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宝,亲亲。”简桥嘟了嘟嘴。顾郁凑近,蜻蜓点水。简桥揉了揉他的脑袋,随口提起,“房间里你的东西我能看看吗?”“我整个人都是你的,还说什么东西,”顾郁一摆手,“都给你看。”简桥点点头,抬腕看了看表,“你该回房间读书了,最近看的什么?”听到此话的顾郁没有立即回答,犹疑一瞬才扭扭捏捏地开口:“情……情诗大全……”简桥眯眼,“什么?”他怎么能让简桥知道为了说几句骚气的情话他恶补了十几本酸溜溜文学呢?顾郁转念之间,正直地喊道:“在看人类情感交流指南!”本以为简桥要抓住这个问个不休,没想到他只是点点头,心不在焉,“嗯,你去吧。我回房间了。”两个各回各屋,直到夜晚,顾郁看完书悄无声息地走上楼,轻声打开门,只见简桥独坐在地上,抱着膝盖发愣。听到声响简桥转过头来,顾郁不明所以,眼睛一瞥看见了简桥面前打开的几个木箱,神色骤然阴沉。他的手指紧攥着门把手,攥得指尖发白,青筋突起,森森开口,“谁让你打开的?”问完这话他才猛然忆起,之前在楼梯上简桥问他的话,他竟然都忘了问一句简桥想看的是什么。再细想,简桥问的不是“你房间里的东西”,而是“房间里你的东西”,他早该想到简桥指的是阁楼里这些一直躲在角落蒙灰的木箱。见他不回答,顾郁径直走过去关上木箱抱起来往楼下走,简桥却不给他机会,用力捉住他的手腕,“顾郁!”他的手一松,箱子掉落下来,里面的东西散落一地。半截铅笔,只剩一个脑袋的玩具,一撮用红线捆好的短发,撕破的校服,被划了一个大口子的裤子,还有数不清的撕碎的作业本,用胶粘住的教科书,还有画着各种不堪辱骂图画的成绩单。尽管每一张成绩单上,那个叫“顾郁”的小男孩都遥遥领先。顾郁立即甩开他的手,“我是同意你看我的东西,但也没说看了我就无所谓。现在你看了,我生气了,不过分吧?!”简桥立刻起身想要抓住他,顾郁却仍旧拼命往外挣扎,你推我搡之间又添了浓浓的愤懑。等到顾郁好不容易挣脱逃出来,一掀开帘子却正好撞上站在楼梯口的关小梨。关小梨悠然自得地刷着牙,漫不经心问道:“又吵?”顾郁无话可说,移一步关小梨就挡一步。小梨问:“帮你伸张正义?”“不用。”顾郁冷冰冰地扔下一句,拨开他向外走。关小梨却把他向后推,顾郁无心跟他胡闹。关小梨却把他赶回楼上,猛然一脚踢到屋中央,给简桥行了个五体投地的大礼。门倏然被关上,关小梨顺便把门把手往上一提,随即走到隔壁天台,坐在椅子上,沉默地一边刷牙一边看星星。“靠……”顾郁低声骂了句,拍拍手掌站起来,转身去开门,两三下都没成功,竟然被反锁了。“关小梨你这个没良心的!你忤逆!”顾郁对着门大声骂道。无人应他,却是简桥开了口,“多久?”顾郁默不作声,也不动弹。两人沉默半晌,简桥又问:“你遭受校园欺凌,有多久?”这个问题,本来简桥不想问,那些箱子他也大可以看完之后装作无事发生毫不知情。但他不想这样做,他想知道关于顾郁的一切。顾郁不回答,简桥就等,等到他开口,反正他总会开口的。时间嘀嗒溜走,顾郁把散落一地的东西捡起来重新装进箱子里,说道:“一直到我学会还手的时候。”年少的时候,欺负一个人的理由多简单哪,因为他学习好、脾气好、不合群……种种原因都可以成为被欺凌的理由。顾郁是在奶奶病重离开的时候,忍无可忍开始还手的。那时候他渐渐长得比同龄人更高,在校园里向来沉默的脸上浮现了微不可察的狠戾。他从不主动欺负别人,但要是别人欺负他,谁也别想在他这儿讨到一丁点儿便宜。顾家小魔王的称号就是这样来的。顾郁起身,踮脚从储物柜上拿下最后一个木箱,放在简桥面前。“这个箱子,是奶奶走了之后我才理出来的。”顾郁说着打开了面前的木箱,里面是一堆陈旧的伤药瓶,包括消毒酒精、碘酒、棉球、伤口粘合剂……他留下这些东西,不是想要刻意地记得什么,他只是不想遗忘,不论是在那些一次次的教训中,记住的任何东西。“从我第一次还手的时候,我就知道,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白皙的手指轻轻划过木箱,指尖沾染上一层灰,顾郁接着说道,“本来是怕麻烦,后来比起欺辱,我更愿意选择麻烦。”简桥轻轻握住他的手,顾郁也缓缓地牵住了他,“我也是那时候才知道,这个世界上,本来就有即使头破血流,也想要守护住的东西。”这一夜,他们挤在阁楼里那张狭窄柔软的床上,前所未有地紧紧相拥,酣然入睡。简桥把脸埋在他肩上,紧紧搂住顾郁的臂膀。要是能在你长高之前遇见你就好了,简桥心想。谁都曾不堪落寞,但幸好最终,我们都选择了阳光。在暖阳清晖洒下的时刻,我们又恰好遇见。“关小梨你个不知老少尊卑的王八羔子!”一大清早顾郁就站在窗边,“赶紧给我开门!!都一晚上了!我要上厕所!上厕所!!”“我锁门的理由很充分啊,”关小梨骑着个行李箱往院中间一滑,仰起头对他说道,“你俩吵架冷战会吓坏孩子的,我还小,见不得。”“你!你小个屁!!”顾郁怒吼,“再不来我就在这儿尿了!!我……我滋你一脸!!”关小梨嫌弃地啧了一声,“咦,好恶心。”他从兜里摸出一串钥匙,对准楼上窗口扔上去。顾郁眼疾手快地接住,正准备下楼找他算账,忽然听他开口,“我走了。”顾郁一愣,“去哪儿?”“还能去哪儿,”关小梨好笑地看着他,“我看你俩腻腻歪歪一辈子么?”简桥也走到窗前,和顾郁并肩俯身看着他。“你要回去了?”顾郁骤然失落,“我送你。”“不用,”关小梨说,“来的时候你不是也不怎么欢迎么?”关小梨看着两个人,果然看起来挺相配的,他笑了笑,看向简桥,“喂,不要欺负他。”随即摆摆手,拉着行李箱出了院门。顾郁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挑一个如此冷清的日子离开,顾老头不在,又把两个人关在楼上,连两只狗都在隔壁打闹。他就像从来没有来过一样,悄无声息地走了,甚至没有好好道别。顾郁看着他的背影渐渐走远消失不见,突然有些恍惚。世界回到了往日的安静。安静之下,潜藏着无数叫喊。☆、56关小梨离开了这座城市,温竹离开了画舟堂,陈方旭去到了遥远的圣彼得堡留学一年。易向涵失恋之后闹了一通依旧风风火火,徐水蓝混过了一年还是没勇气表白,王元其和初阳考取了舒牧所在的美术学院,去到了遥远的北方。众人走散,瞬息万变,世界变得寂寥起来。“开开他爸,”顾郁看着简桥,指了指学院里闹着玩儿的公众号,嘴唇一扯露出个微笑,“我被评为今年的院草啦。”简桥没绷住噗嗤笑了。“你怎么不恭喜我呢?”顾郁疑惑地问道。“嗯……”简桥憋着笑拍了拍手,“实至名归,实至名归。”“你知道院花是谁吗?”顾郁又问。“……啊,”简桥倒并不是很想知道,不过既然男朋友都这样问了,还是顺着台阶扶他一把的好,“不知道,是谁?”“我也不知道,不是很关心,”顾郁说,“不过你是院草第三名,跟我的美貌相比,果然还是略逊一筹。”“凭什么?”简桥不服,“第二是谁?!”“啊,日语班的那个男生,”顾郁说,“他长得可乖了,说话也甜甜的,可有礼貌了,女生说这是……奶……奶狗?”“是正太。”简桥撇撇嘴。“我赢就赢在路过外院女生对我打招呼的时候,都跟她们眨眨眼睛,她们就觉得我人好,”顾郁对简桥wink一下,“就像这样。”简桥皱眉,抄起手就给了他后脑勺一巴掌,“你沾花惹草?”“哎呀你看你看,”顾郁抱住脑袋据理力争,“你就是这么凶巴巴,从来不理女生,又高冷又拽,所以才被投票到第三名的。嘁,要是换做日语班的乖乖小正太……”简桥一边拍他脑袋一边怒道:“还敢说!还敢说!”顾郁被揍了好几下才忍无可忍推开他的手,顶着一头被揉得乱似鸡窝的头发,哼了一声:“我生气了。”简桥指着他:“我先生气的,你先哄我。”顾郁脑袋一偏:“你先哄我。”简桥啧的一声:“你先。”顾郁大喊:“你先!”“对不起小宝,我错了,”简桥说,“该你了。”“我后生气都消气了,你先生气都还没消?”顾郁问,“你这么没度量?”简桥只觉得胸口疼了一下,要是在古时候,恐怕叫做怒气郁结吧。他使劲揉顾郁的脸蛋儿,“顾小宝,也就是你。”“也就是我,下凡来杀杀你的娇气。”顾郁说。简桥:“你才娇气。”顾郁:“你才娇气。”简桥:“你才娇气。”“……”顾郁沉默一瞬,扑倒他压在身上大喊,“你才娇气!!你!!!”简桥耳朵一疼,轻叹道:“对不起,又又让你生气了。”顾郁微微一笑:“没关系。”“你当然没关系了!”简桥踢他一脚,“我才是怒气郁结而死的那个!”这动作本来就亲密无间,简桥一抬腿踢他,顾郁就感觉接触之间有什么不寻常,脸上浮现一抹飞霞,直烧到了耳根。他猛地起身,夺门而出。简桥看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很快反应过来,挑了挑眉。入夜。“桥桥,”顾郁躺在床上心神不宁,装模作样地清了清嗓子,期期艾艾地问道,“那个,同性之间……如果要……我的意思是……你知道吧?就,在深厚情感的基础上,进行一些,正常的……夜间交、交往活动……”简桥实在没憋住。“你先别笑,”顾郁一本正经,“我是想问问,就这种……从构造上说……”简桥点点头,认真地听他扯。“该怎么进行呢……?”顾郁小心翼翼地问道。光线昏暗,他那一双求知若渴的眼睛水润润闪着微光,简桥突然倾身靠拢,几乎压在他身上,轻声问:“你想试试?”顾郁睁大眼睛看着面前的脸庞,迅速推开他,用胳膊挡住了脸。“你不要做危险动作,”顾郁把脑袋藏在胳膊底下,闷闷地说道,“只要你逗我,我就要上钩。”简桥了然,坐回去靠在床头继续捧着书,“你可以看看两性知识,每个人都应该有所了解。”虽然简桥没有直接告诉他,不过好歹没有嘲笑他。顾郁心里松了一口气,心想这样也好,如果简桥直接对他开展两性百科小课堂,估计大半夜听着也挺迷情尴尬的。“好吧,”顾郁瞬间想通,放下胳膊侧身睡觉,过了好半晌突然想起什么,又悄悄靠拢,轻声问,“你……你试过……”“没有。”简桥打断他。“哦。”顾郁躺回去,喜滋滋地进入了梦乡。在新学年开始前,许漫衣来找过一次顾郁,他只是说:“我可以原谅你,但我不能代替简桥原谅你。”他看着许漫衣和简桥坐在客厅里轻声长谈,虽然不知道说了什么,但看起来他们都挺高兴的。他知道属于每一个人的新的生活就要开始了。过了两周,学院里闹闹哄哄的公众号又评选院草。日语班的可爱小正太篡了顾郁的位登上第一名,顾郁为此闷闷不乐了好一会儿,甚至对自以为风流倜傥的容貌产生了短暂怀疑。不过简桥挺高兴的,反正把他俩排在一起他就高兴。某次放学后,顾郁推着自行车和简桥有说有笑地走到画舟堂门口,从路口转角走出一个老头和小孩,是顾千凡牵着乐乐。关小梨离开之后,乐乐就常常在闲暇时来画舟堂玩,这样也好,多多少少能打发老头子的寂寞。每当看见乐乐的时候,顾郁总有一种感觉,他并不能很好地与融入同龄人,他安静有想法,常常像个小大人。再加上那张相似的脸,活脱脱就是当年的顾小宝。“哥哥,爷爷为什么一个人睡?”晚上,乐乐躺在床上问道。顾郁给他掖好被子,轻声道:“因为奶奶贪玩,变成星星跑到天上去了。”“爷爷也会变成星星吗?”乐乐又问。听到这个问题,顾郁没说话,看着他沉默了一阵,才回答:“不会的。爷爷不贪玩,他舍不得我们。”第二日大晴,两个少年带着小朋友出去玩。乐乐坐在购物车的小屁孩座位里晃着腿,简桥推着车,乐乐一下没控制好,一脚踢在他身上。简桥低头看了一眼,没说话。乐乐把脚丫子收回去,心虚地瞥他。“你不道歉的话,桥桥哥哥会很难过的。”顾郁看着乐乐认真地说。等到乐乐道了歉,简桥却眉头一皱嘴一撅,丢了手委委屈屈地自己去货架拿东西去了。乐乐见他还不开心,心里比他还委屈。顾郁笑了,走过去推着车,“桥桥哥哥被哥哥惯坏了,比别人都娇气,你要哄他。”没过多久,简桥抱着一大堆零食走回来,乐乐为了避免再次伸脚踢到简桥,已经直接坐在了购物车里。简桥停顿一瞬,把东西放在乐乐腿边。乐乐突然站起来扑向简桥,因为不够高,只能挂在他身上。简桥轻叹,把他抱起来,乐乐也小嘴一撅,“我不能像哥哥一样惯着你,你错了。”“嗯?”简桥看着他,“为什么?”乐乐环着他的脖颈,十分严肃认真,“因为小朋友不可以一个人走的,世界上好多坏人,会伤害你的。”顾郁扑哧笑了,“他才不是小朋友,他就是坏人本坏。”简桥却沉默了,突然什么也提不起兴致。“小朋友不可以一个人走”,这么简单的道理,小孩都懂得,为什么唯独他不懂得。那天晚上简桥又做了那个梦。“我走前面,你走后面,”小女孩头上扎着两个俏皮的小辫儿,“要是追到我的话,我就输了!”“好!”小男孩双手一抻,衣服往上扬露出了小半截白白嫩嫩的肚皮,“我追到你,我跑得快!”“我背了水壶,你要是渴了就叫我,”女孩说,“但你不准耍赖皮!”那条通往外婆家的田垄小路是他此生走过的最漫长的路。烈日当空,热风滚滚,麦浪滔滔,你追我赶,仿佛永远都没有尽头。过了一段时间,小男孩走不动了,眼看女孩却越来越远。爸爸曾经说他是小男子汉,不能比女孩子弱。于是他忍呀忍呀一路坚持,不叫渴也不喊累,直到在某个土坯房转角,再也看不见她的身影。他开始叫“姐姐”,说他渴了,让姐姐不要闹了。姐姐没有回答,他就一直喊一直叫,四处去找。到头来,还是没看见她的影子。“简明月——!!”他大喊一声,喉咙沙哑,站在田垄间崩溃地痛哭失声。那天的残阳落日像鲜血一样浓烈,灼热的余晖洒在他身上,四野潮红,闷热昏沉,让人觉得压抑难耐。后来他懂得了很多道理,他知道了男生可以比女生弱,女生可以强韧有干劲,可以跑得比别人都快。但他唯一不想懂得的,就是“不要让小孩子独自一人”。再后来,他们全家一直找,找了好多年。他母亲因为精神失常长期服用药物,经过长时间治疗才得已稳定。父亲作为一家之主,为安抚所有人的情绪,只好不提伤心事,只当她从来没有来过。但过了几年,他还是带着小男孩去福利院领养一个新的小朋友,但那个小朋友因为表现不好,最终他们放弃了领养。从此小男孩一个人长大。简明月是他的姐姐,他唯一的姐姐。她爽朗爱笑,爱看外语频道,一直梦想去往冰天雪地的北极港口,总喜欢笑弟弟圆滚滚的连衣裳都遮不住的小肚皮,还喜欢让妈妈把自己的头发扎成小辫儿,扎得恨天高。简桥以“明月”二字作了名号,学习了萌生于冰雪大地的俄语。他第一幅展出的画,叫做《暑天该很好》。暑天该很好,你若尚在场。他从来没有放下过,就算家里人都告诉他不是他的错,他还是一次次地陷入自责;就算经年累月也不曾收到一丁点儿消息,他还是留心每一处寻人启事。他只期盼姐姐还记得他们就好了,就算他们找不到她,她来找一找他们也好。那些报纸上、电视上,只有一个个属于别人的走失的故事,铺满了一个个破碎的家庭不竭的泪水。他希望“明月”这个名字能在某一天传入她的耳朵,这是他想要声名大作的唯一理由。夜深之至,他在一片昏暗朦胧中醒来。阁楼里寂静无声,一夜无眠。“简桥,简桥?”顾郁蹲在床边,轻轻拍他的肩膀,“该起床了,大家都到了。”简桥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脑袋昏沉,脸色毫无血色,望着天花板发呆,不一会儿伸手挡住了眼睛。“啧啧啧,好娇气哦,”顾郁打趣道,“大乔小乔不如娇气简桥桥。”“又来了?”简桥轻轻一笑,掀开被子起了床,坐在床沿,突然倾身靠拢,一把搂住了他。顾郁只当他在撒娇,安抚地拍了拍他的后背,捧着他深吸了一大口,傻呵呵地笑了,“你好香啊!果然是大乔小乔都不……”“滚啊。”简桥打断他。如今的画舟堂已经没有前两年热闹了,年纪小的几个一走,剩下都就更懒得闹腾了。幸好易向涵失恋之后看谁都不顺眼,才让周末的画舟堂有了一点儿勃勃的生气。“顾小宝你看你买的菜!炖成潲水喂猪吃吧你!!”“赵觅山我呸!直男!找不到女朋友,老娘诅咒你!”“蓝蓝,谁让你碰我的包!!”“简桥,姐的刀呢?!”“师父你又吃甜的???”顾千凡只好悻悻地放下了甜点,这下好了,连师父也敢怼,画舟堂没人管得住她了,也没人赶往枪口上撞,就连一向怼天怼地的赵觅山都嫌吵,下线闭麦自己个儿闷头画了。“冷清,你坐着,我去给你拿墨水。”易向涵轻声道。众人:???自从知道冷清心脏不太好,她就格外注意,对他总是轻言细语,仿佛深怕哪里做得不够好让他再病一场似的。“师父,圈子里有人曝光了冷清师兄的私人资料,”徐水蓝担忧地冲到顾千凡面前,“他色弱的事情,公众好像知道了……”冷清指尖一颤,在屋子里的所有人倏然陷入了集体沉默。顾郁抄起手机赶紧看网络上的各种言论,顿时脸色变得不太好看。简桥攥紧了拳头,猛地起身往外走。“站住!”顾千凡低喝一声,“你们只管画画,外面的事情师父知道处理。向涵跟我走。”易向涵闻言大步跟了上去,走了几步回头冲画室咬牙切齿地喊道:“顾小宝把菜刀磨一下!”☆、57-08:17-今日艺术:在新老画家联合展览中,冷清的作品是全场唯一一幅纯黑白水墨画。据悉,冷清本人对色彩并不敏感,曾多次出入医院检查视力。对于他而言,绘画生涯才刚刚开始,一个失去了色彩的画家该何去何从?【冷清在医院门口的模糊远照】此人不配拥有姓名:这谁啊?这年头什么没名号的阿猫阿狗都能上新闻了么?plmk-123:我说呢,就他那一幅最无聊。空山新雨后:哪儿道听途说来的,本人都没说话。天气晚来秋:我???人家看不看得见关你屁事。不是什么好人:我看是没前途了,就这样顾千凡还宠着他呢,呵呵了。我本将心向明月:这么糊的照片我都能依稀看出他的帅气。不太聪明的亚子:色盲也想上位,明月的画没展出多半是他搞的鬼,装什么清高。肚皮浑圆回复不太聪明的亚子:你特么有病吧!每天都好烦:居然拍照片,搞追星那一套??……在绘画艺术圈中陆陆续续有更多的举证新闻出现,迅速成为了讨论的热门话题。然而比起“瞎子画什么画”和“赖着不走混口饭吃”更讽刺的,是诸如“这人是谁”的嘲笑。顾郁放下手机,靠在沙发上发愣。愣了半天也无事可做,无心去做。于是起身走进厨房,把每一把菜刀都给磨了。冷清想过这件事情迟早要曝光,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他以为起码能瞒到他小有名气的时候,或者到他已经能独当一面的程度。怎么也没想到,居然就在今天。而对于此事,简桥更持怀疑态度。突然被曝光个人信息,还有一些“热心网友”搜索出了关于他生活的许许多多,恶意揣测他的所作所为、所思所想,居高临下地嘲笑他的不自量力,还生出一种无端的优越感。事情本来不会发展成这样,仔细一想,十分蹊跷。到了晚上,大家都还待在画舟堂等顾千凡和易向涵回来。老头子披着一身星光走进画室,在冷清面前坐下。冷清抬起头,沉静地看向他。“孩子,这种新闻本来就是传媒博噱头用的,花点儿钱就能让人澄清,师父一定能帮你摆平。很多艺术之外的事情,你还承受不了。这个年岁就被迫活在偏见里,对你也很不公正。”顾千凡温和地凝视着他,轻言细语如护娇花。冷清低下头默然不语,不置可否。顾千凡将一张名片放在桌上,缓慢地向他推过去,“你要是愿意,就打上面的电话。负责人问你是否要澄清,你说是就好了。”拿起桌上的名片之后,冷清垂眼看着上面的文字,若有所思。说罢,顾千凡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走出门去。易向涵还在外面心急火燎地坐着。她实在不明白,师父为什么在谈妥了一切的事宜之后,突然在最后一步终止,非要带一张名片回来给冷清,让他自己做决定。这电话是谁打的有什么差别吗?电话那头的人,又怎么会知道打电话的是谁呢?不过是最后确认一下罢了。时间拖得越长,恶性的影响就越大,顾千凡这么多年,经过了多少风风雨雨,不可能连这点儿道理都不明白。冷清也觉得有些许疑惑,通常发生什么事情,都是老头子扛着。再怎么样,如此重要的事情,也不可能轮到晚生来定主意。虽然顾千凡言语中字字都在劝他同意将这件事情压下去,可在这一刻冷清突然明白:顾千凡虽然劝他,但并不希望他这样做。老头子会承担他的徒弟所有选择的后果,他也在潜移默化的告诉每一位后辈——人生的漫漫长路,到底应该怎么走下去。冷清勾起唇角,轻浅一笑,将手里的名片扔进了垃圾桶。他起身走到顾郁的房间,抬手敲了敲门。-10:43-画舟堂:我们不过是活给懂得的人记得。至于其他人,再吵再闹,也不过蚊蝇嗡嗡,不痛不痒。冷清在此宣布,余生都只画水墨,钟情于此,无关其它。画舟堂官微的那条消息一发,就算是冷清婉转地承认了自己色弱的事实,所以那又怎么样呢?这个世界,什么时候轮到那些从来都瞧不起你的人对你评头品足了?辗转一生,我们到底要活给谁看?到底要博得多少人的懂得和记得,才算不枉和体面?这天晚上,冷清在万籁俱寂的街头走了很久。他想起顾千凡最初让他去画舟堂的时候,对他说的那番话——“失聪之人尚能谱出华章,色弱怎么不能画画?色盲都行,失明都行。”深夜的街头,简桥远远地跟在他身后,无话可说,也就不必再说。反正他们心里都懂得。从那之后,冷清的艺术生命,都只为水墨而活。在之后的大半年时间里,冷清更加专注地将精力全部放在水墨上头。顾千凡教他的时候也更加尽心尽力,跟时间赛跑似的争分夺秒。而简桥在之前的作品没有参加展出事件之后,虽然失去了许多机会,但也依旧稳扎稳打步步高升。老陈度过了“居心叵测拦截作品”的风口浪尖,仍旧偶尔和简桥交流思想。一日,顾郁正参加完一个交流会,还机缘巧合碰到了抢了他位置登上院草第一的日语班小正太。他还没说话,小正太倒是先开口了,又是问好又是寒暄,还和他一路走到校门口。不愧是第一名啊,这下顾郁心服口服,果然招人喜欢。他骑着自行车,在脑海里堆砌了无数优美的辞藻,准备把小正太完美的形象气质向简桥夸张地转述一遍。手机铃声响起,顾郁的满腔澎湃被摔得稀碎。他猛地按下刹车,看到了乐乐用无所不能小天才给他打来的电话。电话刚一接通,就听见了乐乐焦急的哭声。顾郁二话不说直奔他的幼儿园。赶到现场时,乐乐还在和几个小屁孩打闹。顾郁只好走过去把他们分开,问他道:“怎么了?”“你是坏蛋!”一个小胖墩朝乐乐喊,“你推我!”顾郁皱眉,转头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乐乐,心想这悬殊的体格,谁推谁还不一定呢。乐乐抽抽嗒嗒地解释,小手往喷水池里一指,“他们把小霸丢到水里了……”小霸是谁?出人命了?!顾郁站起来焦急的往水池里看,只见一个黄色夹绿的霸王龙玩具在水面上飘着。他松了口气,蹲下来问其它的小孩儿们,“你们为什么要丢他的玩具?”小胖墩不承认,“我们才没有!”不过他千算万算估计没想到自己的队友丝毫不争气,如实承认的确把小霸抢过来丢进水里了。“他的玩具太吵了!还不跟我们玩奥特曼卡片!”小胖墩旁边的小瘦竹竿说道。“那是我哥哥给我买的,”乐乐搂着顾郁的脖子大哭,“我不准你们碰它……”小朋友们又七嘴八舌地吵嚷起来,顾郁却没有制止,默然地听着每一个人说的话。良久,顾郁想了想,安抚地拍了拍乐乐的后背,把事情的经过在脑海里捋了一遍,面向小胖墩和小竹竿,“你们丢了乐乐的玩具,是你们的错。对吧?你们要给乐乐道歉。”小胖墩正欲争辩,顾郁又转向乐乐,“你因为生气推了小胖……你的同学,对吧?你要跟他道歉。”小屁孩们倏然都沉默了。顾郁又转向那些一旁看热闹还搭把手的小朋友,“你们凑热闹,还把乐乐和小竹……这位同学的书包踢远了,你们也有错,对吧?道歉。”乐乐坐在自行车上,顾郁推着车扶着他的后背,怀里抱着个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捞起来的湿漉漉的霸王龙,“哥哥,小霸还能修好吗?”顾郁垂眼看了看乐乐抱着小霸,小霸抱着蛋,蛋里包着小恐龙的场景,温声说道,“对不起乐乐,修不好了。你知道哥哥为什么一定要把它捡起来吗?”“因为很贵的,是哥哥送我的礼物。”乐乐抬起头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