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九赶着车,老实不客气,没好气道:“你又跟来干什么?”“我来干什么?”孟绣哼了一声,瞧着车窗里的季柔,心中愈发不屑。这出门办案子还带家眷,是没有女人就走不动道儿了还是真踏青来了?果然京城来的就是个好看的酒囊饭袋,那办案子的事情倒时候还得看她。“本姑娘过了手的案子,自然是要负责到底的,免得有人玩忽职守,辨不明是非。”瞧这夹枪带棒的。京九张口就怼:“你负哪门子的责?你那么行你来找我们做什么,还劳烦我们公子跑这一趟?可躲远些,别倒时候耽误我家公子办案。”看看这青州的娘们儿怎么都这么烦人,这么瞧着季柔简直顺眼多了。季柔侧耳听着外头,虽也是不怎么顺耳,可是礼数还是要有,毕竟也是刺史家的姑娘。即便靖平侯府位高权重,但也是在京城,眼下他身在青州刺史的麾下,所谓人在屋檐下,总不好太过托大。便撩了帘子同外头道:“孟姑娘,外头的日头风沙大,倘若孟姑娘不嫌弃,便下马换车,到后头的马车里歇一歇如何?”姑娘的嗓音娇软,细细绵绵的像是春日的雨水,直软到人心里头去。孟绣瞧着马车里水嫩得好似新开的小白花儿样儿的季柔,想着这人既是季申的女儿,又是车里那个草包的娘子,没来由就烦。这种娇滴滴的千金小姐也跟青州来凑什么热闹,图他们青州新鲜?还是图他们青州风沙大?很好玩儿吗?“不必了,”孟绣心中忿忿,正眼都懒得给季柔,“我可不是什么什么金贵人儿,坐不了你们这大马车。”叫孟绣拿话狠狠将了,季柔的眸光一顿,不由就有些窘迫,正是要放下车帘不再说话,便听一旁赵谨克缓缓开了口。作者有话要说:孟绣:上班还要带老婆,什么路数!赵谨克:不带媳妇开不了工系列~京九小怼怼在线怼怼~取标题好难,好难好难~☆、案情“后头的车里不是坐着秋娥吗?那里头装的可都是从京城带来的精细物件,那床御赐的鸳鸯被不是就在里头,要是让闲人粗手粗脚地碰坏了,怕是跪下磕头都吃罪不起。”赵谨克的嗓音不大,偏偏就是让车外的人听了清楚,语音顿挫间,“京城带来的”、“御赐”、“闲人粗手粗脚”几个词儿叫人特别听得清楚,指的是谁明明白白。不是嫌他们是京城来的吗?京城来的就是金贵了怎么了?赵谨克说完,也不管外头如何反应,径直将车帘放下来。“夫君……”季柔轻轻扯了扯袖子,想让赵谨克留些余地,毕竟人也是他上官的女儿。“没事。”赵谨克拍了拍季柔的手背,“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这等色厉内荏之辈,给她两分颜色瞧瞧就老实了,你以后别跟她客气,她担不起。”赵谨克这样说着,外头孟绣果然吃了个瘪,没声儿了。“瞧瞧,”赵谨克指着外头同季柔挑了挑眉,“没动静了吧。”季柔忍不住噗嗤轻笑,道:“京九那样牙尖嘴利,其实都是同你学的吧?”“你个小没良心的。”赵谨克轻轻弹了下季柔的额头,故作怒目,“在这儿说谁牙尖嘴利呢。”“不敢,没有。”季柔伸手抱住赵谨克的腰,又拍马屁又撒娇,“夫君最好了。”“嗤。”赵谨克轻笑,揽了季柔惬意靠在软垫上。……平阳县离青州城并不远,快马不过半日的功夫,可是赵谨克却并不急着赶路,照例是走走停停,看着有几分景致的地方便下车饮马,踏青,足足走了一日,才在天黑前到进了平阳县。孟绣忍了一路的脾气,在进镇时才又开了口,道:“那柳家沟里县里近,快马只要半个时辰。”孟绣的意思,是先让赵谨克去苦主那儿了解情况,然后发现线索、取证,最后翻案。赵谨克仿佛没听懂,道:“倘若孟姑娘要走,自去就是,不必告与在下知道。”“那江老汉的儿子可还在牢房里头关着呢!”牢房是什么地方,谁知道多关一天要受多少罪。“罪名未清,自然该关着。”赵谨克凉凉地给了一句,拉着季柔就往客栈里头去。“喂!你说什么呢!”孟绣咬牙切齿,却那赵谨克没辙,“你这个狗……”官。翠玲劝孟绣,“姑娘,咱也早些下榻梳洗吧,凡事看明日再说。”“嘁!”孟绣一脚踹在拴马桩上。……客栈里,季柔跟着赵谨克进了上房,也忍不住问赵谨克案子的事。“这桩案子,你心中可有了章程没有?”孟绣满眼就是瞧不起赵谨克的,既然他们来了,总归要有个好结果,否则,且非真应了孟绣的话?季柔突然发现,她一时一厢激情想让赵谨克走回正轨报效朝廷,可这事做起来却并不简单,她是不是莽撞了?“不相信你夫君?”赵谨克淡笑,屋中烛光跳跃在眼中。季柔不由说出心中所想,“可你才看了一遍案卷。”还只是粗粗一扫的那种。“看什么案卷,”赵谨克道:“倘若真如孟绣说的,县令收了贿赂,那呈上来的案卷必定天衣无缝,光看案卷是看不出结果的。”“那要看什么?”季柔问。“那案子孟绣都之前都已经说得七七八八了,明日我再见见人问两句就是,亲自查了两边的人,才知道猫腻在哪儿。”说来刑狱断案之事赵谨克其实并不擅长,毕竟前世几十年他都是在朝廷权利漩涡的中心,挥斥方遒领兵作战,或是党争倾轧揣摩人心的阴谋诡计倒是驾轻就熟。不过到底见过这世间最复杂的人心,也破解过无数阴谋暗算,一桩人命都没出的案子又能有多难?“那个县令要是真收了贿赂怎么办?他会不会……为难你?”平阳县也真的是山高皇帝远了,赵谨克这个官职说来厉害,青州庶务皆过其手,可其实论品阶也不过八品,未必能争得过地头蛇。“你让我来的时候可没想这么多,现在到都到了,怎么又开始瞎操心起来了。”“大不了,”赵谨克勾了勾唇角,几分戏谑,又有几分沧海桑田,“就随他去呗。”繁花看尽,人人匆匆百年不过白驹过隙,谁都不过只是沧海一粟,凭什么泽被天下?又肩负什么苍生重任?独善其身,顾好眼前人便是极好。季柔却是正色道:“那你可真叫孟姑娘说对了,成了狗官了。”赵谨克的眸光一闪,烛光应进眼眸里,几分幽暗难测,“阿柔不喜欢?”“当然不喜欢,”季柔应了,然后甜甜灌蜜,“夫君才不是狗官。”她才不相信,她的夫君会是别人嘴里的狗官。“好。”赵谨克拉住季柔的手,“阿柔说不是,那夫君肯定不是。”……一夜好眠,翌日晨起,赵谨克就带着季柔去了柳家沟。季柔原是不想去的,怎么说赵谨克去哪儿都是去办公事的,带着她多累赘,也不得体。可赵谨克全然不在乎这些,揽着季柔就上了马车,一路缓缓而行,在孟绣快要阴出水来的脸色下,终是在晌午前到了柳家沟。“去找找,有没有食肆可贩些酒肉。”村口不远处,赵谨克便吩咐停了车,慢条斯理地吩咐手下。孟绣忍无可忍,“这是乡里,不是城里县里,哪里有酒楼食肆给你下馆子!江老汉家走两步就是了,你到底办不办案!”“春光正好,我看那溪里该是有鱼,捉两条上来野炊想来甚是有意趣。”赵谨克照例不搭理孟绣,“京九,带人去安排一下,再去村里借口锅,买些菜来。”“你!”狗官!孟绣气结,头一转,自进了村里。“夫君。”季柔扯了扯赵谨克的袖子,示意孟绣被气走了。“别理她,我们吃我们的。”赵谨克拉了季柔就往溪边走。生火捉鱼,洗菜煮汤,季柔这行人热热闹闹在溪边折腾了近一个时辰,吃饱喝足歇了神,过了晌午之后,赵谨克才带着季柔进了村子,倒是没有带那浩浩荡荡的护卫车马,只带了京九一个往那江老汉的住处去。即便只是平阳县辖下的一处不打眼的村子,可靠近州府,倒也还算是个宁静丰饶的地方,不似青州其他郡县荒凉贫瘠,一路行来村中田埂整齐,田中农户辛勤劳作,一派欣欣向荣的平和景象。江老汉家虽遭了难,却也是乡绅人家,村中的富户,一片茅草土墙屋难见的用青砖砌的宅院,还有两三家仆。“你在院中坐会儿,便不必进那屋了。”那江老汉是叫人伤了腿躺在屋中的,输了官司,儿子又被关进了衙门,积郁成疾下不了床,才到屋门口就能闻见草药的味道。赵谨克皱了皱眉,拦了季柔在屋门口的石桌边坐下,“我进去问两句话,一会儿就出来,你在这里等我。”“嗯。”季柔点了点头,赵谨克既然开口,她自然不会跟进去当累赘。赵谨克进了屋子,江家下仆早已听说了赵谨克是州府下来的上官,战战兢兢给季柔这个官夫人奉上茶水。季柔捧着茶水在院中晒太阳,侧头望着门窗紧闭的屋子,想象着赵谨克在里头的情形。照孟绣之前说的,江老汉的孙儿从小病弱,江家可谓散尽了家财为孙儿四处延请名医,半年前小孙儿忽然病重,城里所有的大夫都摇了头,江家已是绝望准备办丧事时,却来了一个江湖郎中给了一剂良药,原是病恹恹快下不了床的小孙儿忽然便有了精神。只是那神药价值不菲,二十两纹银才能得一剂,需得连用一月,江家一时难以周转,情急之下便暂时典押了祖上近百亩良田准备为孙儿换药。可惜那小孙儿注定是个没福气了,才吃了四五剂药便撒手去了,江老汉留着那些买药的银钱也无用,便想将田地再赎回来。只是不想,原来典押定的字据竟然摇身一变成了卖田地的契据,而明明典押给的钱庄的田地,竟也并非典押在钱庄手里,乃是一个不知来路的外乡富户。近百亩的良田只换了区区一百多两的银子,江老汉怎能不急,当即便上公堂打了官司,只是那买卖的契纸上赫然盖着江老汉的私印还有签字的字儿,也早已过了官服明路,银子虽少,江老汉也是拿到手里的,根本没有证据,也没法儿毁约。江老汉气得厥倒,儿子又年轻气盛,当堂便和买家争执了起来,不知怎的就给人打出了鼻血,叫县令判了扰乱公堂,打了板子关起来了。江老汉又急又气,几日里不仅孙儿死了,唯一的儿子也被关进了监牢,绝望之下倒在了街边,便叫路过的孟绣撞了个正着。事情的经过大概如此,乍听之下季柔只觉着那契纸定是有问题,孟绣自然也知道,早在她自己为江老汉鸣冤的时候就问那县令拿来比对过,真真是江老汉的字迹还有私印无疑的,甚至连江老汉自己都觉得是真的。如此,事情便真成了死结。作者有话要说:赵谨克:想退休,不想上班,上了班也不想干活,丧~季柔:我其实不太想和无业游民在一起。写甜甜的时候,还是很开心的~以前的文要写到后半部分才开始肆无忌惮甜甜,现在开头这么写,真是非一般的感觉。☆、断案清风拂过,院角里种的玉兰花树飘下几瓣凋零的花瓣来,季柔抬头看树,树上的新叶都已经长好了,只零星开败了的花瓣还挂在枝头不肯离去。季柔不禁想,这不知不觉的,到了这青州也快两月了。“叫人去把那江湖郎中开的药拿来我瞧瞧。”季柔正是发呆,赵谨克已是推了门出来,孟绣紧跟在后头,道:“看什么药,药有什么好看的,你现在难道不该好好想想从哪里入手找证据吗?你到底会不会查案!”赵谨克停下脚步,冷冷转头,“你难道看不出来,这就是一个连环套?”“什么连环套……”孟绣也不傻叫赵谨克一提,低眸思索了一下,道:“那药可是真的,周围的人可都瞧见了,江老汉的孙儿吃了那药真的好了。”“叫你去你就去,哪来这么多废话!”京九不耐烦道:“你还想不想查案了?”孟绣冷嗤一声,到底是无奈,转身吩咐江家仆人去找了。“怎么样?”季柔轻声问赵谨克。赵谨克低头浅笑,“信我吗?”季柔点头,“自然。”她的夫君,她怎么会不信。……“呐。”孟绣很快便拿着药盒子回来了,“药是没了,只剩下药盒子里这点儿碎末子。你看这个做什么?里头有证据,还是你懂医术想瞧瞧别人的药方?”孟绣絮絮叨叨说个没完,赵谨克一声没吭,接过药盒子打开捻了碎末看了看,又凑到鼻尖一闻,意料之中的酸涩之味。赵谨克将药盒子一阖,转手就扔到孟绣的怀里,“阿芙蓉。”“什……什么?”孟绣听得一懵,尚未反应过来,赵谨克已拉着季柔走远。京九多留了一步,悠悠道:“明儿,让人抬着那老汉去县衙接着敲鼓鸣冤吧。”“证据呢?”孟绣晃了晃手里的盒子:“就凭这?”“证据不一直都在县衙里吗?”京九抱着手里的剑,得意洋洋地指桑骂槐,“明摆着的事儿,只有傻子才一直嚷嚷着要去外头找证据。”“你才傻子呢!”孟绣的柳眉一竖就威胁地扬拳头,“你说谁呢!”京九施施然抬步跟着赵谨克远去,戏谑回眸,“谁应说谁。”“王八蛋!”孟绣凌空虚踹一脚,又是一肚子的气。……那边厢,赵谨克已是带着季柔出了江老汉的宅子,午后的阳光灿烂,照着宅子门口田垄里辛勤耕种的人们。“是以你一开始是不是就看出了这连环计。”季柔拉着赵谨克的手,仰头望他,“到底还是夫君聪明,我竟一点儿都没有想到。”赵谨克轻笑,“是孟绣太吵了,只会不停说那些她自己以为的事,听得人也心生误会。”从那日孟绣闯进宅邸开始,叽叽喳喳说的全是她以为的事情,一门心思只咬定了契约作假这一项最显眼的事,反反复复说县令如何糊涂,那些恶人如何欺骗,却完全忽略了事情的起因。不是说游方郎中都是骗子,但瞌睡了就有人及时递枕头,来的巧的事情总是得看看里头有没有猫腻。“一叶障目不见泰山,凡事不能只看摆在眼前的这些,得好好看看那些更深远的事,分清楚什么才是关键。”事情其实很简单,这般的小伎俩放在朝堂之上简直不值一提,可在这民风朴实的乡间却是好用得很。“夫君说得对。”季柔挽住赵谨克的手臂,毫不掩饰的仰慕,“夫君最厉害。”“灌迷魂汤呢?”赵谨克失笑,点了点季柔的眉间,“这小嘴,可真甜。”……从柳家沟回平阳县,季柔和赵谨克照例是不紧不慢的,到了县里上集市里四处走走看看便熬到了晚上,晨起,就叫孟绣阴沉沉地盯着催着去县衙,赵谨克自然是不搭理,招呼着季柔一块儿用早膳,慢条斯理。县衙那边,孟绣的贴身侍婢翠玲已是敲完了鸣冤鼓,逼着县太爷升了堂。大清早地让从被窝里拎出来旧事重提老调重弹,哪怕是刺史家的姑娘县太爷的脸上也有些挂不住了,黑了脸拍了惊堂木指着下头瘫在担架里的江老汉,含沙射影:“你这刁民,又有何事!”江老汉拱了拱手,勉力支撑:“回县太爷,草民今日前来,乃是为了草民家祖上留下来的那些田亩一事。”县令怒目道:“此事不是早有决断!案牍本县令都写完了递交州府,你还有何异议?这般胡搅蛮缠,是否故意前来扰乱公堂!”江老汉含泪,道:“老爷,草民是真的冤呐,田地都是祖产,草民岂会轻易变卖?还是那般的贱卖?”县令一点不为所动,道:“卖没卖,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那契据可是你自己签的,银子你也早就拿了!说到底,你不过就是因银钱不够之故才故意反悔。”“当时那钱庄的老板说现银周转不够要缓两天才只得了一百多两银子,”翠玲忍不住开口,“百亩良田,想想也知便是贱卖也不止一百两银子,这摆明就是一个骗局!”其实这案子,倘若按市价银子到位,或许也不至于叫江老汉拼死打这场官司,只因此事彻头彻尾就是一场骗局,照了昨日赵谨克提点的,这还是一场有预谋的骗局,叫人怎么能忍下这口气!县令瞧着刺史府的人帮腔,勉强忍了几分火气,却也是冷着脸阴测测道:“说是骗局,你有何证据?”证据,又绕回这个点上来了。翠玲一时语噎,眼角的余光却瞧见了孟绣过来了。“自然是有些眉目了,还望县老爷把那买主传唤上堂。”“孟姑娘。”县令瞧见孟绣,那口气就忍得更深了,赔笑道:“空口无凭可是翻不了案的?有什么证据不如先拿出来给下官瞧瞧?”孟绣也干脆,径直把药盒子给县令丢了过去,道:“你瞧清楚,这里头装的可是阿芙蓉,阿芙蓉是什么你知道吧,这东西可是朝廷严控的禁物,都是有数的,私下贩制可是要斩立决株连三族的!”当年祖皇帝险些被人下阿芙蓉毁了身子以后,这玩意儿就让朝廷明令在民间禁止了,要是逮到了可真不是小事。县令的脸色变了变,立即挥了挥手让人去了。孟绣看着县令的脸色,亦很是满意,总算是出了上回吃瘪的气,得意之下,便将昨日从赵谨克那里领悟的连环套给县令讲了讲,故事讲到最后,衙役拘的人也带到了,正巧,赵谨克也姗姗来迟。作者有话要说:今日更得有点少,为了追平我每天努力码存稿三千,自然分章的节奏~☆、断案2“下官拜见赵参军。”递了印信,表明了官身,县令从案后下来便同赵谨克行了大大一礼,急忙着给赵谨克让位子,“上官请上坐。”早知州府下放了一个京城来的小侯爷,那皇亲国戚的身份背景可是比青州刺史孟昉亲临更叫人亦步亦趋。“阳县令不必客气,本官今日前来亦非为了公事,不过是与家中娘子踏青,途经平阳县罢了。”赵谨克的手中一把折扇,淡笑如风,端得是温文如玉,儒雅清贵。途经个屁,瞧着突然就变得人模狗样了,结果在那睁着眼睛说瞎话。孟绣偷偷翻了个白眼,眸光一转就看到了县衙门口混在看热闹百姓里的季柔,更是一口气梗在胸口,还真是走哪儿都不离不弃,京城来的人都这么黏糊吗?“阳县令,你看这个案子……”孟绣适时截断县令打算继续拍赵谨克马屁的意图,眼角的余光狠狠剜赵谨克。在干什么呢!让你来打官腔来的?“说起这个案子,本官倒是听孟姑娘提起了一些。”赵谨克面不改色,自发接了话头。“这案子的案牍已是上呈了州府,不知眼下……”赵谨克的眸光从堂中众人身上扫了一圈,“可还是存疑?”县令的满脸堆笑,背上却开始冒冷汗,那往上呈报的案牍里难免有润色,一派的斩钉截铁,结果让州府的人在县衙里撞个正着,倘若今日案情反转,恐怕影响仕途。“上官有所不知,此地的民风素来刁钻,那案子的头尾已经清清楚楚,只是那刁民还胡搅蛮缠罢了,倒是让上官见笑了。”“哦?”赵谨克反问,几分惊疑,仿佛是叫县令给说动了,那县令顺势便用自己的话给赵谨克又讲了一遍案情,几乎与案牍上的一致,着重强调了此地民风的彪悍刁钻,平日这般相似的事又如何如何多如牛毛早已见怪不怪。“那契据乃是那老汉亲手所签无疑,过了官路生效的契据岂能容他随意毁抹?律法何在!”那县令说的义愤填膺,赵谨克也不打断,只是频频点头,然后在最后道:“阳县令所言甚是,既如此,不如请县令将那契据拿出来,本官再替县令掌掌眼,确定无疑,那案子本官回去便勾了定下来,铁板钉钉,也省得这刁民再纠缠。”一番话接得行云流水,叫人无从推拒,县令的脸僵了那么一瞬,讪讪点头,“上官既如此说,那下官这就叫人将那契据呈上来。”赵谨克点头,“甚好。”“姑娘,他要契据做什么?”翠玲偷偷问孟绣。这契据原本该是一式三份的,可江老汉既然让骗了,手头自然是没有契据了,只有县衙和买家手里的两份,但是那张契据她们早就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了。“我怎么知道他玩什么花样。”孟绣抱着手臂,她只知道,要是这回赵谨克玩砸了,她便叫他在青州再也抬不起头来。这边厢堂上众人各怀心思,那边厢季柔站在堂外,眸光始终落在赵谨克的身上。器宇轩昂气度不凡,举重若轻侃侃而谈,这般的赵谨克才是她成亲之前知道的赵谨克。在京城的时候她也不常出门,只是很少才会跟着季沅跟着嫂嫂往那些高门办的大宴里去,第一回正眼瞧见赵谨克还是在刚定亲之后,清河长公主办的春日宴上,季沅领着她偷偷去男宾处看她定亲的未来夫君。那高台之上,两群少年对着经史典籍各抒己见激辩难休,闲在角落与人清谈的赵谨克推却不过,让几家公子簇拥着推出来,一上去便驳得对手哑口无言。那些犀利的言辞独到的见解季柔到如今都不是很懂,但赵谨克在台上的风采,却是让她至今难忘,虽然最后她和季沅叫赵谨克身边的人给发现了,造成了一段不怎么愉快的经历。“姑娘,你说姑爷是要做什么?”一直旁听的秋娥也忍不住问季柔道。季柔侧头轻声道:“你瞧下去就知道了。”秋娥调笑,“姑娘学坏了,也会卖关子了,是不是姑爷教的?”“别胡说。”季柔轻嗔,转眼再看堂上,却不经意瞧见那让衙役传唤来的两个买家的脸上浮了一层阴云,偶尔对视间,似乎有着什么意味不明的东西,甚至还隐晦地偷偷看堂外的人。季柔有些疑惑,下意识循着那两人的眸光去看,但堂外瞧热闹的人着实太多,这么瞧过去根本看不到什么。“契据拿来了。”堂上,衙役已取来了县衙留存的契据。“县老爷,这已经断明了的案子,还有什么好看的,你可不能看我们是外乡来的人,就故意欺负我们。那些田亩我们都已经开始雇佃农长工了,这官司再纠缠下去雇的人可都不敢来了。是要耽误耕种的,倒时候可纳不出公粮了。”买家看着事情似乎又麻烦了起来,亦是在话中带了几威胁,“我们虽是外乡人,可走南闯北这多年,谁还不认识几个京城里的官老爷。”“住嘴!”县令斥道:“上官在此哪里有你们置喙的余地,这可也是从京里来的老爷,若是契据没有问题,自不会刻意为难你们的。”京里京里,京里有几个老爷的官能盖过靖平侯府去?一群见识短的憨货胡咧咧什么呢!买家让呵斥了一句,低头无话了,县令双手给赵谨克奉上契据,道:“上官您看,这契据上可都写得清清楚楚,落款也是那江老汉亲笔落下的字,还有他的私印,可都是做不得假的,倘若不信,可拿那老汉以前的亲笔和私印做比对。”“是吗?”赵谨克不置可否,拿着契据的指尖轻轻抚过落款处,唇角轻轻勾起。果然……似曾相识。“京九。”赵谨克轻唤。“来了!”京九不知何时进了县衙里头,此时听赵谨克一唤,端着一装水的铜盆便出来了。赵谨克随手一挥,那契据便落入了水中。“上官你……”县令阻拦不及,眼看着那契据整张入水,脸都吓皱了。孟绣也是脸色一变,这是又是什么路数?“瞧好了,这可是我们公子从京城带来的神水。”京九老实不客气,径直将铜盆往县令的怀里一塞。“什么神水?”县令觉着自己抱的是只烫手山芋,毁坏证物,这算谁的?“等着看呗。”京九从怀里掏了掏,掏出只极精巧的金镊子来,估算着时候差不多了,弯腰伸手,缓缓从水中夹出了一枚红印。“瞧瞧,这可都是精细活儿啊。”京九的手抬起,就能看到,那镊子的尖头似乎是夹了一小片碎纸,或是怕人瞧不清,京九的手一招,就有跟着的护卫奉了铺了白纸的托盘上来,将那镊子尖的碎纸仔细放平,赫然就是江老汉那私印敲的章。护卫拿着托盘往堂下巡展一圈,瞧见之人无不发出一声惊叹。“还没完呢。”京九继续往水里头夹,就见那落款之处的签名,亦是浮了起来,却也不是全部,倒还有些笔画的剩余留在纸上,七分真,三分假。“阳县令。”赵谨克看着县令,仍旧是笑意温文,“此事可是明了?”“瞧你这回还有什么话可说!”孟绣也瞧见了,惊叹于之余亦终于松了口气,总算是又上来了劲,指着买家道:“你们这两个骗子,骗得别人好苦!还不赶紧束手就擒!”“快,来人,把他们两个抓起来!”县令又羞又怒,大声呵斥衙役抓人,那两个“买家”低垂着眉眼,似乎是认了栽,任由衙役上来戴了铁链,只是临被押时又往堂外瞥了一眼。“上官……”县令押了人,赶忙回头又找赵谨克解释。录事参军这官说大不大,品阶跟县令一般大,却又是谏院的人,行监察之权,倘若今日他一道折子递了京城,他的官帽怕是要摘了。“阳县令。”赵谨克却先抬手,拦了县令的话头,“本官说了,今日之事凑巧途经平阳县,并未为了公事,参与堂审无非是因为孟姑娘所求顺手相助县令办案罢了,并非像插手县衙公事,阳县令无需介怀。”“这么说,上官您……”县令战战兢兢,又不敢确信,却见赵谨克点了点头,“还烦请阳县令好好善了此事,特别是那药盒中之物,当彻查。”赵谨克说的是阿芙蓉。“是,是,下官一定彻查!”县令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拱手着手重重点头。“如此,那本官便告辞了,县令保重。”语毕,赵谨克抬手一拱,便潇洒转身离去,就似来时清贵倜傥,甚至连官威都不曾显露。县令抹了抹额头的冷汗,长呼出一口冷气,却冷不防又叫人喝了一声:“县老爷你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放把江老汉的儿子放了!”是翠玲,上回在县衙碰了一鼻子灰,这回总算扬眉吐气,孟绣冷眼看那县令唯唯诺诺吩咐衙役放人,又给自作揖打躬说软话恳求她回去别再她爹孟刺史那儿打报告。一声都懒得回应,转过头去,尚能瞧见赵谨克未走远的背影。倒是……没那么草包。作者有话要说:来一段环环相扣呀~~~~☆、成双成对从县衙里头出来,街上正是最热闹的时候,卖小孩玩意儿的挑货郎打着竹板儿从街上过去,担上的纸风车绚丽地晃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