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不论那些年韩氏对季柔的刁难,可还勉强碍着孝道能咽下去,那赵太后唆使人将怀了身孕的季柔从花园观景楼的楼梯上推下,偌大靖平侯府,花园里来来往往那么多下人都不曾理会求救的季柔,险些当场一尸两命,便是韩氏亲手剜了他的心。赵家的嫡孙,他的妻儿,两条人命,亲手毁在了韩氏的手里。他今生这样一走了之实乃大不孝,可想起那些无休无止的斗争与伤害,不如早早断干净,今后回忆起来,或又多几分温情。“母亲也是苦过的人,我们该好好孝敬她的。听说青州的皮货不错,到了青州以后去挑一些好的皮货,给母亲送来。”母子连心,赵谨克为了护她而和母亲弄成如今局面,她也不能因一己私心而视作理所当然,总归家族和睦才是她这个媳妇该做的,不然可真应了坊间流言,说她嫁进靖平侯府是个祸害。赵谨克笑了笑,揽着季柔进怀里抱紧,“你看着办就是。”风卷起砂砾,出了城门的官道上尘土飞扬,季柔挑起车窗的帘子往外瞧去,天幕阴阴沉沉,好似要下雪了,车后头,京城那高耸巍峨的城门立在原地,与她渐行渐远。季柔的心中没来由就失了着落。“阿柔。”赵谨克轻轻吻季柔的发顶,“别怕。”季柔抬头看他,他的眼里是如磐石的坚稳,还有柔情,就像是一股信念,刹那驱散了她心里的阴霾。“嗯。”作者有话要说:赵谨克:少年,你在玩火。孟子方:龌龊。☆、青州走走停停,季柔与赵谨克的马车到青州,差不多走了月余的光景,年节也是在路上过的,到青州时刚过元宵。如孟子方听说,青州并非富庶膏腴之地,入了青州境内,沿路郡县大多贫瘠,田地间大片荒草丛生,直到进了城内,才有些繁华规整的模样。落脚的宅子是一早让人选好买下的,说是三进三出的宅院,可这三进三出比起京城的来也是大打折扣,小了许多不说,屋舍庭院也是简陋。所幸赵谨克早安排了人打扫修葺,挖了一处荷池,又归置了一处仿南方园林的假山小桥,种上些花花草草,也是焕然一新,多了几分温馨精巧。春寒料峭,庭院里光秃秃的的枝桠间隙里洒下稀薄阳光。京九带着两个杂役叮叮咚咚地在树下搭着秋千,身边仆役来来往往,搬抬着一箱箱从京城带的细软。季柔在路上的客栈里随口一句话,他京九到青州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带着人造秋千,连赵谨克去刺史府递文书交接都不带他,真是——京九重重把一颗钉子砸进木头里,红颜祸水!“你们弄,我歇会儿。”京九一屁股坐到树底下,随手嘴里就叼了根草,左右打量这青州的宅子。住惯了京城的大宅院,这小宅子是真不入眼,可叹赵谨克还往里搭了不少心思修葺这拾掇那的,一个月里几封书信连着发到青州,不知道的还以为通什么密报呢。但旁人不清楚,他却是晓得的,他们公子其实一早就准备往青州来了,亦早早安置了一处不起眼的屋舍,乃是为了展宏图之志,建大功勋的。可自从成亲以后,所有的事情都变了,临时改了主意到青州置下了大宅院不说,连上任都带上了那个季家女。果然夫人说的对,就是红颜祸水。京九不屑地嚼巴着嘴里的干草,就见自家公子从外头回来了,忙站起身迎上前去。“公子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哪怕只是一个小小的录事参军,可是既然接了任,难道不是该待在府衙里头吗?赵谨克浑不在意,“递了任状文书,自然就回来了,留在那里做甚。”“难道公子不看看之前那任录事参军留下的卷宗?”再不济,难道不该和衙门那些人喝喝茶,探探这青州地界官场上的事吗?以前赵谨克在谏院的时候,可是扛都扛不回侯府的。“有什么可看的,琐事自有底下的录事去做。”赵谨克跨进月洞门,又忽然想起一事,停下脚步道:“你明日起代我早晚去两趟府衙,能批了的小事你便替我批了,若是有不懂的,就和府衙里下头录事曹属们商量商量,拿个差不多的主意就好。”他拿主意?他拿什么主意?京九的喉咙一梗,吐不出来又咽不下去。这是……君王不早朝?“还有,头几日早些去,替我点个卯,应应景。”赵谨克拍了拍京九的肩膀,兀自转身往内去寻季柔了。这……京九望着赵谨克的背影久久会不了神,他们千里迢迢到青州到底是为干什么来了?……春日时光好,有了赵谨克之前的布置,季柔在青州彻底安置下来也不过三两日的事情。正逢开春万物复苏之际,赵谨克领着季柔三不五时往外踏青采风,日子过得愈发安稳平顺,季柔也渐渐习惯了青州的风土人情。不必规行矩步,也没有天子脚下贵人们时刻打量的苛刻眼光,甚至不必忌惮旁人的想法,没有人再会打量她这个新妇的规矩做得好不好,只要赵谨克开心,她就开心。无拘无束,随心自在,或许这便是赵谨克与她说的自由。这一日,正逢每月一回城外百姓往城内大赶集的好日子,赵谨克选了个午后人少些的时候带着季柔上街采买,说是采买,也不过就是闲逛看个新鲜,采买的事自有别人做。“这是什么?”人来人往的集市里,季柔拉着赵谨克在一处摊位前停下,摊位里卖的也不是什稀罕物,不过一些牛角羊角做的小玩意儿,只是这样的东西在京中确实罕见。“这位姑娘快看看有什么喜欢的。”摊主是个有眼力见的,见着季柔对着那些牛羊角做的杯杯盏盏爱不释手的模样,又从摊位底下端了一大筐出来,更是挑花了季柔的眼。“这个好看。”季柔挑出一对嵌了红宝石的酒盏来,献宝似的递到赵谨克的眼前。“喜欢就买下来。”赵谨克淡淡笑着,手中的一把折扇儒雅清俊,只这样随意陪季柔站着,也是旁人敌不上的清贵气质。“这位姑娘和公子都不是咱们青州人吧。”摊主随口攀谈道。“是,我们的确是外乡来的。”赵谨克替季柔答了,却也不提京城的身份,拣了一把牛角梳给季柔瞧,“我看这个也做得精巧,你瞧着如何?”“这位公子好眼力。”摊主叫赵谨克这样一带,立马转了闲谈的兴致,跟着赵谨克抄了好几把梳子凑到季柔的眼前,“姑娘看看这个,这些也不错,若是有中意的,便叫你这位……这位……”摊主有些吃不准季柔和赵谨克的关系,着实是季柔的长相犹带稚气,出了京后没了规矩束缚,发式也简省许多,叫人一眼之下瞧不出季柔妇人的身份。“我是她夫君。”赵谨克的神色如常,转手便递出一块银子,将季柔选中的东西连带着牛角梳梳一同搁进了秋娥挎的篮子里头。摊主收了银子眉开眼笑,愈发热情地说了一串吉祥话。街贩叫卖热闹,季柔与赵谨克离了那摊贩,不禁轻声道:“其实你不必买那两把梳子,家里有的是梳子。”季柔有些心疼赵谨克付出去的那么大颗银锞子,“咱们现在不比在京城,还是……还是该简省些。”自离京以来,季柔见赵谨克大把的银子往外流,哪怕家底丰厚也该收敛着些。“阿柔真是愈发贤惠了。”赵谨克闻言,不由笑开了,道,“就这么买些小玩意儿的银子,咱们还够使得很。”“快牵好了,”赵谨克把手伸向季柔,“免得一会儿人多走丢了。”“又不是小孩子,才不会走丢。”季柔双手拉住赵谨克的手掌,仰起头来,甜甜糯糯。赵谨克低头看着,眼前的姑娘这一笑,真是漫天的春阳都失色。……人声熙攘,刚出炉的包子掀开蒸笼白烟氤氲,街角羊汤铺子里,有人从窗里盯了外头许久。“姑娘,这不是那个新上任录事参军吗?你盯他做什么?”翠玲的嘴里咬着热腾腾的肉夹馍,疑惑地看看外头,又瞧瞧自家姑娘。“堂堂朝廷命官,大白日里不在府衙办公却陪着女人逛街,你说我盯他干什么?”孟绣的眉眼凌厉,盯着赵谨克的眸光恨不得在他身上剐上两刀。想想之前鞠躬尽瘁因公殉职死在这任上的老李叔,新来的这个简直尸位素餐玩忽职守至极。不仅从未在府衙理过一天事,甚至连那些公文卷宗都让手下的长随代为过目,朝廷到底派这样的人到青州来做什么?游山玩水颐养天年?翠玲嚼着手里的肉夹馍,很是不在意,道:“老爷不是说了吗,这位赵参军可是太后娘家的堂兄弟,靖平侯府唯一的嫡子,可是金贵着呢。只要不太过分,咱们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他去吧。”“还不过分?他还想要怎么过分?”孟绣一拳捶在窗棂上,“这种纨绔子弟不好好留在京城享福,非来咱们青州霍霍,他知道怎么当他的官儿吗?”人没来就先派人来花重金置下了大宅院,修修改改就见一批批工匠进进出出,听说里头建得比刺史府还考究,本该年关前就到任的,结果拖拖拉拉半个月人才到。骄奢淫逸,就是仗着背景作威作福!“爹爹在青州兢兢业业了六年,可别都毁在了那玩意儿的身上!今日既然叫我碰上了,非得给他个下马威,不然还当我们青州的人都好欺负。”“姑娘,别。”翠玲一把拉住孟绣的胳膊,“录事参军可不仅仅只是看看那些公文卷宗的,他可是谏院派下来的人。”说得更白一些,赵谨克可是朝廷派下来的眼睛,得罪他没有好处的。“那咱难道就怕了他不成,除了他,还有巡查御史呢,看我先去巡查御史那儿参他一本!”说是这样说,孟绣却也冷静了下来,转眼觑着赵谨克,便见他待身旁的女子笑得宠溺,两人拉着手旁若无人得在街上走着,身子都快依到一块儿去了。孟绣眯了眯眼,叫两人的亲昵看的有些晃眼睛,“那是赵谨克的娘子?”“是呢。”翠玲抓着肉夹馍同孟绣一块儿往外瞧,几分羡慕,“就是赵参军从京城带过来的家眷,听说才成亲不久,瞧这甜蜜的,他做相公可比做官像样多了。”赵谨克的娘子不就是昌安侯府的女儿吗?冤家路窄,孟绣冷哼一声,转过身不再看。☆、缱绻青州的风土与京城大不相同,虽不如京城的繁华,却也又他无可比拟的地方,季柔和赵谨克在街上信步而行,倒是没再买什么无用的小玩意儿,秋娥和京九拎着采买的家用跟在后头,没过多久,一圈儿便都逛下来了。“再瞧瞧那些首饰?”赵谨克的眸光带了一下,给季柔指了指前头的卖首饰的小摊子,“你方才不是挺喜欢那几支簪子的吗?”“不了吧。”季柔有些犹疑,“我有好多首饰呢。”不说定亲后宫里赏赐和赵家下聘的那些,光昌安侯府陪嫁那些,平日里就戴不过来了。“几只簪子罢了,也就戴着玩儿玩儿,多两支也不多。”赵谨克揽着季柔就往摊子走,路边的首饰摊子,大都是商贩自家作坊造出来的,也不是甚名贵的宝石,赵谨克就是看不得季柔想要又犹豫的模样,直看得他想拍下两张银票把摊子都给她买下来。“这个。”赵谨克拿起一支银簪,“你方才瞧上的是不是这一支?”季柔接过银簪,那簪身磨得波浪形状,簪头一只蜻蜓振翅欲飞,很是精巧,只是季柔更喜欢摊上的另一只木簪,那簪头雕得棱棱角角,像是一样兵器,着实新颖。“这个……”季柔伸手去拿木簪,却是有一只手比她更快。“这个我买了。”孟绣拿了簪子,顺手一串铜板就丢到了商贩的怀里。季柔转头看她,只看这身旁的女子柳眉桃花眼,窄袖长靴一身劲装,腰间还挂着一卷长鞭,端的是英姿飒爽。赵谨克皱了皱眉,只问那商贩,“这样的簪子可还有多的没有?”商贩笑道:“这簪子造型有些独特,只进了这一支,不过若是公子想要,待下回往那些作坊里收货之时,小的再帮公子留意留意。”“那还劳烦老板明日就去一趟,我愿出高价,只要尽快赶一支出来就好。”赵谨克伸手,便是一颗银锞子,“这是定金。”“夫君……”赵谨克实在出手大方,季柔忍不住扯了扯赵谨克的袖子,不过一支木簪子,岂要的了一颗银锞子?况且她也只是瞧着那木簪做得新颖罢了,并未什么心爱之物,何必再定做这么麻烦?只是季柔还没来得及摇头劝赵谨克把银子收回来,便听得身旁的女子冷嘲热讽道:“果然京城里来的小侯爷就是财大气粗,随随便便为的一根木簪子就能一掷千金,殊不知这么随手丢出去的,可是咱们青州百姓一个月的口粮。”赵谨克闻言,不禁就得转过头瞧了她一眼,京九已是贴过来耳报道:“这就是那个青州刺史孟昉的女儿,成天不是府衙就是在兵营里转悠,泼辣得很,公子别搭理她。”赵谨克当然知道她是谁,也知道此时不必理会她的胡搅蛮缠,只是道:“旁人使钱买温饱,我使钱买娘子开心,都是使自己的钱,不干旁人的事。”孟绣叫兜头怼了回来,冷笑,“咱们青州日头大,风沙也大,这京城里来的公子小姐都细皮嫩肉的,在这儿待久了,可仔细别晒花了脸。”“会不会晒花了脸,这个就不劳孟姑娘操心了。”赵谨克不咸不淡地回了一句,一刻也不想与孟绣多做纠缠,拉着季柔转身便走。“哎呀姑娘!”见着人走开,翠玲忍不住摇了摇孟绣的手臂,“你怎么还是得罪了他们!”“集市这么多人,谁知道这就又碰上了,”孟绣摩挲着手里的簪子,有些后悔,又装得满不在乎,“我忍不住嘛。”她可不是主动来吵架找麻烦的,就是看不过赵谨克那公子哥的做派还有他身边的季氏女,一时忍不住讥了他两句。“唉。”翠玲忍不住摇了摇头。……那边厢,季柔和赵谨克走出老远,季柔拉着赵谨克的手忍不住出声询问:“那位孟姑娘似乎对我们很有敌意。”方才不过两句话,孟绣却将他们两个一块儿骂了,可季柔记得,她并未见过那个姑娘。“她就是青州刺史的女儿。”赵谨克道:“是京城孟家的三房。”京城孟家?季柔的眸光一波。“她是子方哥哥的妹妹!”隔房的堂妹。“是。”赵谨克点头,并不是很想提孟家的事。难怪了。季柔忽然理解孟绣方才的敌意,姜氏当年嫁的是孟家二公子,哪怕只是庶出,可也是正头娘子,生下的孟子方也是二房嫡子。后来那个二公子病故不到半年,季申便要纳姜氏过府,孟家自然是不同意的,照孟家老太太的意思,姜氏得带着孟子方守一辈子寡才是女子该有的妇道。可季申却用计拿捏了孟家的把柄,硬是逼着孟家放人,还把孟子方也一起带走。孟家好歹也是京城有头脸的人家,这事儿搁孟家的脸上就像生生的一个大耳刮子,却敢怒不敢言,特别是后来家道不顺,唯一的嫡子也出了事,算是家道中落了。可偏偏又是这个时候季申拉了他们一把,是以孟家和季家之间的关系,着实微妙地难以言说。“孟家在青州也有六七年了,那孟昉忙于公务约束不了女儿,是以她素来是野惯了的,甚是粗蛮,你以后若是遇见她,别搭理她就是。”遇到前世的人,难免就想起前世的事,赵谨克的眸里几分难言的深沉,低低嘱咐季柔。“我知道。”季柔转头看他,唇角笑意轻柔温婉,“你日日陪着我,我多遇见她几回怕是也无妨。”赵谨克低头瞧着季柔的脸,深沉的眸底又多了几分难言的晦涩,“可别,我可懒得应付她。”季柔抿唇轻轻地笑,抬头看日头已经西斜,“咱们回家吧。”赵谨克点头,“好。”……季柔原以为她大约是碰不到孟绣的,毕竟这青州这样大,他们的宅院也不在刺史府边上,哪里是那么容易就能遇见的。何况赵谨克游腻了青州城内外那些地方,已经备好了马车准备往下头的郡县去看看,更是不好遇见了。只是没有想到的是,她没有在外头遇见孟绣,孟绣却找上了门来。这一日,照例又是青州惯有的好天气,午后闲来无事,赵谨克亲自挽了袖子往厨下为季柔拾掇药膳。青州的灶房不比京城,虽说也另辟了一处院子,却也简陋地很,不过是倚着面墙搭了个棚子罢了,所幸府中人口不多将就着也能过去,当时便也没有再重建。赵谨克炖的是一锅鸡汤,放了点儿党参当归黄芪,得盯着用小火炖着。季柔跟在旁边陪着,有一下没一下择菜着菜叶子,看着赵谨克在砧板上擀面片,和面揉面擀面一气呵成,纯熟得很,教人看着跃跃欲试。“这擀面的功夫你不如教教我,我下回让我也试试?”赵谨克看了眼季柔那兴致勃勃的眼儿,笑道:“这揉面可是个力气活儿,你那手劲儿怕是不行。”“张厨娘行,缘何我不行?”都是女子,揉个面团能有多难?那门道可多了去了。赵谨克也不争,只是笑笑,“那你下回就试试。”季柔嘟了一下嘴,将手里的青菜叶子一片一片掰开,相处日久,季柔也是瞧出来了,赵谨克是从来不会与她争的,这番神色,明明是等着倒时瞧好戏的模样。季柔有些忿忿地将菜叶子一扯,不经意垂眼一瞧,只见菜心里一条圆滚滚肥嘟嘟的青虫叫她掀开了屏障,开始缓缓蠕动。“呀!”季柔头皮一麻,唬了一大跳,霎时扔了菜叶子就蹦了起来,径直扑进了赵谨克的怀里,心有余悸地直嘤嘤。赵谨克也让季柔的反应唬了一跳,“怎么了?”季柔的头埋在赵谨克的怀里不肯抬起来,“有虫,青虫。”“虫……”有什么好怕的。赵谨克忍俊不禁,又赶紧憋回了笑,只是手上都是面粉,只能用臂弯揽住了季柔的身子向前,拎了那被季柔扔了的菜叶子丢进燃着灶火的灶台里,安慰道:“好了好,虫没了,别怕。”季柔浑身的寒毛却还立着,死抓着赵谨克不肯放手,“京九种的菜里怎么会有虫子?”下人在宅院的空地里种些青菜似乎是小户人家的习惯,买下这宅院的时候灶房的院子里就拾掇着一小片菜地,菜秧刚长起来。季柔原是想翻了种花的,只是京九见了却很是高兴,隔天就拎了锄头开始施肥,季柔也就没再管。今日赵谨克往灶房来又炖鸡汤又做汤饼的,便顺手拔了地里几颗青菜,季柔自告奋勇择菜洗菜,却是不想见了这么大一条青虫。“菜本来就是要长虫子的啊。”赵谨克耐心给季柔解释,“洗干净了就没事了。”季柔十几年都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千金小姐不知道这些并不奇怪。“我是不是又大惊小怪了?”季柔冷静了一会,也渐渐反应过来了,这些日子随赵谨克离京,没了京城里侯府里几百下人的里外周全,难免多了许多要亲力亲为的事情,如此一来,便见了许多短板。比如这菜,纵使她以前也在昌安侯府跟着姜氏下过厨,但食材都是下人们捯饬干净了的,像赵谨克这种直接从地里采的青菜是从来没有碰见过的。“凡事总有第一回,谁还不是这么过来的。”赵谨克轻轻点了一下季柔的鼻尖,“你已经很好了。”从京城里前呼后拥的千金小姐到这青州荒瘠之地,是他一意孤行带着她从云端落了人间,季柔能愿意一步一步跟着他,便是他之幸。听着赵谨克安慰的夸奖,季柔低眉弯了弯唇角,羞赧又满足,午后柔软的阳光从屋檐下照进来,季柔缓缓抬起的眉眼仿佛镀了一层淡淡金光。赵谨克的下颌一低,就轻轻吻在了季柔的眉间。吾妻。作者有话要说:田园时光,岁月静好~我家女主是个小娇娇~菜青虫:我有什么错,为什么把我丢炉子里头烤了?☆、转折点“你不能进不能进不能进!”院里的静谧叫京九几声由远及近不耐烦的呼喊打破,孟绣气冲冲地撞进院门,打眼瞧见的便是赵谨克轻吻季柔眉间的样子,那温煦的阳光打在他俩的身上,如画一般的一对璧人。缱绻羡爱,鹣鲽情深。孟绣的脑中蓦地就浮起了在话本里看过的两个词儿。原来,这世间真的有这样的感情。“都说不能进了,你是不是聋了!”京九憋着火提着剑从后头追上来,若非是顾着她爹孟昉,就凭孟绣敢硬闯宅邸,非得给她一剑撂了不可。“何事?”赵谨克自是早听见了京九的嚷嚷,转过头时眉目间的温情褪得一干二净。京九窜进院子,指着孟绣就告状,“公子,她硬闯!拦都拦不住!”赵谨克这才又望向孟绣,眸光清冷,“不知孟姑娘这般不顾礼数强闯民宅,所为何事?”孟绣让赵谨克凉飕飕的眸光一瞪,这才回过神来,清了清嗓子,道:“我问你,平阳县柳家沟侵占田地的案子,你是不是已经勾了?”“勾与不勾,与你何干。”赵谨克冷嗤了一声,拿了擀面杖低头擀面,浑是不想搭理的模样。按制,照例下头郡县的刑狱卷宗回报上州衙,汇到录事参军的手里核审,若是存疑的便发回重审,若是该斩的便再往上送廷尉勾决。但章程只是章程,大家心照不宣。县上头有郡,郡往上才是州府,一层一层送到州府的案牍都是早就润色整理好的,等闲看不出毛病。州府的事务又繁忙,除非是大命案,谁没事儿一宗宗案牍地细审。更何况,赵谨克根本没看过那些案牍。“平阳县的有骗子强买强卖,用假契据强占了百姓的良田,还诬告苦主毁约,那糊涂县令放着骗子不抓,反缉了苦主的儿子入狱,这样的冤案,你是怎么勾得下手的!”想起这宗案子孟绣便怒火中烧,果然京城来的公子哥都是绣花枕头一包草,枉顾民生不断是非,朝廷派这种睁眼瞎就是来霍霍他们青州百姓的!赵谨克头都懒得抬,轻飘飘一句便给怼了回去“你既然觉得有冤情,便该去寻那糊涂县令,来我这里做什么?”孟绣道:“那县令都结案了,案牍肯定报上你这儿来了,只要你发回重审……”“你有证据吗?”赵谨克一句也不想多听,直截了当道:“你有证据,自去取了那案牍扔回去就是。”前世不少交道,赵谨克是再清楚不过孟绣这咋咋忽忽热血上头的劲儿了,若是她能自己办了的事儿,这会儿人就该在平阳县了,既然来了,该是已经碰了钉子。强龙不压地头蛇,她一个刺史的女儿在她爹身边还能叫人敬一尺二尺的,往下去了郡县,可不见得有多少人买她的账。“我要是有证据,何必来你这里……”果然,孟绣的气焰一下瘪了下去,道:“我昨日在平阳县,看家那家苦主了,六十岁的老翁倒在路边无钱治病,也伸冤无门,他拿儿子被关在狱中,不知能撑到几时……”孟绣的嗓音期期艾艾,描述着一个悲惨的情境,长长的一段故事,却只换回赵谨克四个字,“与我何干。”离开京城来这青州,他是打定主意不再理政事的,是以他上任以来亦从不往府衙去,只等一年任期以后往上送一份难堪重任的辞官折子,从此带季柔远走高飞。孟绣此来,或许当年甫到青州一腔热血的他会管,但眼下——与他和干?“这天下含冤之人,含冤之事罄竹难书,理理这青州往年的卷宗,怕是就能翻出不少,难不成我都要管?更何况,你连证据都没有。”赵谨克的心中有些哂然,所谓为官之道,也大抵如他上所说,大道中庸,这是也他为何敢在青州这任上如此放任的缘由,一年罢了,拖不跨这青州府的。“你这个狗官!”孟绣霎时便炸了,“朝廷派你来青州,就是来游山玩水的吗,没有证据你不会去查吗?案子都摆到你的眼前了你都不管,你……你罔为人臣!”赵谨克闲闲得擀着面片,充耳不闻,瞧了眼炖了半天的鸡汤,将泡发的竹荪倒了进去。京九瞧赵谨克不想管,便动手开始赶人,“走走走,快走,再不走爷就不客气了。”孟绣跳脚叫骂:“赵谨克,你这个混蛋!王八蛋!当官的不为民,你来这干什么来了!”耳听着孟绣愈骂愈过分,赶也赶不走,京九推开剑鞘亮了半截剑锋,龇牙,“疯婆子你走不走!”“京九。”一声软软的轻唤喝止了京九快到怼到孟绣脖子上去的剑锋,“孟姑娘是客,不得无礼。”京九转头看了眼季柔,听着是季柔训了自己,嘴角不由抽了抽。真不想理她。京九悻悻收了剑,站好。“夫君。”喝止了京九,季柔唤了一声赵谨克,赵谨克低头在水盆里净手,没应。“夫君。”季柔又唤了一声,轻轻扯住赵谨克的袖子,“你不如,帮帮那个苦主,反正咱们原本不是也准备往平阳县赏游,你便顺道去瞧瞧?”季柔没提帮孟绣,其实也的确不是为了帮孟绣。季柔还记得来之前孟子方说的,赵谨克当时会自请下放青州这样边境之地,为的是建功立业。虽然不知赵谨克为何与她说他志不在朝堂,来青州以后也从不管事。可是若赵谨克真的有归隐之心,当初又岂会主动请命来这青州地界?哪个富庶之地不好去。季柔犹记得,未成亲前在兄长嘴里听到的赵谨克,即便都是辱骂之言,可也能听出,曾经的赵谨克是有志向抱负的,为何忽然生了隐退之心?甚至连府衙都不去,那般刻意地避开政务。季柔隐隐觉得此事与她有关,就像赵谨克知道她在京城难以与婆家姑嫂相处,而刻意日日带她走街串巷听戏听书避开婆家人。他这样散漫不理事,怕也是有赵家两家的缘故在里头。只是她,不能看赵谨克继续这样下去。“阿柔……”赵谨克抬眸看季柔,下意识是想要推拒的,只是对上季柔那恳求的眼儿,霎时便说不出口了。“好。”赵谨克握住季柔的指尖,淡笑着应了。……既然应了季柔,赵谨克便让京九去跑了衙门翻出了柳家勾的那宗案牍。衙门里各处呈上来的文书案牍堆积如山,那柳家沟的案子日子也还新鲜,京九翻出来的时候底下的录事倒是也还没来得及动过封。案牍到手,孟绣指着案牍里的陈词又骂骂咧咧了一通,说那糊涂县令粉饰太平胡说八道,十成十肯定背后拿银子了。赵谨克却一眼也懒得看,让京九跟着行李一块放上了马车。孟绣见状,又忍了一肚子的脏话,气哼哼地走了。只是第二日赵谨克与季柔的马车出城的时候,季柔一打车窗帘子,便又瞧见了骑着马的孟姑娘。“瞧这排面,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一路巡抚大老爷驾到呢。”孟绣骑着马,前前后后扫了遍赵谨克的车队,不仅仅是前后两辆玄铁包角的大马车,左右骑良驹的带刀护卫就跟了快十个,他父亲堂堂刺史出门,也没有这样的车马阵仗,“果然京城来的就是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