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你说,就老陈那个年纪,咱们几个老骨头都要服气,”顾千凡找准时机开始第一波夸赞,“这次就是老陈举荐他来的,说不定让咱几个服气的得有第二个了。”几人笑了起来,简桥却有些恍惚。老陈?……这张票是老陈的?在前辈们眼中,这是一种传承,艺术的传承。看着自己所热爱的东西在年轻的血脉里面流淌下去,望见可以付之热血的有所展望的未来。“这孩子有出息,将来天下就属于这代人,”秦大师劝道,“老周,别犹豫了,现如今找不出更好的了!”聊过一会儿,周教授似乎对简桥各种独到的看法十分有兴趣,约定晚上见面再细谈。结束之后,顾千凡领着简桥神清气爽地离开。大门口有一个颀长的身影,形容标致,一身少年气息,师徒俩一眼就认了出来。简桥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放慢了脚步,走在顾千凡后面。顾郁也眉眼带笑地看过来。“徒儿,这大喜事,你自己跟他说,”顾千凡扬了扬下巴,“去吧。”“没事的,师父,回去再说也不迟。”简桥轻声道。“快去吧,就这几步路的,那臭小子都等不及了,”顾千凡回头,拿出了一脉单传的绝活,朝他眨了下眼,模样跟顾郁简直无二,“就你俩那点儿猫腻,为师还看不出来?”作者有话要说:——被老人家发现出柜了怎么办?在线等,急。——大方承认你俩确实有猫腻。舒牧,一个活在别人嘴里的人。下一章有事发生!☆、60暮色将近。人群熙攘,户内嘈杂。人们陆陆续续地涌进艺术大剧院,等待盛大的舞剧开场。时间抵近,全场昏暗,人声戛然。刹那之间乐声四起,光束全然炸开。一女子手挽着吊顶的红绫,从观众席的上空划过。只见此女凤钗绾发,身穿帔帛,衫裙款款,清雅灵动。如霞之帔轻灵飘逸,柔软腰肢袅袅婷婷。华服衣裳随风飘动,荡至舞台前,她松了红绫,赤足点地,双脚如雪白皙,快走两步。乐声幽幽而弱,舞台上,只见她背脊妩媚,仰身而望,莹白轻软的直帔向身体两侧抛开,宛若月色下一朵不敢近瞧的白莲。女子倏然转身,直帔顺着手臂从身后划过,白霞落下,现出一张含笑的芙蓉面来。依旧是那般风姿绰约,唇若桃瓣,眼浮秋水。眉心一点朱砂,让这清冷雅致的妆容之间,更添了几分魅色。剧院里响起震耳欲聋的掌声。茶楼包厢。“这我孙子。”顾千凡指了指顾郁,他立即恭敬地对眼前的老师敬礼示意,躬身握手。“你家的这些小朋友,生得是一个比一个俊俏啊。”周教授笑着和他握了握手。每到谈论艺术方面的事情的时候,顾郁就觉得简桥光芒万丈。跟顾老头儿谈话的时候是,跟老陈交流的时候是,站在台上讲话的时候是,现在温声细语阐述着自己看法时更加是,全身都有种掩藏不住的光,就像那些黑夜里遥遥嵌在天边的星辰。“……我曾经学过十二年油画,对此倒略懂一二。您说的更新颖的透视角度,以及让人眼前一亮的风格塑造,从中西方的画法来讲,并不是不可实行……”平素话并不多的简桥,一说起专业的绘画知识来,灵感就源源不断。同往常一样,一旦他滔滔不绝地讲起来了,顾郁就开启了断网的飞行模式,渐渐一个字也听不明白了。这还是身为学霸的顾小宝上专业课时从未有过的体验。谈话过程中,顾千凡一直坚定地为自己的徒儿变换着十八样彩虹夸赞。几人相谈甚欢,等到夜幕降临,谈话结束。简桥的能力稳稳当当地获得了周教授的好评。夜色笼罩大地,剧院里依旧灯火辉煌。尾声已至,转眼到了谢幕时分。舞台上飘着彩花,落在每一个人的肩头。女主角身着雪衣,钗头凤,霞云帔。明眸善睐,螓首蛾眉,清扬婉兮,巧笑倩兮。她一个转身脚尖点地,飘然而去,轻盈地来到台前。衣袂翻飞,裙带飘飘。抬手雅拜,转身回到台中,携了另两位主演的手,一齐款款走到台前,向观众鞠躬。几位主演转身,再向群演鞠躬敬礼。回身而来,对观众鞠躬。反复几次,台下掌声已然如雷。不少观众站起身来为他们鼓掌叫好。杨佳晴浅笑着凝望台下的观众,早已泪眼朦胧。他们高举双手,掌心间相互传递的是为这个舞台所付出的时光和汗水,以及此时此刻,站在此处,心里不竭的泪水。红幕缓缓落下,遮挡了台上的光景,隔开了台下的热忱。深夜加餐。由于顾老头儿要养生,便早早地回酒店去休息了。顾郁和简桥两人在这个陌生的城市街头闲逛,走进了一家夜市。拥挤的夜间闹市灯火通明,人头攒动。简桥还没表现出悦色,倒是顾郁先喜滋滋地一路蹦蹦跳跳。“你小心点儿。”简桥拉了他一把。“被教授赏识了,肯定要给你特别好的机会,”顾郁笑嘻嘻地说道,“你马上就要飞黄腾达了。苟富贵,无相忘啊。”“日子还长。”简桥只是这样应道,心中却跟他一样,对未知的未来充满了按捺不住的期待。他们边走边吃,拎了一手的零嘴。走到一个特色饰品店门前,突然停下了脚步。“今晚杨学姐表演,咱们给她挑个礼物?”顾郁一嘴油地望着铺面。身旁的简桥却轻叹一声,伸出手来,指尖快速地在他嘴角抹过,看着指尖上的油渍,很是嫌弃地啧啧两声。“干嘛?”顾郁不满。简桥点头。顾郁一脸问号地看着他,重复了一句,“干嘛!”简桥又点头,不紧不赶地反问他道:“今晚?”这下轮到顾郁啧啧两声了,他终于反应过来,大庭广众之下颇感羞耻,走进店里去了。“这个怎么样?”顾郁东挑西拣,拿起一个漂亮的舞女陶瓷娃娃。那娃娃穿着芭蕾舞裙,踮着脚尖,双臂上举,高昂头颅,十分优雅。“杨佳晴又不是芭蕾舞演员,”简桥想了想,却不是很确定,“她不是跳民族古典的吗?”这下顾郁也迷迷糊糊,“到底是古典还是民族?”“反正不是芭蕾,她穿的是古装,你挑个古代造型的吧。”简桥回答道。舞台后方。盛装已卸,胭脂红唇都已被抹去。“佳佳,你真棒,”手机里的人依恋地低语,“好想你啊。”闻言,杨佳晴伸手靠近屏幕,在他的额头上弹了一下。她悄悄瞥了眼四周的演员,都正专心卸妆,于是凑近摄像头,轻轻一吻。“啊——”陈方旭心痒难耐,“你可馋死我了。”她取下发簪,长发如瀑直泻而下。此时已经转着素白的短袖和简约的黑裤,头发随意地披在肩头,装束与方才台上那个如隔云端的美人截然不同,添了几分邻家姐姐的温和。“待会儿我就回去了,”杨佳晴轻声说道,“关视频了。”“哎等会儿!”陈方旭趴在桌上盯着她,“你不去庆功宴了吗?”“本来要去的,但这两天我妈不是病了吗,都没来看表演,我想早点儿回去看看。”杨佳晴解释道。两人还东拉西扯地闲聊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恋恋不舍地挂掉了电话。酒店房间,最后一盏灯已经熄灭。夜晚非常沉静而安宁,床头柜上摆着包装好的贺喜礼物,精致优雅,一如他们心中的那个女孩。床上的人突然从被子里探出头来,借着窗外微弱的月光,悄悄往另一张床上瞧着。空气中默然片刻,顾郁突然掀开被子,跳到隔壁床上,想一根溜滑的泥鳅一样钻进了被子。床上的人本来已经半梦半醒,被他的动作吓得猛然一抖,看清是谁之后,没好气地蹬了他一脚。顾郁靠近了些,紧紧搂住简桥,嘻嘻一笑,“这床好窄,你得靠拢点儿。”经过一整天的走动和忙碌,简桥哪里还有精力跟他玩闹,转过身面向他,闷声闷气地说道:“走开啊。”话虽这样说,但他还是伸手把顾郁搂进了怀里。顾郁蹭在他的枕头上,看着眼前的面孔,越靠越近,直到近得可以闻到对方身上清淡的香味。夜深之至。出租车在路边停下,杨佳晴打量着窗外昏沉的夜色。平时走这段路都觉得孤单落寞,今日喜悦难掩藏。她戴上耳机披着一身月光走进已经静谧无人的小巷。世界已然悄然入睡,走夜路请放声歌唱。耳机里播放着轻快恣意的古曲,她意犹未尽地翩然起舞,蹦蹦跳跳了两步。身后突然有沉重不稳的脚步声,她摘下耳机,心生疑惑。还未等她回头,一只大手已经搭在她肩上。杨佳晴迅速回头,只见眼前一张月色中泛着红晕的脸近在咫尺,浓重的酒气扑面而来。“啊——!”她大惊失色,惊叫一声,立刻伸手推开他,踉跄几步。醉汉步伐不稳,颓然的脸上却现出轻浮的笑容来。“哪家的小姑娘,生得这么标致?”醉汉逼近来,“老子看你挺孤单嘛,陪陪你怎么了?!”杨佳晴不想跟他纠缠,转身便跑。身后却突然有重物扑了上来,让她直接跌倒在地,手机和耳机一并被甩了出去。“美女,别跑嘛,”醉汉脸上堆着意淫污秽的笑容,倾身压在她身上,一副脑满肠肥的小人模样,“跟大哥玩一玩怎么样?”醉汉用力扒着她的外套,她拼命护住,大喊“救命”,抬起腿用尽全力踢在他身上。“操!哪儿他妈来的贱女人,敢踢老子!!”估计这两脚把他给踢清醒了,醉汉吃痛地叫了一声,布满老茧的手径直掐住她白皙纤长的脖颈,啐道,“喊什么救命!老子又不要你的命,给大哥快活快活怎么了?!”地上又冷又硬,杨佳晴只感觉呼吸不上来,也已经出不了声。脊背冰凉,全身都在发抖。她努力地扯着地上的耳机线,抓住了手机,连按了好几下电源键。突然身旁伸出一条腿,猛地踩住了她的手腕,她被踩得疼痛难忍,加上呼吸困难,喉间发出痛苦的低吟,却仍旧死命拽着手机没有松手。醉汉一脚把她的手机踢远,连带着她的手背在粗糙的地面摩擦,划出一道血痕。掐在脖颈上的手突然松开,猛地撕开她的外衣。她手脚慌乱,用力挣扎,拼尽全力护住自己,抓住最后的希望喑哑着嗓子求救。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在她脸上,火辣辣地疼,耳朵迅速开始耳鸣,所有一切都再也听不真切。不远处,手机亮了起来,已经破碎不堪的屏幕上显示正在拨号。她靠在墙边,蜷缩成一团。醉汉越发逼近,她伸手抵抗,在他脖子上留下深浅不一的指甲印。“滚他妈的——”醉汉撕开她的领口,猛然向后一推。杨佳晴的脑袋剧烈地撞到墙上,发出一声沉重的闷响。头上突然渗出血来,紧接着染湿了一大片衣襟。她早已痛得失去理智,眼神涣散,无力地靠在墙边。小路外面,空荡荡的街道上远远飘来出警的长鸣。醉汉倏然清醒,迅速起身,逃离了事发现场。杨佳晴无力地趴在地上,用尽最后的意识看到了不远处的手机。“小旭……小旭……”她喃喃低吟,浑身颤抖,浑身是血地朝那边爬过去。不过几步路,就已然没了意识,倒在铺满灰尘和血迹的道路上。地上歪斜的美人已经残破不堪,人事不知。原本雪白如霜的肌肤上,混杂着暴力的血痕和肮脏的尘土。衣襟散开,头发凌乱,一片猩红,触目惊心。境外,圣彼得堡,才过傍晚。学生们从教学楼鱼贯而出,四下分散。人群中有一个高挑的少年,亚洲面孔,在花台边驻足。他掏出手机,在对话框中写道——“到家了吗?”没有回应。屏幕里寂静无声,宛如死水深潭。作者有话要说:据说很多手机都可以连按五下电源键,用来拨打紧急电话。希望大家都没有机会用到吧。☆、61医院走廊,混杂着浓重的消毒水味道的空气里,铺开一层无话可说的静谧。穿白衣的护士走出了病房,细碎的脚步声在四周轻悄回荡。靠墙壁伫立着两个高挑的身影,不远处走来了主治医生,和一对中年夫妇低声交谈。惨白的灯光洒在地上,顾郁怀里抱着那个精致的礼品盒,缓缓蹲下去,凝视着毫无生气的地板。空荡的病房里传来压抑着的低声呜咽,顾郁的指尖紧紧攥着礼盒,指尖几乎攥得发青,手背的青筋突出,连带着呼吸也发着抖。“走吧,”简桥俯身揽住他的腰,轻轻将他扶起来,低声重复,“顾郁,走。”等到那头的医生已经转身离去,顾郁才挪动步子,两人走到那对夫妇面前。男人的一双眼已经布满了红血丝,紧攥着拳头,压着一身怒火,嗓子喑哑,“我去看看调查进展。”妇人也是失魂落魄一般地看着他们,半晌才说:“你们是小旭的朋友,他那边……拜托你们了。”闻言,简桥点点头,随即牵着顾郁走出了医院。刚过大门,顾郁就丢掉了手里的礼物,扔进了垃圾桶,那个精致可爱、凤冠霞帔的古典娃娃。经检查,施暴者虽然强迫未遂,但造成杨佳晴身上多处受伤,包括颅脑外伤,导致感音神经性聋。一个听不见音乐的舞者,犹如看不见色彩的画家。失去的东西从来没打过招呼就离开,千呼万唤也没见什么能够真正回来。“可算接电话了,什么意思啊?担心死我了,”电话那头叫了起来,“你帮我问问佳佳她家里是不是出什么事儿了,怎么都没理我。”顾郁握着手机,不知如何回答,半晌才说:“问过了,没什么事儿。她最近要封闭练习,你别打扰她。”陈方旭半信半疑,“她怎么都不跟我打声招呼。”那头闹了半天要现在回来看看情况,顾郁劝了好一会儿才让他信了,安心待到放假再回国。而关于此事,还远远没有结束。等到陈方旭回来,杨家拒不见他,也不与他联络。再后来,杨佳晴提出了分手,结束了他们从小到大青梅竹马的爱恋。她写了一封信,字字恳切,却没有一句说爱他。顾郁总是自责愧疚,心想要是当天能回来就好了,就像之前一样将她送到家门口,就断然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可生活又何曾给任何人留过任何情面呢。因为失聪被迫从舞剧团队辞退之后,杨佳晴消失在了大家的视野里,在他们的生活里,再没有听到过关于她的消息。只有一个人知道,那个从前因为对她心怀不轨老被简桥揍的蔡哲成天书也不好好念,骑自行车穿越大半个城市,许多天之后,在一所特殊教育学校的门口见到了她。那时的杨佳晴已经在努力学习手语,成为了一名特教老师,教聋哑的孩子跳舞。她迟迟没有尝试听力恢复,也拒绝带助听器。蔡哲就每天早早地来找她,在手机上打一大段文字给她看。对学姐的喜欢是在刚上大学的时候,她是带新生的志愿者,看到她在烈日下红着脸的笑容,就忘不了了。他不需要问她为什么不戴助听器,也从来不鼓励她做恢复训练,他只会顺从她的所有心意。而陈方旭呢,夜夜看着那封跟他分手的信笺,上课发呆,图书馆发呆,就连吃饭也发呆。与蔡哲截然不同的是,他从来没有去找过她。不是不想找,他比任何人都希望能够给她陪伴。只是他懂得,她究竟想要什么。蔡哲输给他的,不是时间,而是了解。有一天,宿舍里只有他们两个人。陈方旭照例捧着书发呆,蔡哲突然摘掉耳机,喊了他一声。他没反应,蔡哲于是多叫了几声,叫到“杨佳晴”的时候,他猛然抬起了头。“我知道她在哪儿。”蔡哲说。他退出了这场漫长的单相思,因为他很明显地感知到,自始至终,他都是一个局外人。本来陈方旭觉得他可以坦然面对关于她的一切消息,因为他仍旧在等待那个他们可以见面的时机。就像她在信里写的那样,这个被玷污过、也不再健全的女孩,从来都不是她希望能给他的样子。时机。一个他们能够心平气和地重逢的时机。就算一年、五年、十年二十年,都可以。但当他听到蔡哲这句话的时候,心头还是猛然一颤。刚听见地址,就扔了手里的书冲出了门。黄昏余晖照得整个世界昏沉又暧昧,他像往常那样穿着干净,模样可爱,安静地等在校门口,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杨佳晴看见他的一霎那,登时红了眼眶,大步越过他走在前面。而陈方旭一言不发,静静跟在她身后。天色渐暗,漫长的路程,他们没有坐车。其实杨佳晴哪里找得到路,不过是一边流泪一边瞎走而已。她口中所谓的“干净”或“不干净”,跟她的生命比起来,在他心中从来都不值一提。他可以不与她拥抱亲吻,哪怕不和她说一句话,只要跟在她身后,这样也挺好的。就像从少年时光到如今的无数个夜晚送她回家一样,陪着就很好。在跟随在她身后的每一个傍晚,他又如何不曾走着走着就泪流满面。这一年他们大四,实习的实习,考研的考研。每个人都在心里种下一个小小的种子,生根发芽,无人知晓。田云珮离婚之后独自带着乐乐,两次失败的婚姻让她身心俱疲,也再没看上哪个男人。从此免受暴力的乐乐常常到画舟堂来玩,比以往更添了些笑脸。“以后哥哥有钱了,也有你个小家伙的一口饭吃。”因为大三暑假被商业团队看中,顾郁跟着去各大会议做翻译,小赚了一笔。钱是次要的,和正式的翻译还是有很大差距,最重要的是眼界和经验。乐乐抱着暴发户哥哥给他买的古生物百科全书之儿童插图版以及恐龙特别版,十分好奇地扬起小脑袋,“哥哥为什么会很有钱?”顾郁想了想,笑起来,“因为桥桥哥哥一定会飞黄腾达,到时候我就是他包养的小情人啊。”乐乐:“哥哥,什么是包养?”还没等顾郁开口解释,简桥就踢了他一脚,踢得顾郁四仰八叉趴在床上,给掰着彩页纸的乐乐行了个大礼。“你怎么什么都跟小朋友讲?”顾郁理直气壮,“我对他进行家庭教育!”简桥啧了一声,扬了扬手腕,猛地扑上来,“我现在对你也进行家庭教育。”晚上,画舟堂四个人一同出去吃饭。路过吵嚷的夜市,从里面远远飘来香喷喷的油烟味。几个吵闹欢脱的中学生从他们身边窜过,兴奋地喊着某某路边摊是世界美味。“哥哥,我也想去路边摊,妈妈都不准我去,说那是没素质的人才去的。”乐乐突然仰头看着顾郁。“好,哥哥带你去。但是你要知道,从根本上讲,每个人都应当被尊重,每个生命都值得被敬畏,知道吗?”顾郁蹲下身,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乐乐一头雾水,倒是回答得十分实诚,“……哥哥,我没听懂。”“……”顾郁沉默了一会儿,接着说道,“我的意思是,吃路边摊的人不是没素质,不可以简单地给别人下定论哦。”“那吃路边摊的都是好人吗?”乐乐又问。顾郁无奈叹气,“你这是经典的三段论式错误推理呀。”“一天天的,别老跟孩子讲大道理,要举例子懂不懂!”顾千凡往顾郁胳膊上抡了一拳,顾郁疼得一抖,“知道了爷爷。走吧走吧。”“你不是说要带乐乐吃路边摊嘛?”顾千凡问。“下次我单独带他去,那儿油烟大,对您身体不好。”“嗨,多大点事儿,我不打紧。”顾千凡笑呵呵地摆手。顾郁低头看向乐乐,期盼从他眼里看到理解与妥协,不过乐乐也期盼地望着他。他示意爷爷和简桥先走前面,蹲下来看着乐乐,“爷爷年纪大了,那儿环境不太好,我们不能带爷爷去对不对?”乐乐疑惑地看着他,“可是刚才爷爷说没关系呀。”“也不光是因为爷爷呀。你看,桥桥哥哥从来都喜欢清静,”顾郁拉着他的手循循善诱,“哥哥说过,桥桥哥哥特别娇气,被我宠的。你要是也喜欢他,就要宠着他对不对?”“好吧,”乐乐终于让步,“可是哥哥把他给宠坏了,我上次看见桥桥哥哥偷偷翻你的手机呢。”……震惊!顾郁是真没想到简桥会翻他手机,一方面是对于简桥,他已经没有什么不能说的秘密了;还有就是,他的手机从来没有密码,简桥有时候会直接拿去用一下,完全没有必要私下悄悄翻看什么。他拉着乐乐往前走,乐乐却突然站住了脚步。顾郁:“怎么不走啦?”“哥哥,我好累噢。”乐乐细声细气地答道。“……啊。”乐乐仰头,再次充满期待地看向他,“哥哥,你可以抱我一会儿吗?”顾郁:……乐乐:“就五分钟好不好?时间一到我就下来走了。”小家伙没有履行承诺,因为他在五分钟之内迅速地睡着了。顾郁看着怀里呼吸匀称的小孩,突然觉得这样也挺好的,他甚至有点儿羡慕乐乐。起码这一次,带走小孩的是妈妈。要是当时田云珮和顾天柏离婚的时候,带着他的是妈妈,就好了。不过这样想想,如果能让田云珮长点儿记性,让顾郁成为那个不讨喜的反面教材,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情。起码,乐乐现在很快乐。当夜,顾郁洗完澡擦着头发出来,把偷翻他手机的简桥桥逮个正着。“干嘛呢?”他一跃扑到床上,使劲把脑袋往前探,“被抓现行了吧!”简桥伸手捏了捏他的脸蛋子,把手机扔到一边,“不行啊你,最近都没有新素材,没什么意思。”新素材?顾郁疑惑,脑筋一动,突然反应过来,“你偷看我的360度无死角自拍?”“还无死角呢。你会不会拍啊,全都是死亡角度好么,也就你那张脸还挺耐打,”简桥笑了,补充道,“不止。”顾郁小身板儿一震,“还有我自以为上台领国际翻译大奖的模拟视频??”简桥很是严肃认真地点了点头,“你的获奖感言很感人,竟然还提到了家里的两只狗。”顾郁心头又是一紧,“你不会还看了我和顾来福跳的交谊舞集锦吧?!”简桥郑重其事地点点头。夜色还不算特别昏沉,顾郁自知羞愧难当,已经在旁边用被子捂着脑袋睡了。简桥关掉床头灯,靠着枕头,在昏暗的光线里拿出顾郁的手机,解锁,带上了耳机。他点开录音,熟练地在数不清的录音文件里找到一串编号,指尖按下去。耳机里开始播放一首舒缓的安眠纯音乐,伴随着雷雨的白噪音,轻缓地流淌着。不过音质不太好,明显的录的。过了一会儿,耳机里的音乐依旧在播放,一个轻轻的声音却突然响起,仿佛贴着脸颊耳语。“简桥,我很喜欢你,是那种想要白天看着、晚上守着的喜欢,那种亦步亦趋、寸步不离的喜欢,”顾郁说,“可我不敢跟你讲,也不敢问,你是不是喜欢我呢?我很小就知道,拥有的一切有一天都会失去,我可以接纳这些。”简桥没动静,顾郁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软弱地开口,“你可不可以做个例外啊?”依旧没有回答,良久,顾郁自顾自地轻声道:“简桥,你想过未来吗?假如过了十年,你会成为有所领悟的艺术家吗?我会变成我梦寐以求的样子吗?”“简桥,十年之后,我们还会在对方身边吗?”音乐渐渐弱下去,接近了尾声。“晚安。”顾郁说道,关掉了录音。简桥取下耳机,回味着方才录音里顾郁说的每一句话。这段音频录制于大约两年前,要不是偶然听到,简桥不会知道,原来那时候,顾郁心里有那么多的小心翼翼和不确定。现在他确定了吗?他对他们的未来有信心了吗?是否坚定地相信他的简桥桥会成为大画家,自己会成为梦寐以求的顶级翻译呢?是否笃信,十年之后,他们还是会过着相看两不厌的生活呢?昏沉的光线中,简桥倾身靠拢,轻轻拉下被子,夜色中露出顾郁被闷的红扑扑的脸颊,双眼紧闭,呼吸平稳。这么快就睡着了,看来和顾来福三番五次跳交谊舞的顾小宝也没有多羞愧嘛。简桥拿着顾郁的手机,打开了录音,开始录制音频。夜色温和,月光莹白,他张口沉声唱道:“门前大桥下,游过一群鸭。快来快来数一数,二四六七八……”唱完之后,他想了想,轻轻说:“会的,都会的。”简桥揉了揉的他的脸,俯身在他额头落下轻轻的一个吻。窗外一阵风吹进,轻飘飘的窗帘被扬了起来。简桥像往常那样,伸手挡在他耳畔。“晚安。”作者有话要说:顾小宝这段录音是在第35章录的。:)我写得好平淡,因为很快就要完犊子了。☆、62就是这一年夏秋时节,被几位前辈捧在心尖儿上的明月,果真飞黄腾达了。遇到周教授之后,无疑获得了许多机会。机会摆在面前,最要紧的还是真本事。不过对于简桥而言,最不畏惧考验的,就是他这一身自幼沉淀的实打实的创作能力。有人把他之前的作品翻出来找茬,却发现个个都匠心独具,每一幅都还挺经得起检验的。于是他的作品接连参加了几次大型展览,也得以闯出艺术圈,创造了一些商业价值。就连班上同学用的笔记本、穿的卫衣都融合了他设计的图案和国风元素。这下子,“明月”这个名字,真切地有了一些知名度。简桥常常觉得自己何德何能,被德高望重的大师们偏爱至此。在他心里,也并不认为陡然被关注是一件好事情。一直以来,那个绘画多年的明月,从来都是稳扎稳打、步步高升。突如其来的聚焦,反倒让他无所适从了。在其中,顾千凡出了不少力,不知是不是来回奔波累倒了,换季的时候身体就不太好。顾郁成天忙着画舟堂的事情,加上照顾老头子越来越无微不至,学习上的事情更忙不过来,搞得他心力交瘁。不过冷清公开色弱之后,各类合作和机会都沉寂起来,便和易向涵接手了画舟堂的很多事情。“你别跟他们计较,都是一群不识货的。水墨画多好啊,仅次于我画的小胡同了,”易向涵一路猛夸,“我就特别喜欢水墨画。但我性子急,画不好,你看你多厉害……”其实冷清从来都不在意别人怎么说,但没告诉易向涵。于是一代女皇就隔三岔五地安慰开导他,虽然在耳边挺吵的,但习惯了也还好。“写字也是你最好看,多有气概啊,你就用徽州墨。”易向涵买了一堆画材,嘴里没完没了。她也很是无奈,如果她不说话,难道等着木头开口吗?世界从来都不缺巧合,尤其是你没好好打扮的时候,和前任在某个街角相遇。远远地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易向涵就能万分笃定那是老郑。她不想显得太心虚,昂起头颅十分骄傲地从他面前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