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小孩儿追上来围着挑货郎,鼓着嘴吹上面的风车跑,笑声如铃。“买一个?”赵谨克刚在堂上断了那案子了结了此行的目的,心情甚好,拿了一个风车,笑晏晏递到季柔的眼前。“我又不是小孩子。”季柔嘟了嘟嘴,却仍是欣喜收下,这样的东西只有小时候玩儿过,长大了再有人送到手中,只觉着别样的新鲜。“怎么不是小孩子?”赵谨克淡笑,“我那三妹妹阿虞与你同岁,屋中可还摆满了布偶泥人的人,每回出个门儿都要从街上带两样小玩意儿回来。”“但是我嫁人了呀。”季柔道,“母亲说,嫁了人就不再是孩子了。”王氏说过,嫁到婆家没有人再会纵着她,让她学季沅的刚强,也要像姜姨娘那般的隐忍柔软。总之,不可还当自己只有十四岁。“那也是,反正在我眼里,你永远都是。”他带着前世几十年的记忆,哪怕再给他十九岁少年的身体,可他的记忆却是改不了的,俯视而下,季柔今生今世在她的眼中都是小孩子。“喏,”赵谨克朝前指了着一小摊上的泥偶娃娃,“就像那个娃娃,永远都这么小。”“才不是,我才不要永远当小孩子。”季柔嘴里这么说着,人却很诚实地到那摊儿前,拿起赵谨克指的那尊泥偶娃娃捧在手里,端详:“这个可真好看。”“当然好看了。”赵谨克也凑近了看,看得却是季柔的脸,“你瞧这白净的小脸,可不是像你吗?”季柔侧头睨了他一眼,脸颊红红的,又再摊上寻了寻,找了一个男娃娃递到赵谨克的眼前,“那这个就像你,也是白白净净的。”赵谨克睇了一眼娃娃,笑着点头,“是,是像我。”“你瞧。”赵谨克将两个娃娃并排放在一起,“这俩娃娃正好配成一对,咱们也是一对,成双成对。”成双成对。季柔的脸颊绯红绯红,抿着唇将两个娃娃都拿进手里,“那我们就买回去好不好?”“好,当然好,娘子都说了,自然是要照做的。”赵谨克伸手便付了钱,让商贩把两个娃娃包好装好。季柔的眸光在摊子上剩下的娃娃里转来转去,忽然就扯了扯赵谨克的袖子。“怎么?”赵谨克回头。“再买两个好不好?”季柔低着头问。“嗯?”赵谨克下意识疑问,季柔平常可不热这些东西。“再买两个。”季柔伸手从摊上拿了两个更小号的娃娃,头低着几乎埋到胸口里去,声如蚊呢,“这样……这样才是一家人。”有儿有女,福寿双全。赵谨克的眸底微深,低着头看着眼前的姑娘羞赧地头也抬不起的模样,就像很久很久以前,那个姑娘攥着他的袖子羞红着脸轻声告诉他,她有了。音容重叠,心如刀绞。“好。”一声应答,耗尽了所有力气,赵谨克几乎控制不住想要颤抖的嗓音,抬手抚上季柔的脖颈,忍住想要当街拥她进怀里的冲动,逼着自己眉眼如常,“一家人,都要齐。”……平阳县离青州城大约一日的光景,虽然案子结了,但赵谨克也不急于带着季柔启程回城,往茶楼里歇歇脚,再听听街边的说书摊子,早早便回了客栈里歇息。倒是那个孟绣,案子结了也没闲着,盯着县令放人,又给人帮着找大夫,再抬回柳家沟,来来去去,折腾到夜里才回客栈,就见着赵谨克带着季柔在堂中用饭。“这坛酒,是江老汉拖我转给你的。”孟绣将一酒坛子捧上饭桌,“金银太俗,赵参军又是京城里来的,什么金山银山没有见过,恐怕搭上他那些田亩也不够看的,就奉上这坛子自家酿的酒当谢礼了,瞧瞧,这可是上好的陈酿,得是有五六年了吧。”赵谨克的眉目淡漠,目不斜视,“那便多谢了。”孟绣见惯了赵谨克的冷脸,也不气馁,道:“正好你在吃饭,打开喝两杯?”赵谨克的水泼不进,继续漠然道:“我不喝酒。”“咱们公子的确不喝酒,我替公子看看。”赵谨克那里不应声,京九却是忍不住凑了上来,凑上来砸场子。“我来瞧瞧。”京九拿了酒坛打开,一嗅,“酒香醇厚,得是六七月熟的高粱,还有那一年春留的杏花,南边来的上好的玉杏春啊。”“孟姑娘,”京九封回了塞子,抚了抚坛底下的杏花印记,凉凉道:“这酒倒是勉强尚可,咱们京城的宅院里也是近两年才风行开来的。”欺负谁没见识呢?倒不是看不起乡下的土财主,只是江老汉家才吃了这么一桩伤筋动骨的大官司,家里的银钱也都给那江湖骗子的阿芙蓉榨干了,拿什么送谢礼?至多是给赵谨克下跪磕头罢了。没头没脑送什么酒?“嘿嘿。”孟绣让京九揭穿了,也不害臊,继续同赵谨克堆着笑,道:“这骗田地的骗子是当场抓住了,可不是说这是一个连环套吗?卖江老汉阿芙蓉的江湖骗子可还没抓着,私下买卖阿芙蓉可是大罪,还有那县令,之前明明就是偏帮那两个骗子,肯定是收了好处了。”“还有这么多事儿,赵参军你看……”赵谨克伸手,给季柔盛了碗汤,“这鱼汤甚好,健脾和胃,可多喝两口。”“看什么看?不看!”京九瞧赵谨克的反应,就意会了主子的心思,道:“案子是平阳县的案子,要抓人也是让那县令自己操心,断没有咱们公子纡尊降贵一直出力的道理,又不是咱们公子当县令。”哪有州府的官儿巴巴往县里凑的道理,何况赵谨克虽行监察之事,其实也没有刑讯断狱坐堂之权,完全就是吃力不讨好。“你难道就没有丝毫正义之心?”孟绣不理会京九,继续看着赵谨克。赵谨克叫看的烦,终于转头答了一句:“我一早就说过,此事与我无关,只是内子听那老汉可怜是以央我来此断个清白罢了,眼下冤情已白,余下之事恕我无能为力。”他来,只是因为季柔,并非他真热衷于断那些是非想要兼济什么天下。他一早就说过,这天下兴亡是非黑白与他无关。“你……”孟绣语结,亏她咬着牙觍着脸来准备说好话,果然人还是那个人。孟绣深吸了一口气,到底再不能拉下脸来说什么,气哼哼转身走了。……翌日,赵谨克晨起准备启程回青州城,用早膳时,听得客栈旁人窃窃私语,昨夜里县衙大牢遭人劫狱,白日里刚拘进去的两个人犯跑了。很好,鸡飞蛋打,线索全断。孟绣听了气得吃不下早膳,赵谨克依旧冷静,带着季柔如常上了回程的马车。如来时一样,线索全断没得好查了的孟绣亦垂头丧气地跟着一起回城,又是一路。“那人犯跑了,会不会有后患?”坐在马车里,季柔忍不住问赵谨克。“跑了便跑了,县令会派人去追的,此等越狱之事,县衙必定会张贴文书,通知临近郡县,那两人怕是跑还来不及,不敢再回头作怪。”能越狱劫狱,设计出那套连环计,可见并非等闲贼人。何况那伪造契据之人,那熟悉的手法,怕是与他前世还是老相识。有些事儿看着只有二两重,实则提起来千斤还难。只是这样的话,赵谨克是不会对季柔说的。“哦。”季柔点了点头,没再多问。赵谨克亦静默,抬手撩开车窗帘子看出去,外头的山野青葱。“你不问我,为何不追查那案子剩余的事吗?”赵谨克终是同季柔问起,他犹是记得,季柔央他来平阳县,是因不想让他当一个“狗官”。昨日他拒绝孟绣那番话基本与那日孟绣闯进宅邸时说的无异,那种事不关己的狗官言论,季柔听见了又会怎么想?他不怕旁人心中如何腹诽,怕只怕季柔的心中亦对他的这番作风生出失望。季柔看着赵谨克,微微愣了一下,然后笑道:“夫君那样做,必定是有夫君的道理,我相信你。”之前,她为了孟绣的两句话,更因一时心中忽然生出的欲叫夫郎展宏图的冲动,想都没想就央赵谨克答应了孟绣。但跟了这一路,冷静下来反复思量,这世上做任何事情都没有那么简单。虽然这一回的案子赵谨克的确好似破得轻而易举,但她亦发现赵谨克夜里睡时也是有过心事的。还有那公堂之上赵谨克最后与县令说的话,稳操胜券时亦是尽力置身事外。他是真的不想过问那些事的。那她又何必为了她那些心事的而为难自己的夫君?“而且,京九也说的很有道理,夫君是上官,若事事都帮那县令做周全了,还要那县令做什么?夫君到青州来的官职是与刺史协理州务,又不是给那县令来打下手的。”查案也是真的累,要到处奔走,她也不想赵谨克为了一桩案子,来回州县乡里地奔走。赵谨克的眸底沉沉,唇角勾起轻笑,果然他的姑娘,最懂他。“听阿柔说得甚是在理,那我便愈发心安理得地做这闲人了。”作者有话要说:赵谨克:不关我事,不关我事儿,什么都不关我事儿。剧情君:你完了,你完了,你马上就完了。提早更新,有没有很惊喜~☆、噩梦马车走得不快,这青州贫弱,官道修得并不平整,赵谨克怕路上颠簸,一直是叫马儿慢行的,出了那县城不远,就见山野间大片金灿灿的花儿。三月的初的好时节,正是菜花最盛的时候。赵谨克见季柔在车中无聊,眼见也差不多该是到晌午的时候了,便叫车停了,在那菜花地里寻了一处树荫,众人一道下马歇息用干粮。天蓝如洗,春光灿烂,阳光照在这满山满野的菜花上,更是映得这菜花黄澄澄得鲜丽,赵谨克带着季柔在菜花地里走了一圈,用过了干粮,也不急着赶路,那午时的春风吹得人昏昏欲睡,正好在树下歇息一遭再走。“孟姑娘她们在那儿呢。”季柔指了指在不远处树下的孟绣,她们也是与他们一道启程的,大约是跑了犯人案子一无所获,孟绣一路都安静得很,垂头丧气骑着马一路在他们车队的后头不远不近地跟着。虽然孟绣因孟季两家那些陈年旧事的缘故与她有心结,但这一路看着,季柔觉着孟绣为人也并不是坏的,堂堂一个刺史府的千金小姐为了一个小乡绅的案子来去奔波尽心尽力,是个热心肠的好姑娘。“我瞧她们带的干粮简陋,这日头也有些晒人,那烧饼嚼着怕是难以下咽,不如将我们的分给她们一些?”说起来都是干粮,但孟绣她们带的就是简单的两张烧饼一壶冷水,他们马车里带的却都是精细的糕点,烧鸡肉干应有尽有,车上备的也是新煮的茶水,还有果子酒。赵谨克懒洋洋地靠着树干,身下还垫着干净的锦毯,道:“管她们作甚,不是一路人,这饭也吃不到一个碗里去。”赵谨克这么说,季柔也没再坚持,倒不是她心善在遭了孟绣的白眼之后还要贴上去,只是孟绣也不过十六的年纪,只比她大一岁。荒山野岭的这么两个姑娘缩在树荫下丧蔫蔫地啃干粮,让人看着总有那么两分心酸的味道。“别操心旁人。”赵谨克一手拉住季柔的手,一手闲闲枕在脑后,“歇会儿,一会还要赶路。”“来。”赵谨克的手在季柔的手背上轻轻拍了拍,眸光一挑,明显是要揽她到怀里来的暗示。季柔弯唇笑了笑,顺从地往赵谨克的身边缩了缩,然后抱住了赵谨克的腰靠好。春风轻拂,花香盈盈,赵谨克的手掌落在季柔的后背上,一下一下轻轻拍着,脑中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平阳县案子的事情。阿芙蓉,阿芙蓉……不就是当年夏贼筹措军资的手段的吗……这般浑浑噩噩隐隐约约地粗浅想着当年旧事,不觉间,赵谨克拍着季柔后背的手便垂下了,大片殷红的鲜血骤然在脑海中铺开。那是也是个春寒料峭的时节,赵谨克恍恍惚惚看着自己地从一座衙署里面缓缓出来和面目模糊的同僚道别,心中只觉得奇怪,下意识回头看了看那衙署额匾。尚书台?他怎么会在这儿?赵谨克一愣,忽的心中就升起了一种很慌乱的焦躁,脑中有一个声音叫嚣催促着让他赶紧回府,回靖平侯府。赵谨克心中生疑,却仍是控制不住自己,拉过了缰绳上马就往靖平侯府跑,那该有两条街的路程,不知为何就在他焦躁的心下缩短了,不过一瞬功夫,他便入了侯府之内,大步走过了那沿荷池的青石头径,看到秋娥就跪在那路上,赵肜在那里气势汹汹地数落,好像是秋娥打翻了她什么东西。“你又做什么?”赵谨克听见自己问赵肜,潜意识就很是不耐烦,赵肜还没开口,秋娥就扑了过来,跟他说季柔一个人在花园里的观景台,怕她着凉,让他赶紧过去看看。这话说得没头没脑的,但他的心底忽然有了隐约的预感,他看到自己往观景台走,心中开始不断催促着自己再走快一些,可是自己还是走得不紧不慢。然后,他就在观景台的的楼梯下,看到了躺在血泊里的季柔。“阿柔!”意识倏然变得清晰,往下的事情霎时在心中明了。赵谨克跪下来,伸手可以摸到季柔发凉的身体,他抱起她一面往屋里跑一面大喊人来,可转头看到来的人都是事不关己的漠然模样。兴许他们当年其实并不是这样的,可是在现在他的眼里,他看道所有人都是面无表情,机械地站在屋子里面,冷冰冰地看着他。只是他无暇理会这些。他让京九去太医院请太医,因为他怕自己救不好季柔,可是太医来得太慢了。他吩咐人烧热水,吩咐人拿药箱给季柔止血,吩咐人熬药……他看着季柔的鲜血染红了被褥,他看着季柔昏迷中惨白的脸被汗水浸湿……他浸染着季柔鲜血的手,触目惊心。他亲手接生出了那个注定夭折的孩子,好像听到他还哭了一声?“阿柔。”他听到也精疲力竭的自己跪在床边轻轻唤季柔,看着季柔苍白如纸的面容,颤抖地伸出手去探脉搏。他到底不是千金科的大夫,他真的没有把握……“阿柔……”他紧紧攥住了季柔的手,头埋在他们交握的手里哭出了声,生平第一次那样无助。只可惜,偌大的靖平侯府没有一个过来帮他,甚至连太医都请不回来。他守着季柔,守着这满室浓郁的血腥味道,还有那个断气很久了的孩子,一直守到很久,天色都暗了下来,京九终于背着一个老太医冲进了屋内。“公子!”京九惊呼着怔在门边,不知是被满屋的血腥吓的,还是因为看到了满手血污血染衣袂的他,或者是那个摆在他手边,那个已经断了气的孩子?“呵。”他听到自己轻笑,笑出了眼泪,抬手去抹,手上袖子上都是季柔的血。他们的孩子没了,纵使他并不精千金科,可也知道季柔受了那般重创,再经他那其实并不纯熟的施救之后,今后可能都不会有孩子了。而这这一切,都是他们赵家人自己做的。主谋是他待之赤城的长姐赵太后,帮凶则是她的亲生母亲,二姐赵肜,或许还有更多袖手旁观的亲族人。他说过要给季柔一个真正的家,他发过誓会永远保护她的,可是如今他什么都做不到。支离破碎。赵谨克捂住了眼睛大笑,泪水浸染了手上季柔的血,像是血泪,蒙住了他的双眼,拖他入深渊里徘徊挣扎,无休止的拉扯,然后猛然坠落。“阿柔!”赵谨克惊醒,眼前是一片明媚春阳,菜花耀眼。是梦了。赵谨克长吸一口气无力靠在树干上,其实也不是梦,都是曾刻骨铭心的记忆,他用力拒绝回想的记忆,他刻意想要逃避的过去。只是他再怎么想要忽视,那些事情都是当年曾避无可避发生过的事实,他可以瞒得住别人,却骗不过他自己。心中涌起一股疲惫,赵谨克曲起腿,揉了揉眉心,季柔已经不在他怀里的,不知是去了哪里。赵谨克举目四望,正是要寻人,却听那菜花丛中两声尖叫传来。“阿柔!”赵谨克猛地蹿起,冲向那声音的来源处。日上中天,正是阳光最好的时候。无垠的菜花田里赵谨克没走多远便看见了季柔的背影。“出了什么事?”赵谨克看着季柔和秋娥互相扶持着缩在一起,几乎站立不稳。旁边有跟着的护卫,几步外另一个似乎蹲着在查看什么。赵谨克的眉心蹙了一下,几乎瞬间便明白季柔看见了什么,上前两步居高临下望了眼前头的情形,两具尸体。“别怕。”赵谨克回身,一把将季柔抱进怀里,用力抱住,“别怕,有我在,没有事的……”赵谨克不住地低低安慰着,低头看着季柔惊惶苍白的小脸,索性打横将季柔抱起,直接抱出了那菜花地。赵谨克将季柔抱上了马车里,也没怎么说话。只是很紧地抱着季柔,时而轻轻吻在季柔的额间发际,一下一下用手安抚着季柔的后背。直到季柔在他的怀里缓过了劲,很轻的一声哽咽。“没事了,把刚才看的都忘掉,不要去想,嗯?”赵谨克轻声哄着。“嗯。”季柔把头埋在赵谨克的怀里,眼睛红红的。赵谨克在季柔的眉心吻了吻,又在眼睛上吻了吻,抱着季柔静静待了会儿,就听有人敲了敲马车壁。赵谨克知道,那菜花地里的事儿怕是没完。“让秋娥上来陪你会儿。”赵谨克把季柔放在软垫上,轻轻吻了下额头,打开车帘子,秋娥一直等在外头,眸光游离,亦有几分惊魂未定。“好好陪着你家姑娘。”赵谨克睨了眼秋娥,几分警告,身为贴身丫鬟,此时当稳重,好好开解自己的主子。“是。”秋娥低着头应声,从右边上了车,赵谨克从车上跃下,往菜花地的现场里去。“姑娘。”秋娥紧紧抓住季柔的手,“有姑爷在咱们不用怕,奴婢给您倒杯茶?”作者有话要说:赵谨克:高粱地里可以翻滚,菜花地里为什么只有凶案现场?季柔:你想翻滚什么?你忘记前几章你在床上的心理活动了?苟住,年轻人。☆、抱恙黄花摇曳茂盛,几只蜜蜂嗡嗡穿梭其中。菜花地里,两个护卫看着现场,这样大的事情,自然也少不了孟绣的身影,早在听见季柔和秋娥的惊叫时,孟绣就和赵谨克一同冲了出去,这会儿正围着尸体打转。“这个,不是那个县丞吗?”孟绣指着其中一具尸体道。“还有这个,”孟绣又指着第二具,那尸体一身布衣瞧着并不脸熟,只是身旁扔着一面悬壶济世的旗子,还有只摔开的药箱。孟绣略一思索,“江湖郎中?”“这两人怎么会在这儿?我就说那案子县衙里肯定有人收了好处,现在看,这俩人肯定被人卸磨杀驴了。”两句分析,盖棺定论,孟绣觉着自己说得甚是有理。京九也看过尸体了,在赵谨克耳边轻声禀道:“伤口利索,行家。”赵谨克的眸底幽光划过,上前在尸体边蹲下,也没伸手,只是对着尸体上的致命伤仔细端详。伤口的切口看着平整,前宽后窄,是刀伤,而且那刀刃应该打得并锋利,可见刀刃锻炼功夫粗糙,全靠蛮力和经验做到如此平整的伤口。这般本事,再加上假契据、阿芙蓉、劫狱……莽苍山,黑鹰寨。“你对着瞧什么呢?难道你会验尸?让你的人都散开些,可别破坏了现场”孟绣看着赵谨克蹲在尸体身边久久不动,就怕他突然动手扒拉尸体,这尸体可不能动,得留给仵作看的。夏贼做事,把现场给你留着你也查不到什么。赵谨克起身吩咐京九:“派人个去县里报信。还有——”赵谨克凉凉睨了孟绣一眼,“现场这么紧要,那你便好好留这儿守着吧,别让尸体被野狗叼了去,证据就又没了。”语毕,头也没回,转身就走。“你怎么说话呢!”孟绣听着赵谨克这话音儿就来气,“你这人……”好歹也是个官,看到出命案了就直接走了?有这么当官的吗!“嚷嚷什么!”京九转过头狠狠瞪了她一眼,戏谑道:“你自己留这儿玩儿吧,听见我家公子说的话没?让你在这儿好好看着,爷们儿就不奉陪了!先走一步。”“狗官!狗官!”孟绣暗骂两声,在县衙里刚升起那两分好感荡然无存,狗改不了吃屎,纨绔子弟就是纨绔子弟!……春雨淅淅沥沥带着几分湿寒,连日的好春光让一场连绵的春雨压了下去,院中落花遍地,渐暖了的天儿一下又带上了几分料峭寒意,沁骨的冷。季柔病了,从平阳县回来那天的半夜里便发起了高热,赵谨克夜里察觉,便连夜开了药方命人去药铺抓药,又敷额头又冷水擦身,一直折腾到天亮,才将熬好的汤药给季柔服下去。只是即便如此,季柔的高热仍旧是没有起色,烧得做梦说胡话又哭又闹,赵谨克没日没夜守着不敢走,反反复复一连烧了四五日,才算终于稳定些。“喝些粥吧。”赵谨克揽着季柔从床上坐起身,秋娥捧上来一碗刚热好的白粥。“不想吃……”季柔靠在赵谨克的怀里,即便已经退了热,身上却还是没有什么力气,浑身都是恹恹的。特别是连吃了几日的白粥,眼下看着秋娥手里的白粥更是没有胃口。“必须得吃。”赵谨克却是一点都没惯着季柔了,舀了一勺白粥就喂到了季柔的嘴边,一派的不可违抗。“不要……”季柔抬眼望向赵谨克,病了几天瘦了的小脸上,显得一双眼睛愈发大,水汪汪地抬起来,可怜兮兮地惹人垂怜。“不行。”赵谨克一点不松口,似是没看见,“吃下去身子才有力气,不然一会儿空腹服药,会伤胃。”“那喝肉汤好不好?”季柔退一步,打着商量,“羊肉汤。”“肉汤油腻,不好克化,你病得久了身子虚,只能喝白粥。”赵谨克举在季柔唇边的勺子一动不动,仿佛下一秒就能给季柔塞进去。季柔望着他还想再求,指尖都扯住了他的衣襟,巴巴地轻轻勾着,只是赵谨克丝毫不为所动,平日里只要她一个眼神一句话就立马软了的脸色似冰雕一样,就这么低头沉沉凝视着她,不容违逆,水泼不进。季柔有些失望,第一次在赵谨克身上尝到这种滋味,像闭门羹。其实从她病了,他便一直是这样,脸色时常板着,说话行事也强硬得很。季柔有时都会想,他是不是有些生气,气她这样没用,两具尸体就能给吓得重病。季柔不敢说这些,只是鼻间皱了皱眉低下眉来,就有些委屈。“再熬几日,等你大好了,我什么都依你。”到底是狠不下心来,赵谨克暗自轻叹一声,勺子往秋娥捧着的碗里一丢,示意她去将八宝盒拿来,里头装着些切成颗的肉脯粒。“三颗,”赵谨克捻了肉脯粒到季柔的眼前,“听话好不好?”季柔接了赵谨克指尖的肉脯粒放到嘴里,“五颗。”“好,就五颗,不能多了。”赵谨克欣然答应,又舀了白粥到季柔的唇边。季柔抿了抿唇,总觉着自己要少了,但还是很满足,皱着眉将那勺白粥咽下。屋里静悄悄的,只有赵谨克喂粥时碗勺碰撞的响声,季柔原就没有什么胃口,吃了不多就饱了,开始与赵谨克搭话。“夫君看着好像也瘦了,这几日一定很累是不是?”季柔伸出指尖,摸了摸赵谨克下巴上的胡茬,倒是还没长长,不过也有日子没净面了,有些扎扎的。“知道我累了,你还不听话些,好让我省省心?”赵谨克知道季柔没胃口,每一勺也喂得不多,小半口罢了,能喂多少是多少。季柔的小嘴抹了蜜,拍马屁,“等我好了,也给夫君洗手作羹汤,五味脯?”赵谨克失笑:“你可省省,可别肉没切下来,反倒把自己的手指给切了。”上辈子他在外头三年回去,季柔的厨艺甚好,他一直当是季柔在昌安侯府学的,这辈子经历了才知道,季柔嫁过来的时候其实什么都不会。“才不会。”赵谨克的粥又递过来了,季柔不想吃,指尖在赵谨克的胡茬上点点点,顺着就往下,点到了赵谨克的喉结上,打了个圈玩儿。“把手放下。”赵谨克的身子微怔,一把拉下季柔的手,“不想吃就不吃了。”赵谨克把勺子递还秋娥,季柔心里高兴,下意识伸手环住了他的腰身,“夫君……”季柔想说这歇在床上怪没意思的,能不能把在平阳县买的小玩意儿给她拿来解解闷,可赵谨克却躲也似的,揪开了季柔的双臂就脱身开了,反手把她摁回了被褥里,拿被子盖好。“你身子虚,吃完了就再好好躺会儿,一会儿我熬完了药,再来叫你起来。”“我……”季柔想说她才不困,可刚开口,就忍不住一个哈欠。喂饱了,就犯困。“快睡。”赵谨克笑着安抚了一句,便转身出了门。……屋外,裹挟着湿意的冷气扑面而来,冷却了心中莫名的燥热。季柔越来越大,也越来越黏他,小女儿媚态尽显无遗,总是不经意便煽风点火,她是不会知道他有时候得多用力,才能忍住了没星火燎原。赵谨克深吸两口气,吸的肺里都让冷气充满了才彻底压下那股子野火,抬头间,就见京九撑着伞过来。“公子,刺史府又来人了,想要您过去一趟呢。”“我还要煎药,哪里来的空?”赵谨克的眉眼冷峻,“你去照实回了他们就是。”原本那两个贼人逃便逃了,偏偏又让他们撞见杀人灭口的现场,那日平阳县派了人过来拉尸体,回去叫人一辨,果然是那个卖阿芙蓉的江湖郎中。不知是那糊涂县令终于开了窍,还是孟绣在里头蹦跶的缘故,这回事情倒是直接报到了州府,那孟昉能在青州这地界稳稳当当任这么多年的刺史可不是靠运气来的,当即嗅出了几分味道,派了军中的人去验尸。结果是不知道,但好歹方向对了。他其实并不想知道事情的发展,只是托了孟绣的福叫他头头尾尾都沾上了那案子。孟昉也素来是个会用人的,来找他估摸着就是打算事成就人尽其才,事败就拉他一起顶着物尽其用,一手的好算盘。只是他一点都不想理会。“好歹公子您的官职还在哪儿挂着呢?”刺史府的人来了好几回了,京九也觉着有些不妥,劝道,“要不还是抽空过去一趟,应应景也好?”“何况,这事儿好像和夏贼有关,这可事关天下大事,会不会起兵祸?”天下大事与我何干?赵谨克最厌烦便是这些个字眼,一时脸色更冷,道:“那便说我病了,起不了身了。”赵谨克的眉眼间漠然,撑了伞,就踏进了雨幕里往灶间去熬药。倘若不是蹚了这趟子的浑水,季柔怎么会吓得病了?就不该去那平阳县管那劳什子的闲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