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郎容貌鲜妍,如一朵盛放的娇花。何况, 她又是从小在自己的眼皮底下看着长大的...云娘搂过她的肩,微微叹息一声,而后爱怜道, “成婚近三年, 县主正是青春年少的时候, 刚好桓郎君这回就在家中...子嗣之事, 县主也实不必太过忧虑了,想来很快就会传来喜讯的...”等等...什么子嗣?什么喜讯?!怎么红药一来,家中这一个两个的, 嘴上便突然全都挂上了“生孩子”三个字?!无忧小嘴微张,脸色一窘,残存的困意顿时全无了!她愤愤地瞧了云娘一眼, 却是别过头去,嘴上轻轻啐了一句,道,“哎呀!云娘,别浑说,我才不着急呢!”县主哪里都好,就是从小在家娇养长大,偶尔会犯些小孩子脾气。见她难为情了,云娘忙哄道,“是、是,咱们不急,咱们一步步来。别看公主那个样子,其实她和郎君也...”云娘絮絮叨叨地说着,无忧却早就反身过去,害羞地把脸埋进了她的怀里。阿父阿母倒是从来没催过她...不过,生孩子什么的,对她和桓崇来说,还太早了些吧!... ...无忧心思浮动,晚间用饭的时候,又难免多了几分敏感。桓崇向以陶侃为尊,用饭时亦是专心致志、不言不语,但同往日相比,今晚的他却自始至终都垂着眼睛,用饭时的神情亦是若有所思,而且饭后还说自己会忙到很晚,要无忧不用等他,晚间自行就寝即可。午间还甜言蜜语,到了晚上就像变了个人似的...无忧微微嘟了嘟唇,可转念一想,便猜知周光的那封信里,定是没有什么好消息了。见桓崇心事重重,她便也没有多问,只是应了一句,就送他出屋去了。... ...时值秋夜,露寒更重。晚间洗漱过后,无忧如惯常一般躺在床上,但因为那人不在,今晚的被褥床寝都显出了如水般的湛湛凉意。一连翻了好几回身,无忧才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但桓崇不在,她始终睡得不怎么踏实。也不知过了多久,身边传来隐隐的动静,被子方一掀,她便猛地惊醒了。“抱歉,是我吵醒你了吗?”桓崇说着,飞快地钻进了被窝。他一进来,无忧便习惯性地向他身上滚去,这一滚,恰巧就正中了他的怀抱,“夫君...”女郎半梦半醒间的声音,听着有些软糯之感。“是我。”桓崇忙揽住了她的背,却见无忧在他的怀中瑟缩了两下,那一双长睫颤了颤,突然伸臂就回搂住他,问道,“你做什么去了?身上竟这般冷...”“我...”桓崇犹疑了一下,道,“只是心中思虑,刚才在庭院里走了一走。”话到一半,他似乎又陷入了先前的沉郁思绪,便不再向下叙说了。无忧心知肚明,她“嗯”了一声,打个呵欠,便窝在他的心口了。她的神态里有些惫懒,语气里又有些几分故作的娇气,“困了,我要夫君陪我睡!”无忧少有这般黏他的时候...桓崇回过神来,心中一软,不由失笑道,“好。”说着,他默默地搂过女郎的身子,至片刻后,也慢慢地合上了眼睛。... ...建康宫中,庾亮一纸北伐的奏疏方至,便引发了朝臣们的纷纷议论。毕竟,从司马氏丢了中原、黯然南渡开始,北伐大业便如根刺一样,深深地梗在这群南渡士人的心中,成了他们可望而不可即的一个幻梦。而如今...按照庾亮奏疏上的说法,这北伐大业竟然近在眼前,指日可待了?!兴奋有之,激昂有之,犹疑有之,畏惧有之...一时间殿内仿佛炸了锅似的,朝中众人莫衷一是、吵吵嚷嚷,临到早朝都延迟了一个半时辰,也没能讨论出个定论来。司马衍枯坐高位,他眼中望着阶下群臣,耳中听闻嘈杂的闹音,脑中已是嗡嗡作响,心中亦是烦躁到了不行。眼见午时将至,他无奈地按了按自己的额头,出言打断了此刻正与同仁激辩的太常蔡谟,“既如此,关于北伐的议题今日便先到这里,还望各位回去后再多多思索,明日里再就此事拿定主意。”皇帝已然发话,群臣之首的王导又是不言不语,众人再是争个脸红脖子粗,也是徒劳无功了。就在群臣纷纷行礼、步出大殿时,只听司马衍又道,“啊,王公,还有王中书,二外还请留步。”王公便是王导,而那王中书,便是新任中书令的王恬了。司马衍此言一出,群臣脚步微滞,无不在心里发着嘀咕。建康人都说“王与马,共天下”。这不,司马氏连皇帝都换过三代了,这王导近来虽是病恹恹,却仍旧屹立不倒。瞧!连小皇帝都尊他一声王公,还把那王家二郎也一并留下了。这王家,看来注定是要再享无限的风光了!... ...等殿内人都走空了,司马衍从案上起身过来,上前对着王导便是一拜,“王公,听说你最近身子不好...这时候还要烦你入宫,朕真是过意不去。”同从前相比,王导的模样确是清瘦了不少,可他气质从容,目光依旧炯炯有神。他避过这一礼,而后还礼微笑道,“为臣之道,便在于为君分忧。国事要紧,老夫身体无碍。不知陛下...是否还在为今日的北伐之论烦扰呢?”司马衍叹了口气,年轻的脸上便显露出了几分矛盾和挣扎来,“王公明鉴。朕...正是因此事而感到迷茫...”“(庾)元规公忠,器用周时,他之所为,老夫自然信得过。”王导捋了捋胡须,缓缓道,“可,陛下须知,虽事在人为,但北伐事宜重大,成败与否,除了元规及众将等人力,其中更含有一分天意。”“...王公的意思是?”司马衍顿了片刻,恭敬请教道。“老夫非是武将,但也知战场情势如风云般瞬息万状。既然元规已有所布置,陛下可先将此事交由他负责。若是能成...自是最好;若不能成,那石虎忙于内部安稳,亦没有多余的心力与兵力同我们决胜。仰赖长江天堑,我晋廷足可自保。”王导说到这里,身后的王恬不着痕迹地瞧了他一眼。听罢,司马衍沉吟片刻,再颔首道,“多谢王公解惑,朕明白该如何做了。”完后,他又转向了再后一步的王恬,微笑道,“王中书,朕另有一事要向你请教...”王恬忙躬身行礼,却听司马衍道,“朕自年幼时,便从没出过建康。听说中书前次亲去武昌,朕至为羡慕。只不知那武昌是否像传言中所道那般,在陶公的治理下路不拾遗、夜不闭户?那荆州军,又是否是真的战无不胜、无有败绩?”“不敢当得陛下一声‘请教’。臣亦是生于斯,长于斯,头回到了武昌,也是大开了一回眼界。”王恬再拜,道,“回陛下,武昌民风朴实,虽不比建康城大、人多,却自有一番风味。至于荆州军,天下间没有常胜不败的军队,是以‘无有败绩’一语着实夸张。不过...那石韬围攻樊城、襄阳时,臣曾深入军中,只能说,荆州军军容肃整,军纪严明,将兵皆是能征善战、十分悍勇。”“王中书所言,是那桓校尉与他那千人敢死队吧!”司马衍淡淡道。王恬抬头,道,“是,却也不是。臣在樊城时,亲见敌方的大军压境,而荆州军中自上而下,动则有威,进不可当,退不可追,前却有节,甚至冲阵之时均是行有章法,分散之后亦能成陈成行。”“此等军队,在至为紧急的情况下,也能做到训练有素,可见陶公曾在治军上下多大的力气。”王恬的话音落下,殿内突然沉默了下来。“有了王中书这句话,朕心甚慰。”司马衍盯他半晌后,突然笑道,“想那荆州军勇猛无比,此番北伐之际,遇上那暴虐的羯人,定是不在话下了。”王恬呆了一呆,实是因为他真没从司马衍的话音里听出半点“安慰”来。他还正在犹疑中,却见司马衍又道,“王中书能文能武,依中书之见,若朕欲在荆州再设一辅佐舅父的职务,荆州之内,又有何人可担当此职?”这问题简直太显而易见了。所以,王恬连想都没想,他甚至都没注意到父亲对自己使得小动作,遂快言快语道,“除了桓崇桓将军,便再无第二人做想!”“桓郎君出身虽不显,但他曾受过陶公的教化,又是庾君候之义子,作战时悍勇无匹。若陛下真要使人务职,此人自是最佳...”“王中书,陛下问你意见,直回即可,又缘何啰啰嗦嗦地说了这么多缘故出来?!”王导突然出言,一下便将王恬的未尽之语全部打断了。王家父子二人不和,乃是人尽皆知的事情。只见王恬错愕地抬头,父子俩默然地对视了片刻,王恬虽不甘心,仍是垂下头去。这时,却听王导道,“陛下,老臣仍有些话要同你说明,可否占用些陛下时间,单独相商呢?”... ...正当晋廷众人仍在为北伐犹疑时,对面的赵国却是先行发起了南向的战事。而且,战事的爆发,来得相当突然。石勒过世后不久,手握重兵的石虎上位速度之快,远超庾亮、王导等人的预估。且,这位赵国的新任实权人物早对江南觊觎久矣,庾亮屯兵邾城、志在北伐的消息方一传入他的耳中,石虎当即便勃然大怒。才刚八月中,他即调兵遣将,率先派了七千骑兵渡汉水、攻襄阳。好在襄阳、樊城,由二甘父子值守,石虎用尽招式久攻不下,反而遭了晋兵的一波反杀。但石虎之所以能做大,就因为他在粗莽之中,另有一番机变。见襄阳难攻,他便改了策略、绕开此地,转而从更南的他处渡过汉水,从侧翼向荆州的腹地进军。因而,除了襄阳大捷,而后每日再传来的,便是一连串的败阵消息了。至于时间入了九月,各地的战况则是完全发生了逆转——先有石虎部于汉水之南大败晋军,斩杀了将军蔡怀,再有晋军的沔南营地为敌军所破,而后,石虎部又在白石一带再败晋军,一连诛杀了晋廷的五员将军。消息传来,众人皆惊。而这其中最让人揪心的,莫过于是石虎部最新的动向了——他们竟然出动了两万骑兵,对邾城发起了奇袭!... ...“夫君,这是今年的新茶。我刚烹好,就给你送来了,你尝尝味道如何?”桓崇以手扶额,在书案前坐了许久,此时闻声,再一抬头,方觉一直垂下的肩颈都有些僵了。书房门口的女郎双手执盘,见他望了过来,她双目一弯,立刻给他报了一个甜甜的笑容。见了含笑的妻子,桓崇的心绪无端地轻松了些,“有劳...便放这里吧。”无忧行到他身边,将茶案放下。见他仍是心事深埋,她便拎起那白瓷茶壶,亲手给他倒去一杯,语气有些娇蛮似的,“不,我才费力烹好的新茶,正是得味的时候,我要你现在就喝!”桓崇这几日,被战事的消息搞得心神不宁,哪儿还有什么心思饮茶?!只是拗不过无忧去,他只好一口举杯灌了下去,这一灌,却觉那茶汤浅淡回甘,与时下的烹茶滋味都不同。饮进腹中时,仿佛一腔肺腑都被涤荡个干干净净。“这...”见他略带惊叹地向自己往来,无忧若是有尾巴,怕是都要翘到天上去了。“这是我向医生请教,特意学来的做法。这样的茶汤有宁神解忧的效果...”无忧说着,将一双眼睛睁得圆圆的,“怎么样?夫君喝了,可有效果?”清亮的目光中,含着急切...以及藏不住的,对他的关切。四目相对,桓崇挪了挪自己僵硬的臂膀,突然将对面的女郎拉进了自己的怀中。“...这下,有效果了...”作者有话要说:这段剧情转折,还是挺长的。。。☆、第 99 章许是因为她才亲手烹过茶的缘故, 桓崇只要微微低下头去, 便能在女郎的身上和发上嗅到几缕茶香。这香气缈缈杳杳的, 并没有多浓郁,确着实让他那燥郁的心田好过了几分。相拥片刻, 只听无忧轻声道,“夫君,前线的战况,我都听说了...”“那邾城奇袭被围的消息...可是真的?”她的话音刚落,只一瞬间,桓崇的肩膀便又重新绷紧起来。他放开无忧,站起身来,背对着她走近窗边, 片刻后,道,“...这是真的。我亦是收到了可靠的线报, 邾城确是被围了。”他顿了顿, 道, “石虎的奇袭部共有约两万人马, 且都是骑兵;我方防守的兵士只有万余人,因为受到了意料之外的奇袭,目前只能龟缩在城中。”无忧微微皱了皱眉, 道,“君候不是号称统帅二十万大军,只要他派人前去救援, 邾城之围定会解除吧!”“呵!”桓崇听罢,却是冷笑一声。窗外的阳光隔着窗棂,在他的脸上投下了一道道明暗相间的阴影,“陶师早就说过,邾城分隔江北,看着近在咫尺,实则难及难防...除了襄阳,这场北伐节节败退,反而被石虎一路打到了长江...”“这二十万大军中的骑兵本就稀少...若他肯下决心,力保邾城,此时派手上的骑兵前去救援,虽是亡羊补牢,但为时仍不晚...”“可是...我观他举动,他根本就没有回防的意思!”桓崇顿了一顿,猛地将头转过来。无忧倒吸了一口凉气,“...为什么?!”桓崇暗自握了握拳,道,“我也不知...”说着,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个难看的笑容来,“哈...也许,他以为邾城坚固,一时难以陷落,所以便无所顾忌?”“可...如果是这样的话,红药和周郎君...还有邾城的百姓将士们...”无忧越说越担忧,最后干脆捂住唇、收了声。桓崇摇了摇头,神色黯然,道,“我也不知。”“...从战事开始,我便已经陆续给君父发过四次文书了,但无一例外,全是石沉大海。”“如今,还是莫要对他抱有太大的期望为好。”... ...“君候,毛将军的求援文书又到了。”“还有...桓将军的请愿书,也新到了一封。”庾亮皱起眉头,他先拆开了邾城守将毛宝的文书,待一目十行地浏览过后,他将那纸薄薄的信件在桌案上用力一拍,道,“求援、求援!这毛宝和樊峻还真是一对蠢材!”庾亮出身高门,从入仕起名头便极为响亮,他又一向自负。可如今,规划中的北伐大业连一步都尚未迈出,便迎来了这一连串的败仗,让他的心情极为不畅。君候的面色黑如锅底,帐内的参军与谋士俱是面面相觑。少倾,那参军小心翼翼道,“这些天来,毛将军已经一连发来三道求援书了,君候...不发兵前去相救吗?”庾亮冷冷“哼”了一声,“发兵相救?”“那邾城墙高城坚,足以御敌。那处位置居于江北,道路难行,老夫手上精锐的骑兵又是有限,若是贸然派出了枪兵弓手,从江南至江北,补给线这般漫长...只怕我们到了,那石虎的骑兵上前劫掠一番,便赶着跑了!”其中一名谋士听了,立时慌了神去,“那...这可如何是好啊?”庾亮捋了捋胡须,道,“帮我给那毛宝去信,就说,别的不论,他要做的,就是把邾城给我守好了。”“可...”见那参军还似心存疑虑,庾亮略略眯起眼睛,道,“现在,可不是出兵的好时机...”“等那石虎的部队在邾城吃上个苦头之后,老夫再发大军,将其势力一股歼灭。诸位以为,此计如何呀?!”...这,算是舍弃一城的极限打法?!这下,帐中众人全都傻眼了,但他们素知庾亮的脾气,明白此刻再多说什么都没有任何用处。于是,只好纷纷回了句,“...君候高见。”见众人不再抱有疑虑,庾亮满意地点了点头。“那...这桓郎君的来信...”“放一边吧。”直到这时,庾亮才朝那封信件瞥去一眼,道,“初生牛犊,打了几场胜仗便不知天南海北了。老夫日后,还有战事需要起复他,此番磨磨他的性子,也是好的。”“是...”那参军微微叹出口气,便把桓崇这封连拆都未拆的信件归拢到了一旁。... ...“报!”事情暂时都处置完了,庾亮伸手捡来一篇最新的战报,刚要阅览,便被这不识眼色的小兵打断了。“又有何事?”那小兵上前,呈上了一份密封的信筒,“君候、参军,这是建康刚刚发来的信报。说是...说是...”这小兵说话吞吞吐吐,莫说庾亮了,连那参军也显出了急色,“君候日理万机。究竟何事,速速报来。”“是...”那小兵的身子颤了颤,随即低下头去,将那信筒双手呈了上来,“说是...丞相王导,刚刚过世了...”... ...“...什么?!”庾亮一惊,他倏地站起身来,快步上前,却是亲手夺过了那小兵手中的信筒。开信筒的时候,他的双手似乎不听使唤地抖了抖,一连拧了两下,他才湛湛把信筒上的封条拧开。王导是八月末过世的,追谥“文献”,司马衍赐九游辒辌车、黄屋左纛、前后羽葆鼓吹、武贲班剑足有百人,且过世后举朝哀悼三日,由大鸿胪持节监护丧事,享太牢礼。葬仪规格,比照汉代的霍光及安平献王司马孚之例。... ...短短的一段文书,庾亮却是翻来覆去,足足读了有两遍,僵滞的脑子这才反应过来。他与王导,虽是朝堂上的政敌,同时却也惺惺相惜。论年纪,王导比他要大上一轮有余;论资历,王导历经元、明、以及今上三代,多年来位极人臣。这样的王导,让他这个外戚出身的一朝权臣既感到羡慕,又感到嫉妒...可如今获知了王导的讣告,他的心头又陡然升起无尽的悲哀之感。犹记年初大朝会,王导那时的身体便不大康健,但精神瞧着还不错。因而在相见之时,他还曾同王导打趣道,“我们三人(指陶侃、王导、庾亮自己)都是年过半百的老家伙了,也不知还会在这浮世淹留多久!”只不想,转年刚过,陶士行先撒手人寰;而今,连政坛常青的王导也已经与世长辞。看来...他自己的日子也是...“...君候?”见庾亮怔愣,帐内几人围上前来,关切道,“究竟...”庾亮定定心神,将手中的文书递了过去,道,“你们都看看吧。”“稍后我要独处一会儿,给建康方面写几封信,你们都回帐中,好好研读一下最新的战报。”... ...“县主,这些都带走吗?”得了无忧的颔首确认后,云娘命侍婢们将清点好的布缎、食材一并装入了自家犊车里。东西全部装好后,无忧带着云娘上了车,按照桓崇相告的地址,向着周光家的方向行去。红药性格开朗,做事又麻利,但她终归是一届女郎,且还有了身孕,自己独居家中,总是让人牵挂。无忧曾想过派侍婢过去帮忙,但被红药以家中无多余空房的理由给婉拒了。恰好,这一回距红药上次过府,也有半个月左右的时间了。于是,无忧便打算亲自前去探访,看看她的近况。正值战事,城里的行人少了,巡逻的兵士倒是增加了不少,城内的气氛也因此肃穆了些。好在周光家距此不远,犊车转过了三道街,再往东口一拐,那左手边第二间的小院落便是了。因着陶侃之功,武昌的风气很是肃正。即便时局有些不大稳当,无忧这一路行来,发现大多数人家的院门还都只是微微虚掩的。然而到了地方,却见周光家的院门深锁紧闭,好生奇怪。云娘先将无忧扶下犊车,然后自去叫门。叫了好半晌,才听到门内传来一个低哑的声音,“谁呀?”那声音听着便有些怪,但仍能听出红药的本音。无忧道,“红药,是我。我来瞧你了!”可是,大门却没有像她想象中那般轻易打开,红药顿了顿,道,“县主...我...”云娘叫了半天的门,周围几户邻居,有的听到声音,已经悄悄拉开院门,探头探脑地向外面望去了。云娘厌恶旁人瞧无忧的视线,不等红药说完,她就先开口了,“周娘子快开门吧,此处路窄,不便停车。街上又都是巡逻的兵士,有什么话,先让我们进去再说。”里面的人犹疑了一下,只听“吱呀”一声,院门开了。红药对无忧素来特别亲近,但今日的她格外奇怪,她不仅没像以往那般,见了无忧便叽叽喳喳地,反而一改常态地侧立在蓬门侧,还略略低垂着别过头去,仿佛不想让别人看到她的正脸似的,“县主...你...你怎么来了?”“你怎么了?”无忧上下打量了红药一番,见她那躲躲闪闪的样子,便觉心中有异。红药不让她看,她却偏看。最后,在她用手撅着,轻轻抬起红药那小下巴的时候,她才发现,原来红药的两只眼睛已经肿得像桃核一般了,脸上的斑斑泪痕犹存,极为可怜。“红药,你哭过了?”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5-19 23:59:08~2020-05-20 23:59:3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千秋墨雪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第 100 章素日里, 红药总是一副爽利的泼辣模样。无忧哪里见过她如现在这般——眼睛红肿, 神情滞涩。只消稍稍一眨, 那氤氲着的泪水便顺着她的脸颊,落下时“噗噗簌簌”地好像断了条线。外加, 红药幼年时曾作为舞伎养大。为保持体态,宫中饮食上控制得很是厉害,因此就算成年了,她那身段仍属于纤细娇小型的。削肩抖着,眉眼哀哀...如此望来,更形可怜。无忧心生恻隐,她轻轻地抚了抚红药鬓边的乱发。尚未说话,那女郎便仿佛承受不住她这温柔似地, 一股脑地便投入了她的怀抱中,像个孩子似地拉住她的衣襟“呜呜”大哭起来,“我听说了...周、周郎君...他...他被困进邾城里了...”“周郎君他...呜...会不会...”红药的孕期已经有六个月了, 都说“母子连心”, 她肚子里的孩子似乎也感到了母亲的惶恐, 随之不安地动了动。无忧给云娘使了个颜色, 让她关上门去。她自己则是稳住身子,轻轻抚了抚红药的脊背,道, “别浑说!周郎君身经百战,久历沙场...他一定会回来的。”“就算为了你和腹中的孩子,他也一定会回来的!”听了这话, 红药的鼻子一抽,哭声便停滞了一下。无忧趁热打铁,扶着她的肩膀,道,“反倒是你,才听了几句流言,便想入非非。何况,你现在还是双身子的人,若是哭坏了...等周郎君回来了,该有多担心啊!”说着,无忧再拿出从前听阿父谈玄时学来的策略,从当头棒喝改成了循循善诱,“我们建康南城坊市那边,有户卖豆腐的店家。他家有双绝,其一是豆腐特别好吃,其二便是他家的女郎特别好哭。”红药呆呆地抬起头来,道,“诶?”云娘看着这抱在一起的两人,无奈地摇了摇头,县主不过是又是在睁着眼睛说瞎话罢了。可无忧绘声绘色地说得投入,“你不知道。那位女郎从小到大,就没有一天不掉眼泪的。花开哭,花落也哭;春天哭,秋天也哭...结果呀,有一回集市上有个人讲了个笑话,周围的大伙都在笑,唯有那女郎一个,哭得才叫伤心哩。旁人问她,这么好笑的笑话,小娘为何不笑,反是哭了?”讲到这里,无忧顿了顿,买个关子,却见红药捧着肚子瞧着自己,怔怔道,“她为什么哭了?”无忧抿唇,道,“那小娘说,我分明在笑呀!原来,因为她这么些年只会哭,最后旁人瞧她的笑也像哭似的!”说着,她从袖中抽出条帕子来,道,“尤其有孕的妇人,身子正处于变化的时候,一哭一笑,都是会影响容貌的。红药也不希望周郎君一回来就见着你的哭丧脸吧?!”被哄了这一番,红药再是郁郁,也被无忧这俏皮话给逗得发了笑。她接过无忧手中的帕子,吸了吸鼻子,道,“县主...是我多心狭隘了。”说着,她望向无忧那混了鼻涕和眼泪的衣裳,脸色又涨红了,“对不起,我...我...这衣裳,县主换好后便交由我洗吧!”见她恢复了正常,无忧可松了口气,她笑着摇摇头,道,“这可不行!我府上的人多得很,红药干活这般麻利,若是抢了她们的事做,往后可会被她们妒忌的。”“行啦行啦!就不要和我客套,外面天冷,咱们回屋里说,好不好?”周光和红药的屋子确实不大,但好在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而且红药将这里打理得很是干净,阳光照来,颇有些温馨之感。无忧安排红药躺下,同她说话,旁边的云娘则是指挥随侍,将那些布匹、食物全部都搬到了榻上,“县主,好了!”“县主,这...这些...”无忧按下红药将起的身子,道,“吃了你那么多回的点心和鱼糕,这些便算是我的回礼。”“这几匹布,都是我阿母送来的新织素棉布,质地柔软,贴身也不会积汗,我家一向是拿它做最里的中衣内裳。刚好你手巧,拿来给自家孩子做些小衣。”“那些干货食物,也都是我阿母送来的。”见红药脸生抗拒状,无忧道,“她送得多,我却吃不了。吃不了扔掉,又着实可惜。正好红药擅做膳食,就一道拿过来了。”说罢,她又道,“都是顺带的,可别谢我!”听了这话,红药那双刚发过大水的眸子里却是又起了一层雾气。无忧瞧她这般,生怕她再落一次泪,赶忙再将话题转移开去。这般说笑了一阵,也到了无忧将要离开的时候,红药非要送她,等两人行到快到门口的时候,红药忽然拉住了无忧的袖子,抬起的眼神里似乎都带了些期望,“县主...桓郎君,他那边...可有最新的消息?”望着红药隐隐发白的脸颊,还有那颗圆圆的肚子,无忧实在不忍去伤害她分毫,于是她顿了顿,勉强用轻松的口吻道,“你知道,他自从解职之后,便和军队那边断了联系。所以,具体发生了什么,他也和这里的百姓一般,一概不知呢。”“哦。”红药失望地垂下头去,却听无忧又道,“不过...我听他说,庾君候既然从一开始就对邾城寄望已久,自然不会甘愿此城落入敌手,后续是定会派兵前去救援的。我稍后会派个侍婢过来帮衬,这些天,你就把心放在肚子里,在家安心养胎才是正理!”“你的周郎君,定会无事的!”红药捏紧她的衣袖,再抬起头来,嘴角一弯,露出个全然信赖的微笑,道,“嗯,我相信县主!”无忧也回了个微笑。可是...真的会无事吗?那所谓桓崇的话,一半是她听来的,另一半则纯然是她的揣测了。无忧的心中,也着实没底。... ...“最新战报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