翊安冷笑两声,这表情才像真正的齐棪。按着话本子里,他现在应该勃然大怒,质问发妻:“浅浅肚里已有我的骨肉,魏华儿你自己生不出来,还敢妒忌她。你真让本王恶心,别以为你是公主,本王就不敢拿你怎么样。”接着她会一把鼻涕一把泪,毫无尊严到就跟没男人要,被人下了蛊一样地苦苦解释,说自己有多爱他,不可能害他爱的女人和孩子。没料到齐棪非但不听,还动手扇她这张金枝玉叶倾国倾城的脸,一定要休了她。将她挂城墙上晒三天后,才发现她怀了双胞胎,他悔不当初,把刀刺入自己的……扯太远了,翊安收回思绪。事实上,齐棪以极其温柔醇厚的声音,对封浅浅道:“就算不刮花你的脸,你也不至傻到以己短比人长,与殿下争相貌。她何必多此一举,嗯?”封浅浅:“献枝哥哥?”翊安:“……”男主戏词不对吧。“若真想威胁你,应该剁了你这双巧手,让你再种不出这些花草来,成了废人才是。”齐棪思路清晰,语气轻快,说完还兀自笑了笑。封浅浅身子一僵,松开抱他臂膀的手,往旁边退了半步。翊安疑惑地看了眼封浅浅,又疑惑地看了眼齐棪,忍不住开口礼貌地询问齐棪:“你还是个人吗?”封浅浅勉强收起可怜兮兮的模样,“公主莫怪,我与献枝哥哥许久没见,说笑罢了。”“放心,”齐棪替翊安回道:“公主自不会为这点小事怪你,今日来可有事?”封浅浅笑着道:“献枝哥哥许久没去看浅浅,浅浅想您定是公务繁忙,特送几盆花来给您养目。”“嗯,看到了。”齐棪扫了一眼那几盆花,“今日风大,早些回去吧,我与公主还有事要谈。”封浅浅脸上霎时露出失望的表情。翊安只好在心里替封浅浅默哀:“今非昔比,你王爷哥哥已经疯了。”封浅浅大概是某类话本子看多了,一身的戏,翊安瞧着就替她累。无奈齐棪从前就是个榆木,现在更加不解风情,风月情缘险些变成血腥刑事。齐棪三两句打发走封浅浅,拉着翊安往里走:“风大,进屋说。”翊安揶揄问:“不留人吃饭?”他道:“离用膳的时辰尚早。”翊安极少来他府里,一来对他不满,二来是怕遇见封浅浅,徒添不痛快。其实他与封浅浅真没什么,他不常去,人家也不勤来,没想到这回将好让她碰上了。还好公主大人今日心情不错,没为此生气。翊安开门见山,将皇后的意思转述一遍,齐棪不假思索,一口应下:“去。”翊安友好地提醒:“在玉奴眼皮子底下住大半个月,你的戏得从早唱到晚,万一露出破绽……”齐棪笑:“殿下放心就是。”他求之不得。☆、巧舌如簧闲话说完,齐棪忽道:“棠婳的事,殿下已经知道了?”“颜辞镜与我说过了。”翊安不是傻子,听他主动提,凤眼一扫道:“你还是觉得,跟氿仙阁脱不了关系?”齐棪摇头,默声将她带到书案前,把他方才细看的一叠纸拿出来,“棠婳十多岁时家境中落,是个识字的姑娘,平日里最喜誊抄诗词歌赋。那张岸鹤讨她所好,两人书信往来颇多。”看得出来棠婳对这些诗词极为上心,所用纸笺皆是上品,翊安夸道:“她的字很不错。”秀丽而不失风骨,比一些自称大家闺秀的人写的都好。“她房中有书案,长期习字,闲来除了练歌舞,便是拿笔。”说到这里,齐棪颇为欣赏地对翊安说:“氿仙阁的人很聪明,棠婳死后,房间里一切陈设都没有乱动过。这些书信收纳在木盒中,诗词还摆在书架上。”翊安耐着性子细细看了一遍,算是笼统了解到前因后果。那张岸鹤对棠婳一见钟情,从一帮纨绔之中脱颖而出,得了美人芳心。但他有人命官司在身,不能随意出门,两人只好时常通信。写的都是些风花雪月的情话,棠婳有时会说自己这些时日练了什么歌舞,听了哪些趣事,而那张岸鹤便只写思念之情。不难想象,他是在被人保护着,亦或是监视着,很多事情不能随意说与人知。最后一封信里,张岸鹤跟棠婳约好时间,并说三日内若自己没去赴约,一切就当没发生过。看来他也知道,刺杀齐棪无论有没有得手,他都未必能全然脱身。从棠婳誊抄的诗词里得知,她最喜欢前朝诗人百里琛的诗,抄了近百来首。翊安分析道:“至于词,她没有特别喜欢的词人,倒是对‘阮郎归’情有独钟,这个词牌名有什么深意吗?”“查过,没有头绪。”齐棪坐在太师椅中,“这是目前全部的线索,如若确无要紧,那棠婳便是一个简简单单的风尘女子。张岸鹤躲躲藏藏,心里压抑已久,碰巧喜欢上这个姑娘,想脱身带她远走高飞。”翊安看着他的眼睛,了然一笑:“前提是,氿仙阁没有做手脚,这些东西不是筛选后的。”“殿下英明。”齐棪诚挚地笑道。*长公主殿下破天荒地留在王府吃饭,厨房自是好酒好菜全端上来。翊安看了眼满桌的大鱼大肉,痛心疾首:“真没想到,境宁王平日躲在府里,一顿饭奢靡至此。这要让司马甄和御史台那群老头知道,一定上书参死你。”齐棪正色道:“我一人用,几碟菜便是多的。今日招待贵客,情有可原。”“巧舌如簧!”翊安学着司马甄痛心疾首的口气,先把自己给逗笑了。前几日宫里的事有了了结,原来是两个小内侍素日结下私怨,一时糊涂下药害人。皇帝下旨将那下药的内侍腰斩,以儆效尤,又赏赐抚慰了那些被牵连的宫人。御史台传来口信,替宫人内侍们和江山社稷来谢翊安。司马甄另附言说君子言出必行,但请她好自为之,一年内莫要无端放肆。听听这混账话,哪像个臣子,老头尾巴翘到天上去了。齐棪听到这结果,意味深长道:“扔个替罪羊当真敷衍人。”翊安叹气:“意料之中。”*齐棪一夜浅眠,方起身便听人报:“连副指挥使到了,正等您呢。”齐棪心知为何事,捏着眉心道:“问他吃过早膳没有,没吃直接来膳厅见我。”连舜钦在家吃过才出的门,只好坐等齐棪吃完,满脸急躁,细看还带着不耐烦。他查了几日,自觉浪费太多时间,语气不善地讽刺:“氿仙阁的嫌疑基本排清,只能说通缉犯跟婊……风尘女,天造地设的一对。”齐棪问:“所以你已然十分肯定,棠婳仅是为情而死,而张岸鹤只是胆子大才顶风花天酒地?”“不是属下肯不肯定的事,听竹卫办事看证据,证据就是如此。”连舜钦不以为然地回,又冷厉道:“王爷放心,氿仙阁这么个下贱地方,若真敢为非作歹,管他那里多少妖男狐女,多少贵人捧,我一夜给他扫平。”齐棪慢条斯理地擦净嘴,起身拍拍他的肩,往厅外走:“舜钦,有话好好说。”“是。”连舜倾收敛情绪,跟上他的步子:“王爷您想,棠婳若是没死,那些信件拿出来,她再随口解释几句,这事跟氿仙阁就没关系了。可棠婳偏偏死了,她一死,任谁都想得到氿仙阁杀人灭口。这是引火烧身,他们蠢啊!”齐棪笑笑:“有理。”“所以我认为,咱们不该再浪费时间查棠婳跟氿仙阁,还是得从张岸鹤着手。”“张岸鹤死了,如何着手?”这话不光是问连舜倾,也在问他自己。前世查到张岸鹤后,便失去了线索,再没能查下去。这辈子虽有所不同,居然也毫无收获。连舜钦不服气:“王爷再给我一点时间,凡事总有破绽。”齐棪哑然,想起前世他说过一模一样的话,后来几个月没查出结果,生生砸了听竹卫的招牌。虽说凡是有破绽,可有些破绽,即时并不能出现,你越找它藏得越隐蔽。“我还有一事觉得纳闷。”“何事?”齐棪在庭中将封浅浅送来的三辰花浇了一遍水,那碧蓝色的花瓣瞬间丰润起来。连舜钦还记得魏思荣的原话,凝重道:“棠婳的尸首仵作验过,没有身孕。”齐棪动作一停,皱眉问:“可是堕过胎?”“也不曾。”“那就怪了,拿这样一件事,来骗魏思荣有什么好处?”齐棪趁着浇花想了片刻,放下喷壶道:“再过两日,把魏思荣跟姜易放了。年关将近,已给足教训,日后他们那帮纨绔必会老实些。”“是。”连舜钦正有此意,那两个纨绔一天到晚哭丧,又不能直接弄死,烦透了。齐棪语气微微透着期待,“张岸鹤的事急不得,先放放吧。过几日我要陪长公主去宫里住些时日,年后方回。左司上下指着你,别全盯着这事。对了,右司的案子办完了吗?”连舜钦幸灾乐祸:“还早,花指挥使那里近日门庭若市,他都快住在听竹卫里了。”“这些人趁着岁末敛财,手脚不规矩,花燃自然要他们吐干净。”齐棪对花燃的手段极为了解。连舜钦点点头,“王爷若没事吩咐,我就先回了,您好好在府养伤吧。”“舜钦——”他刚走出几步,齐棪出声喊住他。连舜钦以为他还有事没交代,忙凝神听,“您说。”“下回见着公主,”齐棪斟酌了下,算是劝他道:“行礼后,看她眼讨个示意再走,否则她心里不舒坦。”“……”连舜钦:“这是哪门子规矩?”“翊安长公主的规矩。”齐棪佯装好心地说:“连我也要遵守,特给你提个醒。”连舜钦诧异地看齐棪一眼,忍了忍,语气冷硬道:“记着了。”说罢转身就走,显然心情不是很好。旁人或许不晓得,连舜钦清楚,王爷长公主已貌合神离了两年。长公主爱往氿仙阁跑,必是养了那里的小白脸做面首。大祁风气开放,她又是金枝玉叶的身份,本没什么,连舜钦却见不得水性杨花的女人;王爷更好不到哪里去,表面正人君子,对公主体贴温柔。其实另置了宅子养外室,花了不少心力在那边照拂。那女人喜欢种花种草,王爷便让他暗中托人,帮那封姑娘在上京城传出个名气。现在不少高门的夫人小姐,都常订她培植的花,封浅浅三字也算小有名气。比如王爷庭院里的三辰花,连舜钦自家夫人也买了两盆,价值不菲。怎么今日他倒看不懂王爷了。连舜钦冷冷地想,估计又在做戏,过几日要入宫,想是打算提前找好感觉。真是贵人之间一出荒谬的烂戏。本以为“下次见到长公主”还早着,谁曾想,连舜钦王府的门还没出,便碰见那位规矩怪异的主了。从前一年也见不到一回,现在每回来都遇上。果然好运半生难求,而霉运向来连连。翊安见他冷着脸,毫不介意地扬声打招呼道:“连副指挥使。”连舜钦上前定定站住,恭敬行了一礼,“臣见过长公主。”说完抬起头漠然地看着翊安,眼白多于瞳色。翊安笑容僵凝,她本是随口打个招呼,这丧星现在不走了是怎么回事?“连大人有事吗?”她保持微笑问了一句。连舜钦微微弯腰,头往前伸,冷言问:“您有事吗?”那个“您”字被他加重,听着格外刺耳。翊安茫然,想了一下:“我没事。”“告辞!”连舜钦干净利落,半刻不多留地走开。翊安:“……”什么情况,又一位吃错药的?她去问齐棪,“我今天哪里不妥吗?”齐棪上下看她一遍,看得想入非非,“经臣细看,无。”“那连舜钦刚刚盯着我做什么?”她心有余悸,揣测抱怨道:“我定是哪里得罪过他,他忍无可忍,才变本加厉。你说这种人多讨厌啊,生气也不说个明白。”“……”齐棪选择沉默。☆、诸位请便宫里已定下翊安夫妇腊月初九进宫,说是那日乃黄道吉日,一并洗扫了翊安未出嫁时居的礼宁殿。翊安想着这一进宫少则二十多日才能回,出发前一日便去氿仙阁走了一趟。旁人怎么传,她懒得管,但她跟颜辞镜当真清清白白的一对知己。每三五日一会,翊安说些高门望族里的糗事,颜辞镜说些风月市井的奇事,再规矩不过的酒肉朋友。她方换好衣裳进主楼,挽骊扫了一圈道:“有敌情。”翊安如临大敌,朝挽骊指的方向看去。果然,二楼半隔开的小间里,一个坐姿笔挺的男人独坐在那,桌上放着一壶葡萄酒,两个玉光杯。“我要吐了,我们王爷现在怎么这么闲?”翊安咬牙恨恨道。未必是闲,忙的事情跟从前不同罢了,挽骊心想。“要过去打招呼吗?”“别,若在一个陷阱里掉两次,那我连野猪也不如。我偏不理,咱们直接上楼去寻人,他又能如何?”翊安嘴角扬起一个得意的弧度,朝齐棪方向挥挥手,意思是再见了您。远远的,齐棪优雅地点点头,气定神闲地倒了杯酒。继而将目光锁在楼下台子上的舞姬身上,像是只来消遣一般。翊安忍不住看了眼那群舞姬,薄纱轻掩,纤腰长腿,面若桃花,她一个女人也情不自禁动心。不禁唏嘘:“这地方,来过一回的人,必定有第二回。齐棪也不例外嘛,还与我装老实人。”上了三楼去,余香满厅却冷清寂静,没见着颜辞镜的人影。翊安找到相熟的公子程沉,问他:“你们阁主呢?”“魏公子,”程沉听得出她的声音,漂亮的脸上带着忧色道:“阁主与邓五先生,一早被请去了听竹卫,不知何故。”翊安对此事毫不知情,一张脸顷刻冷了下来,转身便去找齐棪,也顾不上之间方才说的话。齐棪见她这么快就下楼,了然一笑,将自己方才倒好的酒从桌上推给她,“氿仙阁名不虚传,佳酿果然醉人。”翊安笑不出来,压低声音道:“你捉他干什么,找到什么证据了?”“未曾。”他挑眉道。“那是何故?”翊安模样本就精巧,素日爱笑,笑起来便是明朗中有着三分的妩媚。眼下心里不痛快,半张面具下的眼帘微垂,嘴唇紧抿,颇有些不怒自威的仪态。齐棪心里方知颜辞镜对她何等重要,哪怕如今他们关系缓和许多,也半点不能抵。想到颜辞镜才是她的知心人,陪她的时间比自己长久,当下有些黯然,更怨恨自己从前蠢直。他不再逗她,“棠婳的尸首,听竹卫已还给氿仙阁,再公事公办地问几句话便可。别急,想着也该回来了。”翊安看他一眼,知他不会骗人,脸色这才好看一些。方才她心里在想,若他真为难颜辞镜,先打破两人定好的规矩,她自不是没有手段的人。“放心,殿下在意的人我肯定护好。”齐棪也压低声音,认真对她道。“如此最好。”翊安听他妥协,像在哄自己似的,心里腾起异样的感受,想了想又道:“彼此舒坦。”齐棪安静地点点头,不发一言地喝酒赏舞,却周身僵直,失了方才的闲适之意。翊安心觉自己草木皆兵小肚鸡肠,再一次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当下觉得脸有些烫。她没话找话:“你今日无事,才来喝酒赏舞?”齐棪微笑:“怕你找不到颜辞镜,回府与我发脾气,我干脆待在殿下好找的地方。”这话怎么听着这么刺耳。翊安双手抱胸,没好气道:“齐棪,说人话。”他顿了顿,喝了口酒又说:“知道你会来,故而来坏事,这个理由可满意?”“这还差不多,”翊安感慨:“这才是你齐棪,心眼比芝麻小。”“不是。”他忽而道。“什么?”齐棪把面具取下,定定看着翊安,苦笑了下:“不全是心眼小,是吃人家的醋。想到你来见他,我在府里坐立难安,明知会惹你生气,还是来了。”他好不容易鼓足勇气袒露一回心扉,却是在这么一个人人风流有余,真心不足的地方。这楼里的管乐丝竹好似永远不会停,喝醉酒的客人戴着面具大声嚷嚷,阁中的姑娘公子斟酒陪笑,怎么看都不是一个合适之地。齐棪把面具捏在手里,虔诚地说出这些话后,松了口气。他面前女扮男装的姑娘,微微歪了下头作思考状,然后颤颤巍巍地伸手摸了把他的额头。齐棪:“???”得,还是觉得他有病。他急火攻心,直接站了起来,“我不是……”翊安暗想情况不大对劲,疑心是不是这酒后劲太大,正想把齐棪安抚住时,走廊上吵吵闹闹出现了一行人。这小间只围了两面墙,为了观舞和就坐方便,东西面只有围栏,垂了纱帘。齐棪为找翊安方便,帘子没放下,眼下他金面未遮地站着,外面路过的一行人都停了下来。两波人面面相觑,脸上先后挂起客套的笑容,门外那群浪荡子更是浮夸,齐齐喊道:“参见境宁王爷。”齐棪压根不知道他们是哪路好汉,面色尴尬,手忙脚乱地将面具戴上,“诸位请便,不必管我。”翊安憋笑憋得肚子疼,齐棪这辈子最光辉的时刻莫过于此时。如此正经人,从来恪守君子德行,上回来氿仙阁这样的地方还是为了办案,没想到才第二回就被人抓了现行。虽说公子哥们来氿仙阁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但翊安保证,齐棪绝不想被人知晓自己来过这种地方。眼看这地方是待不下去了,翊安赶忙让挽骊去对程沉说,转告他们阁主,自己要回祖宅一趟,年后方回。话不必说太明,颜辞镜自然知晓。出了氿仙阁,翊安故意问:“方才那些人是谁?”“若知道也罢了。”齐棪垂头丧气。翊安愈发幸灾乐祸:“让你摘下面具,自寻烦恼。”谁知道当时脑子抽什么疯!偏觉得遮住脸诚心不足。齐棪摊手气道:“那我也没让他们向我行礼,便装作不认识又如何?”“哈哈哈哈哈——”翊安简直要笑死,伪君子气急败坏的模样真好看。她还要多谢那群没眼力见的人,解了她的尴尬境地,否则她不知该如何回齐棪那番话。“咱们换处地方逛,进了宫便不自由了。”翊安提议,问他:“上京城还有哪里好玩?”齐棪笑:“这话该我问殿下。”于是当日,翊安带着齐棪逛遍了上京城的大小街市,从食品铺子看到首饰铺子。齐棪头回知道逛铺子要废这些时间,另外买的那些东西,显然不值。末了,翊安又起意:“咱们去个热闹的地方吧。”“比氿仙阁还热闹?”“自然。”到了地方齐棪抬头一看,好嘛,聚贤赌坊。齐棪较真,觉得这“聚贤”二字当真是大可不必。进去后,各色赌桌前皆密密地围着人,齐棪那贤妻吃着个街边随手买的糖葫芦,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齐棪试探道:“赌两把,怡怡情?”“不必,看个热闹就成。”翊安拒绝,解释了句:“不瞒你说,我怕输,心疼。”齐棪大方地将钱袋递过去,“拿我的银子玩。”“这倒不心疼了,但是——”翊安收下钱袋,斜看他眼,呸道:“惑人赌博,非君子也。”最后到底还是昧下了齐棪鼓囊囊的钱袋子,一局也没参与。齐棪冷静地站在一旁,“那人再赌就倾家荡产了,此时收手还来得及。”翊安摇头:“输成他这样的,绝不会轻易收手,卖儿卖女还是会再来。”齐棪默了默,语气悲凉地说了句“人间百态”。“齐兄,”翊安拍拍他的肩,“走吧,后面不好看咯。”正欲打道回府,不巧,齐棪又被人认了出来。赌坊老板是个穿绫罗绸缎的高个胖子,人还没到,肚子先来了。自称万老三,跑到齐棪面前献殷勤,“不知境宁王今日光临,小的该死,王爷来可是玩两把的?”“我自有他事。”齐棪装得一本正经,眼睛微眯,严肃且平静道:“你认得我?”万老三点头哈腰:“是,小人曾远远见过一面,王爷英姿如天人,一眼难忘啊。”“先走一步,不必送。”齐棪听这阿谀奉承自感不适,拉着翊安的手离开了赌坊。翊安这回没躲。万老三回到赌坊内的房间里,弓着腰道:“主子,王爷身边那两位是谁,瞧着不像普通侍卫?”他主子心神荡漾,勉强醒过神,骂道:“瞎了你的狗眼!旁边那位比他齐棪还尊贵呢。”即使她女扮男装,他也一眼认了出来,全上京,哪个女子能比她更美。“啊,该不会是皇上吧?”万老三吓得肥肉直抖。他主子不耐烦:“皇上若来,你这地方也别开了。那是长公主,皇帝的亲姐姐。”万老三嘀咕说:“分明是男相。”“殿下个高,人又俊美,女扮男何难。”他骂万老三见识少,废物,骂完接着恍惚道:“今日竟能遇上她。”赌坊不远处,毫不知情的翊安跟齐棪,又一人买了串糖葫芦,吃得不亦乐乎。作者有话要说:这章又名 糖葫芦记齐棪:“显然,人太红就不能随意下凡。”翊安:“以后你女装,我男装,喝酒赌气都不慌。”挽骊:“呵呵。”☆、心惊胆战腊月初九,临走这日,封浅浅不知从何处听来的风声,亲自登门来送齐棪一程。众目睽睽之下,拿出一对亲手绣的护膝,让他在宫里保重好身子,回府后记得派人通知她。翊安上车前瞟了一眼,看见一出痴情女子薄情郎的戏唱了起来。往年除夕那天,齐棪无论再忙,总抽空去看眼封浅浅。替她置办些物件,问候几句,也算不负亡母所托。那还是老境宁王爷一家在南疆时,老王妃与封家夫人交好,两家来往频繁。封家经商,一次外出时,一家子死在了马匪手里,只剩这一个小女儿。封浅浅原本寄养在亲戚家中,后来亲戚家又败落,老王妃心善,派人去接她来。谁知封浅浅人还没到上京,王妃便病逝了,死前交代齐棪好好照顾人家。齐棪那时将十八,封浅浅年纪也不小,兀自带回王府他嫌不妥当,只将其安置在别处住。一到佳节热闹之际,齐棪想着她一个人孤苦无依,自己若不去看她,不会有人挂念她。今年他入宫,她便真的只能一个人孤零零地过年。如此想着,齐棪下定决心替她安排一门好亲事,无论她愿不愿意,姑娘家总是应该嫁人的。也许只有这样,才不会发生上辈子的那些事情。有着前世的记忆,若说齐棪不恨她,那是仁厚过了头,算得上蠢;若说恨,又不知该怎么恨,毕竟这辈子,封浅浅什么都没做。想到这里,他心中悲乏交织,几乎压得他喘不过气。纵使知道她今日不该来,却反而好言好语安慰了她几句。只是那对护膝,齐棪退还了回去:“日后别再为我做这些针线活,殿下看了不悦。”翊安等得不耐,掀开帘子,正巧看见齐棪一脸耐心,对封浅浅说话。在她眼里,两人依依不舍那劲,就差抱头痛哭。翊安心想自己这局输了,早知道让氿仙阁来几个俊俏公子,一路边嚎啕大哭边锲而不舍追她到宫门口。那才有面子。交代完事情,齐棪刚一条腿跨上马车,就听翊安懒懒道:“请驸马自己骑马进宫,本宫的车架容不得第三个人挤。”齐棪斗胆问了句:“要不让挽骊下来?”里面瞬时传挽骊弯刀冷泠泠的出鞘声。他不敢造次,老老实实收回腿,让人去牵马来。末了翊安还交待一句:“驸马别忘了把护膝戴上,仔细腿寒。”齐棪咀嚼几遍这话,忽而笑得面若桃花,刺骨的寒风算得了什么。侍卫们纳闷,连车都没能坐上呢,怎么王爷比过年还高兴。到了禁宫,内侍引着往寝殿走时,翊安神色并无异,只是懒得看齐棪。齐棪却偷偷看了她几眼,心里欢喜难自持,更觉自己娶了个天仙。昨日俊朗斯文,英姿飒爽穿梭于市井中。那果脯铺子里的女老板,与她说话间还红了脸。今日簪环云鬓,一身湖蓝色广袖罗裙,尊贵从容,清艳至极。他知她心里不快,开口道:“公主可有人品端正些的儿郎推荐,不需出身高贵,能自力更生就成。”翊安不以为意:“听竹卫里这样的人应该不少,问我做什么?”齐棪说:“封姑娘不喜欢拿刀拿枪的男子,我的意思是,若能找个书生最好。”“她?”翊安觉得好笑,压着嗓音问:“你要替她找郎君?”齐棪声音如常,没有刻意躲着左右宫人的意思:“年满十七的姑娘,再晚就误了好时候。”翊安揶揄地看了他眼,“王爷舍得?”不看不要紧,一看齐棪的美人尖真是绝了,生生将他的姿色提了三分。齐棪心里明镜似的躲开这个猎坑,故作“不解”地说:“添份嫁妆罢了,有什么舍不得?还请公主帮我留意,事不宜迟,最好年后便将人选定下。”“尽力。”翊安见他圆滑,不甚诚心地敷衍应下。心里不置可否,且不说齐棪是不是认真的,就看封浅浅对他那意思,这亲事可不好安排。*皇帝在长阳殿里摆了家宴,听着热闹,也就皇帝皇后跟齐棪翊安四人,嫔妃等一概没喊。原本还算温情,谁知才吃两口菜,魏琇就颇有兴致地问:“王爷昨日去了何地?”齐棪瞥到翊安夹菜的手一抖,虽知她不敢在这放肆,耳边却已经传来她昨日毫不留情的嘲笑。他如实回道:“回陛下,昨日颇闲,满上京逛了番。”“怕不是‘颇闲’这般简单,”魏琇斜他一眼,轻笑说:“御史台连夜上的折子,弹劾境宁王德行无状。不过一日之内,竟将饮酒作乐的烟花之地、各街市的奢华铺子、赌坊逛了个遍,行事张扬,前所未有。”翊安心骂御史台惯会挑事,没嫖没赌怎么就德行无状了,被人认出来就是“行事张扬”了?荒唐!还连夜上折子,分明就是早盯上了齐棪,就等着他有出格之举。齐棪也不再多说,认下道:“臣行事的确欠妥,还请陛下降罪。”翊安想这是小事一桩,然而魏琇下一句话,把她吓得脸都白了。“王爷是怕进了宫出不去,故趁兴玩乐个够?”魏琇意味深长。齐棪慌忙起身,“臣绝无此意。”翊安跟着起身,正色道:“昨日是我兴致高,拉着王爷陪我四处胡闹,还请陛下明察。”“咱们一家人闲聊,这是做什么?都坐下。”魏琇柔声道,又笑:“王爷素日不曾如此,朕就猜是阿姐,御史台的折子里便提了一笔。”不对啊!他们还有一年之约呢,这一个月没到,那边就撕毁盟约了?魏琇笑说:“写的是‘镜宁王携其妻’,倒是别出心裁。”姜还是老的辣,老头们够狠。翊安实则毛骨悚然,她昨日男装,并未表露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