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主回了青溪。”那牵马的侍从回道,见桓崇的目光不善,他赶忙又道,“县主一早就走了,估计不久就能回来。”青溪,便是曹宅。所以,她今天是回了娘家?桓崇点了点头,大步走回了后院。... ...女主人不在,后院安静得很,正屋的房门也是紧紧关闭的。桓崇缓步上前,伸手一推,那房门“吱呀”一声,应声而开。这才短短的一个月,屋里的一切都似乎沾染上了她的气息。...除了他这个名义上的主人,实际上的外人...桓崇轻轻放下门帘,将手上的剑往墙上一挂,再掌起灯,绕过屏风,他连鞋都没脱,就斜歪着俯倒在了那张床上。大床里侧,在她时常躺着的位置,还残留有一丝淡淡的香气。... ...暗香缭绕,散之不去。桓崇闷在那处被褥上,鼻尖大肆地吸了两口,心中却突然感到一丝隐隐的憋屈。...她明明是他的妻子,他却不能亲近她!她不在,他居然只能像个做贼的登徒子一般,靠嗅吸美人残余下来的香气缓解心中的燥郁。那味道,越闻越是勾人;那思绪,越想却越是郁卒。桓崇揉揉头穴,翻身坐起,忽听外面传来了一阵脚步声。“郎君?!”云娘掀开门帘,绕过屏风,见了屋中正立的他,忙吃惊地行了一礼,“方才听报,说郎君回来了。县主今日一早就...”桓崇皱了皱眉,道,“我知晓了。”云娘见他情绪不高,又道,“县主稍后便回。郎君若是不急,不若一会儿县主归来,再一道用饭?”桓崇低声“哼”了一句,冷声道,“等她回来。”“你下去吧。”... ...侍婢们都走了,屋内复归宁静。桓崇的视线四处转了转,略过妆台,再落在书案,他几乎是一眼就瞧见了书页最上面的那张花帖。他清楚得很,若非生了个女儿身,他敢肯定,依曹家无忧这个广交好友、不避士庶的大方性情,定能成为继她父亲曹统之后的又一大名士。...也不知她们这些好摆弄文辞的女儿家,平日里都互相赠写些什么东西。桓崇饶有兴致地坐到书案前,顺手将那花帖打了开来。墨迹深深。短短的三两行字,并不长。一目数行,很快就看过去了。“...唯乞与卿共此一会,不负韶光。衍”尺书虽短,情意绵长。桓崇那捏着花帖的手都微微发起了颤,他几乎是强忍着怒火,才没把那张帖子捏得稀烂。...都成了婚了,司马衍对她,依旧是这么的心拳拳、意眷眷!桓崇方才压下去的那团火苗,“腾”得一下,窜起来有数丈之高。... ...今天和阿父去见那竺和尚,无忧的衣装都很素简,哪里又化了什么妆?!...不过是讨厌他自说自话间,就给她定罪罢了!见那人识趣地住了嘴,无忧便再不睬他。她站起身来,想要出门去喊云娘,不想走了还没两步,桓崇就像头豹子似的,猛地一下从后头将她揽住,并一把抄起了她的腰。眼前天旋地转,无忧不由叫了一声,等她再回过神来的时候,整个人已经仰面躺倒在床上了。这张床,这个姿势...不免让她回想起新婚那夜来...无忧心中一惊,慌忙中想要起身。不料桓崇像对待砧板上的鱼似的,他将腿一屈,将身一压,直接伸手钳制住了她的一双手腕。面前的男人,双眸赤红,似乎沾染了无尽的血光。他用另一手轻抚无忧的脸蛋,待指尖落到她脖子下面的时候,突然一下用力,只听“嗤啦”一声,她那身轻薄的衣裙便碎裂开来。这...又与那夜完全不同了...若说那夜,他的行事,多少还带了小心的怜惜。现在,他几乎就如一头野兽般完全凭借本能,想要将她吞吃入腹了。... ...。。。 。。。... ...桓崇这一套大力地搓弄,把无忧折腾得既痛苦又无力。直到他现在停下,她方能匀出来一口气。眼睛里有泪,所以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可她尽力含住泪水,还是那双晶亮的眸子瞪得圆圆的,道,“桓崇,你混蛋!”“天下间,难道只有你与司马衍才是男人?!我曹灵萱便是再自甘下贱,也不会掺和在你们之间!”女郎无惧无畏,便和他那般对视。桓崇的动作顿时僵住,盯了一会儿,他眼中的赤红,也如潮水般渐渐褪去。喘息几声,他低低地呼出口浊气,道,“你...今日,没有去那赏花宴?”无忧含着泪,却是骄傲地翘起那只精巧的下巴,对他露出个万分轻蔑的笑容,“我随阿父去听那竺和尚辩经。外面屋中,还有阿父让我给你带得一坛子酪酒!”... ...桓崇呼吸一滞。这句话的威力,不啻于被她照脸甩几个巴掌。他的嘴巴,先是讷讷地动了两下,而后紧紧地抿了起来。片刻后,他像是终于意识到了什么似的,忽地一下从她的身上弹起,再掀开旁边的被子,一把覆到了她的身上。无忧扯了扯身上的被子,却见那人身形狼狈地从床上滚了下去。临出门的时候,他的脚步似是略微顿了顿,可短短一瞬过后,他便迈开大步,跨了出去。无忧眼中浅浅的那点泪,终是没有滴落下来。... ...桓崇刚走,外头的廊上就传来了一阵脚步声。云娘匆匆进门,怪道,“晚饭都好了,郎君怎么突然就走了?!叫也不回头,到底发生...”床上乱糟糟的,被子、衣裙...胡乱地萎成一团。她家的县主,就坐在这一团混乱当中,乌发半散,衣不蔽体。云娘大吃一惊!无忧刚整理好裲裆,她抬头见了前来的云娘,露出个和往日无二的笑容,道,“没什么的。云娘帮我拿套替换的衣服过来,好不好?”她一笑,云娘的眼睛立时红了。自家的女郎,好似一朵娇养得鲜花。此刻,她的红唇发着轻微的肿,细密的吻痕顺着脖颈,一直蔓延到了那抹裲裆遮挡住的胸前......仿佛,这朵鲜花刚经受过一场风雨的摧残。云娘忙寻了衣裙过来,再为她仔细穿上。待循着指尖望到衣襟方向的时候,她又是关切、又是气愤,“...那人,他对你用强了吗?!”无忧摇摇头,“一言不合罢了,没什么要紧的。”换好衣服,她步下床去,粗粗地拢了拢头发,“云娘,出门一天了,我好饿呀!”云娘应了一声,赶忙出去传饭,还未走过屏风,身后的无忧突然叫住了她,“云娘!”云娘一顿,回过头去,却见无忧认真道,“...今天,只是我和他之间的事,云娘千万不要告诉阿母。”说着,她微微一笑,“本来就不是什么大事,我怕阿母会担心呢!”作者有话要说:锁得没脾气,文中“。。。 。。。”的部分,还要麻烦大家留意下本章下评论区的作者说明,谢谢大家~感谢在2020-03-17 16:02:27~2020-03-18 20:50: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斯拉夫 5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第 55 章最后一丝残阳西下, 天色渐渐黑了起来。建康城门口的卫兵刚刚燃起了火把, 便听到黑暗的街巷里传来了一阵纵马声。马蹄哒哒, 声音急促。待行至近前,那马上的郎君方才将身下的马匹强行拽停。“什...什么人?!”那郎君仰起头来, 露出一张生得极是英俊的面容,可他偏偏皱着双眉,嘴角抿得死紧,透着浓浓的不耐与不善。听见问话,他从腰间抽出一道令牌,冷声道,“扬州军左军都尉桓崇。”桓崇之名,在如今的建康城, 也算是家喻户晓了。...原来,这人就是那走了大运、娶了美人的桓崇?!几名守门的卫兵愣了愣,却听他道, “事有紧急, 我需速速赶回军营。”... ...出了城门, 桓崇一路上狂奔。江边的夜风渐冷, 吹散了他头脑里的炽热,却也将他两侧的头筋吹得更疼。在他短短二十年的生涯里,其中有一半的时间混迹于市井, 另一半的时间便打滚于军营。从年幼时的备受欺压,再到后来的上阵饮血,他以为他已经见识过了人生百态。正因为见识过, 所以他向来冷眼旁观,锻炼出的心智弥坚,遇事从不会乱神怯场。但就在方才,就在她笑盈盈地说出那一番话之后,他浑身的血液几乎是一股脑地倒冲进了脑门。她那般的伶俐聪明,怎么可能听不懂他在问什么?!可瞧瞧她那轻描淡写的态度,再听听她那不痛不痒的答话?!她明知道他与司马家有不共戴天之仇,她明知道那司马衍的觊觎之心不死,她怎么就能这般大喇喇地去赴宴,再作没事人一般地回来?!只要他活着一天,她就还是他的妻子。只要她还是他的妻子,就别想要摆脱他。那一瞬间,他满脑子想到都是,既然你不遵守自己的承诺,那么我便也不去守那什么鬼诺言!故而,他将心一横,不顾一切,当真起了夺取之意。鼻尖缭绕的香气是实实在在的,被他强行按着的女郎也是绵绵软软的...她的拳打脚踢,充其量不过是落在自己身上的毛毛雨。她越是扭动挣扎,他越是感到一股报复的快感...直到最后一步之前,许是微乎其微地良心发现,他那叫嚣着的、妄图纵情驰骋的欲望突地停了一停。再一抬头,他的眼前,映出得只有她那双闪着怨愤的漂亮眼睛。眼中有泪,却又没真地滚落下去。光是瞧着她那泪珠子半坠不坠的可怜模样,他的五脏六腑都翻了个个儿,刚刚硬起来的心肠也瞬间软了下来。然后,他听到她一字一句地,向他道明了真相。他以为他受了欺骗,却不想,她才是真正无辜的那个。只因为一件他心中怀疑的事情,他就能这般粗暴地待她...他只觉得羞愧难当。...能把曹家无忧惹得眼中泛泪,她定是极气愤,又极伤心吧。...她望来得眼光太亮,桓崇忽然不敢再去面对她。他几乎是落荒而逃。... ...桓崇单人快马,当晚便回了军营。第二天早晨一操练,营里的将士们就发觉出了不对劲儿来。本应休沐的桓校尉非但没有休息,反而臭着一张脸,前来督军。桓崇在治军上本就严格,暖洋洋的艳阳天,他身上却散发着丝丝的寒气。而且接连几日,竟还有愈演愈烈的势头。...也不知到底是谁得罪了这尊煞神,平日里他那张没有表情的俊颜冷得更是厉害。军中诸人虽是背后嘀咕,当面无不是战战兢兢,生怕不小心行差踏错,触了他的霉头。... ...数日午后,桓崇与同僚们正一道用饭。...她一个月总要派人给自己送两趟吃食的,今天,正是家来的仆役给自己送包裹的日子。但,以往的包裹往往是上午就送到了,现在已过了午时,那包裹竟然还没到...难道...她不仅生了他的气,一怒之下,再不想做他的妻子了?!桓崇食不知味地扒拉着饭,脑中越想越是沮丧,想到最后竟然出了一身冷汗。这时,忽然有个传令兵跑了过来,大声道,“桓校尉,建康来人找!”桓崇一愣,狂喜之下猛地站起身来,差点没把面前的食案带倒。旁边几人也停下手中的碗筷,挤眉弄眼地笑道,“阿崇,你家的仆役又来给你送吃的来了!”若是往常,他少不得要装装相,可是这回,他压根没把同僚们的调侃放在心上。桓崇脚下一转,即刻便迎了出去。... ...外头的来人,还是那个长了一张圆圆脸的年轻侍卫。桓崇上次向他随口问了几句,知道他名叫曹承,是曹家的家生子,父亲跟着曹统一道来得江北。那曹承一见他,立刻行了个礼,道,“郎君,县主...”桓崇瞧瞧四周望来的揶揄视线,打断道,“你随我来。”那曹承摸不着头脑,还是随着郎君回了住地。不想刚卸下包袱,进了屋里,郎君那炯炯的视线就望了过来,“她怎么样?”曹承愣了愣,知道他说得是自家县主,遂笑道,“县主身体康健。”桓崇不满意地瞧了瞧他,道,“她...最近归家了吗?”听了这问话,曹承更是一头雾水,他想了想,还是据实以告,“县主偶尔会回青溪几趟,公主路过时,也会过来看看县主。不过县主并无在青溪过夜。”见桓崇的目光软和了些,他忙把手中的包裹小心翼翼地奉了上去,道,“这个...”桓崇顺手接过,却惊讶地发现里面不是熟悉的肉脯鱼鲊,而是装了满满两大陶罐的液体,“这是...”曹承笑道,“这是庄子那边今早新送来的酪浆,县主说知道郎君喜欢喝这个,晨起时亲手为郎君调制好的,所以今日才耽搁些时间,来得晚了。”...他什么时候喜欢喝这个了?等等...她亲手调得?!桓崇一阵感动过后,额头突然抽了两下...怕不是如那日一般,甜得能齁死人吧?!他想了想,又道,“...她有没有说别的?”曹承道,“县主说酪浆易坏,让郎君收到后尽快喝完。哦,还有,县主说郎君在军中只管忙事就好,吃穿都不必担心,等到换季时,她会把郎君的换洗衣物通通送来。”...这就是明摆着赶人,不想让他归家了?!桓崇苦笑一声,伸手倒了一碗酪浆入喉。浆液醇厚,滋味儿甜得发苦,将他的整个舌尖都麻痹了。桓崇揉了揉狂跳的头穴,低声道,“你回去吧...告诉她,我喝了,我也知道了。”... ...建康宫中。“陛下,你可想好了?”庾亮蹙眉道。司马衍点了点头,“杜尚书一家,无论人品,或是风貌,全都无可挑剔...”他微微含笑,“何况,‘江左双姝’二已去一。”“...那一个,我已经娶不成了,只剩下这一个,大舅难道还要让我错失不成?!”... ...赏花宴后,皇帝司马衍的婚事终于尘埃落定了。杜家的女儿杜陵阳入主中宫为后,而庾家的庾柳知和王家的王蔓然分别封为夫人,一道入宫。这桩婚事对于杜家来说,俨然是惊天之喜。但婚期定在了八月,他们事先又没有准备,时间上便是紧了不少,就连无忧也只是在婚前短短地见了杜陵阳一面。于此同时,桓崇却在军中一直没有回来。听说他七月之时便去了北方的寿春,曹承一连数月去江北大营,都没能找见他的人影。无忧知道他讨厌司马衍,便没多问。陛下大婚那日,她便随着母亲临海公主一道入宫,又一道离开。... ...风调雨顺又一年,转眼再过半月,又会到新一年的元日。从进了十二月里,云娘便开始张罗着收拾家中,再准备元日的家宴。虽是家宴,可说到底,家中的主人只有她和桓崇两个。而且,那个军营中的男人还像只飞离了家的鸟,那日一去便没有回头。他不回来,无忧自是乐得清静。可到了元日里,无论如何他总是要归家的吧...想一想,就生出些厌烦。这日当晚,无忧沐浴完毕,独自坐在妆台前一边晾干长发,一边发着愣。不管怎么说,他也是她名义上的夫婿。不若下次派曹承过去的时候,让他顺便问问,看看桓崇到底准备什么时候回来?!无忧还在托腮沉思,这时廊下突然传来一阵渐行渐近的急促脚步声。那脚步声很沉,行到门口的时候,无忧心中顿时起了个激灵。接着,只听门一推,外面的冷风跟着窜了进来,然后那久未谋面的人将剑一挂,便直接绕过屏风,进了里屋来。除了头上的兜鍪,桓崇一身的铠甲未褪,外头的冷气撞上屋中的热气,冒出一缕缕的白色烟气。无忧吃了一惊,却见那人脚步顿了顿,缓缓走上前来,“明日,随我回趟武昌。”“武昌?!”桓崇沉沉地呼出口气,半跪在她的身前,看上去有些失魂落魄的疲敝,也有些难以言说的乞求之意。他的眼帘慢慢垂下,再徐徐抬起,终于露出了一对藏着得泛红眸子。那红色不像冻得,更像是承载了深藏在心的悲哀。“陶师病重,我要带你回去见他一面。”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3-18 20:50:02~2020-03-20 17:06: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只只木 2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第 56 章武昌者, 以武治国而昌也。三国时吴主孙权为与魏武争夺荆州, 曾于此建都, 并将其命名为“武昌”。此地临江面水,四方通衢, 西可至巴蜀,东可抵吴地,北溯汉水可至汉中,南经洞庭可达荆南、百越。因着位于战略要冲,故而身为八州都督的陶侃,常年镇守此处。... ...冬日的路不好走,桓崇的车队一路上急行紧赶,总算是在元日的前一天下午抵达了武昌城。无忧生于建康, 长于建康。她虽与男子一般,有着游侠儿独步天下的志向,可实际上, 她连吴地都没出过。若是以往能有机会来到武昌, 她定是雀跃已极。然而, 这次...心中想着, 她悄悄拂开了马车的窗帘一角,向外面眺去。天空中阴霾欲雪,不见一丝阳光, 前方马背上那人坐姿笔挺,但从后方望去,他的背影中却带了几分莫名的萧索。...衬着这样阴沉的天气, 更显得寂寥无匹。那日晚上,当他寥寥道出“陶师病重”四个字之后,无忧便知晓事有不妙了。她所认识的桓崇,向来都是自持冷漠的。...她还从没见过他流露出那般沉重的表情!初见时,他曾亲口道明,陶侃是他的恩师。那时阿父对此稍加调侃,这人便怒形于色,满面不虞。甚至,无忧隐隐地有种感觉,那便是陶侃在桓崇心中的地位,比他那个名义上的君父庾亮还要高得多得多!她与他之间,虽生了龃龉...但无忧自认不是小器之人。死生乃大事,况阿父对陶公士行评价极高,因此这一趟武昌,她来得心甘情愿。无忧盯着他的背影瞧了半晌,那人似是感到了背后的视线。桓崇下意识地回过头来,恰好与她的目光相遇。他迟疑一下,还是将马绳一勒,慢慢地向马车方向贴近过来。见他过来,无忧索性把帘子高高打起。待离得近了,她仰起头,向那人柔声问道,“我...刚才听到你们说话。我们就快到了吗?”... ...面前的女郎,从车中稍稍探出身来。此时此刻,她仿佛世上最贤淑的妻子那般,望来的目光里掩不住关切。可是天知道,在他这次归家之前,他们两人已经冷战了有大半年了!上次他误会了她、又伤害了她,他本就自知理亏,外加上她那几乎可算是明示的暗示。从那以后,他便长期驻扎在军营,与在建康而居的她,井水不犯河水。因此在收到兄长小陶将军来信的时候,一想到要归家面对她,他的心里就忐忑地打起小鼓。就在归家的路上,他快刀切乱麻一般,给自己乱糟糟的头脑寻到个解决方案:若是她愿意和他走,那是最好;若是她不愿意,那就是把她打昏了、绑回去,他也要带她一道回去,去见陶师!结果,在他说明缘由之后,她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问。她先是第一时间叫来云娘,安排第二天出行的行李和事宜,随后她便伏案给岳父母写了亲笔信,并差专人第二日一早就送回青溪的曹宅。他一直以为,他的妻子还是那年那个会在他背上和他嘟唇置气的小女娃。可她的行事,分明就和真正大户人家的主母无二。就算走,她也能把临行的一切都安排得井井有条。他心中一暖,顿时又涌上了无尽的感激。听了她的问话,桓崇的表情不自觉地便柔软了些,他用马鞭向前一指,道,“前方就是武昌城,再忍一忍,我们马上就要到了。”无忧微笑一下,轻轻“嗯”了一声。桓崇盯着她那张白生生的俏脸,道,“外面冷,放下车帘吧。”“等一会儿到了,我再叫你。”... ...过了武昌城外那道深深的城壕,马车便顺利驶入了内城。再过不久,队伍靠边停下,前面几声男子的谈话声方止,桓崇便上来敲了敲车壁,“下来吧,我们到了。”每日急行,无忧再是隐忍,此刻双脚触到了武昌的土地,她的一双腿还是不由自主地就软了下去。幸而桓崇察觉到了她的异样,他及时伸手,揽过无忧的腰,将她稳稳扶在了地上。无忧觊了他一眼,没等她面上的红云浮现,却见桓崇的脸上先显出怀念之色,“这里...便是武昌了。”阿父曾经不止一次地说过,陶士行有治世大才。从明帝时起,他便经略长江中游。尤其是荆、江两州,在他治下久矣,生活富足,民风朴实,故而俗语有云,“自南陵迄于白帝数千里中,路不拾遗”。可是,眼见着过了今夜的元会便是元日,武昌城中非但没什么庆祝节日的热闹氛围,反而一旁路上所见的行人,无一不是面露出哀戚之色,望之动容。无忧向四处瞧了瞧,而后又看向了一旁的桓崇。那人却是牵着她的手,站在这扇敞开的大门前,定定地望着那上面的牌匾出神。眼前陶家的匾额,朴素得简直不合陶侃的身份。只见那高高悬起的门匾上除了一个大大的“陶”字,别无它物,丝毫没有一点那些关于先祖、郡望,以及功绩的赘述。而且,那枚大字笔体苍然,雄毅明健,就是跟着阿父见惯世间顶尖字画的无忧,也不由地叫了一声好。桓崇这一望,眼中的光明明灭灭,竟是如同出了神一般。见他瞧得那般专心,无忧也不好去打断他。这时,中庭里突然传来了一阵脚步声,那人边行边说,声音中不乏欣喜,“阿崇?!”桓崇回过神来,待那人走到近前,他赶忙见礼道,“阿兄!”他见礼,无忧忙跟着见礼。抬起头来的时候,只见对面那人一身便服,颏下蓄须,年纪大约年纪四十上下,模样生得虽有些粗犷,通身的气质却很是稳重。那人道,“我刚听说你回来了。怎么只站在门口,不进来?!”对上那人,桓崇的笑容竟仿佛有些腼腆起来。他瞧了无忧一眼,再转头向那人道,“阿兄,我给你介绍,这是...”那人笑道,“我知道,这位便是弟妹吧。阿崇,外面冷,有什么话,先进屋来再说!”... ...眼前这人,便是陶家的长子——小陶将军。短短地寒暄几句,就算见过面了。桓崇和那小陶将军,明显还有许多话要说,而无忧作为女眷,便先被侍女送回了后宅一个独立的小院当中。听侍女们说,现在的这间屋子,便是桓崇原来在陶家时所住的那间。在他走后,这里也没有再住人,而是一直为他保留着。无忧点了点头,只见这屋子的大小虽比不得他们在建康的卧房,但位置也是大家族中难得的南北正向。且,许是常常打扫的缘故,屋子里窗明几净,就连床榻上也没有半分灰尘。因为这次来得急,无忧便让云娘留下管家,她自己则是带了两个侍婢随行服侍。再加上陶家过来得几名仆妇,几人便一起归置着他们带来的行李。无忧在案前稍坐一会儿,这时听到外头的门一叩,然后一个看起来颇有身份的仆妇步入屋来,说是桓郎君有急事,请她过去一趟。无忧愣了一下,而后微笑着点了点头,跟着那仆妇走出房中。桓崇所在的位置并不远,行过两道门,到了隔院便是了。王导、庾亮、陶侃,三人虽是当今为首的三位重臣,但个性可说是千差万别。譬如陶侃生性节俭,所以方才在陶家行得这一路上,入眼得一切都是朴实无华。这处隔院亦是如此,不过方踏入了院子,无忧的眼睛便瞄到了正屋门外那整齐码放得数摞瓮砖。瓮砖青黑,很是显眼。无忧的心中却是一动。听阿父说,陶侃年轻时便有个习惯,他的屋子里永远码着一百块的瓮砖。每天早晨,他便把砖搬出屋去,到了晚间,再把砖搬回屋中。时人不解其意,向他询问缘由,陶公便道,他致力于收复中原,担心此间生活悠闲安逸惯了,难当一番大任。所以,这就是那一百块的瓮砖?!“这里,难道就是陶公的房间?”那仆妇听了无忧的问话,似乎有些诧异,她回道,“正是。”说着,她再一躬身,向那扇垂着帘幔的正门道,“陶公与郎君,此时正在内中,夫人自去便可。”... ...仆妇走后,为凸显郑重之意,无忧振了振衣。随后,她放轻脚步,将帘幔掀起,步入屋中。陶侃卧床的时间应是不短了,因为她一进了屋中,便闻到了一股苦涩的药气。她刚要迈步向里行,却听桓崇的声音从屏风那边传来,“陶师!连你也...?!”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颤,似乎含了罕见的激动。无忧微微蹙了蹙眉。而后,一个沧桑的声音悠悠响起,“阿崇,你冷静些!”“...从把你带回来的那年开始,我就知道你心中有着不小的执念。”桓崇顿了一顿,口气渐冷,却也多了些讥诮,“既然陶师早就知道,那...又何故要带我回来?!”陶侃似乎沉默了良久,最后才道,“阿崇,你和我的性子,虽然并不相像...但奇怪的是,从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我便能在你的身上找到我的影子...”他叹了口气,“你问我缘由...”“我想,一是看中你身上的才华...二,却是有些长远、缥缈了...”☆、第 57 章这次间歇, 陶侃沉默的时间更长。就在无忧以为他不会再说话的时候, 里屋中突然响起了一阵剧烈的咳嗽。“陶师!陶师!”桓崇的语气急促, 紧接着传来了悉悉索索的动静。无忧脚步轻移,急忙上前两步, 尚未及现身,却听陶侃低声道,“阿崇,不要紧...”无忧脚下一滞,她犹疑了一瞬,还是在那扇高大的屏风外停了下来。...偷听壁角,固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但这对师徒之间, 明显还有很多话要说。她不想贸贸然地打断他们。...而且,不止桓崇心中有疑问,她的心中也满是急需解答的问号。... ...居安思危, 思则有备, 有备无患, 敢以此规。从嫁他的那天起, 这大半年来,无忧想出了关于未来的数种可能。她所了解的晋廷,从来就不是铁板一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