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崇律!”江崇律发现左后侧轮胎憋了不少,正直起身想打电话,就被人推压在了车门上,力气不小,顾栩压在他肩膀上,金属的声音闷响过后,江崇律在耳边听到他咳嗽了一声。“顾栩?”“嗯。”他疑惑的转头,顾栩没动,随着他转身的动作依然趴在他怀里,他身后竟站着个人,表情十分凶狠,一击不成举着球棍就要再砸过来,江崇律那短暂的时间里竟完全反应不过来,他看着顾栩不闪不躲,伸手抱住了自己的脖子,全身更是用力的贴紧了自己,紧紧闭着眼睛,长睫闪动不停,他很怕,却全力的护着自己,把自己的薄薄的脊背放在了外面。等江崇律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怒气大过了惊吓。他一手侧环着顾栩,条件反射往前狠狠踢了一脚。棍子落地,那人要捡,又是被一脚踢中,等他还能半弯起身子,棍子已然被江崇律踢的老远,那皮鞋的尖踹在胸腹相当痛苦,江崇律却连踹几脚,直到那人倒在地上直不起身,他身量高大,眼里全是暴怒,站在那里的样子看上去非常可怖。顾栩倚在车上,捂着嘴咳了几声“要不要紧?哪里疼?”江崇律声音还很冷静,手下却非常不知所措。顾栩紧紧闭着眼睛的样子叫他心里脑子里断了数根神经,那一记闷棍砸在后背不知道多疼,他既想立即查看他的背,又怕他着凉。然而顾栩其实是感觉不到疼的。他闷闷的咳嗽,看着江崇律一脸平静却眼神着急慌乱的样子,心里竟是一暖。顾栩,这样真的很贱的。可是即使是这样,他还是想趁机让江崇律急一急,这样看上去好像就会显得特别在乎自己。他以前好像很擅长这样拿捏江崇律,只要这个身体受点伤,他就会露出不开心的神情,顾栩很喜欢那样的表情。但又和现在有些不一样。“江崇律,你生气了吗”他看上去是真的着急了,有些不知所措的望着低低咳嗽的顾栩。“我打了电话,马上会有人来带我们去医院,哪里疼你先告诉我。”“我现在说疼,你是不是就不会再生气了。”顾栩咳的眼角发红,却还能笑得出来,语气像是玩笑,江崇律却急的不行。“我再也不会生气了”江崇律说“因为你不需要这个身体了呀。”顾栩这句话说完,江崇律的表情彻底的僵在了脸上,眼神里漾出了些复杂的情绪,像是难过又像是疼痛。顾栩被这个表情取悦了一样,主动又靠回了江崇律身上。他轻轻伸手圈住了江崇律的腰,极温顺的贴在他心口,可江崇律却不敢碰他。“疼的,很疼,你抱着我吧。”还是舍不得,顾栩把头往里埋了埋,等双腿落空,整个人被抱起来时,他又觉得安心起来。顾栩就是典型一个糖能收买的人,只要是江崇律给的。江崇律曾说顾栩爱练七伤拳,伤敌一千伤己八百,其实并不是,顾栩练七伤拳,常年是为了伤敌八百而伤己一千,而且伤了人八百还要给人糖吃,。仔细想想,大概确实是很没出息的,顾栩无奈的摇了摇头。警察一来,江崇律就带顾栩去了就近的医院检查。幸好顾栩穿的衣服厚,棍子敲的狠,背上只留下长长一道淡青色的痕,估计过几天就会变成青黄色。江崇律看着他极薄的背满眼痛色。他有些自责,也为顾栩说的话感觉伤心。然而他却不能怪他,有些事情,顾栩不愿意提起,只是不愿意而已,既不是忘记,也不是理解,更不是原谅。顾栩从来没有原谅过他,更没有忘记过,顾栩不愿意的时候就不想提,顾栩愿意的时候就可以在任何时候拿出来刺他一刀。疼的,很疼,可江崇律也知道,即使再疼,也不如顾栩曾经承受过的万分之一。行凶的人很快就被查明,竟是温鸣的舅舅。温鸣出事后,温廷海夫妻四处求人,温廷海懦弱,江合在上,自然也知道温家不可能多事,温鸣母亲的娘家更是无权无势,唯有跟温母一起长大的小弟非常疼爱这个侄子。他还没有婚娶,孤身一人,恨急了江崇律便想着教训他一顿。这才有了这桩事故。温家的那对父母不敢上门,江晴倒是来了一趟。她还有点眼色,不敢在家里提起温屿,只是劝江崇律看在温家的面子上,宽宥温鸣个几年,也不要同他莽撞的舅舅追究。然而江崇律实在烦得很,既弄不懂为什么要宽宥,更不明白为什么不追究。顾栩背上渐渐显出青黄色的痕迹,在瓷白的身体上格外刺眼,近几日一直闷闷的咳,睡着了咳得更严重。江崇律一想到这个就生气的很,表面没有说,却对江晴的劝解格外反感,江晴煲了一桶骨头汤,江崇律说顾栩不喜欢喝,又让她带回去。江晴低低的叹气。然而谁也没有想到,就在这天晚上,监狱里刚呆了几天的温鸣就死了。毒瘾摧毁了他年轻的身体,监狱中的暴力随处可见,据说是毒瘾发作,又跟人起了争执,不小心被人推了后脑着地,当场死了。这个消息自然是周恒说的,他婉转的提醒着,温家可能是觉得江崇律蓄意报复下的毒手。江崇律听了简直莫名其妙。温鸣的舅舅刚袭击了自己,误伤顾栩。他还没计较,才关了几天反而还有理了。温氏没有动静,异常安静了几天。江崇律也丝毫没有唏嘘这个年轻的温家血脉。他有太多事要忙,安排了人去吊唁,给了比不少的慰问金,便很快就把这件事抛在了脑后。第67章莺飞草长,陈伯种的两棵树熬过了寒冬,生命力强悍,竟早早的透出了鲜活。陈伯时常照看它们,非常欣喜。温鸣的事情一出,公司一时间被捧成了媒体开年来的第一波热潮。这波热潮连带着各个督查部门盯紧了江合,江崇律为此更是忙碌上火。感到自己真正能在江合插手的事情已经不多,顾栩遂他的意按部就班的在每个周末轻松放假。开了春,但寒气更甚,尤其是早晚间的半山上,成片的雾气笼罩,屋内温度过高,玻璃就形成水雾朦胧,顾栩近来总觉得胸腔心口间沉闷坠重,药吃了不怎么管用,常常下楼在院子里或者山路上散散步透气。此刻觉得呼吸轻松了些,便端着茶杯看那两颗银杏。“小…”顾栩偏过头,陈伯站在原地显得有些失措,他没忘记江崇律交代过的事情,但每当顾栩站在窗子前,他看着相似的背影心里总是酸涩的紧,偶尔一出口就是念错了名字,这种事情发生了不少回,却不知道顾栩听见了几次。“对不起,顾先生。”顾栩心情算不上好坏,他其实不仅听陈伯念错过名字,还知道陈伯有时候会悄悄的弹奏一段参差的钢琴。他并不愿意为难一个老人顿了顿,他把眼神放在了窗外更远些的地方“跟我讲讲他吧。”陈蒙有些犹豫,直到顾栩在窗边坐下,他才拿着毛毯走过去。“窗子旁边凉。”“你以前也是这样照顾..温屿的吗。”提起这个几乎要被尘封的名字,陈蒙心中满是遗憾,他轻叹口气,露出了一丝苦笑“谁说不是呢。”“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很可怜的人,一个可怜的孩子”脑子里出现了那孩子娇贵单纯的一张脸,陈伯的神色都漫上了久远的温柔,他挑了几处生活的细节娓娓而谈,记忆没有颜色,但飞扬的眉毛弯起的嘴角无一处不尽是长辈的怜惜和疼爱。“他过得好吗。一直以来”陈蒙摇摇头“哪里会好呢,得了这样的病,这些年就全身的血都不知道被洗了多少遍,更别说吃过的药,挨过的针,哎,虽然生在了有钱人家,受的苦不比任何人少啊。”也会很疼的吧,杯中的水突然就凉了下来,虽然从未有人对他提过温屿的名字,可再次回到这里,却能感觉到江崇律明显的压抑了这个名字,这个人不会再出现在世上上,这个名字便也被藏了起来。也许自己是真的自私吧,顾栩闭上了眼。知道他过得也并不好,知道他也在痛苦中求生,知道他这么多年来同样的苟延残喘,他第一个感觉竟不是同情,而是深深的安慰,一种被平衡的满足。啊,原来他也过得不好。可他走后,自己又每每会在相同的静夜里屡屡听到他在叫自己的名字,小心轻声又带着讨好的。听上去有些可怜,有些难过。如果从没有分开过,会是什么样子呢。有个真正疼爱弟弟的哥哥,是什么样子呢。会像爱哭的温屿一样捧着他的手掉眼泪,还是会像卑鄙的温屿一样慷慨就义不留余地。如果曾有一个人让另一个恨到骨头缝里疼,但这个人明明无辜又弱小,最后还因自己而死,那这个人就应该愧疚反思,就应该感动感恩吗。应该。但是不会是顾栩,他被动的人生,唯一能做的也就是不被感动。太容易被感动的人,下场都是很惨的,他的惨已经足够了。当顾栩意识到自己嘴巴里出血并不只是在刷牙时出现时,他只是发了会儿呆。江崇律打了个很长的电话,眼神温柔,语带笑意。他没有避开顾栩,而是跟顾栩谈起许止萦又去了美国看望她新出生的小侄子。她说美国的天气很好,空气也很清新,去了那边整个人都会轻松很多。说这些话的时候,顾栩正在系江崇律的领带,那极寒地区的雪松气息拂面而来,明明是近在迟尺的眼睛却迟迟落不到重心。江崇律偏爱窄一些的领带,看上去很是清爽整洁,非常贵气,顾栩拉好节扣,笑着问道“你是喜欢许止萦还是想去美国?”江崇律抬起的眼睛,一怔之间,竟忘了说话,他偏开头碰了碰顾栩额边碎发。“我只喜欢你。”顾栩又笑了笑,好似对江崇律愣怔的表情和说了的话全不在意。“我知道。”“顾栩”江崇律皱了皱眉,因为他没有得到他想要的回应。然而顾栩也没有看他,他背着身,在柜子里拿出大衣,套在空旷的衬衣外面,边整理自己衬衫的袖口边说轻松的说道“没关系”他的没关系是指,我知道你只是喜欢我,只能到喜欢我为止,但是没关系。喜欢我没关系,喜欢许止萦也没关系,喜欢谁都没关系。江崇律却有些紧张到发汗,他走过去扳过顾栩的身体,企图在他脸上找出些伤心难过或者违心的情绪。然而都没有,他拍拍江崇律的手说“该上班了。”江崇律觉得什么都不一样了。第68章梁纪这段时间不在公司,过完年去了加国部署工作。这些天江合宣传部使了各种手段在挽回江合的声誉,媒体有如狂蜂浪蝶,整日的在公司转悠,企图塑造一个严谨正派的公司形象。江崇律的姿态摆的低,近来对董事会的各个元老都收敛的很。虽然旗下慈善机构资助的福利院不止一家,但这个关头,能拿出来优化形象的自然都大力宣传。这样的导向里,江合的领导层在这个正月的尾巴上对福利院进行了春节慰问。福利院不远,车况顺利的情况下一小时车程,现在的福利院已经完全不符合小说设定了,福利院的小孩子们不脏不破也不阴暗。他们站成两排欢迎,个个都像个小太阳,笑着打招呼,叔叔长叔叔短,有些年纪稍微大一些,十岁左右,有些懵懵懂懂走路晃来晃去大约三四岁。他们都因为江合的资助接受十八岁前的所有教育学习。和正常的小孩子没有两样,甚至在江合集团全都有优先录取权。这种优待是会令整个社会都惊讶的。媒体、舆论会把这件事夸成什么样的善举,顾栩可想而知,但是谁也不知道。这些福利院为谁而建,为何而名。那些幼小懵懂的孩童,单纯干净,享受着江合的善心,从小就会在学习的内容里附送对江合的感恩之心。他们眼中如果有神,那一定也是江崇律的名字。其实也没什么过分的,自带对社会有利的条件,是一种天赋。比如江崇律的能力,比如冷怡婷的脸。比如,和顾栩一样的,这些孩子的血型,这些孩子潜在的基因点。他们被优待的理由,最早就是为了温屿,多么令人心惊的用心,而顾栩从很多年前就知道了。一个人的强大之处在于无坚不摧,无攻不破,江崇律在这条路上披荆斩棘,为了江合,为了温屿,走了很远,也不会停歇,因为不能停下来,所以对这两个因素以外的东西,都有个限度,叫“为止。”而顾栩就是那个为止,他甚至还附带个强大技能,正好跟江崇律相反,叫“不攻自破”。江崇律在人群之中,他不喜欢被采访,更不喜欢过度曝光,但他那张脸,长了眼睛的媒体或者长着眼睛的人民群众是不会放过他的。顾栩则更乐于站在树下,强光穿不透葳蕤的枝叶,被稀释的三三两两有一种不甘不愿的温和。一颗崭新的黄绿□□球滚到了脚边,顾栩向来非常不喜欢黄色或者绿色,他更不想去捡。于是他回头一看。一个小豆丁正在不远处望着他。大约七八岁大,他皱着眉,穿着和在门口迎宾的小朋友们不同的背带裤,五官清澈,高鼻梁,冷白色皮肤,有双很奇异的深蓝绿的眼睛,顾栩本以为那颜色只是反光,直到被那大眼睛瞪了一眼他才有些惊讶。顾栩不喜欢小孩子,但可以让自己看上去很亲切,正如他对江源一般。“是你的球吗”球还很新,只是这孩子看上去脾气不大好,不理人也不动弹。那脸上的表情似乎还有些怨怪为什么顾栩不把球捡起来给他。于是顾栩捡起了球。“呐,给你。”小豆丁看了看他,也不伸手接过去而是走到树下的椅子上坐下了,眼睛继续盯着顾栩。他看上去太凶了,凶的有点可怜。他只靠边坐了半侧椅子,显然是想要顾栩坐过去,甚至不惜抛个球过来骗自己,顾栩下意识看了看面前的人工湖,怕不是传说中会七十二变的水猴子成了精。顾栩拿着球,坐了过去。“你不要球了吗。”球很干净,也很新。这个小孩子也很干净,精致漂亮,一点也不像福利院的孩子,谁会遗弃这样的孩子,也许只是走丢了。小豆丁摇摇头,目光有些软,落在顾栩的衣袖上。顾栩以为他在看自己的手中的球,便递了过去。谁知道这孩子看了顾栩一眼,半晌却伸手摸了摸顾栩的袖扣。这孩子眼睛是非常深邃的蓝绿色,在外国人里也不多见,像非常清澈幽深的湖底透出的光,很是迷人的眼睛。他不喜欢孩子,可是喜欢好看的事物。这孩子只摸了一下,就缩回了手。顾栩的衬衫袖口,常常和江崇律的混用,今天就是随手拿了他的扣子,他的扣子一般都相当的贵,顾栩从来没开口问过价格,以至于他也是此时才研究了下,这可能是颗藏青宝石扣。钻石会在某个角度反射光,光芒璀璨,但远比不上这双眼睛美丽。顾栩静静的坐着,这孩子一直没开口讲话,也这样坐着,偶尔看一眼这颗石头,又会皱着眉头转过头去。许久,顾栩才意识到,他可能是不能开口讲话,心里又多了一些疼惜。江合的领导们不会驻足多久,他放下球,从口袋拿出一块巧克力,送给了小豆丁。“我叫顾..顾羽,羽毛的羽。我下次来看你的时候,你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好不好。”小豆丁的眼睛看过来,冷冷的,又像是有些委屈。顾栩笑了笑,又把袖扣摘下来递过去。“球给我,这个给你。”小孩子的眼睛瞬间亮了一下,他看了看顾栩,白白的小手伸过来,却还是的只拿了巧克力。他孤独又凶恶的样子,可怜又可爱。知道顾栩起身要走,也不抬头。顾栩摸摸他细软的头发,果然又被瞪了一眼,也许是相似的东西,才引来这小豆丁的关注,他不知道这孩子发生了什么,但每个孤独长大的人,都至少该有一段不想忘却的记忆,比起顾栩想记得顾至远的肩膀顾至远说过的话顾至远灰色的背心,这孩子只想记得一颗扣子而已。他把袖扣藏在小豆丁的衣服口袋里,拿着球走了。没有人会记得这颗不小心掉了的扣子,顾栩也会很快就会忘记这双眼睛。第69章江合的温情牌打了几天,热度之下,董事会个个面带红光,连带着江崇律的心情也好了起来。顾栩丢了一颗袖扣,他不说,江崇律这辈子估计是发现不了了。这几天发生了一件小事。陈伯用炉子蒸了一碟蛋羹,顾栩去端的时候没注意,双手去把它拿了出来,蒸汽和高温把他双手烫的又红又肿,指尖全是水泡,他把蛋羹放在桌上,盛饭时才发现手上通红,他皱着眉想着怎么消掉这些泡,江崇律已经黑着脸在他耳边大吼。“你在干什么!!你是疯了吗!!”如此高分贝,顾栩当场就不小心捏破了泡,献血顺着手指往下流,他也是呆了一样。陈伯满脸的讶异惊吓,急的找烫伤药。江崇律脸色红的泛黑,掐着顾栩的手腕,眼神凶狠,从小养成的超高修养也让他忍不住差点就要爆粗口。十根手指,根根都是水泡。唯独他本人一脸迷茫,仿佛丝毫感觉不到自己做了什么。多大的心才能下得去手。“你狠,你真行。”想也知道被他掐着的手腕一定要青紫几块,顾栩皱着眉往回缩。“我怎么了。”“你怎么了?我看你是疯了。”“放手”“放手?放你再去煮一煮这手?你是有多讨厌这双手?嗯?刀切不掉现在改用烫的?”江崇律瞪红了眼睛,顾栩不痛不痒的神情格外刺眼,他不仅不再把自己的身体发肤当回事儿,做点伤己不利人的事简直顺理成章手到擒来。江崇律气的很,陈伯拿了烫伤药和药粉,江崇律拖拽着他,把人压坐在沙发上狠狠道“你不怕疼,你就一声都别吭。”顾栩的鞋掉了一只,抬头淡淡的望着江崇律。江崇律立即就想到了当时他脚上指甲掉了半片,血流了整个鞋子,地毯床上都有,也不吱声,就等着自己发现,好让自己愧疚难过的心情。他往那十指上倒药的手是抖的,心里憋得是怒气,掐着顾栩的手腕都是一圈的红印。陈伯戴着眼镜来捧手指,边安慰着顾栩,没关系,是很疼的。然而顾栩真的一声没吭。江崇律抬头继续恶狠狠的瞪着他,他觉得自己这辈子可能都不会这样生气了,然而顾栩笑着说完一句话,他就改变了这个看法。他十分没有修养的一脚踹翻了茶几,茶杯茶壶滚的碎玻璃滚的到处都是,里面还有陈伯最喜欢的一只龙泉青瓷。顾栩笑着说“我真的不怕疼,一点都不疼。”然后他抽出手,赤足踩着一地的玻璃渣踏出了客厅。江崇律气到不得不闭着眼睛,才能避免自己把顾栩拉过来揍一顿。他经不起揍,经不起打,就各种挑衅肆意的捡着自己的痛脚来戳自己。陈伯扫去一地的碎渣,倒来一杯热茶,发出年迈的叹息。“他到底想要什么。”“是我还不够好吗。”陈蒙心中隐隐觉得不对,他曾是个医生,对人体病变仍有着敏锐的直觉。“小律。恕我僭越,我看着你长大,知道你的苦,可是有得就有失,我想你外公、妈妈在的话,也一定希望你不要走得太远,至少不要一个人走得太远。”“陈伯,我只是..”“你只是太累了,一个人走得太快,太远,就会这样,追着你的人很累,你自己也会很累。”江崇律撑着头,茶水滚烫,袅袅热气中看不清一张脸的表情。“小律,小屿已经走了,他走之前把一切都放下了,因为放得下,所以不留恋。你呢。”“你如果没有放下对顾先生的成见,却强迫自己照顾他对他有责任的话,再多的好也是伤害。”“我对他没有成见。”陈蒙抿了抿嘴角“你没有放下他伤害过小屿,也没有放下过小屿的死。”江崇律不想去回忆,所以沉默的不再出声,陈蒙说的不错,他没有放下过这件事,没有放下过对顾栩的成见,他只是选择性的忘记,又在对顾栩的愧疚和温屿托付的责任里反复徘徊。他只是不想想清楚,也不想去面对这样的顾栩。他们之间一团糟,各自心里都卡着刺,却都因为某些原因忍着刺在一起依靠着取暖。顾栩对自己的残忍和漠视让他心惊,他很清楚的明白他是不想失去顾栩的,想宠着他,陪着他,给他想要的,可是他已经不清楚顾栩想要什么了。江崇律疲惫的撑住额头。“我已经尽力了”顾栩因为半途的眼前昏暗停驻在客厅的柱子旁边,这个家里,最大的不好就是有点大,绕不出去。他看看自己的十根手指,某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又恢复痛觉,好像是能感觉到疼痛的,十指连心嘛。顾栩眨眨眼睛,等眼睛能看到光,快速的往反方向慢慢的扶着墙走路,他以后也许还要一个人这样走很远的路。天光散的晚,他坐了一个下午,天边的橘黄才渐渐变得又黑又暗,天上没有星星,最亮的一颗大概就在江崇律眼睛里。他是个善良的人,几个小时前生气的不能保持风度,几个小时后就来查看他的双手双脚。于是顾栩又慢慢的在想,尽力了是什么意思呢。当医生带着一脸的肃穆庄重走到家属旁边,沉声说“对不起,我们尽力了”。是这种意思吗。可能还会带着一丝遗憾,或者是惋惜。遗憾自己无能为力,惋惜世上又少了一个人。到那个时候,他的家属又是谁。谁要把他的尸体骨灰领回去,谁要做他的家属呢。想想还是有点难过的,每当这个时候,就又想怪顾至远。他真的走的太早了。江崇律看他的眼神变得有些哀伤,有些无奈。顾栩望着江崇律,还是笑了笑,笑的时候没有声音,哭的时候没有预兆,他刚回来时常常这样在半夜无声无息的哭,像个委屈害怕的小孩。现在却是睁着眼睛看着自己笑着哭,无声无息,江崇律有些失措,他又用紧张着急的语气问“怎么了,很疼吗。”“嗯。”顾栩眨眨眼睛,几根睫毛黏在一起,很是乖巧可怜的模样。江崇律于是又来轻轻看他的手指,在看到手腕一圈红紫时眼神一顿。轻轻的揉。他半蹲着,揉的专注认真,看上去特别像一个深情的爱人。顾栩曾经对同性恋这个东西毫无知觉,甚至觉得能让一个同性看上喜欢的,必然是优秀到无可替代的,就像江崇律这样,也总以为爱一个男人,要比爱一个女人更纯粹干净的多,只是没想过,得到一个男人的爱,太难了。顾栩坐在飘窗上,头搁在膝盖上,伸出的手被握在江崇律掌心,江崇律叹了口气。“不是不疼吗,现在知道疼了?”顾栩闭着眼睛,低声道“疼的。”只是他实在装不出疼痛的表情,他心脏闷的极其不舒服,仔细看就会发觉他的嘴唇又干又白,江崇律如果没来,他现在就会爬到床上,盖上被子,再拿手压在心上。只是江崇律没有去看。他想着陈伯的话,陈伯觉得顾栩真的不觉得疼,可能是心理出现的问题,自虐倾向,要他注意。江崇律便觉得顾栩只是太孤单,像个太想要得到爱的孩子,哪怕博得自己的一点关注都好。就像此刻,顾栩会告诉他疼。会撒娇一样轻声叫自己抱抱他。这些江崇律其实都愿意去做的,只要顾栩乖乖的,不再伤害自己,他甚至可以无时不刻抱着他。顾栩睡着后,江崇律就把他放在了床上。被子里放了电热毯,温度不高,他会睡得好一点。他不恶劣的时候,其实很乖,很小,他这个样子,受一点伤,都会叫江崇律心里扯得痛,怎么可能忍心不对他好,离开他呢。所以他有时候是真的不明白顾栩在想什么。顾栩并没有睡着。他只是觉得昏沉不舒服,闭着眼睛才能看不见转来转去的房子棱角。他得用力在心口锤了两下,才觉得有所缓释。很好笑的,以前江崇律因为温屿对自己不珍惜身体的行为生气,如今因为想博得关注不珍惜身体的行为大发雷霆,这俩句话如果能写成对联,横批一定是尽力而为。他在曾经很长时间的昏迷中,导演过一场世上最美的梦,梦里在很小很小的时候就遇见了江崇律,然后一起长大,一起创业,相知相爱相伴一生。要看着这个人从凶巴巴的小豆丁,变成有棱角的小少年,再长成冷淡的青年,后来变成青柏雪松的中年,再变成满头银发依然风度翩翩的老年,要他每个阶段都在自己身边。幸好,幸好不是真的。顾栩想着自己这么偏执变态的人,估计忍不了江崇律长大,可能从小就怕江崇律长得高长得帅长得白,说不定要喂他喝洗衣粉给他涂黑色水彩笔把他变得又笨又傻又不好看,留在自己身边哪里也去不了,谁也不喜欢他。这样残害他,实在是太无良了。如果真的一起长大,估计不是自己抑郁崩溃而亡,就是江崇律被自己折磨的早夭而死。不行不行的。他不想江崇律死。他要留江崇律在这个世界上,好好的活着,要过着世界上他最想要的生活,还要遇到他最爱的人,最好像自己爱他的那种爱法,然后让他尝尝这个滋味。俗话说得好,世道好轮回,谁也别放过谁。第70章趁着大家情绪都不高,江崇律还是抽空跟顾栩提起去美国的事情。他敛着眉担心顾栩会多想,自然也对此早就准备好了一套说辞,但顾栩听了很平静,他说好。只是去之前要办几件事。江崇律很意外,而那几件事还没来得及听完,江晴就打了电话过来,说江铭走了。走了的意思就是去世了。是意料之中的事,他接完电话沉默了半晌,顾栩可能觉得出了什么异常,目不转睛的看着江崇律。看到江崇律不知道要摆个什么表情出来,末了只能摇摇头笑了笑说“顾栩,我爸也走了。”也许是他的表情看上去有点迷茫怅然,顾栩靠着他又近了些,但没有像江崇律想的说出“没事,我陪着你”也没说“还有我,别担心。”他什么也没有说。后来,在江铭这场长久的送别中,又发生了更多事,以至于回想起来才会觉得,这场送别就像是所有人命运的转折点一样,猝不及防,蓄谋已久。江铭退了商界数年,晚年更是堪称凄惶,也许还有人记得他的名字,但最多也不过是几句唏嘘。吊唁的人群一茬接一查,他的葬礼顶着江合的里里面面,声势浩大,一连几天的人流不息,看上去有种暗哑诙谐的热闹。顾栩也穿着黑衣,融在一片浮华的悲伤里,这场仪式是很高档,因为是吊唁显得格外低调,大家都穿着黑色的衣服,盖上难过遗憾痛心的面具,纷纷来入场。江崇律大约多多少少是有些难过的,因为他看上去显得格外的从容雅致,待客有道,应对自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