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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佳色》TXT全集下载_33(1 / 1)

刚听那侍卫说了个大概,桓崇就像风一般地往后院赶去了。... ...陶侃的院子里,有陶家众人齐聚,桓崇却是连看都没看。他直接几步跨进了屋子,待见了那跪在床前,着了一身缞麻的小陶将军,他再一张口,就已是带出了悲声,“...阿兄!”小陶将军回过头来,他的眼圈已然哭肿了。见了桓崇,他使劲地抽抽鼻子,招招手道,“来吧,来见我们阿父的最后一面。”桓崇几乎不敢向床上望去,可他的脚下却仍是一步步地向那里走去。走得越近,他看得越清楚,只见病榻之上,枯瘦的老人安安稳稳地躺在那里,双手交握,神态安详。若是仔细端详,甚至还能在他的嘴角边看到一丝浅浅的笑痕,那模样同陶侃平日里唇角边挂着的浅淡微笑别无二致。“陶师!”桓崇“噗通”一声,双膝便齐跪在了那病榻前。他顺势握住了陶侃胸前的手。记忆里,陶师的手一向是至为温暖的。因为在许多年前,在他第一次被陶侃收为弟子后,在他被陶侃接纳入陶家的时候,陶师便是用他那温暖的手,牵着他入了荆州军营...入了陶家。可是现在,那一向牵引着他、引领着他的手,却是冰寒彻骨,永远也不可能再温暖起来了。桓崇直觉得自己的眼圈热辣辣地疼,眼前也不知怎的模糊成了一片。他垂下头去,将陶侃那冰冷的手捏紧,满腔的悲愤却是再也忍不住了。“陶师!”作者有话要说:...emmm,终于写到这里了!☆、第 87 章夜风吹过, 透骨寒凉。俄而一片乌云浮过, 遮蔽了天空, 就连天上的星子也黯淡得失去了光芒。无忧拢了拢衣裳,向周围望去。她住得近, 刚刚更衣梳妆后,便直接赶来了。可是小陶将军只允家中的男丁进房,于是,无忧便和陆续赶来的陶家女眷一并在院中默然侍立。此刻夜已深,院子里黑黢黢的,除了周围零星点起的数支火把,唯一明亮的地方便只有从陶侃窗子里透出的那点萤火微光。... ...晋廷重孝道,但凡丧葬均需要行哭礼, 陶侃又是陶家立身的支柱,莫论是在感情上,或是考虑到陶家的更长远的今后, 周围人无不是容色凄凄、涕泗横流。无忧虽无他们那么深的感触, 但触目皆是哀戚之景, 竟让她无端地想到了《薤露》一诗, 以及桓崇在他那手书中所注的“人命奄忽”一句。她定了定心神,再抬起头来的时候,目光越过周围的人群, 四下一望,视线却是在陶侃屋前的那摞青砖上凝住了。整整一百块的砖头,还像她初来时见得那样, 原封不动、整整齐齐地码在屋前。可是,才时隔了一月,便物是人非了。...薤上露,何易晞。露晞明朝更复落,人死一去何时归。一念及此,再回忆起那温言含笑的老人,无忧亦是不禁抽出帕子,轻轻地压了压自己的眼角。正忙着拭泪,这时,她的耳中忽然传来一个低哑的声音,“无忧,你也来了?”... ...“陶...姊姊?!”也莫怪无忧惊讶,从那日陶亿隐瞒目的、私下里联络了陶侃后,她们二人之间就生了隔阂。陶亿也自知对不住她,因此那次以后,她们就再没有见过面。这回,陶亿是同王恬一道过来的。相比别的女眷,她可算是姗姗来迟了。此刻她一身缟素,面色也是苍白如雪。墙边的火光稍一摇曳,刚好让无忧看到了她那双已然肿成桃核的眼睛。一望便知,陶亿这模样,定是在之前已经哭过几场了。无忧顿了顿,仍是心生怜悯,她轻声道,“陶姊姊,请节哀,莫要哭坏了身子。”陶亿的目光在她的脸上停了一停,她似乎还要说些什么似的,已行到房门边上的的王恬却是回首望了过来,低声唤道,“阿亿,来吧!”陶亿微微点了点头,她最后瞧了无忧一眼,只悄声道了句“谢谢”,便转身随王恬步入屋中了。... ...按例虽是不许女眷入内,小陶将军却是给他这个唯一的妹妹行了方便,准她见陶侃最后一面。无忧再默默伫立了片刻,只见房门的门帘一掀,光华突绽,却是陶亿几步小跑,率先从屋中出了来。因为之前陶亿的状况看来就很是不好,所以无忧便对她多留意了几分。这下再一瞧,却见不过短短的一会儿,陶亿的面色却比方才说话时还要差,熏黄的灯光都没能给她那两瓣红唇照出原有的血色。下台阶时,她更是腿脚不稳、一步踉跄,眼见着就要往阶下摔去。“陶姊姊!”无忧吃了一惊,刚要上前去扶。幸好王恬快步跟上,从背后将陶亿一把搂了去,没让她撞破头去。可就算这样,那也迟了。人虽接住了,陶亿身子却不由人似的,软软地向地下滑去。她紧紧蹙着眉,痛苦地抚住了自己的肚子,下一瞬,只见一道长长的血痕从那条素白的裙子里透出来。“阿忆!”... ...今夜的陶家注定无眠。王恬像头受伤的野兽似的,他死死地搂着怀里的陶亿不撒手。刚巧陶家请来的医官还未离去,紧急检查后才得知,原来陶亿已经有了近两个月的身孕。不巧这下受了父亲过世的刺激...大人虽然安然无恙,孩子却是保不住了。陶侃过世,陶亿又正值小产,众女眷心有戚戚,乱作一团。也因此,小陶将军出屋安抚了她们几句,便把这些女眷们全部打发回了屋,只留下郎君们在陶侃处守夜。一晚上发生了这么些事,无忧回了屋后也是睡不着了,她侧卧在一旁的小塌上,闭着眼睛,一时间闻听窗外的悲声不绝,也是心乱如麻。身为曹家人,又有个出身正统司马氏的公主母亲,无忧亦是从小就受到阿父阿母的培养和熏陶,时刻都关注着政事的。陶侃是当今晋廷的三大权臣之一,他的逝去,必然会在荆州留下一片权力的真空。而就像他生前和桓崇所料得那般,此时此刻,朝中有能力来填补这片真空的人,便也只有庾亮。庾、王两家,在朝中之时的矛盾便是不可开交。之前多亏有陶侃在建康外平衡两家势力,晋祚才得以在江左延续下去。如今陶侃不在了,三家只余两家,庾亮的个性又不比陶侃沉着,他若是得意忘形之下,再激出一场苏峻之乱来,也未可知...如果真是那样,到时,变天得恐怕就不止是荆州,而是整个晋廷了。无忧越想越是忧心,她眉尖微蹙,犹在思索,却听一声轻轻的“吱呀”推门声响了起来。... ...这个时间,这个声音,除了桓崇再没别人了。无忧忙从榻上坐起身来,她眨眨眼睛,就见桓崇的身影在屏风后一闪,转而入了里间。他先是习惯性地往床上瞧去,再一扭头,却见无忧衣裳齐全,正坐在窗边的榻上望着自己。桓崇微讶之余,几个大步迅速走了过来,然后半跪在她的身前低声道,“...怎么不去床上睡?!”无忧的唇瓣微微抿起,摇了摇头。男子的身上散发出一股淡淡的酒气,又仿佛有些被香熏过的檀木味,两种味道大相径庭,混杂在一起,嗅起来矛盾而又突兀。他的一双眼圈罕见地发了红,两道长长的睫毛还有些承受不住的湿润之意。离开前,他还是意气风发,回来后,却是满面颓然...才短短的一个晚上,他的形容竟是判若两人!无忧有些心疼,她缓缓伸手,摸了摸桓崇那冰冷的脸颊,轻声问道,“一会儿还走吗?”女郎的眼神,仿如温柔的夜。桓崇深深地向她望去,半晌后回握住了她落在自己颊面上的那只小手,无声地点了点头。无忧心内一酸,她慢慢地下了地去,柔声道,“我知道了。热水一直在房中备着;素衣,我也已经帮你寻出来了。”她略停了一下,忍住面上欲起的羞意,柔声道,“你受了伤,行动不便,我...这就帮你沐浴更衣!”桓崇微微睁大了眼睛。他猛地起身将无忧抱住,转了个圈后,他却是把她从榻上直接抱回到了床上。他始终不说话,可一双手臂偏就是紧搂着她不放。他还把头还低低地埋在她的颈边,整个人一动不动地趴在她身上——可他这一回的动作里,不止没有半分的□□,仿佛连半分的生气都没有了。桓崇...无忧在心尖默默地念着他的名字。别管他嘴上说得有多硬气,也别管他表现出来的有多漠然,可内心里,他其实是个很重感情的人啊......也许,就像陶公和她说得那样,因为他是个命运多舛的孩子,所以他才为生活所迫,硬生生搓磨成了如今这般别扭的性子。无忧心软了,她不仅任他搂着,还回手轻轻抚了抚他的头颈。而这一抚下去,她才发觉,原来桓崇的头颈已然僵硬得像块石头。偎依了半刻,桓崇才慢慢地从她身上爬起来,他哑着嗓子道,“不用管我了,你在床上好好休息...”说着,他隐晦地往她的身下瞧了一眼,又道,“...你今天也受累了。”“那你呢?”看他将要离开,无忧本能地拉住他的手,问道。桓崇对着她,嘴角扯了扯,竟是头一回对她露出个比哭还要难看得笑容来,“无忧,抱歉...才刚说要带你出去转转,我就要食言了。”... ...桃李不言,下自成蹊。陶侃过世的消息传扬开去,一时间除了晋廷和各个州府的上下官员纷纷发来唁信,最悲痛莫名得,还要属陶侃治下的百姓。为吊唁陶侃,武昌城内的百姓自发禁火一日。而后,他们蜂拥至了陶家的大门前,有送米面粮油的,有送鲜花蔬果的,也有送悼书裱旗的...总之,他们送来的丧礼各式各样,无所不包。但小陶将军一概没收,他还亲自到陶府的大门前,向大家好言好语的解释,才算把武昌城内的百姓安抚了去。丧仪一办就是七日,这七日里,陶府内外悲声不绝。因为陶侃不是武昌人,待吊丧后一系列礼成,已除了军中职务的小陶将军便奉先君陶侃的遗命,一路扶棺南下,向长沙故里而去。扶棺当日,武昌城内处处摇动着白幡,武昌百姓更是长街相送,直出了城郊,望不见陶家一行人的身影,他们这才恋恋不舍地回了城中。而桓崇等由陶侃带出的军中属下,则是一路送出了二三十里,直到了下一个辖区,他们这才回转武昌大营。就此,陶家的郎君们全部归了故里,从而正式退出了晋廷的政坛。而武昌这偌大的一个陶府,此刻竟是只余了一个空壳,再没了从前的门庭若市。作者有话要说:下一段自觉写得不是很好,等我改完明天一起发!☆、第 88 章来时热络, 去时寥落。陶府内人去楼空, 散得干净, 除了那几名在陶家服侍了大半辈子的老人,唯二留下的主家, 也只有王恬和桓崇两户外姓了。先是丧仪,再是搬迁,陶家的变故实在太大。桓崇在外奔波,无忧也不时在家中帮忙,直到陶家众人扶棺南下,一切重归了平静,她这才得以抽出身来探望陶亿。... ...如今是二月里,正值仲春时节。东风送暖意, 木杪发新叶,春色一日换一番。陶亿的院门那里,便种了一株桃树。桃枝迎风招展, 伸过墙来, 一条枝头上的花苞虽是将开未开, 却已然显出了夭夭灼灼的盎然生机。无忧在院外瞧了那桃花一眼, 脚下一转,再入了院中,却见王恬孑然立于花树之下, 正仰头观赏这满树将放的桃花。建康几乎人人皆知,王家的二郎性子最是倨傲怪诞。无忧没想到竟会在此与他迎头打个照面,她心下迟疑, 脚下跟着一顿,那王恬却是猛地睁开眼睛,如剑光般锋锐的目光直向她射了过去,“桓夫人。”无忧微讶,见礼道,“王郎君。”虽是搅扰了他观花的兴致,但此人的态度似乎仍颇平和。只见王恬微微颔首,略还了一礼,道,“听婢子说,桓夫人是来瞧阿亿的?”无忧点了点头,道,“正是。那日之后,我便很是担心陶姊姊。一直想来看她,偏生近来事情多,又不得空,而且我也很担心会打扰到陶姊姊休养...是以,才拖到了今日。”王恬闭目凝神,默了片刻后,他回头朝那挂着帘幔的房门示意道,“你去吧,阿亿此刻就在房中。”无忧应了一声,抬脚便要走,却听王恬在她身后又道,“桓夫人,阿亿近来心绪不宁,我劝她也无用。此番还要...烦劳夫人,多多为她开解开解。”王恬的声音里,罕见地透出了一股疲惫,以及隐隐的关怀。尤其,他又把自己的身段摆得这样低...无忧诧异地回头望去,却见那人又将双手背了过去,他对着花树,闭上眼睛,仿佛在这融融的春意里入了定。... ...门口相迎的侍婢直接把无忧引入了里间,“夫人,桓夫人来了。”陶亿正靠卧在床头,见无忧来了,她先让那侍婢将自己扶坐起来,而后她微微地对着无忧笑了一下,要她坐到自己的身边来。无忧坐到塌沿,顺势打量了陶亿半晌。待看得分明了,她亦是不由地为之感到伤怀难过。陶亿的状况比前几日要好上许多,可她本就是位略丰盈的美人,这次又接连遭逢了父亲过世和小产的双重打击,仅仅数日,她的脸蛋就迅速地瘦削了下去,下巴更尖,眼窝也深得更是厉害,可怜得让人心疼。此刻的她,哪里还是无忧记忆中那个温柔浅笑、淡定自若的女郎了?!同是女儿身,就算无意去争个高下,初次见面时也总是要在心中比对一番的。而对于年幼的无忧来说,同龄人里论气韵,那么这位从武昌过来的陶娘子若排第二,便再没有旁人能排得上第一了——陶亿的容貌虽不是那般的惊艳,却很端庄,偏她身段柔美、气质大方,又是生了两瓣格外饱满的红唇,端庄之余,又无端地显出一番诱人的媚态。只是...谁会想到,她如今竟是这般憔悴...见无忧的目光中露出同情之色,陶亿柔声道,“放心吧,我已经没事了。”话虽这么说,可她的一只手却是下意识地就抚上了自己的小腹,与其说是在安慰无忧,不如说是在安慰自己。无忧忙附和道,“是啊,我听医官说了,陶姊姊还很年轻,只要好好保养身子,往后还会...心想事成的。”陶亿的唇角强翘到一半,再落了下去,她慢慢地点了点头,沉默半晌后,忽而转首向窗外望去,道,“无忧,我利用了你...你难道不厌恶我吗?”她目光所及的方向,似乎是对着窗外的王恬。无忧一怔,她忆起那医官的话,突地福灵心至,“陶姊姊,我不厌恶你。”“我虽然没有孩子,但是我明白的...那种做了母亲,所以拼命想保护好自己孩子的心情。”陶亿一震,她慢慢回过头来,却见无忧极诚恳地瞧着自己,“...医官说,那个孩子已经近两个月了。我想,你之所以会向陶公求助,也是知道前线战况危急后,实在没有别的办法了。”“因为,你想让王郎君活着,你不希望自己的孩子一出生就没了父亲...”藏着得那点心思被直接道破,陶亿吃了一惊,一时竟说不出话来。少倾,她轻轻抽了抽鼻子,道,“无忧...那你觉得,我做错了吗?”无忧呆了一呆,只听陶亿缓缓道,“阿兄说,阿父这次病得很重,要静卧少思,才能得以续命。然而...自从我以笛声警示他,让他发觉了这场战事后,阿父便整日歇在州府,一刻也不曾归家。”“结果,战事刚刚结束,大军才回武昌,阿父就倒下了...”陶亿顿了顿,两行眼泪顺着面颊,扑簌簌地便落了下来,“阿兄说,阿父纯是被这场战事耗干了心血,活活累死的!”“...如果我不说,如果阿父不知道,他现在就还能活得好好的,陶家也会好好的!”“这全是我的错,我不能原谅自己!”说到最后,她以帕掩面,声声悲泣,不能自己。... ...“桓夫人!”陶亿的哭声才起,房门就被人从外大力地踹开了。无忧正忙着给陶亿拭泪,方一抬头,却见王恬大步走进,一张俊秀的面上满是凶神恶煞,“我以为你是来安慰她,而不是来惹她伤心的!”“我...”“夫君莫要如此!”陶亿拭了拭泪,却是嗔怪道,“是我自己伤心难过,和无忧有什么干系?!”说着,她用一双朦朦的泪眼同王恬对视,“我们女人家自说我们的悄悄话,哭了笑了,也是我们自己的事。倒是夫君,你方才不是说外面的春色正好,怎地不多转一会儿再回来?”王恬的一腔怒火,硬是被陶亿这三言两语说得哑火了。他叹了口气,沉默片刻后,冷冷地瞥了无忧一眼,道,“好吧,但是等一会汤药熬好了,你就必须要歇息了!”“无忧,对不住。他的脾气一向不好,刚才的话只是无心的,你千万不要放在心上!”王恬前脚方走,陶亿后脚就立刻向无忧致歉。无忧一笑,却是摇了摇头,道,“陶姊姊,又不怪你,你又何必道歉呢?!”“你看,王郎君一听到你的哭声,就主动赶了过来,是因为担心你的缘故;而陶公一听到你的笛声,心中惦念,也是自然而然地就将你唤了去。究其原因,还是因为他们关心你,在乎你呀!”“天下间没有不爱子女的父母,可放到陶公那里,却是又多了一层——那就是对他治下百姓,以及手下将官的爱护之情。陶公那般智慧,就连小陶将军都不敢保证定能将他死死瞒住。所以...陶姊姊,你就莫要如此自责了!”见陶亿有松动之意,无忧再接再厉,道,“而且,你是陶公唯一的女儿呀,陶公最惦念得就是你了。如果陶公在天之灵见到你悲伤至此,恐怕他也会因为难过,而不得安宁的...”无忧说到最后,陶亿再想起从前的种种,眼中的泪却是又无声地流过了一回。等她拭干眼泪,却是抽了抽鼻子,道,“我明白了,往后...我不会再这样了!”无忧松了口气,她方要再开口,那房门又是被人一脚大力踹开了,“阿亿,药好了!”... ...出了武昌城西门,郊外驿道旁不足十里的路边,一大早就汇聚了一群兵将,好不热闹。“子昂,你觉得这画像刻得如何?像不像?”周光拍了拍桓崇的肩膀,问道。桓崇对着那刚刚竖起得石刻端详了一会,却是露出了怀念的神色,“这是那前街的张刻匠做得?”周光道,“当然,我可是亲眼见得,老张这些天来没日没夜把它刻出来的。你也知道,他年纪大了,所以轻易不出手,现下大多时间都是在指导他的儿子和徒弟。可是我那天一说是给陶师做像,那张刻匠和我说,不管咱们要得尺寸有多大,反正这活儿他定要自己揽下。”桓崇感慨道,“...也真难为他了。”周光叹了口气,神情也惆怅起来,“我生在武昌,长在武昌,更是亲眼见着陶公在武昌的这些年里,为了咱们武昌城做了多少事!”说着,他话锋一转,变得慷慨起来,“莫说是刻个石像了,就是...”“莫要再说了!”桓崇瞥他一眼,打断了他的话。“子昂,你什么意思?!”周光不悦道。桓崇盯着他,缓缓地,甚至是有些冷酷地,道,“你明白我的意思。陶师不在了,以后,咱们的荆州军也就等于易主了。显明,我知道你嘴上厉害,但是,以后这样的话还是少说些为妙。”两人对视了片刻。见周光垂下了视线,桓崇也再不言语,他脚下一转,就要走去道路的另一侧,去看对面那刻有功绩的石碑立得如何了。不想,脚下刚走了两步,周光就从后按住了他的肩头,“等等!”桓崇疑惑地稍一回头,却听迎面传来风声。若不是他稍稍侧头,躲得快了一步,怕是鼻子都能被这迎面的一拳砸歪了去。饶是避开了那下重击,他的侧脸还是被那拳风给卷了一下。“周光,你疯了吗?!”周光一拳没落到实处,犹不解恨,他紧紧地拉扯住对方的衣襟,道,“桓崇,别装了!我们都知道了,接下来要接管武昌的,就是你那好君父。怎地,那庾亮还没来,你就先在我们面前逞起威风来了?!”作者有话要说:真是无妄之灾,舅舅新抱来得猫暂时放到了我家,结果就那么短短一会儿工夫,我的右手居然被它给挠了?!挺深的一道口子,还得打好几次疫苗,真是要气死我了!!☆、第 89 章新翠覆野, 暖风熏醉。初阳渐起, 升了有三丈余高。放眼望去, 白茫茫的日头竟是明亮得有些刺眼。只可怜春光无限,却是无人欣赏。因为, 此刻周围的注意力都被那两个纠缠在中央的郎君吸引住了。陶侃为人宽和,但他治军极严。荆州位于南北要隘,军中又多吸纳来自雍州等地的北方流民,打仗时的狠劲儿是够了,可军纪也逐渐乱了。故,为正军风,陶侃曾亲自下达军令,明文禁止将士们的私斗行为。可如今...陶公、甚至陶家都已经不在了...数日前, 随着陛下的赐谥诏书一道来得,是庾亮进号征西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假节,接替陶侃领江、荆、豫三州刺史, 一并都督荆、江等六州军事的消息。虽说那庾亮接诏之后, 便要西来武昌了, 可移镇开府, 仍是件耗费时间的大事。为确保一切无碍,就在昨日,庾亮的亲笔手书发到了营中, 信中寥寥几行,只说正式调遣桓崇回荆州,并在他抵达前的这段时间里, 暂领武昌大营的职务。今日来此为陶侃树碑的将官,都是昔年隶属于陶家的旧部。他们虽是不明为何一向交好得桓崇和周光会打起来,但听了方才周光那几句大声的质问,众人亦是心有戚戚,一时间竟无一人上前阻拦。... ...只见二人默在原处,对峙当场。少倾,桓崇目光微动,一双剑眉拧起,而他眼角旁的那道伤疤亦随着他眉头的拧动,隐隐抽搐了起来。却听他猛声一喝,突然发力,一掌便将周光紧攥着自己衣襟的手重重拍落了下去,“你冷静些!”周光粗喘着低头,凝视着自己那只空落落的手。俄而,他冷笑一声,再抬起头来,暴起一拳又照着桓崇的门面砸去,“冷静?你教教我怎么冷静!”当年,陶侃挑中周光,就是看中了他天生力大的本事。此时此刻,他这一拳又是挟怒而出,重愈千钧。桓崇一个不察,将这拳生受了,而后整个人被周光硬生生得击翻在地。再起身时,他将头一歪,却是径自从嘴里吐出了一口鲜血。再是压着自己的脾气,桓崇也是彻底被激怒了,他缓缓伸手,抹去了自己唇边的血迹,道,“...也是,你我之间,也已经很久没有比试过了。”说罢,他一个挺身,飞起一脚就向周光的腰间踹去。陶侃过世,荆州军众将的情绪均是十分低落;而周光的不满,在这一连串突如其来的变故后,终于在桓崇方才的那几句冷言冷语里,达到了顶点。两人年岁相差不大,同年入军,同在陶侃手下受训,后来又共同参与了接连十数场的战事...相似的经历,更让他们的这场争斗难解难分。而且,若说一开始二人之间还是颇有章法地互相攻守,那么等到了后来,便纯是搏命般的泄愤斗殴了。周光的力气更大,桓崇的速度更快,两人斗了大半晌,都是气喘吁吁,互不相让。直到...下一回合,周光使出浑身的气力,接下了桓崇扫来的一腿,他就势一推,两人便“骨碌碌”地往地上滚去。一言不合,动起手来,竟成了不死不休的局面!这下,围观的众人也都慌了。眼看桓崇被周光压在身下,众人忙去拉架,却见瞬息之间,两人在草地上翻滚一圈,上下的位置又调了个个——桓崇挨了两拳后,竟仍能奋力翻身。只见他双目通红,一手死死地掐住周光的脖子,另一手则是握成拳头,高高抬起。“周光,你以为陶师走了,只有你一人伤心难过吗?!”... ...伴随着桓崇的那声怒吼,意料中那迎头的一拳,竟是被他轻轻放下了。掐在脖子上的劲力一松,周光紫涨的面色登时和缓了许多。他瘫望着湛蓝的晴空,口中一刻不停地喘起了粗气,“你...”桓崇的胸口亦是高高地起伏,他瞧了瘫倒的周光一眼,却是撑着力气,从地上慢慢地站了起来。刚才打得激烈,桓崇眉梢那处才愈合的伤口又迸绽开来,白皙的右颊上蹭得满是血迹,更不要说那一身白衣上沾染得斑驳草汁和道道土痕了。纵是这般狼狈,可当他目光森然、环顾四周的时候,众人还是感到了一股莫名的压力。“周光,以及今日在场的所有人...”桓崇低低地咳嗽了两下,将呼吸稍稍平缓了些,沉声开了口,“陶师当年一手缔造了我们这支新的荆州军...他的离去,对我们所有人来说,都是一个重大的打击。”“但,一味的悲伤放纵也要有个限度!”他顿了顿,音调突然高昂了起来,道,“扪心自问,身为荆州军人的我们,就是这般脆弱如斯吗?!”“为了荆州军,陶师费了多少心血,诸位有目共睹。如今他不在了,我们军营中的将领们便又成了听不进话,将不得理的豪强恶霸了?!”“我们军纪呢?我们的纲法呢?我们当年入军时,对着陶师做出的承诺呢?所有这些...你们通通都忘了吗?!”桓崇一连数问,振聋发聩。围观众人,皆是呆立当场,鸦雀无声,却见桓崇目光再转,一字一句道,“一支军队,如果失去了魂灵,那便什么也不是。”“我们的魂灵,由陶师所铸;而陶师的精神,却要由我们一代代地继承下去。我们荆州军不会怨天尤人,却也不要自怨自艾。在新任的都督上任后...不,是无论以后谁做了我们的都督,我们都要让他们看看我们荆州军的军魂;让他们看看,什么才是由陶师一手带出的军队,什么才是晋廷中战无不胜的荆州军!”说到激昂处,他回首向那两块高大的石碑指去,“如若不然,那么今日,连我们为陶公所立的这两块石碑,也只能算作是一场笑话!”毕竟都是军中老人,就算一时想不清楚,听了桓崇这一番话,也都渐次醒悟过来。周光也是个灵通不拘泥的性子,他从地上一骨碌地爬了起来,刚歇了半气,一张脸色仍是红得仿佛一只林中猴子的屁股,也不知是被桓崇掐住喉管憋得,还是他自己为了脸面羞得。他轻咳两声,躬身道,“子昂...我错怪你了...”桓崇瞥了他一眼,却问道,“周将军,陶师当年约法,军中无故斗殴者,该作何刑罚?”“...鞭刑五十。”周光垂下了头,声音渐低,似是有些难堪,“...为将者,目无军纪,加罚二十,共七十。”“好。那我们稍后回转军营,你自去领你那七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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