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若我们从旁来想呢?”她语气轻快,“桓郎君虽是庾家养子,却终非庾家一员。他孑然一身,无父无母。无忧若嫁过去,既不用去孝敬父母,又没有一大堆的兄弟姊妹需要去看顾。”说着,她撒娇似的在临海公主怀中蹭了蹭,“阿母,你知道的,无忧的性子,最是懒散了...若真是一大家子的人,我可没耐烦做个孝顺新妇,一个一个地去将他们照顾周全。”这么一说,的确在理,临海公主心中悲意顿时冲淡了些。却听女儿再道,“再有,桓郎君家世低微,和我们家根本没法比。所以我嫁过去之后,他呀,就只有敬着我的份儿,可万万没有我委屈求全的理。若是不开心了,我便自回娘家来,让他求我回去才好呢~”无忧说得,却也不错。若是真嫁了王家那样的豪门,真有了什么委屈,女儿也只好生受了。无忧地小嘴却是不停,“再有,我听陛下曾经说过,那桓郎君是个不世出的将才。他已经有了陶公为师,若日后能有阿父的提点,往后的前途定然不可限量。”语气一转,她又变得豪迈起来,“女儿从小就想嫁个能收复故土的英豪!所以,女儿也想慧眼识一回英雄。我觉得,桓郎君有此才华,如此重任,今后非他莫属!”曹统听了半天,总算回过味儿来,他沉吟了一声,道,“无忧,那你自己呢?”“我们家不缺吃穿,不为士族联姻,阿父和阿母只愿你婚后的生活快乐无忧。那么,你能说说,你对他本人,又是个什么想法吗?”阿父的问话,总是这么直切中心...无忧小嘴微张,脸色微微发了红似地,轻声道,“我...不讨厌他。”作者有话要说:本来以为今儿能写完的,看来不成了,大转折明天再写~小可爱们,晚安~感谢在2020-02-27 23:56:16~2020-02-28 23:59: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山风岚 5瓶;千秋墨雪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第 39 章桓崇性情高傲, 极少服人。在他的心目中, 若论江左人物, 除却陶公之外,他最敬服的, 还数昔年那闻鸡起舞的祖逖祖豫州。祖逖出身北方范阳大族,为人豁达仗义,少有远志。他有一位好友,名叫刘琨,两人每每谈论时局,总是慷慨激昂。为了报效国家,此二人在夜半一听到鸡鸣,就起床练武。后来祖逖率部北伐, 只用了短短数年,便收复了河南的大片土地,使得石勒部再不敢南侵中原。可这新立得江左晋廷, 本非司马氏正统;就是晋元帝本人, 也无北伐的大志。眼见着祖逖的势力日渐壮大, 偏安的晋廷内部, 对他的忌惮日益加剧。那晋元帝甚至专派了一名不懂兵事的文臣坐镇合肥,专为在后方分化、牵制祖逖的军队。晋廷的脚跟尚未站稳,朝内便是风波诡谲, 明争暗斗,祖逖亲眼目睹了这一切,虽是有心, 却是无力,连最后一道虎牢城的壁垒都没筑完,他便忧愤而死。祖逖殒,晋兵退,后赵再临,中原之地复归胡人之手,北伐大业就此功败垂成。... ...祖逖其人,与诸葛武侯颇为类似,虽终其一生壮志未酬,但众人皆信其始志之不妄,对他敬之、爱之。而桓崇家世特殊,他的北伐之志,比别人来得更要强烈得多,因此他向以祖逖之事勉励自己,甚至每日起身,也是以头一声的鸡鸣为号。可正月初七这天,他比平日里醒来得还要早上半个时辰。桓崇几乎是打个激灵般地睁开眼睛,他向外一望,却见天色还黑着,却又似有些朦胧之意,只有三五颗的星子闪着零零碎碎的微光,连鸡鸣声都未起。他怔怔地立了片刻,待打些冷水,往自己脸上一泼,整个人这才清醒过来。今天,是个极为重要的日子。今天,他要去曹家赴约,与曹统见面。... ...曹宅,位于建康城东的青溪,与他现居的庾家刚好是两个方向。练过武,沐过浴,再用过朝食,桓崇换下旧衣,特意换上了一身年前才做得苍色新衣。待一切整理完毕,时间刚好,他先同庾亮作别,再将那一小包作为见礼的黄芽茶塞入袖中,打马往曹家而行。一早的天色便很是阴沉,桓崇刚出门不久,外头的阴云似乎压得更沉了些,没一会儿竟是稀稀拉拉地飘起了雪。细雪零落,飘飘悠悠,落在了他的肩上、身上。桓崇尝听阿父说起,中原每有泼天的大雪降落,便是久凝不化,总葆晶莹洁白。可他从未见过那样的大雪。他只知道,江左的雪,落到地上便如碾碎的花瓣,同尘土粘在一起。这雪花,在空中之时再是纯洁,一落到地下,也会化作一滩滩黑黢黢、黏糊糊的雪泥,陡然惹人生厌。桓崇皱了皱眉,将斗篷上的兜帽往头上一罩,将马催得更快了些。... ...风雪渐大,桓崇到曹家时,刚过了辰时中。他方将马栓到院外,那一方深锁的大门便打开了,只见一名仆役迎了出来,道,“请问,阁下可是桓崇桓郎君?”桓崇道,“正是。”那仆役礼数恭谨,“桓郎君请随我来,我家郎君正在书房,已候多时了。”桓崇点了点头,随他入内。曹家在建康的大宅,风格与吴郡那处的别院大为不同,此处草木植株,回廊方正,颇有些久违的中原风味。再绕一座回廊,还没走几步,桓崇耳中忽闻前方传来的一阵琴音。这段琴曲之中,感情尤为激烈,其中隐含的郁郁愤懑之感,连他这个不通琴艺的武人都能听得出来。脚步越往前,那琴声便越是高亢。等两人到了书房外,那琴声正值高潮一段,曲势飞扬,义愤之意有增无减。见那仆役要掀帘通报,桓崇忽地伸臂,拦在了他的面前,将头摇了一摇。那仆役顿时停住不动了。隔着竹帘的空隙,桓崇看到了一身白衣的曹统,他坐在琴前,十根手指舞动,手下的调子却是越趋越烈,等那曲调到了感情的最高点,他忽地将手往弦上一按,七弦嗡鸣,戛然而止。桓崇一怔,却见曹统抬起头来,隔帘与他相望,口中不咸不淡道,“桓郎君来了?”他的语气极为平淡,仿佛面前不过是一个初见的陌生人。桓崇亦是隔着帘子,低头向他行了一礼,“曹公。”... ...仆役打帘,桓崇入内。曹统淡淡地瞧了他一眼,道,“坐罢。”曹统的琴台正对面,正放了一个蒲垫,想来正是特意为他准备的。桓崇再行一礼,他将袖中的那包茶叶拿出,双手奉上,恭恭敬敬道,“曹公,此乃昔汉时淮南国霍山一带所产的黄芽名茶。听闻曹公好茶,我寻得不多,还望曹公笑纳。”曹统“哦”了一声,盯着他的目光稍变,再一开口,却讽道,“此茶名贵,郎君好不容易搜到这些,何不留给你君父品尝一番?”正因那茶名贵,以桓崇之力,又能搜得多少,其实个中大半还是庾亮的私人收藏。见桓崇僵了一僵,曹统微微一笑,对那仆役道,“即是桓郎君有心,你就收下。”“吩咐云娘,一会儿便用这黄芽,给我们烹壶茶来。”那仆役点头而退。见桓崇还立在原地,曹统视线一转,语气顿了一顿,道,“郎君?请坐!”桓崇应了一声,忙脱下头蓬,整理衣袍,在他的对面正襟危坐。... ...曹统的态度,与他来时所料,并未相差太多。他当然知道那曹家无忧在曹统夫妻二人心中的地位...曹统又素以口舌著称,此番的讥讽,已算待自己相当和善了。两人之间,俱没开口。曹统的目光,利如刀锋,在桓崇的身上来会转了一圈。桓崇腰背挺直,只垂下了眼睫,不与他对视争锋,却如一块案板上的肉一般,任他打量。少顷,曹统开口道,“桓郎君,托你那好君父的福,陛下此次的赐婚诏书,下得很是及时。”桓崇颔首,想了想,道,“...崇老大不小,孑然一身,君父为我,确是操了不少的心。”曹统笑得讥诮,他将手下的琴弦拨出几个音来,却是开门见山道,“桓郎君,吾今日邀你前来,不是想听这些歌功颂德的废话的!”他嘴上说着,手下也是不停,只听琴音鸣鸣,如洪水流泻,“司马衍对吾儿之心,路人皆知。可曹家与司马家,百年来却是纠缠不清。”“汉末至今,外戚势力何其庞大?!琅琊王氏扶司马睿南渡称帝,存得便是一颗能与司马氏平分天下之心。元会那日,王导反对,就是因为,只要司马氏还做皇帝的一天,曹家之女便不得入宫作后。为后,生出的血脉不仅是司马氏的后代,亦是曹氏的后代。而吾家便极有可能,通过外戚之身,重揽大权,颠覆了他司马家的皇位。”“王导...呵呵,‘王与马,共天下。’除了王家,他不会允许任何人威胁到司马氏的帝位,因为一旦司马氏被废,王家今日的一切便都会付诸东流。为了家族利益,他在此事上必会反对。”“而那庾亮...”曹统将琴弦再拨,却是从鼻子中“哼”出一声,“庾亮虽没有王家的扶立之功,可他自己便是外戚上位,尝过了掌权滋味儿,他又如何肯把这滔天的权柄白白让给别人?!所以,吾想,他定是早早便在庾家的宗族中,为那小皇帝准备好了皇后人选。”桓崇的嘴唇微微动了一下。曹统的话,来得也太过直白了些!见他沉默不语,曹统又道,“桓郎君,我说得对否?”桓崇顿了一顿,道,“我...委实不知其中的这些门道...”眼前这年轻人,仿如老僧入定。曹统怒气涌上心头,反是“哈哈”大笑出声,“桓崇,你好,你好得很!”口中大笑,他的眼睛里却没有丝毫的笑意,笑过数声,他忽然面露悲色,声音愈发顿挫,“此事...实也不能去怪别人,要怪,便只能怪我有眼无珠!”“那日元会,你的头脑的确极快,陛下一语,确是无心,你却能就此利用王导和庾亮的心理,将众人都骗了过去。”话越说,曹统的眉眼越沉,声音也越低,“可是,你却瞒不过吾去!”桓崇猛地抬起了眼睛。... ...“云娘~”无忧在屋中已经接连绕了好几个圈了,她脚步一转,一咬牙掀开帘子,正正撞上了前去给曹统送茶的云娘。“哎呀,县主,你可吓了我一跳!”云娘吃了一惊,险险端住了茶盘。无忧冲她俏皮一笑,大眼睛无辜地眨吧眨吧,鼻子再夸张地嗅嗅,“云娘,这茶的味道好香啊,这是你给阿父烹得吗?”一看县主那欲盖弥彰的模样,云娘便猜知了她的小心思,“县主,现在郎君正同那桓郎君谈话,这壶茶,便是用那桓郎君送来的茶叶烹得。”“喔——”无忧拖个长音,忽地又嘻嘻一笑,“云娘,要不,我和你一道送茶去,好不好?”她将眼睛瞪得圆溜溜的,一迭声道,“我乖乖地,等你过去的时候,就在外头听着,绝对不进去,也绝对不和他打照面。等一会儿阿母若问我在哪儿,你帮我遮掩一二,好不好?好不好嘛?!”自家的小县主活泼又可爱,尤其撒起娇来的那股劲儿,连天上神佛都抗拒不了。云娘拿她全无办法,她犹疑了一瞬,只好道,“好吧...不过,只能听一会儿,若是被公主发现了,我可帮不了你!”云娘首肯,无忧连忙点头。她自动自发地做出极为乖巧的样子,连脚步声都放得轻轻的,便跟在云娘的身后,去了曹统的书房。... ...桓崇回盯了曹统一会儿,唇角微翘,道,“曹公说笑,我一个落魄兵卒,哪里有什么瞒不瞒的?”“其实...若真有瞒,那便是从那年的重九会开始,我便将曹女郎放在了心中。”桓崇微顿了顿,语气格外真挚,“我自知家世不显,配不上曹公之女,这些年间,便只好努力积累功勋,只求有朝一日,可够资格,能向曹公求娶。”“可谁想到,陛下那日的允诺,简直就是天赐良机,我...虽非挟恩图报之人,可在第一时间,还是控制不住地心底的渴望,将求娶一事,脱口而出...”帘外的无忧偷瞧了下他那挺直的背影,再对上云娘望来的诧异目光,她的脸上顿时染上了一片绯色。桓崇容貌不凡,他以十分的热切之姿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不仅没有将未来的岳父打动,反还收获了一枚大大的白眼。却听曹统冷笑一声,“桓崇,吾说过,今日邀你来,不是看你做戏的!”见他还是一副惶恐懵懂之态,曹统将琴声转为金羽之调。只听“铮铮”两声琴鸣,他又道,“你若不说,那便只好由吾来说了。”“桓家从光武帝之后,便是经学大家,族中世代,人才辈出,世为帝师,荣耀门庭。”曹统略微停顿了一下,“此等盛况,由汉至魏,延续百年。”“可有晋以来,桓家却忽然消失了。这件事,身为桓家后裔的你,不可能不知道吧?”听曹彤提及门第隐秘,桓崇再是强压着勃发的情绪,他的脸色,还是在转瞬之间变得难看至极。曹统盯着他,却仍不解气,他语气淡淡,“这奥秘,自然就在当年的高平陵之变了。”高平陵之变,乃晋室发迹的隐私,是司马氏一族意欲掩盖的血腥篡位史的开篇。此话一出,桓崇搁在大腿上的两只手,立刻死死地握成了两颗拳头。“吾曹氏亦是不幸,从文帝到明帝,历代均有大略,却个个天寿不足,全部都是盛年夭亡...”曹统叹了口气,道,“明帝病危之际,让大将军曹爽与太尉司马懿两人共同辅政。可那司马懿老奸巨猾,历经我曹氏三代帝王,他本是文官,又兼带兵,在明帝病危前,便与朝中众人,军队守官预有勾结。”“明帝薨,只留下年仅八岁的齐王登基。主弱则臣强,司马懿与曹爽的斗争也渐趋白热化。终于,在大将军曹爽陪陛下谒陵之时,司马氏发动政变,控制京城,并以‘谋反’之名,将曹爽一党的数十位臣子,全部夷平三族。”桓崇闭上眼睛,长出了一口粗气,道,“不...别说了...”曹统却没有停下的意思,弦上的金戈之声稍停,两声低响后,却又转成了凄凉的楚商调,“司马懿老奸巨猾,深谙诡计,为人暴虐,残酷无情,他的政敌一旦被杀,下场无一例外,全部都是夷三族...甚至连他人已出嫁作妇的女儿都不放过...”“可司马氏又深黯史家之笔无情,在记书时最擅遮掩,故而才过了短短数十年,众人的记忆便都模糊不清了...”“甚至,当今晋廷的许多臣子,只知其然,却不知其所以然...”说着,曹统眼神幽深,缓缓道,“譬如,很多人知道高平陵之变,殊不知,时年的桓家当家、与曹爽关系密切的大司农——桓范,亦是为司马氏所诛的政敌之列。”... ...无忧倒吸了一口凉气。原来,事情的背后竟是这样。原来当年,桓家是为了曹家,才被司马家诛灭...桓崇对此事,是如此地讳莫如深。原是因为,他与当今的天子门户,中间隔了血海深仇。桓崇的额头上,忽地滑下了一颗豆大的汗珠,他先是牙齿“格格”地颤动,紧接着,竟是浑身都颤抖起来,大声道,“你别说了!!”曹统毫不留情,“桓郎君,我不知道你的父祖,究竟是如何从那场浩劫中逃出来的。”“但是从第一回见到你,从听到你自报门户的时候,吾便知晓,你就是那桓氏刑家的最后一名后代。”曹统的话音,极淡,“有晋以来,刑家不少。你方才听了我奏得半曲《长侧》,那作者就是为司马昭所杀的嵇康嵇中散,而其子嵇绍却更加可笑,竟是为了那傻子惠帝折损性命,落个愚忠名号,死后也对不起他的父祖!”曹统嗤笑一声,再道,“桓崇,你的性子中,有相当率直的一面,也有相当机警的一面,却也有相当能容忍的一面...所以,从初见伊始,我便认为,你当不会如那迂腐的嵇绍一般,不顾杀父之仇,反去为那司马氏的皇帝尽忠...”见桓崇向自己望来,曹统微扯唇角,道,“不必惊讶,吾家与司马家亦有深仇。天下反司马氏众多,若说最有理由的,便当属吾曹家了。”“正因如此,吾不得不再深思一层...”曹统的目光,寒如刀刃,“司马衍看中吾儿,你却从中做梗,硬逼着他将所爱下嫁给一名刑家出身的军汉...”“桓崇,我再问你最后一遍,你究竟是真心实意地想娶我的女儿,还是只想从吾儿身上,寻得向那小皇帝复仇的快感?!”作者有话要说:作者:...桓小哥,转折之后,可就是追妻火葬场了...你好自为之感谢在2020-02-28 23:59:26~2020-03-01 01:57: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zklose 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一一 3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第 40 章琴声止, 语声绝。廊下静谧非常, 只有漫天飞雪洋洋洒洒, 扑簌簌地落个不停。桓崇默然无语,半晌后, 他蓦地垂下头去,用力地闭了闭眼,“曹公...真是厉害...”“你把我的底细,摸得一清二楚。而无论好的坏的,话都被你说尽了...”桓崇说着,从胸中沉沉地呼出了一口气。那气音,光用听得,便是极长、极闷, 又极是压抑。曹统淡淡道,“你终于肯说实话了?”桓崇点了点头,他微微顿了一顿, 像是寻觅用词似的, “曹公明察秋毫, 所言不差。”“我, 确是刑家出身。”一句说完,他眉头紧锁,露出极为痛楚的表情, “桓家世代沿袭经学,所求便是为皇家尽忠,不料司马懿暴虐无道。先祖遭祸, 罪及家族,桓家百年血脉...险些荡然无存。”“所以,从一开始,在我注意到那司马家的皇帝对曹女郎的态度格外不同之时,我便起了别样的心思...”他的声音阴沉沉的,“那司马氏夷我桓家三族,我便先夺了那小皇帝心中所爱,饶是如此...也太便宜他了!”然而,他再将眉睫一抬,却露出豁然雪亮的一双眼,“可是,后来——”帘外,忽地传来“啪嚓”的一声碎响。屋中二人皆吃了一惊,却听云娘惊惶道,“县主,你怎么了?!”县主?是曹家无忧?!糟糕!桓崇“腾”地一下,忽地站起身来。... ...无忧的头脑何其机敏。阿父那尖锐的问题一出口,她的脸色便在瞬间由红转了白。她瞠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坐姿笔挺的男子,可他沉默得时间越久,她心中的温度便冷却一分。他不说话,就让她凭白地抱了一丝幻想,让她想去相信他。无忧的眼眶都瞪得微微发起了酸,这时,却见那人垂下头去,开口向阿父坦言了那个她最不想接受的答案。“...司马氏夷我桓家三族,我便先夺了那小皇帝心中所爱...”“...饶是如此,也太便宜他了!”他的语气明明沉得要命,可每一个字落在她的耳中,都好比一口大钟在她的耳边铛铛作响,激得她从头到脚都打起了哆嗦。无忧的心,也霎时间“砰砰”几下,跳得厉害;而她的两条腿,似是承受不住如此剧烈的心跳,一下就软地撑不住了。县主的脸色煞白一片,只见她两腿一软,便要栽倒在地上。云娘唬了一跳,她也顾不得手中的茶壶了,只将托盘向旁一扔,便把无忧扶在了怀里,“县主!!”... ...桓崇掀开帘子的时候,看到得就是眼前这一幕。那曹家无忧被个侍婢半扶半抱,一双眼睛半阖半闭,长长的眼睫些微地打着颤,一张小脸竟比天上飘落得清雪还要白上那么几分。西子捧心,不过如是!桓崇的心脏拧了一拧,赶忙走上前去。那侍婢,正是他在吴郡时所见得那位管事媪母。见桓崇上前,那媪母却是向着他狠狠地瞪来一眼,再低头哄道,“县主,这处有风,我们回屋歇歇去吧。”这时曹统也追了出来,他快速行至云娘身边,将女儿接到怀里,急道,“无忧,你怎么了,身子不舒服么?!”父亲的身体,一向不大稳健。无忧不欲叫父亲担心,她摇了摇头,将气息稳了一稳,顺势扶着阿父的手站起身来。她朝曹统微微一笑,视线再转向云娘,声音有些轻飘飘的,“阿父,云娘,你们放心吧,我没事的...”无忧的唇角,明明都委屈地扁了下去,可现在,她又强自撑着,将那精巧的唇角翘了起来。云娘心疼得无以复加,她刚要开口劝阻,待见了曹统的眼神,又住了嘴,默默往后退了两步。无忧定了定神,她打起精神,再将眼睫一抬,却是直勾勾地向对面几步的桓崇望了去,“我...与这位桓郎君,还有些未决之事,需要商谈一下。”... ...桓崇心中,懊悔丛生。也不知她到底听去了多少,误会了多少?!她...可还愿意给他机会,听他解释?!只见对面那女郎盯着他望了一会儿,她的眼神是那般的专注、那般的明亮,以至于他的后脊梁处都沁出了一层又细又密的汗珠。而那汗珠,很快就把他的里衣打湿了。随后,她离了曹统的支撑,小幅地迈着步子,向前行了几步。桓崇想去扶她,却又不敢真地上前动手。却见那女郎忽而抿起唇角,露出个似笑非笑的神情,口中爱娇似地,“郎君站得太远了,可否再靠近一些?”“无忧私下里有话,想同你细细分说。”她的两道眉,如淮水之上的烟波笼罩,无端地染上些淡淡的哀伤。可她的嘴角,偏是突兀地含着那抹笑意,望之使人神摇。桓崇心中大痛,他几步到了她的身前,道,“无忧,我——”一句话刚起个头,那女郎将小手猛得一扬,动作干脆利落,竟是出其不意地甩了他一个巴掌。... ...“啪”得一声,清脆响亮。不止桓崇,连曹统和云娘都呆在了当场。桓崇慢慢抬手,先不可思议地摸了摸自己的左颊,再以一种极慢极慢的速度回过头来。连那一双望向她的乌珠,闪动了些复杂的光芒。从来在军中的时候,任谁提到他这位桓校尉,不都要赞一句他那灵活的身法?!在战场上,他便是凭借着这身功法,以及那一向机警的直觉避开祸事。然而,在她面前,他训练得再是灵活的身法也没有半分用处。因为,他从来没对她设过防。... ...此一击,无忧调动了全身的气力。一巴掌过去,她以手心震麻的代价,始在桓崇那张白生生的面皮上,留下了一层淡淡的红印。嗯,此人果然脸皮厚极!虽是自损八百,伤敌一千,可乍见他成功被自己打懵,无忧心中快意,总算将方才的那口恶气发泄了出来。对上他的一双黑眸,无忧毫不示弱。她将气一吐,将眉一竖,怒道,“桓崇,你混蛋!”“我是人,不是你们男子之间用来争斗的玩器!”“你和司马家的冤仇,为什么非要将我卷进其中?!”... ...桓崇和曹统的谈话,并未说完。而且,也没有机会说完了。也不知那桓崇是面上撑不住,还是仅有的那点良心发现,挨了这一巴掌后,他也没有辩解分毫。他只是与无忧短短地对视了一眼,再向曹统匆匆行了一礼,便打马离开了曹家。来得时候,还从容昂扬,等到临去时,他的背影却像是一只斗败了的公鸡。以至于每每讲到当日场景,曹统与临海公主,便要一番哄然大笑。顽笑归顽笑,桓崇本人虽是不再登门,可那道诏书还沉沉地压在曹家众人的心头。幸而庾家这段时间来也未强逼,两家便这样含含糊糊地,将婚期直拖到这一年再入了冬。... ...入冬不久,至十一月初,便到了无忧的生辰。而今年又尤为特殊,因为过了这个生辰,无忧便满了十五岁了。十五乃笄年,古来女子满十五,便是及笈成人的女郎了。曹统夫妇不愿爱女受丁点儿委屈,庾家这大半年来又很是安生,于是临海公主借着无忧的生辰之机,邀请了些平日里往来密切的高门女眷,好一同为无忧的及笈礼做个见证。... ...生日当天一早,无忧刚从床上起了身,云娘并一众侍婢便笑眯眯地过来向县主问安。主仆众人说笑一番,不一会儿,临海公主也过了来。女儿家的笈礼,可是女子成人的开端,是一生中的大事,因此临海公主要亲自指点女儿的造型和妆容。有阿母在,屋子里总是闹腾腾的。无忧被众人按坐在了妆台前,她的大眼睛眨呀眨的,不时地往阿母身上瞟去,神色里还带了几分的天真懵懂,好像一只待宰的小羔羊。临海公主笑道,“看阿母做什么?看你自己啊!”无忧“哦”了一声,这才应声向镜中望去。云娘不愧是宫中出身,生得一双打理妆容的巧手。却见铜镜里那人,满头乌丝做了文帝甄皇后的灵蛇髻,再将蛾眉淡扫,唇点朱红。除了头上未簪上那根象征着长大成人的簪子,镜中的女郎好像一只即将转熟的果子,有些涩涩的青,也有些长成的甜。镜中的那人,便是自己吗?!无忧望着望着,心中忽地升了一种恍惚的茫然之感。临海公主见女儿似是眼睛发直,遂坐在她的身边,一并往铜镜中望去,笑道,“看什么呐?都愣了神?”无忧眨眨眼睛,她忽地一翻身,扑进阿母的怀中蹭了蹭,娇声道,“阿母——”临海公主拍了拍女儿的背,眼睛里瞬间涌上些湿意,可一张嘴上笑得全不客气地,“羞羞羞!都成人了,还和阿母撒娇啊...”无忧咧嘴笑了,却是一本正经道,“阿母永远是我的阿母!等我长到八十岁了,变成一个老婆婆了,我还要每日里和阿母撒娇!”这话一出,屋子里的人都被逗笑了。临海公主好笑又好气地捏了捏女儿的小脸,道,“等你八十岁,你阿父阿母早就化成灰了。”“行了行了,别孩子气,一会再蹭,可把脸上的妆粉都花了。”说着,她又起身和云娘道,“我出去看看,你们准备好,再带无忧吃点东西,等一会儿观礼的人来全了,就引她出去行了笈礼。”作者有话要说:小可爱们久等了~感谢在2020-03-01 01:57:43~2020-03-02 10:29: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19097163 24瓶;我是一颗小樱桃 1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