勾引人,又像要吃人。鹿白坐了过去,手指在他手上走了一圈,一根一根插进他指间的缝隙:“殿下说王府有一大片茶园,在城东的山上,好大一片呢,种的都是雀舌。采茶女带着靛蓝的头巾,背着竹篾编的背篓,一人一天能采一整垄。她们还会唱歌,你听过吗?”窦贵生没听过,却低低“嗯”了一声:“我知道。”壶中的雀舌茶汤越来越浓,壶盖叮叮当当跳个不停,却无人关心。鹿白攥住他的手,他没有躲,也没有回握,只是从胸腔深处呵出一句:“鹿白——”微微颤抖的指尖叫她瞬间了然,他不会跟她一起走了。从这一刻起,鹿白明白了这辈子最重要的一个道理。他可以属于山风呼啸,水涨潮涌,可以属于腐朽潮湿,绿瓦红墙,也可以属于山风呼啸、绿瓦红墙中的她。只不过,一举拿下老太监的愿望现在只能改改,一举改成二举。再不济就三举、四举……总之一定能拿下。剩下的话没有必要再问了。她在怀里使劲掏了一番,手指张开,四枚平安符一字排开,整整齐齐,皱皱巴巴。“今年我得了四个,加上我自己的那个,一共五个,都给你。”窦贵生懒得推辞,索性全都接了过来。见他收了,鹿白立刻笑出两排闪亮的白牙,扑腾着站起身:“殿下小小年纪,东西却不少,收拾就得收拾好几天,我得赶紧回去了。这几天冷,你到时候别去送我,叫小苏公公来就行。”主人不愿送客,干脆紧紧阖上了眼。脚步声离开许久,眼皮仍旧不敢掀开。蓦地,一声高呼响起:“窦贵生!”门半掩着,鹿白的声音与日光一起,顺着那道窄缝闯入屋内。喊声让老太监睁开了眼,他看见鹿白冲他笑着挥动双手,像是在用力挥舞两面得胜的令旗。“我走啦,再会!”再会两个字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老太监不堪一击的神经,压垮了他一向挺直的腰背和脊梁。再会,她找到了爹娘,还会跟他再会么?唔……说不定呢?反正他也不走,就在宫里老老实实待着,她若是想找,一定能找到。他心想,也许应该找个机会还回几个平安符,怎么能一个都不留呢。真傻。可他很不幸与机会擦肩而过——唐王提前离京了。后悔两字本不应跟高贵的窦公公扯上关系,但每当想起那四枚皱皱巴巴的平安符时,他就会深陷回忆之中无法自拔,自虐似的一遍遍舔舐悔恨的痛苦,回味无助的绝望。如果她能晚走一天,哪怕只是一天,是不是之后的事情就不会发生了呢?如果她能留一个平安符,哪怕只是一个,是不是就会平平安安了呢?唐王就藩,带走了鹿白,带走了皇宫的最后一丝生气。一只灵巧活泼的鸟用力一蹬,飞离了树梢,没人知道她颤动的翅膀会晃倒大树,而倒坍的树身顷刻间便会毁掉整片森林。启宁二十一年,冬季尤其漫长。二月中旬,本已回暖的天气突然风云骤起,下了一场暴雪。窦贵生夜半惊醒,没来由的阵阵心悸。在窗旁怔怔地坐了半晌,正盘算着明日去太医署开几服药,门却倏地被人撞开了。苏福的声音夹着冰碴被狂风卷入:“干爹,圣上召您过去。唐州地动了。”作者有话要说:明天有两更第35章在穿越之前, 鹿白是个幸福的普通人。普通的父母双全,普通的衣食无忧, 普通的三两知己, 普通的喜怒哀乐。烦恼很寻常, 快乐很简单。同样地, 爱情观也异乎寻常地简单。窦贵生拒绝了她,她并不难过,也不痛苦, 爱情之于她是一场锦上添花的美事。只不过现在, 这桩美事变成了她一个人的独享。也许她有天会忘了他, 也许久别会重逢,也许物是和人非。也许不会,谁知道呢!临走前, 窦贵生将上次所见所闻及鹿氏百年族史汇编成册,叫苏福送到了莫啼院。鹿白心想,他尽力了, 尽力探出自己倔强而坚固的躯壳,尽力触碰她炽热而猛烈的火光,尽力爱她了。如他所言, 尽力就够了。接下来需要她接棒,跑完余下的半程。一路穿山过桥, 晓行夜宿。山高,水长,蜀道难, 别离更难。入了唐州地界,鹿白才真真切切体会到何为世外桃源,人间天堂。难怪总说少不入川,老不出蜀,虽是谬解,但谬解得似乎有那么些道理。码头上打闹呼喊的男人,叉着腰放肆大笑的女人,山间悠长快活的歌声,路上竹竿敲击的叫卖,呛人的油烟辣味,雅淡的竹茶清香。一切如同山雾般朝鹿白缓缓聚拢,恍如梦寐。此地没有艳阳,因为人人皆是艳阳。鹿白觉得自己又活过来了。那些别离的不舍和怅惘,都被远远抛在京城之中,余下的化作长大成人的勋章,深深镌刻在她容量堪忧的脑海中。没关系,她安慰自己,有情人终成眷属,又不是非得时时刻刻在一起。自入了唐州便开始下雨,春雨连绵,一下就是好几日。路本就难走,雨后更显泥泞,队伍索性在途中一处县城停了下来。充县县令诚惶诚恐地接待了走马上任的新王爷,将人安顿完毕,就披上蓑笠,带着府里众人下田了。唐王惊奇了一番,也想跟去看油菜花地,但无奈路途太远,只得悻悻作罢,坐在廊前听雨。院内的池塘飘着青荇,青绿覆满的石壁间,一尾锦鲤孤单地游来游去。雨水一点又一点,波纹一圈又一圈。唐王问道:“小白,你喜欢唐州吗?”鹿白思索片刻:“我应当喜欢。”唐王又问:“窦公公跟我说,你爹娘也许在唐州。现在到了,你想起什么了吗?”鹿白摇头。鹿氏宗族是在唐州没错,但她爹娘很可能早就去了朔北。不然吴玉也不会在朔郡遇见她,靳乔也不会认得她。“那还找吗?”“找啊。”“什么线索都没有,怎么找?”“慢慢找呗,着什么急呀。”唐王“嗯”了一声,将手伸出廊外,盯着手心的一捧雨水轻声道:“我若是活不到成年,诏书就作废了,你自可嫁人,不必有所顾虑。”顿了顿,他小声补充道:“现在有合适的也行,不必顾忌我。”鹿白不擅长做无谓的安慰,而是与唐王陷入了同等的担忧:“殿下,先别说嫁不嫁人了,眼跟前的坎儿过了再说吧。沿途百姓都说神医神医,但神医究竟去哪儿寻,咱们一点头绪都没有啊。”“你不是说了,慢慢找呗,着什么急呀。”唐王笑道。与其说是豁达,不如说是绝望。然而世事就是如此难料,众里寻医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犄角旮旯处。很快他们就见到了传闻中的神医,因为很快,地动就来了。上一次如此剧烈的地动,还是在南北分裂之时。百姓对于天灾和异象有一种与生俱来的迷信,饶是唐州小震不断,百姓早已对此面不改色,但忆起百年前的那次灾难,他们依旧会神秘地指着半空:“天老爷一发火,皇帝就要遭咯。哦嚯,你看嘛,果然遭咯。”最初,是桌椅小幅度的震颤。当时天色刚黑,众人正在天井中看戏,台上的人猛地张口,喷出一团火焰。青怜吓了一跳,一个矮身钻到桌子底下。赵芳姑也害怕,但看青怜比她更害怕,她顿时就笑了:“抖什么抖,变个戏法吓成这样?”众人也跟着哄笑起来。然后,戏忽的停下了。戏台上的人左摇右摆,乐师的琴咣当一声砸在地上。愣了片刻,忽的有人大喊:“遭了,地龙翻身了!”刘县令立刻反应过来,指挥众人迅速撤退:“莫慌,都到前头的坝坝上!”不愧是见过大风大浪的唐州人,唐王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训练有素的下人一左一右架住,飞快拖出了院门,拖到了安全平稳的开阔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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