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柔的唇边的笑意湮灭无踪,站起身来行礼,“见过二伯母。”“你想干什么?”朱氏没好气地问。“我不过是见赟哥儿长得可爱,是以……”季柔想着之前赵谨克教自己的话,努力装得平静想着应对,可朱氏却不容她说完一句,便转头呵斥一旁站着的两个乳母。“你们两个怎么回事,让你们看一个孩子都看不好,赟哥儿是什么闲人都能接近的吗?万一有些人包藏祸心想要害哥儿怎么办,你们想过后果没有!”指桑骂槐,季柔深吸一口气,想着当年赵谨克教自己的,要装好一个恶人,就一步不能让人欺负,能反驳的每一句都要反驳回去。“我不过是看着哥儿可爱是以想亲近罢了,二伯母不必这般担忧。”“可爱,”朱氏冷笑,“我家哥儿自然是生得招人喜欢的,可就怕有些人啊心怀不轨,咱们赵家已经有一个陷进去了,可不能再有第二个也着了道了,谁知道有些人会不会什么妖术。”季柔挺直了脊背一步不敢露怯,硬生生与朱氏顶着道:“二伯母的话我可不敢当。二伯母何必成日以最大的恶意揣测他人,我倒是从不曾想起做什么,二伯母倒是替我想得周全。”“怎么能不周全,”朱氏的手一摊,是摆开了架势,“咱们赵家最有出息的子孙都丢了魂儿了,自己的祖宗都不想要了,我可不得周全着点儿。”“瞧二伯母的话,果然夫君那日说得一点不错,二伯母便是靠着一根舌头搅弄风云的,我等遇见了二伯母,也只有退避三舍的份儿了。”论口舌,季柔是半分占不到便宜的,只两三句,结果也不过是自己越说越生气,说到最后还是得借着赵谨克那日的话来反击,然后照着赵谨克教的,不理会,转身就走。可朱氏却绝不会这样便轻易放过要落荒而逃的季柔。道:“赟儿可是咱们赵家的苗子,有些人跟着出去三年肚子里都没一点动静,真不知道是不是那块地不行?却还偏偏要霸占着咱们赵家唯一的那点嫡出的血脉,也不好好想想让别人家的香火怎么办?真是仇家过来的人就是狠呐。”一箭穿心,无非如此。那么一句话,丝毫不差地踩在了心底里不可触碰的地方,季柔攥紧了手中的帕子忍住想要滚上来的泪意,快步抬步离去。午后的风吹来带着几分暖意,阳光淡淡洒下,镀得窗棂上摆着的小白花儿通透。进了屋子,季柔一屁股在桌边坐下,手里的帕子还是攥地死紧,秋娥蹲在季柔的身边劝道:“姑娘别和她一般见识,反正她是什么样的人咱们早就清楚了,可别如了她的意,千万别将她当一回事。”“我当然不能如她的意。”季柔死死咬住唇,很用力才让自己梗在心中的泪潮又退了下去,松开攥着的帕子,道:“我饿了,你去小厨房煮一碗莲子羹来好不好?”秋娥抬头望着季柔,看着自家姑娘强作淡然的模样,眸底划过担忧,又狠狠压下。“好。”秋娥站起身,“奴婢这就去。”季柔抿着唇笑了一下,秋娥便转身出去了,屋子里静静的,风从外头吹进来拂地窗台上的小花轻颤。季柔低下头来看自己手中捏皱了的帕子,两颗泪珠就跟着撒落,晶莹剔透,就像落下的珍珠,碎了。季柔深吸了一口气,捂住嘴,咽下的喉咙里的呜咽。不要哭。季柔提醒自己,可泪水就是忍也忍不住,季柔使劲忍了忍,趴在桌上将头埋进了手臂里,只有肩旁在微微颤动着。作者有话要说:感谢“ 琦琦酱”的长评,时隔几年终于又收到读者的长评,心情超级鸡冻~季沅对徐因兰的心情,大概就是学生时代的女神姐姐转头给人做了小三……心情就是很复杂……☆、第 47 章赵谨克回来地不早, 临傍晚的时候赶了一封去青州的文书, 回到府里时月已上中天。季柔早已经用过饭洗漱好了,赵谨克却没有,小厨房热着饭食给他拿上来,季柔陪着赵谨克用了, 然后……等着他去洗漱。已经是近夏的时节,赵谨克素来爱干净, 出了汗便要沐浴,到了这时节已是连日晚上都叫人备了沐浴的热水, 用完饭就去了。屋中一点烛火如豆, 丫鬟铺好了床便退出去了,只余下桌上还留着一盏昏黄光亮, 季柔兀自抱着膝坐在床上等赵谨克回来, 外头的光浸透进纱帐里面, 映得她眸子里的光微微闪烁,如天上星子暗光跳动。“怎么傻坐着?”不知过了多久, 赵谨克才缓缓过来, 一身白色绸缎的中衣飘逸, 抬手撩了垂下的鲛绡帐坐上床,刮了下季柔的鼻尖, “这是等我呢?不困吗?”季柔摇了摇头,赵谨克已是拉开了被子把季柔往里头塞,“晚上凉,你这么待着当心着凉了, 一会儿要是感了风寒,可别怪我又给你开那些苦药。”“夫君……”季柔轻声唤他,可赵谨克已经将她的被子都掖地严严实实,正自己拉了被子躺下,闻言淡淡的“嗯?”了一声应她。“我今日看见赟儿了。”季柔道,“那孩子长得好可爱。”“嗯。”赵谨克躺下身,“那孩子的确长得可爱,也聪慧,将来是个能做大事的人。”季柔抿唇笑了声,还想着再说些什么,赵谨克却先伸了手,点了下季柔的额头,“睡吧,你今日往天恩寺去爬了那么高的山,得早些睡,一会儿累着了又得萎靡好几日。”说着,已是自己先闭上了眼睛。季柔打了长长一串的腹稿霎时便梗在了喉咙里。夜静静的,季柔怔怔望着帐顶绣的花纹儿发呆,然后伸出手,试着轻轻拉住了赵谨克的被子。他们的被子是分开的,赵谨克的被子比她的薄,只有天冷的时候赵谨克才会为了给她捂手脚才与她盖一床被子,一等天渐渐热了,赵谨克就会与她将被子分开睡,因为他说,他不耐热,与她盖一样厚的被子晚上会热得睡不着。季柔无声地拽紧了他的锦被,默了良久,终于,鼓起勇气钻了过去。“嗯?”赵谨克瞬间便睁开了眼睛,看着钻过来的季柔眼中几分疑惑,“怎么了?”“嗯……”季柔低着眼,心中的羞赧沸腾着整个人都要烧起来了。“夫君……”季柔抬起眼来望着赵谨克,几分小心翼翼,“我们也生个宝宝好不好?”我们也生个宝宝好不好。寥寥几个字,却叫赵谨克刹那失了心神,那一瞬身魂一震,平日里那些机巧玲珑的心思和谋算统统空白,赵谨克看着季柔,喉咙里都是干涩的,不知如何开口。早该圆房的。刚成亲的时候他是真觉得季柔尚小,一个几十岁的灵魂看着一个十四岁的姑娘如何下得去手?况且那时季柔身子也孱弱,一旦怀了身孕也没有好处。是以那时就想等等,等离开的京城好好调养将补个一年,待他彻底从朝廷脱身开带着季柔往一处安居之所再行周公之礼绵延后嗣。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他冲动之下截杀孟子方招来了祸事,也挣脱不得世事轮转的轨迹。自他决定再回京搏一把,自他知晓孟子方也回来了以后,他便不能再拥有季柔了。前世种种不再是他能一个人埋在心底的秘密,有孟子方在季柔迟早会知道。而他决定回京,赵季两家的世仇便避无可避,迟早他和季柔都是要面对的。孟子方说的谬论邪说一箩筐,可有一句却是对的,季柔会嫁给他是圣旨所逼,并非她自愿而来。不管这一世还是上一世季柔会死心塌地跟在她身边,无非是因为王氏的叮嘱,倘若她有朝一日知道了前世的所有会怎么选?还会不会选他?他可以选择卑鄙地在那三年里和季柔生出一个孩子加重自己的筹码,可届时也不过是徒增痛苦罢了,若季柔的心不在他身上了,他筹谋这些手段又有何意义?“再等一年好不好?”赵谨克伸手,长长的手臂从季柔的脖颈下穿过去,便将季柔揽住了,“再缓一年。”等一年以后,或许一切就会明了。“为什么?”季柔不明白,成亲三载还多,赵谨克待他如珍如宝,平日里亲亲抱抱早已习以为常,若情浓时甚至能脱了她一半衣裳,胸前还是背后,赵谨克都吻过她……可最多也不过至此。她出嫁前也看过王氏给的小画,不是不知道什么是圆房,每一次意乱情迷她也会想会不会就这样圆房了,但赵谨克却从来不越过那雷池一步,几次都不过只差临门一脚就戛然而止,甚至她都能感觉到赵谨克松开她时的辛苦忍耐,可即便如此他也就是不肯。她也不是没有问过他,刚到青州的有一天夜里就是,衣裳都只剩下胸前的那一点点了,赵谨克却忽然用被子将她捂了个严严实实,那时她便问他,他只说她的年纪还小,身子也不硬朗,不利生养会坏了底子,让她多调养两年再长大一些。可眼下她已经十八了,哪怕她十六嫁人,眼下也该有孩子了,而且她的身子也早已比从前好了许多。“因为……”赵谨克的喉咙一梗。因为什么,他还能编什么理由来哄季柔?凭他能巧舌如簧,却捏造不出一句能将这境地完美圆过去的谎话。季柔看着她,用尽全身的勇气和羞耻再逼近一步,“我已经……长大了。”是啊,她已经长大了,长大得他已经越来越难抵御她的诱惑,一张床上也不得不分出两床被子,再不敢抱着她深吻。“阿柔,”赵谨克的唇角动了一下,想勉力扯出一个笑来,可脸却僵硬地他开口都难,“是我……还不配。”季柔的眸子刹那凉了。不配,哪里是他不配,是她不配才对。到底是让朱氏说中了,他不想他们赵家的子嗣流着季家人的血。季柔强忍住眼底的泪意,垂下眼睫掩盖住眸底的狼狈,抬手拨开赵谨克揽在她肩膀上的手,默不作声地从他的被子里离开。他们终于是还跨不过去,他心中终究是恨的……季柔突然想到了三年前的那个梦,梦里他们的孩子没了,赵谨克明明知道是谁做的却不肯帮她讨回公道。那个梦一直在她的心底埋藏着从不曾与任何人提及过,可她却从没有一刻敢忘却,那种悲痛,那种绝望,她本以为那只是一场梦,赵谨克怎么可能会这么对她。原来他会的。“阿柔。”赵谨克的心中惊慌,是一种下意识不祥的预感,撑起身伸出手想要去拉季柔,可手才刚碰上她的手臂就被拂开了。“我累了。”季柔背对着赵谨克裹紧了被子,像是一个茧,牢牢地将自己保护住,遮掩住自己的狼狈。赵谨克怔怔看着,然后眸里的光也暗了,一点点木然躺下。说什么呢,至今日境地,除了不敢说出口的真相,什么都是谎话。孟子方说的没错,他就是仗着季柔的单纯一直在哄她,哄骗她。赵谨克的手背覆上眼睛,忍不住无声自嘲,仓惶,萧索。一夜无眠,又是一日晨起,赵谨克起来的时候季柔也跟着季起身,洗漱,穿衣,用膳,一应都像之前那样无甚区别,却从头至尾谁都没有说一个字。季柔一直低着眼,看不到赵谨克频频望她那欲言又止的心疼和挣扎,一直到起身送赵谨克出门的时候都没有看他一眼。“阿柔……”到底是赵谨克忍不住,抓住了季柔的指尖,他想说,他想了整整一夜,等他今晚回来,他就给她一个交代。季柔却抽了手,低着头后退半步,道:“时辰不早了,京城不比青州,点卯迟了不好。”说完,也不等赵谨克再说什么,转过身便回了院子。此情此景,何其熟悉。赵谨克的手掌握紧又松开,缓缓转过了身。……不听,不看,不说。季柔回了屋子里,下人还在收拾早膳剩下的杯盘碗碟,季柔默然一人在妆奁前坐下,抬眼看镜中,人脸憔悴。她不似赵谨克,一夜无眠,脸上的疲惫挡也挡不住,施多少脂粉都是枉然。秋娥从后头上来,低问道:“姑娘和姑爷有心事?”季柔和赵谨克素来是亲昵的,哪怕不是搂搂抱抱,可晨起匆忙间的几个眼神交汇,或是寥寥两句便是抑不住的甜蜜。而今日晨起到现在,一点全无。“没有。”季柔低着眼否认,那件事,纵使是秋娥她也开不了口。秋娥不知季柔和赵谨克究竟发生了什么,可按着赵谨克的性子想来也不会欺侮季柔,便劝道:“夫妻间磕磕绊绊也是寻常事,姑爷和姑娘三年都已经过来了,有时候想想从前那些美好的事,眼前的坎或许就不算什么了?”“秋娥,”季柔转头看她,“你在这里过得好不好?”“姑娘这是哪里话。”秋娥笑了,“姑娘好,奴婢自然就好。”怎么能好。在青州的时候或许是好的,可回了靖平侯府,她都不能好,她怎么好?季柔的唇角弯了一下,却又忽然没了话。秋娥虽然是跟着她的,却是王氏教导的,她出嫁前王氏或许叮嘱她的不多,却嘱咐了秋娥不少,这些年来她与赵谨克有什么秋娥都尽力会劝她。但到底有些事她不能说,也不是秋娥两句劝解能解决的。“我们今日练琴吧,”季柔道:“昨日才看到了因兰姐姐,可不想让她知道当年她叫我的都白费了。”作者有话要说:叮,圆房申请已送达~叮,男主的玻璃渣已送达,请尽快服用~叮,男主送命题得分零蛋,他要完他要完~最近,有点卡文……每天写文前听歌吊感觉……越虐越爽~☆、第 48 章净手, 焚香, 屏退左右关上房门,季柔的眸光落在那琴弦上面,却一下不曾落指拨动。她的琴弹得并不好,多时不练早已生疏, 只是寻个缘由自己在屋里呆着罢了。昨日之前,她还以为能与赵谨克举案齐眉白发如新, 可才过了一个晚上……或许这世上之事该糊涂的时候还是糊涂的好,打开了这个缺口该如何再填补上?季柔有些自嘲地想, 兴许她今早上醒来的时候就该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 这一篇或许就能这么翻过去了呢?她和她的夫君还是像以前那样,能说说笑笑, 可以你侬我侬依依不舍, 而不是像方才那样, 不言不语,甚至连抬起眼多看一眼都做不到。她何必……自己去求来这个结果呢?季柔低下头, 想要哭眼中却没有泪, 他们就不该回京城的, 倘若不回京城她与朱氏就不回有昨日那番话,没有昨日那番话她便不会在晚上向赵谨克……多羞耻。季柔闭上眼睛, 狠狠咽下嘴里的苦涩,指尖从琴弦上划过,似湍流淌过。就这样吧。季柔的双手压住琴弦,努力让自己不再去想昨晚的事情, 怎样都是过日子,何必非要分辨个明白呢,她就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吧。微风从窗外拂过,枝叶摇动。季柔很认真地练着琴艺,将当年放下的东西都捡拾起来,两页琴谱反复揣摩,半日就消磨过去了。季柔努力装得和平常一样好,用午膳,看看花草,午憩,醒来用一盏银耳羹,用力将昨日的事情都掩盖起来,想着晚上要如何面对赵谨克,一定要好好,心照不宣地将事情揭过去,然后或许还能和从前一样……季柔很努力地在心里反复告诫着自己,直到外头突然传来消息,季达在从城外回来的时候遭刺客伏击,身受重伤被侍卫救回府中,生死不明。“姑娘……”秋娥骤然得了这个消息,也有些慌乱不知所措。季柔怔怔坐在桌边,手中还握着新倒的茶水,她的兄长,她的亲生兄长……什么样的伤才算是重伤?生死不明又到底是生还是死?季柔想起了赵谨克身上的伤,那时他从战场上带回来的,一箭透胸,前后两个血窟窿,就是奔着要他的命去的,虽然射偏了,可那个时候多凶险,整整几日的高烧不退,药汁都喂不进去,倘若不是赵家自己精通医术有祖传的那些个药方子,军医都说他怕是熬不过这一关。这就是身受重伤,这就是命悬一线。季柔倏地站起身就去翻柜子,那里放着金疮药,是他们赵家祖传的秘方。“姑娘要做什么去?”秋娥拦在季柔的面前。季柔的手中攥着药瓶子,“自然是去送药。”秋娥道:“靖平侯府的消息比我们还早,现在上上下下都在看着咱们的院子,姑娘您不能去!”季柔紧紧攥着药瓶子,眼眶微红,“他是我二哥,我的兄长受了伤难道我都不能去看一眼吗?”“不能!”秋娥的眼眶也红了,可仍旧是咬牙道:“难道姑娘忘了当初夫人在府中说的话了吗?忘了夫人的那些嘱咐吗?”什么嘱咐?让她与季家断绝往来的嘱咐。她若上门,便是季家为王氏举丧之时。“难道就让我这样袖手旁观?难道就让我这么等着?倘若……”季柔的喉咙为哽,“倘若二哥真的伤重不治了呢?”“这个。”季柔举起手中的药瓶,“夫君当时受伤用的就是这个,若这个能救二哥的命呢?难道我也要在这府中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吗?”“除了我,谁能帮我把这药送回去?”赵家的下人不会跑这个腿,陪嫁带来的季家下人,他们敢吗?季柔直直地盯着秋娥的眼睛,看着她的眸光颤动,挣扎,最后黯淡,季柔收回目光,“让人马上备车。”季柔这样吩咐了,人也立即带着药往外走,却也先找人点了两个外院做活计的人在二门候着,果不其然,才到了那二门就瞧见有婆子带着人候在那里,见着季柔过来便堵了路,皮笑肉不笑。“少夫人,夫人请您过去一趟。”季柔敛眉,道:“我有急事要出去,烦请姑姑转报一声,晚一些回来再去见母亲。”“这可不行,”那婆子道,“夫人说了,请您马上就过去一趟呢。”“既如此,那便只有待我回来再向母亲告罪。”季柔也不多说,只绕开了那几个婆子就走,那婆子自然不能甘心,伸手就要去拦季柔,“少夫人……唉,你们是谁!”可斜里却忽然窜出来几个做粗活的仆役,身强力壮的,肩并着肩就组成了一道人墙,硬生生将她们给拦住了。季柔头也不回,带着秋娥快步往外头而去。马车很快,没多久便到了昌安侯府,可季柔不敢让车停在门口,只在不远处的地方找了个角落停下。季柔记着王氏的话,不回去,自然也不露面,可是昌安侯府里的人何其警觉,绝不会收来路不明的东西,是以季柔让秋娥拿了药下车过去敲门,将药递给了老管家的手里。“二哥怎么样,管家有说吗?”秋娥回到车里,季柔问。“太医来看过了,说是性命无忧,公子的底子厚着呢,只是失血过多,怕是要好好休养一阵子了。”“那便好,这我也就放心了。”季柔的唇角勾了勾,“咱们回去吧。”“是。”秋娥敲了敲车厢壁,示意车夫启程,却忽然听到车外有人唤季柔。“柔儿。”季柔撩起车帘,是孟子方,一身雪色锦袍长身玉立,笑道:“去找个茶楼,我们坐坐吧。”茶楼里的人来人往,台上一场评弹正是热闹的时候。孟子方带着季柔上了雅间里头,门一关,外头的嘈杂声便都隔绝在了外头。孟子方亲手给季柔斟了茶,道:“在府里听到秋娥来送药,就知道你肯定在外头。”季柔低笑,“知道这样的消息,我自然是要来的。”孟子方也笑,却忍不住咳嗽,拳头抵住唇瓣,几声咳嗽呛白了唇,季柔抬头看他,这才发现他的脸色有些苍白,眉宇间几分掩不住的病态。“子方哥哥病了。”季柔问。“没有。”孟子方摇头,“不过是落下的旧疾罢了,前两日皇城里的冰窖塌了一角,去查看的时候受了两分寒气,给引……咳咳,引了出来。”“什么旧疾?”季柔问道:“是在战场上留下的吗?”孟子方的唇角勾了勾,却也不说。桌上的红泥小炉煮着茶水,热热的烟气儿氤氲,模糊了他的桃花眸。“阿达这次受伤,你知道是何人所为吗?”季柔的眸光一怔,下意识便凛了心神,看着孟子方的眸中几分惊慌又有几分警惕。“不必担忧,还不是赵家。”孟子方轻笑,一语便将事情戳穿了,“是元庸。”季柔松了一口气,不是赵家人便好。“之前户部盘点库银的时候发现少了银子,这事儿其实我们和赵家早就知道端倪,不过是在攒个好机会拿出来给元庸一个痛击,只是临了赵家却反悔了。你也知道阿达那个性子,没搂住火,有让有心人一撺掇就自己动了手,明晃晃就冲在前头,结果……就这样了。”孟子方的唇角勾了一下,几分讥诮,又带着几分无奈季柔低下眼逃避,“朝堂之事,我不懂。”“你明白的,又何必装不懂呢。”孟子方看着季柔,唇角的弧度淡淡的,就似那杯中的茶水,“我说的这些你都明白,赵家和季家的仇怨是放不下的,只要有机会,我们都会不遗余力地攻击对方,不会有和解的那一天。”“总归……”季柔的喉间苦涩,“总归会有办法的。”“说这句话,你自己信吗?”孟子凡只是平静反问,“回到京城,回到靖平侯府,看到那些赵氏的宗亲,你难道还相信一切都会变好的吗?”不信。怎么还能信呢?季柔反驳不了,昨日之前她兴许还能骄傲地说一句赵谨克会永远护着她待她好的,可眼下却是说不出来了。赵谨克不肯碰她,她自以为情深意浓两心相许了的夫君竟然不肯碰她,甚至连一个像样缘由都编不出来哄她。天下竟有此奇闻,简直滑天下之大稽,就像是老天和她开了一个玩笑。季柔不说话,只是看着杯中的茶水,说着自己都不再相信的话,“或许……还会有转机呢。”“那我问你,我给你的玉牌呢?”季柔听到孟子方问,有些惊愕地抬起头,然后升起愧疚,却也不打算隐瞒,歉声道:“是我对不住你,那个玉牌……找不到了。”也不是是何时丢的,反正是有一日她忽然想起来这件事情的时候让人去找,翻遍了青州整座宅子都找不到了。那是孟子方父亲留下的物件,她都不敢给孟子方去信说她弄丢了。“是我太不小心了……”季柔低着头绞尽脑汁地给孟子方道歉,“我……我……”孟子方看着季柔,然后伸出手将一样物什递到了季柔的眼前。“在这儿。”作者有话要说:钮祜禄.孟子方:王炸!一首家家的《命运》推送给亲们~以前的bgm咋都这么好听呢~☆、第 49 章汉白玉的平安无事牌, 就这么躺在孟子方的手心里。季柔愣了一下, 有疑惑,但更多是惊喜,“怎么会在你这儿?我还以为我丢了呢……”孟子方捏着玉牌,桃花眸里的光意味不明, 道:“那你知不知道这玉牌是怎么回到我手里的?”“我怎么知道。”季柔下意识问,抿了一口杯中的茶水, “怎么回到你手里的?”“是赵谨克给我的。”孟子方的指尖轻轻摩挲着玉牌上的棱角,“三年前的事。”“他?”季柔的脑中一时难以反应, 想不出缘由来, 但让提起了三年前的事,心中却又隐隐觉得不安。孟子方的唇角浅浅轻勾, 也不再绕弯子, “三年前我到青州, 回程的时候却在城外十里的地方叫人截杀,那群人各个身手不凡以一当十, 我虽然带着人手却也是不敌, 一番交手终究是我的人全军覆没, 我也……”孟子方比了比自己胸口的位置,“一剑穿胸。”“他们都以为我死了, ”孟子方的尾音微扬,唇角斜挑几分孩子气的得意,“只可惜我又活了过来,在他的人忙着抛尸做局摆现场的时候, 我偷偷逃了。”“这个。”孟子方低眼,掌心的玉牌漫不经心地转动了一圈,“就是他扔在我尸体上的。”“我说的他是谁?”孟子方抬眼,桃花眸里含着很淡的笑意,却又冰冷透骨极尽嘲讽,“柔儿这么聪明,心里应该已经知道答案了吧。”他……是谁?季柔怔怔地看着孟子方手里的玉牌,那一瞬间仿佛失了言语的能力,他是谁?会是谁?为什么……会是他?“那天他该是把精锐都带走了,早听说靖平侯府有秘药,是训养死士的行家里手,跟在嫡子身旁的自然是精锐里的精锐,倒是让我好好长了一番见识。”“只是——”孟子方的语调忽顿,看着季柔的桃花眸里几分有冷光微现,几分残忍,“后来听说就在那一日,你让莽苍山的山贼掳劫了。倘若不是……或许也能少了后来那一番罪。”一字一句,字字诛心,一滴清泪无觉从眼眶滚落。季柔抬手抹去,却没有看孟子方,只是看着那红泥小炉上的茶壶,水已经沸了,都能听到水在壶里头挣扎的声音。“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像是在问孟子方,可更像是在问自己。孟子方闻言笑了,不是讥讽,只是单纯的忍俊不禁,甚至几分宠溺,抬手拎了那沸腾的壶,均匀烫过那茶盘上的茶具,淡淡道:“能有什么缘故,无非是瞧着我不顺眼罢了,好歹我也勉强算是父亲的左膀右臂呢。”季柔不言,只是垂着眸,好似一只放空了全部的娃娃。孟子方也不介意,只是一面摆弄着茶具一面道:“元庸的事,不会再拖很久了。倒时候就该是我们和他们赵家做了断的时候,你也要早做准备,待到时机成熟,父亲和我,还有阿柏阿达,会救你出来的。”孟子方随手搁下茶壶在桌上,茶盘上摆的几只小茶盏里茶色清透,“咱们季家的闺女,可不能落在赵家的手里任他们欺凌。”时机,什么时机?了断,又是做哪种了断?救她?所以在季家人的眼中她现在是身陷敌营吗?那赵谨克看她呢?季柔木然看着那红泥小炉里的炭火,那从灰色木炭里裂出来的火红的颜色,触目惊心。季柔每一个字都听到了,却一个字也听不懂。从昨日,到现在,所有的一切好像突然间都不同了,让她甚至都开始怀疑她与赵谨克的那三年是不是真的存在过。崩塌,溃散,分崩离析。孟子方几乎可以从季柔的脸上读出那四个字,世界上所有美好幻境消失的时候,都是这个声音,碎裂地无声无息,就像很久很久以前,他的幻境粉碎时的模样。“柔儿……”孟子方忍不住生出了一种同病相怜的疼惜,想要轻抚季柔的脸庞,身后的门却忽然开了,赵谨克推开了门。“赵兄来了。”孟子方收回手,比起倏然停手的遗憾,更多了几分幸灾乐祸的得意。“宫里当值可一刻少不了中护军,中护军还不速速回宫去?”赵谨克一眼都懒得睨他,他是从衙门提早退了来寻季柔的,今早的冷淡总是叫他不由自主地想起前世季柔最后的时光,忍耐挣扎了大半日,又惊闻季达遇刺的事,得了侯府里季柔强闯出府的消息,他终是熬不住提早退了来寻季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