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兄当年叛出昌安侯府回孟家不也是一出好戏,”赵谨克的眉眼冷静,看不住一丝心虚的振动,“若是我没记错,处斩那日孟兄就在不远处的酒楼里小酌吧?季申当年会倒,难道就没有你的一份功劳吗?”“我不过是看他大厦将倾,尽早抽身保全实力罢了,”孟子方亦一派自然,言之凿凿义正词严,冷嘲道:“若不如此,怎么能再替柔儿再与你多讨两年债呢?”“你们赵家倾尽所有不就为了陛下吗?被陛下转头舍弃的滋味怎么样?”呵。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凉弓藏。恼羞成怒吗?还是怨恨滔天?韩信兴刘无剩骨,郭开亡赵有余金。他们赵家呕心沥血却抵不过孟子方几句谄媚之言。恨还是怨还是不甘?其实到最后都不重要了,当年他与孟子方斗这么久其实究其根本也不是为了什么陛下什么江山社稷的。不是他窃走了季柔的尸身,或许他也管不了什么朝局天下。“陛下是雏鹰,终是有翱翔的那一日,赵家做了这江山社稷的垫脚石也无甚所谓,命数如此。”说恨吗?有点,毕竟小皇帝忘恩负义,说怨吗?倒也没多怨,毕竟他为天下做的那些心血并未付诸东流,外戚当权自古没有什么好下场,有人看不透,有人放不下。他能看透,自也能放下。“只是孟兄你……”赵谨克的尾音微挑,“折腾来去,又剩下了什么?”命没了,什么东西也都不属于你。“赵兄居高临下,说的倒是透彻。”孟子方的唇角依旧微微挑着,重来一次,谁都不是什么少年人,自也少了少年的冲动,眼角眉梢,谁都看不出谁的心思。“只是不知赵兄这样透彻,可何时敢让柔儿也知道真相?毕竟凡事还是要讲究一个公平,你我都知道了,凭什么她一个人还蒙在鼓里?不明真相时做下的选择,赵兄你夜里可能安寝?”“我早与你说过,我与她的事情不必你来置喙,孟兄这闲心担心我,不如担心担心你自己的后院,”赵谨克扭过头远远地往岸上看去,几分讥讽,“姜家姑娘那性子,我还以为孟兄不会再娶她第二回。”清风拂过,吹起季柔耳边发丝,似是有所觉,季柔抬起头撞上了赵谨克看过来的目光,下意识就抬手朝他挥了挥,从地上站起身来朝他走去。赵谨克的唇角终于扬起,手中的木叉子随手就松开了扔在水里,抬步往岸上走去。“夫君抓到什么了?”季柔问她,眼角眉梢的笑意仿佛染了这春光,烂漫温柔。“今儿运气不佳,只有两条鱼。”赵谨克的眉眼亦忍不住柔软,“做鱼汤是够了。”“那就做鱼汤。”季柔拿起手中编好的花环,“喏,我刚做的,夫君辛苦了,我给你带上?”赵谨克笑着,就放矮了身子,道:“娘子做的,自然是好。”孟子方落后一步走上岸,冷眼看着赵谨克与季柔,又看着跟在季柔后面姗姗来迟犹豫着不动的姜伊,几分凉薄戏谑:“夫人也给我带上,你瞧瞧人家,怎么都不学着点。”姜伊的身子僵了一下,然后笑了笑,敛眉神色如常地自然上前。作者有话要说:赵谨克:日常mmp中~☆、第 44 章煮鱼汤, 烤野味, 赵谨克和孟子方做起这些来手艺都是极好的,技艺娴熟一气呵成,特别是孟子方那一道鱼汤,鲜美地季柔都想将舌头咬下来, 到临别时都是意犹未尽跟赵谨克上了马车。“葱姜蒜爆香,我好像还看子方哥哥加了两勺东西, 听姜嫂嫂说是府里一早熬制好的东西,你知道是什么吗?”马车轮缓缓地官道上滚动, 季柔懒洋洋地在车里抱着赵谨克的手臂倚着, 回想着那鱼汤的味道,整个脑瓜都在回忆孟子方做鱼汤的过程, 只可惜那是她大半心思都在赵谨克的身上, 都没有仔细看。赵谨克的唇角勾了一下, 淡淡道:“南方水乡,他在那里待了那么久, 定是有从那里学来的秘方, 大约就是些用鱼虾熬出来的精华吧。”“果然在一个地方待久了就能学到当地珍馐佳肴的精髓, ”季柔伸手抱住赵谨克的腰,抬起头来眸光粼粼, 似那潺潺溪水,“夫君做的羊汤也是深得青州风味的真传。”“小马屁精。”赵谨克摇头失笑,抱着季柔的身子正了正,让她躺在自己的腿上, “今晚回去,就给你做好不好?”季柔默了默,然后道:“还是不了吧,厨下做的羊汤也很好。”君子远庖厨,在青州的时候没有人看着,她和赵谨克怎样都行,可在这京里……靖平侯府里可不止一个人看着他们,岂能少了规矩。赵谨克哪里猜不透季柔那两分心思,当下也不说什么,只道:“明儿让人在咱们院儿里建个小厨房,以后咱们自己开小灶。”“真的?”果然,闻言季柔的眼睛就一亮,那两分欣喜挡也挡不住,整张脸都美滋滋的。“自然是真的。”赵谨克低头,指尖轻轻摩挲着季柔的下巴。季柔抓住赵谨克的手,捏着他的手指玩儿,一面道:“那夫君也教教我好不好,反正现在我也是闲来无事,等我学好了,每天晚上都做饭好不好?”“那我不如再找一个厨子来安心,还是那句话,你可省省吧。”季柔那手艺,这辈子反正他是不指望季柔再练得跟前世一样厨艺精湛了,得在手上切多少口子燎多少泡?“哼”。季柔听着这话,把赵谨克的手一扔就背过了身去,就是不爱听这话了,刑月璇都能练出这样好的手艺,为什么她不能?赵谨克见状,轻轻叹了一口,也不说什么,马车里静静的,风吹起车窗的帘子,可见车外夕阳如金。赵谨克低头看着季柔的背影,染着淡淡柔情的眸底不由得就渐渐深了。说吗?该怎么说?他曾经觉得,往事随时光湮没,何况隔了一个轮回呢,这辈子他都不会让季柔的知道他的秘密,也不会让季柔知道前世之事,一切都重新开始,他亲手为季柔筑一座欢乐城,一切都重新开始,所有秘密都有他一人守着,然后终有一日,他也将把那些放下,抛弃。只可惜世事难遂人愿,他一时激愤起了的杀意成了他最大的变数,那些秘密不再只有他一个人知道了,有了第二个人知道的秘密就不再是秘密,他一点都不怀疑孟子方会将所有的秘密与季柔和盘托出。他现在不说,不过是想逼着他自己说,那些前世的赵家人加诸在季柔身上的痛,还有昌安侯府最后的结局,所有的所有都是他们赵家的罪孽,倘若季柔知道了这些会如何想?又会如何选?他承认他卑鄙,他将那些秘密藏得严丝合缝,仗着天机一开始就迎合着季柔的性子哄来了她的信任,然后一步一步得到了她的真心,让季柔信赖他依附他真心爱上他,会撒娇会使小性子,会黏着他一个人不放,仿佛整个世界都只有他一个人。但那些都是在不知前世恩怨的时候,季柔没有在空守靖平侯府三年,没有被赵家上上下下苛待折磨过三年,也没有经历过他当年的冷言冷语猜忌怀疑,甚至连赵季两家之间的仇恨到底多深多复杂都没有真正体味过,她没有见过一此那其中险恶的地方。他把她的眼睛蒙住了,耳朵也遮住了,只给季柔看到他想让她看到的。那些九曲玲珑的人心,那些暗藏杀机的深意他都很少让季柔知道。他全心全意无微不至地造了一座安乐城,可到头来,不过是掩耳盗铃。“阿柔。”赵谨克轻轻搭上季柔的肩,轻唤,“阿柔。”“做什么?”季柔翻过身来,还是有些气鼓鼓的,抬起眼望赵谨克,那眼底清澈透明,几分小娇嗔,几分小哀怨,却直勾勾地望着他,显而易见的露着几分期待,明摆着是等着他说软好哄她的意思。赵谨克的心底一怔,柔软,又心酸。“有我看着的时候,都依你好不好?”赵谨克往后让步。季柔瞪他,“我又不是小孩子,学个做饭还要你看着。”赵谨克轻笑,“那行,就不看着,就让秋娥帮你教你行不行?”“那好。”季柔低下眼,眉梢却忍不住挑了挑,掩盖不住的开心得意。“阿柔。”赵谨克唤她,眸底暗涌几番沉浮挣扎。“嗯?”季柔抬眉,唇角的笑意都还没来得及收回。眼底刺痛,赵谨克的眸光猛地缩了一下,笑笑,“回府还有些时辰,睡会儿?”“好。”季柔心里高兴,当下就爽快应了,闭上眼。赵谨克扯了锦毯给季柔盖好,风从窗外轻拂而入,传来外头车角铃声清脆。到底……是说不出口。……回了靖平侯府,当天晚上赵谨克就让人在院中建起了小厨房,只是动静不大,拾掇了两三天的功夫一个小厨房便建好了,那晚上赵谨克从衙门回来,手上都提着在路上买的菜,季柔在小厨房给赵谨克打下手,闻着味儿就垂涎欲滴,用膳的时候外头有海府的人送帖子进来,说是季沅请她一道往城外的天恩寺上香。收了季沅那帖子,季柔就忍不住想起那日在海府的光景,那冷冰冰的海明谦,还有他夜宿青楼的事。“怎么,你沅姐姐要带你出去,你不高兴?”赵谨克瞧着季柔的脸色,随口问道。“自然是高兴的。”有由头出府去走一日,哪里有不高兴的道理,可想着季沅眼下的境遇……季沅说她大惊小怪没经过事,其实她也不是在赵谨克的蜜罐子里泡久了就以为全天下的夫妻都应该像他们一样。前头就有季胭的例子这么多年摆在那里,而她自己的父亲和母亲也是十几年都相敬如宾,王氏每次见季申都客气得很,季申对王氏也只是敬重,就算是季申最喜欢的姜姨娘,季柔也未看到他们有什么亲昵,姜姨娘也总是恭恭敬敬。后来季达季柏娶了嫂嫂,大嫂的性子恭顺倒是与季达琴瑟和鸣,二嫂性烈,季达性子又浑,当时就并不怎么满意这位夫人,所以总打打闹闹,三不五时季达就摔杯子摔碗跑出去,可撒完气晚上还是回来的,日子照常过。世间百态,好的坏的,什么都有可能发生,只是她不能接受的是她最好的沅姐姐成亲之后过的也是和季胭一样的日子。夜宿青楼,这个出身书香门第的海公子和周同来有什么区别?季柔的勺子缓缓搅动着碗里的羊汤,终是冷不住缓缓试探问道:“你知道海家公子……就是二姐夫他……喜欢那个青楼的姑娘吗?”“咳。”赵谨克一口羊汤差点喷出来,下意识道,“我可没去过青楼,从来不去。”“我问的是二姐夫。”季柔道。“他?”赵谨克清了清嗓子,大概知道季柔在问什么了,避开季柔的眸光道:“这个我倒是不知,我与他也有三年没见了,也不是一个职司的人,回京以后也没什么来往。”赵谨克有心隐瞒,季柔也没疑心,只是继续道:“我那日去海府看见他了,他好像很讨厌我,与沅姐姐也很是不和,听说他夜夜守在一个青楼女子的门口。”季柔细细品着这最后一句话,总觉得有些别扭,什么是守在一个青楼女子的……门?赵谨克一点都不想管别人家的闲事儿,只道:“海明谦素来有些倔脾气,你沅姐姐那性子你也不是不知道,合不来也没什么奇怪的。大约是把对季沅的气撒到你身上来了,你以后见着他离得远一些就是。”“可你以前不是说海公子是温厚之人吗?”季柔突然反问,一双眼儿就这么直直地看着他,赵谨克抬眸觑了一眼,心下更是虚,笑了笑,道:“以前在太学里认识他的时候的确是这样的,恐是这些年又经历了什么事吧,毕竟人都是会变的你说是吧?”模棱两可,随口两句太极,赵谨克急急将这事情揭过,从羊汤里捞起一大勺子羊肉放进季柔的碗中,“多吃些,一会儿凉了味道就不好了。”那你帮我去打听打听好不好?季柔记得当年周同来刚开始找青楼姑娘的时候,季家人就是去买了那个姑娘送走的,或许放在海明谦身上也能一试呢?只是季柔还想着要不要开口,赵谨克已是又低下了头。也罢,毕竟是季沅的家事,怎么好让他一个男人跟着掺和呢。☆、第 45 章天恩寺在城外的山上, 临近皇家寺院, 平日里来寺中上香之人也非富即贵,季柔和季沅去的那日山上的人倒是并不多,毕竟不着初一也不着十五的,来进香的人自然就少了。在大殿里进完香起来, 季沅和季柔一道往外走去,笑问道:“都许什么愿了?看看你絮絮叨叨说了半天。”季柔挽着季沅的手, 道:“我能求什么呀,还不都是那些。”“那些是哪些?”季沅故意问她, “是不是在求你和赵谨克百年好合?”“姐姐又打趣我。”季柔也不否认, 反问,“那姐姐呢, 姐姐求了什么?”季沅道:“自然是季家的家道昌盛, 兰桂齐芳了。”嗯?季柔转眸看她, “姐姐难道不该求自己吗?”她们都是出嫁女,求父母兄弟平安康健倒是寻常, 只是季沅怎么会求这样的愿?“我怎么不是求自己?”季沅笑道:“你这傻丫头, 你以为求亲族身体安康这么简单就完了吗?最重要的自然是昌安侯府永远长盛不衰了, 这样我们在婆家才能过得更好。”海家和季家联姻不就是互惠互利吗?倘若有一日季家败了,那么她这个季家女也就没有价值了, 地位怕是一落千丈。季沅的眉宇间带着几分嘲讽,季柔又何尝不知道她话里的道理,只是——“胭姐姐近来可好?”“她呀,”季沅深吸了一口气, “也就那样呗,周家两家商行的地契现在都押在我的手里,反正往后那周同来就算有那贼心也没那贼胆了,看到姐姐也得客客气气的,否则我就断了他们家的根基。”“那周家门户小,不会教养子孙,酒色财气样样都沾,是救也救不回来的,可海家百年书香门第到底是不同的,我听说海家夫人也是极重家风的,想来姐姐若是能和海夫人齐心合力,或许能将姐夫拉回正途。”季柔相信,赵谨克既然说海明谦曾经是温厚之人,那他的本性自然不坏,只是一时走岔了路罢了,倘若季沅用些心,还是能有机会让海明谦走回正道的。“正途,什么是正途?”季沅冷笑,“我看往青楼里待着才是他的正途。”“沅姐姐。”季柔拉了拉季沅的手,“你可别意气用事,这可关系到你的终身大事,你当年为胭姐姐想了那么多法儿,难道到你自己身上就束手无策了?你就看着他这样吗?”季沅瞧季柔说的义正词严一派正经的,默了一下,然后就笑了,伸手点了一下季柔的额头,道:“也有你在这儿教训我的这一日,你自己的事儿都搞明白了没有,由着赵家那些人欺负你?我这么过着,起码每人敢惹到我的头上来,你呢?”“咱们现在在说你的事儿,可别又扯到我的头上来。”季柔一点都不中计,只继续道:“你可知道是那个青楼女子,姐姐你备一些银子将她赎出来送走吧。”当年周同来见一个爱一个,吃着碗里一个,锅里藏着还有好几个,十足十的混球,这招自然不起效用,可海明谦不一样,季柔还是相信,海家这样的大族教养出来的公子与周同来那般的小人应该是从根里头都是不一样的。“我可赎不出来,”季沅道,“要是能赎出来,海明谦早就花钱赎出来金屋藏娇了。”“赎不出来?”季柔微愣,“可是那女子的身价……”“她是官妓。”季沅截断道,眉眼间几分僵冷,“不一般的官妓,海明谦赎不出来,海家也不会帮他赎,我也一样不行。”官妓可以赎,可倘若是因罪充没的那种官妓,就得看家中罪行的大小,或是……当初得罪之人的权势。“我倒是见过那个女子。”季沅扬唇轻笑,下颌微微扬起,几分倔强的高傲,“倒是也怨不得海明谦念念不忘,我也挺喜欢的。”“姐姐……”季柔不明白了,季沅这话……“好了,不提这些没意思的。”季沅却转了话锋,“我也好不容易才有空出门一趟,我让你陪我来这儿是躲清静的,可不是让你来给我掰扯那些烦心事儿的。”季柔让季沅一句堵得哑口无言,就这么一愣神的功夫功夫话头就再也接不上了。寺里的屋舍修得精致,连着花园都是处处透着不凡心思,最著盛名的便是后山那一片枫叶林,季柔和季沅信步闲逛着,便到了那林子里。正值春日,枫叶林里的叶子都还是绿的,远远地看着只是觉得叶影重重层层叠叠,虽没什么大的意趣,可瞧着也是一样景致,只是不曾走多远,便见林中小憩的石桌前两个玄衣护卫守立,身后的石桌边上,则有一女子闲闲而坐,侧头懒懒地看着自己的婢女烹茶。阳光穿过枝叶打在她的身上,这满目的鲜嫩翠绿里,那一身紫色的衣裙艳丽得就似那怒放的花儿,遗世出尘,茕茕孑立。“因兰姐姐……”季柔忍不住唤出声。徐因兰闻声回过头来,那眸子漫不经心地微转一睨,然后就笑开了,“哟,我道是谁,原来是季二姑娘还有季三姑娘。”徐因兰笑着开口,却又忽然反应过来,掩了掩唇,道:“现在不该这么叫了,一个是赵家的夫人一个是海家的夫人了。”“称什么都无妨,反正也不是初识。”季沅的唇角勾了勾,“在这后山逛地久了,徐夫子介不介意我姐妹二人同座?”“当然不介意。”徐因兰伸手一引,“随便坐。”这么一说,季沅便领着季柔在桌边坐下了,季柔看着徐因兰,三年前匆匆一面,她好像比当年更加灼目了,好像那盛开的紫红色蔷薇,一颦一笑都让人移不开眼。“你怎么这么傻傻地盯着我看?”徐因兰也瞧见了季柔的目光,几分揶揄,“难不成我脸上有脏东西?”“没有。”季柔连忙摇头,慌慌张张的模样又惹的徐因兰一笑,“季三姑娘怎么还是和以前一个样儿,你今年都……都十八了吧?可是当娘了没有。”季柔叫徐因兰说着,有些羞赧地低下了头,“还……还没有呢。”“当娘也没什么好的,”徐因兰顺口便道,手中的团扇不紧不慢地摇动着,透出几分不羁,“生孩子的时候得多疼,不生也挺好的。”啊?季柔眸中的波光微怔,让徐因兰这么离经叛道的一句话说的,好似连脸上的羞赧都僵住了。只季沅倒是镇定,“徐夫子可还是与以前一眼,总是能说出两句惊世骇俗的话来,你瞧瞧,柔儿都给你吓住了。”“还是那么不经事儿,”徐因兰轻笑,眉眼都是通透的了然,“显然这些年在婆家也是过得很不错。”“那徐夫子呢,这些年过得可好。”季沅跟着便问上了。“好。”徐因兰应着,干脆,却又带着几分慵懒,抬起眸来望了眼那漫山的枫林,“锦衣玉食,珠围翠绕,怎么能不好,多少人都羡慕不来的好。”季沅淡笑,“徐夫子好,就好了。”不追根,不溯源,凡事都不问缘由,只听着徐因兰的亲口一声回答,便当这是真实了。“你能不能别徐夫子徐夫子地唤我,当年我就觉得老气,你就是一直都不改,还是你妹妹乖巧会讨人喜欢。”“你授我们姐妹琴艺,自然该称你一声夫子。”“瞧瞧你这儿劲儿,迂腐。”徐因兰用团扇凌空狠狠点了点,“难怪不如你妹妹招人疼。”茗烟袅袅,婢女端上煮好的茶水,季沅和季柔各捧了一盏,徐因兰只抿了一口,手中的团扇百无聊赖地转着。“因兰姐姐一个人来这儿的?”季柔问。“我都住这儿好几天了。”徐因兰捏着团扇,指尖轻轻一旋,那团扇便在手里打了个转,就似那走马灯。“不过今儿大概就得下山去了吧。”季柔不是很听得懂徐因兰话中的意思,“因兰姐姐是在此礼佛?”“算是吧。”徐因兰应得敷衍。“那因兰姐姐便同我们一道……”下山去吧。季柔的话未说完,便听身后站着的那两个护卫恭声行礼的声音,“参见郡王。”季柔蓦地回头,就见一个锦衣华服的男子缓缓走到近前,剑眉星目英武不凡又通身贵气,只不说话往那儿一站,就让人觉出那滔天的权势。“见过郡王。”季沅和季柔匆忙起身行礼。“瞧瞧,来得可真不是时候,”徐因兰却一点不动,还是那样老神在在地坐着,淡淡道:“瞧给人吓的,扫兴。”“我要是不来,可怎么让你回去?还是少不了这一趟。”元昭直直地看着徐因兰,唇角噙着浅浅笑意,抬了抬手,“都免礼吧。”“谢郡王。”季柔和季沅站直身子,却也仍不敢正眼去看元昭,低着眼只能看到那锦袍一角。“怎么,现在就和我回去。”元昭在徐因兰的身边坐下,伸出手,便拿了徐因兰手边的茶盏过来,一饮而尽,“还是我再陪你赏一会儿景儿?”徐因兰的团扇轻摇着,“这都还不是季节,有什么景儿可赏的。”“那就是现在走了?”元昭站起身伸手,“那走吧。”徐因兰一动不动,眉眼间几分意兴阑珊,“可是前些日子扭伤了脚,还疼呢。”“小妖精。”元昭低笑,二话不说弯腰就将徐因兰打横抱起,使的劲儿又凶又猛,惊地徐因兰手里的团扇都掉了,轻轻“哎呀”了一声。元昭笑着睇她,勾在她腿弯里的手使坏地往臀上狠狠一捏,“走了。”作者有话要说:剧情君:哦,小妖精~☆、第 46 章风吹过, 枝头枫叶轻轻地颤动, 几分娇弱不自胜。元昭抱着徐因兰就走了,就如三年前在茶楼那般,还是那样狂妄嚣张行事间旁若无人,丝毫不将周围的人放在眼里。“听说彰勇郡王府里的正妃已经卧病在床一年多了, 早就都不能理事了,而那个小世子上个月则突然被郡王送去了外面学艺, 老王妃知道了不肯,却没能拦住。郡王府中原本姬妾如云, 自她得宠后只有出去的, 再无新人入府,也无子嗣诞生。”季沅缓缓坐回石桌边, 唇角很浅地勾了一下:“专房独宠, 不过如此。”“我一直以为, 因兰姐姐这样的傲骨是不屑做妾的。”季柔蹲下身捡起地上掉落的团扇,那白色绢面上金色的丝线绣着三片枫叶。犹记得当年徐因兰来昌安侯府指点她们姐妹琴技之时正逢季达情窦初开, 日日想着法儿凑到近前来套近乎, 曾当面扬言要娶她。只可惜季达的亲事早两个月前就定下了, 那时季达着了迷,便闹着要解除婚约, 姜氏因着也有几分中意徐因兰有意没拦着,季申也依了儿子的心意,只差徐因兰点头季家就去退婚,可徐因兰拒绝了。不夺人姻缘, 也不做人妾室。只是这样的徐因兰转头却跟了元昭做妾。“世事无常,人心也是最难猜测的。”季沅转眼望向季柔,道:“你可知我当年听到了什么传闻?”“什么?”“就是这儿。”季沅的眸光从身边的枫树上缓缓而过,“坊间都传当年晋王与彰勇郡王陪老王妃来天恩寺上香还愿,她就是在这片枫林里面用一曲琵琶引得郡王将她带回了府中,可我听到的传闻是当年看上她的其实是晋王,可碍与老王妃也寺中只好将她先交与郡王带走,结果——”季沅的唇角轻挑,“结果三天后晋王朝郡王要人的时候,郡王送给了晋王十个色艺双绝的美人儿,却没有她。”“都以为是徐家因她蓄意勾引嫌恶她做了这伤风败俗的丑事而主动和她断绝关系,可只有很少人知道,其实是她自己和徐家断的关系,就在她被郡王带走那一日徐家还想过上门要人,可是她拒绝了。甘心要往晋王府里做妾,倒是不想最后留在了彰勇郡王府。”“你说——”季沅的唇角几分很浅的嘲弄,“这是不是也算是天意弄人?”“或许……”季柔抚着手中的团扇,“是有什么苦衷?”跟了元昭的徐因兰与以前完全判若两人。季沅默了一下,掩去了眸底那层淡淡的失落,然后哂然一笑,“就算是吧。”季沅站起身:“时辰也差不多了,我们去用午膳吧,这寺里的斋菜我也好久没吃了。”季柔让季沅挽住了手臂,唇角动了一下,也不再去想徐因兰的事,顺手将手中的团扇交给跟着的秋娥,“走吧。”……季柔和季沅并未在天恩寺待到很晚,毕竟季沅虽然人出来了,可心中还牵挂着海府中的家事,用过了午膳小憩一会儿便下山回城了。没了人陪着,季柔一个人也不好满大街地闲逛,便回了靖平侯府。正值午后最闲暇的时光,侯府里的绿树成荫郁郁葱葱,抬起眼来看满目新翠让人心旷神怡,特别是那高高的观景台掩映在葱茏树冠里,叫人看着便有些向往登上去。“你去过那上面没有?”季柔问秋娥。“没有。”秋娥摇头,“奴婢除了咱们那院子,哪里还去过旁的地方。”不仅是季柔,他们这些从昌安侯府里来的下人也是受靖平侯府里人的排挤的,刚来的那日就受了大管家的教训,哪个不是提着小心做事,谁敢多在这府中闲逛一步呢?“我们去看看好不好?”季柔抬头看着那观景楼里,“反正现在……好像也没有人。”“姑娘想去,那便去看看吧。”“走。”观景楼的入口在花园子里,说是观景楼,就是座搭得很高的台子,就像那瞭望台,只是建在后院里是以有精致了几分,雕梁画栋,长长的阶梯隐蔽在假山花草间。季柔不熟悉路,从前后绕到后头的时候还费了一番功夫,穿过那小小的石径出来,便听有孩童的嬉笑声,看过去,正是那日接风宴上跑进来寻平氏的孩子,二房的二公子,正和他的乳母门在那楼梯口边儿逗乐,才学会走不久的小孩儿颤颤巍巍摇摇晃晃,追着拿着拨浪鼓的乳母打圈圈。“好可爱的孩子。”那日季柔不曾细看,好像才过了不久这孩子又变样了,白白胖胖肉嘟嘟的小脸儿黑溜溜的眼睛,倒是不辜负了他爹娘的好相貌。季柔不由上前,笑问,“哥儿叫什么名儿?”“二少夫人。”两个乳母看到是季柔,站直了身子行了个礼,小娃儿扑上去抓住了一个乳母的腿,却发现她手里的拨浪鼓不摇了,又听到季柔的声音,转过头疑惑地看季柔。“我想起来了,”季柔蹲下身,“哥儿是不是叫赟儿?今年是不是两岁了?”赟儿好奇地看着季柔,大大的眼睛里似懂非懂,然后出声,长长的“呃”了一声,应完还觉得挺有趣儿,咧开嘴就兀自开心地笑了。季柔见状,更是怜爱,伸出手就想摸摸赟儿哥儿的胖脸蛋子。“住手!”一声厉喝凌空响起,朱氏拎着裙摆快走两步从观景楼的楼梯上匆匆下来,走上前一把将赟哥儿抱进手里交给身后跟着的婆子,同季柔怒声道:“你干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