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裹断肢的衣裳破碎不堪,白色的裙摆染透了鲜血。大殿中,瞬间充满了血腥味,莫说那何佚变了脸色,连司马衍也不忍地闭上了眼睛。至于无忧,更是从一开始就被曹统捂住了眼睛和耳朵。苏峻笑眯眯地,视线再往台下看了一圈,道,“会稽丁原,你说说看,今日这舞,跳得如何啊?”那丁原瞧了瞧站在第二位的舞伎,咬咬牙道,“...勉强入眼,不值一提。”苏峻挑起嘴角,向那已经瘫倒在地上的舞伎道,“这可糟了!丁郎君对你很不满意,既然这样...”他向那刀斧手示意,露出阴狠之色,道,“小小舞伎,连支舞都跳不好,留你何用!去,把她的脑袋给我砍下来!”从砍腿到砍头,场上的骚动,闹得比刚才更大了。可无论那舞伎如何呼喊求救,最后还是被人拖将出去。等外面的惨叫声结束,再进来端到那丁原面前的,便只有一颗血淋淋的首级了。...这些建康士族的二代、三代,何尝经历过这样的血腥?!方才遭受了那样一波惊吓,对他们来说便已是极限了。因为那舞伎死不瞑目,首级的眼睛也还是直勾勾地盯着前方,脸上的残妆和着飞溅的鲜血,悚然惊人。只听那丁原大叫一声,却是一头直接栽倒在了地上,再也起不得身了。... ...曹统一面捂着无忧的眼睛和耳朵,一面在心中将那苏峻连番痛骂。这时,殿内短暂地骚动了一会儿,那苏峻再次张口,望向无忧的方向,“曹家,嗯...你来说说,这舞,跳得怎么样啊?”那一刻,无忧的心跳都停顿了。曹统站起身来,大声道,“将军,吾儿尚且年幼!”苏峻却挥了挥手,“文盈,何必推脱?!”“曹家人才济济,魏武幺儿曹冲更有神童之称,年方五岁,便能称象。文盈之子,尚比不过汝先祖否?!”苏峻的意思,便是非逼着无忧表态了?!曹统心乱如麻。这时,无忧却拉着他的手,站起身来。就算阿父不让她听,不让她看,殿内氤氲着的那股血腥气却是掩盖不掉的...无忧想着,向那排在那队伍第三个的舞伎往去,却见这时,那小舞伎也满含着恳求,向着她望了过来。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直到苏峻催促的声音传来,无忧才收回目光。她咽了咽口水,终于回望向了那高高在上的叛将,语气中还有些真心的求索,“苏将军,我年纪小,观看乐舞的次数也有限。不知道,苏将军觉得今日的的乐舞是好,还是不好呢?”... ...苏峻此举,本是想杀鸡吓猴,杀杀这些建康士族们的威风,让他们知道反抗自己的下场。不料竟被这小童反问了一口?!他的脸色,瞬间便沉了下去,半晌也没有说话。司马衍斜眼瞧着,发觉那苏峻慢慢握紧了一颗钵大的拳头,他慌忙向无忧去使眼色。却见无忧学着男儿的样子拱手,道,“...其实,苏将军早就知道答案了,是吗?”“今晚的宴会,苏将军是东道,如果这乐舞不好,将军定然不会让她们在我们面前献丑。”“既然将军也喜欢这乐舞,不若留着她们的性命,若是今日一个个的全部断了腿、失了头,等将军再想看时,可就无人能给将军表演了!”这曹家小童,说起话来童声童气,可苏峻偏偏在其中听出了另一层意思。建康,本是这些士族们的地界。若是今日他全部得罪了,就算他得了一时之势,也无法长久。那一瞬间,苏峻握紧了腰间的剑柄,确是起了杀心。可转念再一想,他高声笑道,“哈哈哈,好、好!曹家果然后继有人...”“只可惜啊,不是郎君,却是个未成气候的小娘...文盈,将来谁若有幸得了她去,可是不得了的大造化啊,哈哈哈!”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3-27 17:26:35~2020-03-28 20:13: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一一 2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第 63 章无忧脸色煞白, 她有些难过地闭上了眼睛, 方按住额头, 耳中就回荡起一阵阵的声响。大殿的嘈杂,舞伎们的哀求和惨叫, 士族们敢怒不敢言的低语,还有苏峻那不管不顾地放声大笑...那日,她虽然表面上装得泰然自若,可她胸脯里的那颗心都快跳出了嗓子眼。好在苏峻最后看在曹家的面上,倒还真地放弃了这场杀戮。然而当晚,无忧回了家后便发起了高热,她那一整晚醒醒睡睡、梦魇连发。这一病下来,竟是一连在家中将养了半年多, 才把身体和精神湛湛调养好。也因此,曹统和临海公主在无忧面前,默契一致、守口如瓶, 绝不提到苏峻二字, 就是生怕勾起她幼时的这段惊悚回忆。... ...这么些年, 无忧以为, 她早就忘却了这场噩梦...不想今天...她用力地揉了揉眉心,却听那红药担忧道,“县主、县主, 你怎么了?身子不舒服吗?!”红药的声音,近在咫尺。无忧睁开眼睛,再一瞧, 那女郎竟是直接跪到了她的身前,一双眼睛里满是担忧与关切。...这目光,乍一瞧,真和当年那个跪在地上,远远瞧着自己的小舞伎有些相像了!无忧心中莫名一松,她摇了摇头,笑道,“原来...当年那站在第三位的舞伎就是你?!”她的话音刚落,只一瞬间,红药的眼中便生起了涟涟的泪光。她激动地点头,声音哽咽,道,“是,正是奴!”“我前面的两位姊姊,一伤一死,当时奴以为自己的小命也会不保,若不是...若不是得县主相救...”红药的声音越说越颤,到了后来,竟是眼泪也跟着决了堤。无忧面露同情。生逢动乱,莫说她们这些卑微的伎人命如草芥,就是高门士女,又能如何?!当年苏峻攻入建康,虽不敢拿他们这些位置极高的士族开刀,但此人受封将军的名号,却是不改身为流民贼首的匪气,他对待朝中百官,下手毫不客气。更甚者,他不止肆意驱役百官,要他们身负重担攀登蒋山,还将他们的女儿剥光,逼着这些建康的娇女用草席和泥浆裹身...没等无忧说话,红药便扯出了一方帕子擦了擦眼睛,她又哭又笑,“县主,奴太失礼了...这些话一直是憋在心里的,也不知怎的,刚刚一见了县主,眼泪就收不住了!”无忧的眼睛也微微泛了酸,她微笑道,“红药,知道你还活着,我也很高兴!不过,咱们劫后余生,不该哭,该笑才是!元会之夜,眼睛若是哭肿了,可就煞风景了!”红药忙不迭道,“是、是,是奴不好,勾起了当年的伤心事,奴不哭了!”这女郎出身下贱,却也率直可爱,激动之时,在她面前连称呼都变了。无忧笑道,“红药,你现在是周校尉的妻子,对我便不要再以‘奴’自称了...不过,我还有个疑问,你究竟是如何到武昌来得?”红药抹了抹眼泪,连连点头,她抽抽鼻子,又道,“苏峻败了之后,庾君侯又回了建康。因为此次平叛,陶公为首的联合军功不可没,所以庾君侯回来之后,便要从我们当中选出一批伎子,和陛下赏赐的钱物一道送到武昌的陶公处。”“我深恨苏峻,就是因为那杀人魔王,我们白纻舞的姊妹们凋零得凋零,凌辱得凌辱。建康是我的伤心地,陶公又是我们的大恩人...于是,我便主动过来了。”无忧点了点头。红药又道,“本以为入了武昌,我们一行四五十位伎人便都做了陶公的家伎,不想陶公节俭,从不蓄伎。就当我们集聚在院子里,不知何去何从的时候,陶公带着他手下一群年轻的将官过来了。”“陶公的态度很和蔼,他说自己手底下的这些将官,都是年纪轻轻就上阵杀敌的,一个个都是好男儿,却因为家世、出身、钱财等等各种原因,没能娶妻生子。如今我们这些宫中的伎人来了,刚好让他们先行挑作侧室,为他们生儿育女。”无忧听到这里,眨眨眼睛,道,“难道...周校尉就是在那时挑中了你?!”红药垂下头去,本就粉红的脸色更泛起了羞怯的晕红,“是...是的...”“那时,来了好多军汉,我真是怕极了...可是,也不知道是为什么,真被他选走的时候,我反而不怕了...之后又过了这么些年,我和他...虽然生活上多少有些磕碰,我却是真地不能再满足了...”白璧不可为,容容多后福。从她含羞而笑的表情就能看出来,红药现在的生活,比从前要好上百倍千倍!无忧由衷道,“知道你还活着,而且生活得很幸福,我也真地为你感到高兴!”红药不好意思地笑笑。她抬起头,想了想后,认真道,“县主,关于桓校尉,我觉得有件事应该告诉你。”“什么?”红药神神秘秘地道,“...其实,当年选伎的时候,桓校尉也在。”无忧呆了一呆,却听红药道,“但是,我记得很清楚...”“那么多的将官里,只有桓校尉是唯一那个空手来、又空手去的。就连陶公向他发话,他还是谁都没选。”... ...“阿崇?你回来了?!”“子昂,究竟几时回来的?!”周光和桓崇刚来到武昌州府的大门,迎面便遇上了一群旧相识。这几年来,桓崇原来的军营中的同袍,早已重新调配到了各个地方。此刻难得再次相见,众人欣喜寒暄之余,心头又都笼罩上了一层阴影。...他们这次倒是聚全了,可当初那个引领他们的人,却因病,没能看到这重聚的景况。... ...天才刚黑,武昌州府便燃起了灯火。眼见着开席在即,州府官员皆已按职就位,而桓崇等人便坐在将官一侧,一面时不时地闲谈几句,一面等待着小陶将军。就在等待之中,这时门外突然步进来了一个长身潇洒的郎君。那郎君生得出众,派头也足,甫一进场便吸引了众人的目光。而且,相比他人而言,那郎君来得最迟,可他不仅没有一丝惭色,还在一个侍从的引领下逸逸然地独坐在了陶家家眷那侧,神态高傲得很。周光用手肘捅了捅桓崇,笑道,“那位不是陶娘子的夫婿——王恬王郎君吗?”只见那王恬刚落座,州府里便有官员主动上前寒暄,可那王郎君非但没瞧他们一眼,他还一个人在那边,自顾自地倒起茶来,仿佛围在他身前的人,不过是空气中漂浮的尘埃。桓崇应了一声,道,“就是他。”周光笑着摸了摸下巴,道,“哟,子昂,你瞧!哈哈哈,那刘主簿平日里最瞧不起我们这些军人,如今对那王导的儿子伏低做小,人家非但不理,还送了他一个大白眼!”“哈哈,我虽然不喜欢那王郎君,这时候也不得不对他生出些好感了!”王导么...他也是打过交道的...一个八面圆融的老狐狸,竟会养出这么个爱憎分明的儿子来...桓崇笑了一笑,也给自己和周光倒了杯茶,“...省省口水吧。你我要是到那王郎君跟前,得到的白眼保证比刚才刘主簿那个更大。”周光“哈哈”地笑出声来,他接过热茶,啜饮一口,忽而道,“哎、哎!子昂,他好像看着你呢!”桓崇怔了一下,向王恬的方向望了过去。隔了老远的距离,王恬的目光一径看向他。见他回望过来,王恬挑起一面的唇角,致意似地,将手中的茶杯举起。而后,他将那杯茶水,一饮而尽。... ...今年的元会,气氛比往年要沉闷多。桓崇坐在众人之中,微拧着眉头,思绪也是信马由缰。无论是因为担心陶公的病症,还是挂碍对面那显出挑衅之意的王恬,或是...心中记挂着得那个她...总之,他今晚的兴致并不太高。不过,幸好他还记得临出门时她说得那句“少喝酒”,因此整个席上,桓崇只是略饮了几杯。等过了午夜,元会一散,他便和周光一起回了陶府。历年元会,男宾在州府共聚,女宾便在陶府的侧堂共度。桓崇和周光到的时候,女宾这边的宴席也才刚散。离侧堂越近,桓崇的心跳得越快,他急不可耐地走到侧堂的正门口,直探头向内瞧。“红药,回家了!”这时,周光在一旁高兴道。处处皆是红衣彩裳,桓崇在人群里寻了半天,也没看到无忧的身影。此刻一听到红药的名字,他赶忙回过头来,厉声问道,“她呢?!”红药本就满脸焦虑,此刻被他这么冷语一吼,更是打了个哆嗦,周光顿时不乐意了,“喂,子昂,有话好好说!”桓崇微微皱了皱眉,却听红药急声道,“县主说她的身子有些不舒服,刚才宴会才进行一半她就回房了。她不要人陪,也不要医师,只坚持说自己躺一会儿就好...”她连口气都没喘,一迭声道,“桓校尉,县主离开时,脸色白白的...我实在担心得不行,你快去看看她吧!”红药的话音还未落,桓崇的身影竟是一晃,很快就消失在了长廊的尽头。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3-28 20:13:47~2020-03-29 20:31: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千秋墨雪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第 64 章桓崇三步并作两步, 飞快地赶回了自己的院落。远处的正屋里透出些昏黄的灯光, 他心中稍定, 刚几步迈上台阶,忽然注意到房门外的阴影里守着一名侍婢。“郎君回来了!”那侍婢面上隐带愁容, 被突然出现的桓崇吓了一跳。“她现在怎么样了?”桓崇扭过头来,眉头紧锁,声音压得低极了。他顿了顿,再开口时,语气听起来更是发冷,“你为何不在屋中陪她?!”郎君面有不虞、语气不善...那侍婢慌忙弯下身去,战战兢兢道,“郎君, 县主她、她已经睡下了。她说这是从前落下的毛病,不需要旁人侍候,只要她一个人躺会儿就好了...”“从前落下的...毛病?!”桓崇的眉心皱得更紧了。眼前的侍婢, 看来毫不知情, 可他想了想, 还是不抱希望地问了一句, “可知是何病症?”那侍婢道,“奴来了曹家三年,从未见过县主这般...奴、奴实不知...”桓崇低低地“哼”了一声, 再没说话,却是直接从她身旁推门而入。... ...室内静悄悄的,连一根针落到地上的声音都能听到。而且, 这屋里亦很是昏黑,只有门旁留了一灯如豆。桓崇顺手抄起那盏灯,他轻轻几步绕过屏风。只见在那道朦胧床幔的遮掩下,无忧面朝着里侧,一动不动,似乎睡得正熟。她的睡姿,也好像小动物似的,连人带被子地在床上团成了一团。...这么看来,竟像是无恙了?桓崇的心定了定,望去的目光也渐渐转柔,他对着那团人影瞧了一会儿,然后慢慢地将那道帘幔拨开。可是,方拉开了帘幔,坐到床沿查看她的情况,他便发觉了不对劲。... ...无忧的睡颜,桓崇已经见了太多次了。成婚以来,他们两人之间,屡次三番的见面都是不欢而散,根本没有什么可以好好相处的机会。对于桓崇而言,既能大大方方地瞧她、却又不会遭她厌弃的唯一时机,也就只有每天他夜半醒来、而她仍是睡着的那刻了。所以,他当然知道她熟睡的模样有多么可怜可爱...她的小脸上总是微微透着些粉色,卷翘的眼睫弯弯地搭着,唇角也是向上弯着的。每每这时,连他都不禁想入了她的梦里一探究竟,看看她究竟做了一个什么样的美梦。...以及,那美梦里是否有他...可是今晚...灯光方一照了过来,却见无忧紧紧地蹙着眉,额头上渗出些湿腻腻的汗水,把她那新生出的绒绒额发都给浸湿了。而且,她藏在被子的身子也不大安分,好似...受到了什么惊吓?!...难道是因为身上病痛,所以做了噩梦,又发了寝汗了?!桓崇忙扯过床头搭着的那方巾子,想要将她脸上的汗水拭去。不想,他才轻手轻脚地在她的额上抹了一下,无忧突地惊叫一声,整个人乍然醒了。... ...那年经历得惨况,刚刚在她的梦境中重演。恍惚之际,她看到那刀斧手露出个残忍的笑容,一步步地向自己走来,再将手中的那柄大斧往她头上一挥...然后,她倏地激灵一下。意识明明已经苏醒了,身子却如同陷进了一滩泥淖。这下惊醒,无忧好似一个溺水的人刚刚被拖上了岸,她不禁猛地深吸了几口长气。尽管眼皮沉重得如同灌了铅,她还是尽了最大的努力,将眼睛撑开。灯火虽暗淡,却仍能在她的眼前晃出了一片五光十色的光晕,而且胸膛里的一颗心跳得厉害,她一张口,那颗不受控制的心脏就好像要从她的嘴里蹦出来似的。还不及平复心情,这时身旁传来了一个男人的声音,“你醒了!”...这个人,这声音!无忧愣了愣,她僵着身子向外侧转了转,还没等看清那男人的面容,忽然感到面上一软,原来那人正用一张巾子默默地帮她擦汗,“你发了一身的汗!”他的声音,听起来既有担忧,又不失温柔。他手上的力道,更是轻而又轻,生怕会碰伤了她似的。... ...等到眼睛里的光晕消失,无忧终于看清了坐在身侧的那个男人。他一眨不眨地望着自己,黝黑的眼睛里满是关切。一旦同她的视线对上,他的神情又变得无比柔和,“你生病了?现在身上有哪里不舒服吗?”无忧像个偶人似的,一双眼睛直愣愣地,只是瞧着他,却不说话。见她还是如坠梦中似的,桓崇不由更加担心起来,他微微俯身过去,忧色更重,“...无忧?!”他刚探身过来,无忧的眼睛便动了动,她猛然伸出双臂,一把搂住了那人的脖颈,口中亦是发出了一声呜咽,“呜...”女郎的身子小小软软,抱住他的时候动作急切,甚至还打了个哆嗦,仿佛畏惧着什么似的。桓崇浑身一僵,心中的柔情与愧疚融为一体。他不仅回臂将她搂得更紧,还在她的耳畔低声安慰道,“不怕不怕,我回来了...”无忧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她慢慢地攀着他,从被子中坐起身来,整个人蜷着,便伏在了他的胸口。她的发丝凉凉的,桓崇的脖子都被她蹭得有些发痒。他再回手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背,可这一下碰过去,不仅没感到半分的热气,反是摸到了一手的冷汗。桓崇吃了一惊,一双手再焦急地摸过她的手臂和小腿,触手却皆是感到一阵的冰冷黏腻,“你身上怎么这么冷?又全是汗?!”... ...从小到大,只要每次做了那个噩梦,必会发汗。被他这么一说,无忧也注意到了自己身上的异样,她有些羞赧地推开他,双足一探,便要下地,“我,我没事了...我去浴房擦擦汗就可以了。”她分明是在害怕什么...可为什么现在又显出躲闪之意?难道,她藏着什么秘密,就这么害怕他知道?!桓崇怀疑地瞧了她一眼,他反手一拉,将无忧牢牢地圈在怀里,而另一手就向她躺过的那方床褥摸去,却发现无论是床褥也好,或是被子也好,全都没有一点热气,反而沾满了冷汗。桓崇当机立断,把她按坐到了床边。无忧有些不情愿,“你别管我了,真的,我去浴房擦擦身上就好...”“这里不是建康,现在就是过去浴房,也没有热水。”桓崇说着,扯开腰带和衣带,将自己的外衣解了下来,直接披到了她的身上。无忧一怔。这衣裳暖洋洋的,带了他胸口热烫的温度,自然要比那一床冷被要舒服得多。她垂下头去,恰好看到桓崇半跪在自己面前,一脸认真。他身量高,衣裳的尺寸也长得很,被他这样一裹,刚好像包个小娃娃似的,将她整个人都装了进去。无忧的面颊有些羞怯得发红,却见那人正色道,“你在这里不要乱动,我这就去叫侍婢们送水过来。”... ...桓崇回来得很快。而且他做事很是周全。他不仅让侍婢们送来热水,还让她们将床上的褥子、被单、被子等等一干用品,全部换了去。事毕,无忧小心地觊了他一眼,再试探地从衣裳的下摆伸出了一只小脚丫,轻声问道,“我...可以去浴房了吗?”桓崇双手抱臂,点了点头,可不等无忧的双脚触到地上的那双软鞋,却是被他双臂一揽,直接抱进了浴房。... ...浴房中央的大木桶里,腾腾得向上返着热气。无忧像只瓷花瓶似的,被他小心翼翼地抱到了一旁的小塌上。见这人扯过一旁的巾子,却没有一丝要走的意思,无忧的小脸也不知是被这热气蒸得、还是羞得,她咬了咬唇,终是轻声道,“...夫君,你再去帮我喊人过来好不好?”无忧很少喊他“夫君”,婚后每次这般喊他,她的语气中不是揶揄,便是讥讽。以至于,后来桓崇一听到“夫君”这两个字,两侧都头穴都会反射地跳疼。此刻她软声叫着自己,桓崇听得十分受用,他随口问道,“喊人做什么?”无忧瞧了他一眼,垂头道,“我...我替换的衣裳还在笼箱里装着,而且...我自己一个人,擦不到背。”桓崇顿了顿,倏地望了过来,“她们刚才都被我赶走了。区区小事,我来帮你就行,叫她们来做什么?!”...他这意思,就是要为她取衣擦身了?!无忧一听,面色更是涨得红了,她一边道,“我不要你帮!”一边扶着一侧的墙壁,踉跄起身。可这一觉醒来,她的手脚都绵绵软软地,不大好用。她走了两步,脚下刚打了个趔趄,便被冲上来的桓崇抱在了怀里。女郎伏在他的怀里,娇喘无力,好似西子捧心。桓崇轻轻拍了拍无忧的背,柔声道,“听话!你告诉我,衣裳都放在哪里了?我这就帮你取来...”无忧恨得直用眼剜他,两只小拳头也无力地锤了他几下,可最后拗不过他,还是松口道,“...靠墙那边的笼箱里,有...我的小衣和中衣。嗯...我要碧色的那套。”桓崇喜滋滋地应了一声,又将她放回到了小塌上。不多时那人便回来了,但他手里攥得,竟是一套红色绣花的小衣。无忧方才特意说要选碧色的那套,因为那套颜色更素净些...然而桓崇显然没把她的话放在心上。而且,那人还面不改色地扯谎道,“寻了半晌,碧色的那套没找到,只寻到了这套,可以吗?”...明明就放在一处,除非他红绿不分,否则怎么可能找不到!无忧瞪了他一眼,伸手将衣裳搭在一旁的架子上,赶他道,“你走吧!”女郎的小脸红扑扑的,诱人得紧,桓崇凝视着她,哪里肯走?!他首先动手,将一旁的干净巾子浸了热水再拧干,道,“我帮你擦!”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3-29 20:31:39~2020-03-31 01:14: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一百天 1个;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第 65 章这人半跪在自己面前, 唇角难得地翘起, 笑起来的模样, 人畜无害。无忧的双眼睁得圆圆的,她的呼吸在这一瞬间都乱了, 一时之间竟不知说什么好。这人...到底在想些什么?!是的,他们的确在今天下午达成了和解。但,那只是出于她对他不幸遭遇的同情、怜悯,以及...为了慰藉她自己内心深处藏着得那一丝丝对他的微妙情感罢了。可是,这并不代表她就能心无芥蒂地接受他了!这更不代表她就可以像那些北地的胡女一样,能够在他面前自由奔放地展露自己的身体,或者...与他同房!... ...许是因为浴房里热气腾腾的缘故,方才趁他不在, 无忧将身上披着的这件厚外裳解开了些。他的衣裳又长又大,此刻套在她的身上,简直就像一个小娃娃被套上了大人的衣裳, 可爱得很。而且她这样一松, 衣裳的下摆便拖了地, 刚好半遮半掩地露出了一截莹白的脚踝, 别有一番慵懒的风情!桓崇呼吸一滞。...她的裸足,他自然是见过的。那年她下山时不慎扭伤,他便是抓着她那只白生生的脚丫, 为她检查脚踝上那只肿起得大包。然后,他们的关系就和之前变得不一样了...想到这里,桓崇的喉咙忽然有些发干, 他转开视线,轻咳两声,道,“无忧,让我来帮你擦吧!”见她默然不语,他又叹了口气,道,“若你这次带得是云娘,那我也便放心了。可是外头那两名侍婢一问三不知,竟是比我这个男人还不如。若要他们服侍你,我还真是放心不下。”女郎望来的目光满是狐疑,显然不信他这套说辞。只见无忧抿了抿唇,轻声道,“郎君心意拳拳,无忧自是知晓,但只一点小事而已,便不麻烦...”她一番话还没说完,桓崇面容转肃,直截了当地打断了她的推词,“你不信我?”他冷了脸,无忧便也不说话了。只见她微微扭过头去,垂眼之前向他瞥来的最后那眼,却是明明白白写着“不信”二字。气氛一下就冷了下来。...又是这样...桓崇几乎是无奈地按了按自己的额头,“...你现在正发着病,我若是这时再起些别的歪心思,岂非与禽兽无异?!”他稍顿了顿,又一字一句道,“无忧,我们是夫妻。”这么说着,他一张白白的面皮上竟好像也被热气熏得微微发了红,“我只是想尽一份心力,希望你能快些好转而已...”“你就相信我一次...好吗?”... ......夫妻?!...这人说得,还挺像那么回事儿似的。无忧掀开眼帘瞧他,却见他正一眨不眨地凝视着自己,那双乌珠里望来得目光十分温柔。桓崇这般,真的让她很是惊讶。而且说实话,他这一整天的表现,都是颇出乎自己的意料。若是往常,按照这人说一不二,能动手绝懒得动嘴的做事风格,他怕是早就不顾自己的意愿,强上动手了...无忧的性子吃软不吃硬。如果桓崇强硬的话,她便也可以毫不客气地拒绝。可是现在,他一个大男人在自己面前伏低做小,又是好言好语的。若是再对他冷言冷语,那她也有些太小器了...无忧不大情愿地点了点头,轻声道,“...好吧。”“不过,你先转过身去,我好换衣裳。”... ...话音刚落,桓崇的眼中就亮起了一道光。他嘴上应得积极,可一双眼睛还是紧紧地盯着她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