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天光太过透亮,连空气中都可见翩飞的微小尘埃。桓崇徐徐行到床边,刚想给周光拉上床幔,却见床上那人的眼皮不自然地略抽了抽。于是,桓崇将搭在床幔上的手一放,反是慢条斯理地坐到了床边。沉默地坐了半晌,他忽然开口道,“今日阳光不错。”见那人一副无知无觉的样子,桓崇停了片刻,又道,“我把那张貉给宰了。”这回,周光的眉头却是一动,却听桓崇又道,“...还不睁眼?”“莫不是你在等着我为你号丧?”桓崇说着,向床上那人望去。这一望,他的目光刚好和周光乍然睁开得双眼对了上去。... ...似乎,无论是在白天,还是夜晚...桓崇的眼眸都和初时所见一般,黑黢黢的,深不见底。周光无所谓地笑了两下,趁机闪躲开了他的视线,“哎呀,竟然被你看穿了!”“你把那张貉宰了?干得实在是漂亮,漂亮呀!”周光爽朗道,“那杂种屠杀了我们无数的弟兄和百姓。这回,也让他尝尝翻车的滋味,真是痛快!哈哈哈哈哈!”桓崇盯着他那快翘到耳根的唇角,片刻后,道,“你...笑得可真难看!”话一出口,不等周光回应,桓崇自己便是一愣。前次,无忧给他上药时,曾用同样的一句话,来评价他强撑起的一张笑面。他那时还不明所以,直到现在看了床上的周光,桓崇一时竟是鬼使神差地想起了这句来。“你...!”素日里,周光仗着口齿伶俐,在桓崇身上讨得了不少便宜。只不想此刻竟然竟被这人刺了一句,周光喉间一梗,又想不出什么辩解的说辞来,于是,他只好不甘心地将身子挪挪,想要闹腾一番,偏那右腿沉重,稍稍一动又疼得他龇牙咧嘴。许是不打不相识的缘故,周光虽然总是摆出一副惫懒相,实际上,他在军营里一直憋着股劲儿,时不时地就要和桓崇闹上一闹,比上一比。可,现在的他,就算握紧拳头、竭尽全力,也只能用双臂拄着,勉强起个半身。“行了!有伤在身,就别逞强了!”听见他鼻子里喘出的粗气,桓崇心中亦是难受。他将周光一把按住,然后破天荒地道了句,“显明,你陪我...说说话吧。”“...呼...喝...啊?你说什么?”周光喘了两口气,终于回过神来,诧异道。桓崇却别开眼去,少倾,道,“咱们来聊聊吧,城破那时,到底发生了什么?”... ...听他提到那时的事情,周光目光一空,双臂伸直,“噗通”一声又倒回在了床上。“也没什么...”他明明是望着头顶的床帐,黑色的瞳子里却仿佛倒映出了邾城那燃得极炽的熊熊火焰,“我到邾城的时候,那些羯人已经开始合流了。我们损失了几个弟兄,才把这最后这批辎重压进城里去。”“可是,进去容易,出来就难了...再说那毛宝和樊峻,我看他俩都经验不足,说白了就俩草包。一天天的除了后撤,便只会求援...呵呵...可惜啊,最后城外的营地都撤回到城里去了,连求援书都发了五六封,你那好君父可是连理都没理。最后,可不就只有城破一个下场了?!”“毛宝和樊峻想要投江游过来,但都溺水身亡了。我的部下已经在下游找到了毛宝的遗体,樊峻的没找见。”桓崇面无表情道。“这便是了...我便是武昌人,夜里的江水有多危险,我再清楚不过。我那时便劝阻他们勿要投江,可这俩根本没一个听得进去。”说过一阵,周光似乎又恢复了他那大大咧咧的性子,道。“...那你呢?”桓崇瞧他两眼,视线再往他的腿上望去,道,“我知道你不是粗心大意之辈,腿上却怎么会受了这么重的伤?”谈到自己,周光登时便沉默不语了,片刻后,他轻声道,“子昂,你说,我这腿,还能不能恢复了?”桓崇寻思了片刻那葛医师的话,沉声道,“医师说了,只要你老老实实在床上躺三个月,往后下地,定然还和平常一样,生龙活虎。”周光被他的安慰给硬生生地逗笑了,“咱俩谁跟谁呀!就别睁着眼说瞎话了,我刚才都听到了,那葛老头分明说得是‘看我造化’。”见桓崇又向他瞥过来,周光又贱兮兮地笑道,“诶诶——说到这...”“我晕得迷迷糊糊的时候,好像听到有个人一边恸哭,一边喊我的名字来着...哎,那声音特熟悉,是谁来着...”桓崇咳嗽两声,他押了两口水,最后道,“没哭。”“什么?”“就是喊了几嗓子,看你还能蹬腿,就没再喊了。”“切!”作者有话要说:没写完!看来三千字根本满足不了我!我要努力向六千进发!!(攥拳)☆、第 103 章腿脚不灵, 甚至有极大的可能会落下病根...就算是个普通人遇上这样的事情, 一时间都难免会生出万念俱灰的念头来...遑论他们这些出入里俱是仰赖腿脚的武人?!趁着桓崇不注意, 周光悄悄地伸出手去,他用力将那伤腿一按, 顿时肉疼、骨疼、连心肝也跟着发疼...可他不是个轻易便低头的性子,就是再疼,他仍是用力将喉头间的那股血腥气强压了回去。等气息平稳了,他再向一旁坐得泰然的桓崇调笑道,“桓将军可是大忙人,在我这儿坐了这么半天,军营里的人怎还没找过来?”“...特意陪你说话,不好么?”“...那我可真是受宠若惊了!”周光作出夸张的表情, 散漫一笑。他把双手背过头去,顿了片刻,又挑剔地向桓崇身上打量过去, “只是...你这性子着实无趣, 既不会说笑话, 又不会讲荤段子, 还总是有能耐一句话就把天给聊死咯...啧啧...你要陪我说什么啊?”桓崇瞥他一眼,不动声色。少顷,他骤然开口, “那就继续咱们方才未完的话题,如何?”“你究竟是怎么把自己给搞成这样的?”... ......刚说胖,他还就喘上了!周光被桓崇气得, 刹那间胸闷气短。一上来就问这么难堪的问题,这人是真不打算给他留一丁点身为男子汉的面子。见桓崇认真地盯着自己,一脸洗耳恭听的样子,周光更形窘迫了,他咬咬牙、干脆道,“我...被马踩了!”反正瞒也瞒不住,不如照实说了罢...但是,再怎么说,他也是堂堂一名将军,乱军之中被一匹马给踩成个有腿不能行的残废,周光多少觉得有些难以启齿。故而说完后,他便作罗鹑状,扭过头去。这时,却听背后的桓崇淡淡道,“...就为了那个孩子?”周光猛地撑着身子,回过头来,眼睛里都闪动出了和着惊讶和喜悦的光芒,“...那孩子没死?!”“孩子没死。”桓崇顿了顿,冷声道,“但是你的部下,死伤惨重。”“将有五危,其五者,爱民,可烦也。过度溺爱民众,便会受敌烦扰,陷于被动,进而危及自身,连累整支军队。显明,你在军中这么些年,这点道理还不懂吗?”自打周光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的右腿受损严重开始,他便一直压着股火。此刻,瞧着桓崇那张臭脸,再听着他那冷冰冰的训斥,周光心中的愤恨怒火终于爆发出来了,“桓崇,你又明白了?!”若不是因为起不来身,他定要向对面的那张小白脸狠砸过去一拳头。“邾城守军死得死、跑得跑,连毛宝和樊峻都跑了,这些百姓又能怎么办?!强行突围,本来就是必死之局,活一个不亏,活两个算赚。我带他们一起走,总比留在那城里被人烧死、任人宰杀强吧!”“羯人残暴,你我皆知。那孩子的母亲被羯人砍死了,难道你要让我眼睁睁地再看着这孩子再被砍了吗?!”“...就算,代价是你的这条腿?!”桓崇的声音沉沉的,“显明,他不是你阿弟!”“切,你还真了解我...”周光停了停,苦涩一笑,“也许吧...也许,我的确在他身上看到了我那缘薄阿弟的影子...”“可是,子昂,你不懂!那一刻,敌军的马蹄只要向下一踏,就能把这小家伙给踩个粉碎...他就在我的眼皮底下,而我,是唯一有能力救他的人...”说到这里,周光的眼睛,一瞬间便睁大了,“往后的代价是什么,我不清楚。但我知道,如果那时我不救他,以后,我会后悔万分!”恰有一道阳光照来,隔开了对峙的二人。良久,隐在阴影里的桓崇低低地叹了口气,“显明,记得当年初入营中,咱们还曾一道上过几次战场。但是你知道,为什么后来陶师会专门把你调去负责后勤吗?”“你哪点都好...就是心太软了。”“呵...你呢?你的心不软?”“本来就硬。”桓崇一笑,缓声道,“若和你比,更是铁石心肠了。”... ...再坐一会儿,桓崇起身便要离开了。他方站起来,周光便期期艾艾地望了过来,“那个...子昂,反正我也醒着,你...你让我看看那孩子呗?”...腿都这样了,也不知道他还期艾个什么劲儿。桓崇只觉得这人是没救了,“那孩子现在无忧那里,我这就叫她带来给你瞧。”周光立刻点头如捣蒜,然后他“哎呀”一声,拍了拍脑门,道,“子昂,你可千万要将我的行踪保密。我这个样子...可万万不能让红药瞧见...”“怎么?把自己作践成这样,这时候终于想起自己是有家室的人了?”周光挠了挠头,一脸讪笑,“这不是...她肚子里还揣着一个,我也是怕她平白无故地瞎操心嘛...”桓崇冷笑一声,“晚了。”“你前阵子去邾城的消息,红药已经知道了。邾城被围时,听说她还暗地里哭了好几回。无忧担心于她,后来干脆把她接过府来。所以,你被人‘抬回来’的消息,她们一早就知道了。”“...啊?!!”“我劝你好好准备准备。此刻在床上养病,虽然穿得不那么体面,但是起码打起精神来。别一会儿面对她的时候,自乱阵脚。”“噢噢!!!”... ...府中下人的手脚很是利落,桓崇吩咐下去,没多久,廊下就传来了两名女郎结伴而来的脚步声。无忧抱着孩子,红药却是捧着肚子,一旁的侍婢手上还端了盛着药羹汤水的食案,食具上还微微地冒着白烟,一瞧便知是刚刚熬好的。进了屋后,周光先对着无忧打了个招呼,视线掠过那孩子后,便定定地落在自家妻子身上,再也不动了。周光夫妇的感情一向很好,可奇怪的是,周光瞧红药,红药却偏歪过头去,就是不瞧他。无忧心疼红药的身子,忙安排她坐在了一侧的榻上。再左右瞧瞧,见这两人之间不言不语、情形尴尬,无忧遂向桓崇使了个眼色,再将孩子抱上前,笑道,“周将军,我找了奶娘过府来,刚给这孩子喂过一回。你瞧,他吃饱了,睡得正香呢!”周竭力光支起脖子向那孩子望去,见他在睡梦中也咧着嘴角,遂傻笑道,“哈哈,这孩子笑了!瞧瞧,他还真像我,做梦也知道笑。不像那个谁,做梦也是愁眉苦脸的!”这话说得...无忧抱着孩子,侧身向红药望去,果然榻上的红药已经气鼓了一张脸。她轻声道,“周将军...慎言,不然你一片好心,反而容易引起误会。”周光本意是想寒碜寒碜桓崇,不料竟是适得其反,他悻悻地向红药望去,正好见红药抚着肚子走上前来。两人目光一对,只听她道,“那孩子...谁的?”“我的...哎...不是,不是我的...”周光语无伦次,他忙向桓崇求救,道,“子昂,你亲眼见着的,你倒是说句话啊!”桓崇眼角抽抽,不顾周光一个劲儿使来的颜色,对红药道,“我去的时候,已经晚了。具体的情况也不知晓,还是问显明吧。”“周光,你混蛋!”“红药你听我解释啊!子昂,你快回来!”“等等,别扔枕头啊...我说我说...哎呦,你轻点,我腿好疼!”... ...走出门去都有好几步了,无忧还能听见身后屋子里传来的阵阵鸡飞狗跳声。她担忧地回头瞧去一眼,道,“周将军...不会怎么样吧?”上回红药在他背后‘造谣中伤’,桓崇可是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平息了无忧心中的怒火。这回正好能让周光吃一次瘪,桓崇又何乐得不为?!因为无忧抱着孩子,桓崇便顺势揽过她的腰,一面带她向前,一面道,“他们俩素来如此,无须担心。”无忧点了点头。美人腰肢细软,不盈一握,桓崇有些心猿意马。但再一看到那躺在自家妻子怀抱中的小崽子,他刚刚翘起的唇角,又“唰”得一下绷了起来。...该死的周光,救什么人不好,非救这么个小崽子!这一年多来,无忧胸前的风景越发蔚为可观。而此刻,那小家伙连睡觉都要贴在无忧的胸口,敢情是美得连口水都要淌出来了!桓崇越看那孩子,越觉着碍眼。少倾,只见无忧稍稍托了托,似乎是怀中的孩子有些沉手。桓崇忙道,“是不是很沉,我来抱吧!”说着,他不顾无忧的反对,便把那孩子从她的怀里挖了出去。不想,也不知是用得力气太大,还是抱得姿势不对,那孩子刚刚还笑得甜滋滋的,一落到桓崇的手里,他嘴巴一咧,脸上一皱,登时就嚎啕大哭起来,“哇——”“就说你别抱,让我来就好!”见孩子哭了,无忧赶忙从手足无措的桓崇手里,又把那孩子接了回来。这孩子刚被抱回来的时候,家中的女眷们的注意力便都被他吸引了过去。无忧和红药还特意随着奶娘,学了几手哄孩子的小窍门。说也奇怪,换个怀抱,无忧轻柔地拍了半晌,再哼哼了一支曲子,那男娃小嘴吧唧了两下,很快就挨在她的身上又被哄睡了过去。望见这神奇的一幕,桓崇不由微微瞪大了眼睛。...无忧对这小崽子,还真是上心。若以后他们有了孩子,她定然会是个温柔可亲的好母亲!那...他便做个如陶师那般的严父吧!免得到时候因为母亲过于慈爱,导致孩子们都没了管束,没有规矩...桓崇琢磨了半天,越想越觉得靠谱。他瞧着无忧那专注的神情,忽然叫住她,道,“你很喜欢他吗?”无忧自己是个生手,她怕小家伙随时会醒,精力一直忙着哄孩子,哪儿有工夫理身旁的男人?!她连桓崇问得是什么都没注意听,便随口应了一句。结果,她被桓崇拉住,低头便深深地吻了一口。无忧险些连怀中的孩子都没抱住,幸好桓崇知趣,还知道伸手托一把。就算这样,等到一吻结束,无忧仍是向他啐了一口,还附送了一个大大的白眼,“哎呀,还没回房呢,你干嘛呀!”却见桓崇露齿而笑,灿烂极了,“无忧,我们也生个孩子吧!”... ...石赵由羯人所建,他们的进攻手段,自然也是大多采用胡人轻骑,边作战、边打劫。一路战来,节节胜利,那赵将夔安对晋廷生了轻视之心,最后竟然一路围攻到了石城,妄图端掉庾亮的大本营。被人打到了家门口,庾亮自然不可能坐以待毙,他命竟陵太守李阳出兵相抵。这一仗却是战局翻转,石赵方大败,一役便被晋军斩首了五千余众。这场惨败,让夔安认清了现实。他迅速撤兵,绝不拖沓,然毕竟是胡人本性,即便败走,他仍是乘势劫掠了汉水以东,挟持民众共计有七千余户,并将他们迁到幽州、冀州充户。至此,近两个月的战事彻底结束。荆北原就破败,经此一遭,受创愈发严重。而庾亮的北伐大计,可谓是全面崩盘,更无实现的可能了。... ...战事结束,做好基本的善后工作,庾亮便将武昌的治理工作交由小弟庾翼和桓崇二人,他自己则是回到建康,亲自入宫,面圣请罪。此次北伐尚未开始,便遭受了重大的损失,但好在从一开始,小皇帝司马衍就没有对这次行动抱持很高的期望。庾亮进宫后,反是受了小皇帝的一番安慰。且,司马衍虽是接受了庾亮的贬官辞呈,但过不多久,他便将自家大舅再度官复原职。至于武昌这边,战事结束,人们的生活再度恢复了往日的宁谧。转眼间到了年末,事情也渐渐多了起来,这日,桓崇和庾翼正在州府里忙碌,外面却突然来人,送了一封从建康来得家信。即是家信,庾翼看了落款,便随手拆了开来。信是庾亮妻子写来得,信上只说庾亮近来心思郁郁,茶饭不思,精神仄仄,病了有些时候了。恰好很快便又是一年元日,如若可能,她想邀请小叔和桓崇一道回建康来,一家人共度元日,说说笑笑,也好让庾亮的心境开朗些。庾翼快速浏览一遍,他微微皱了皱眉,便把这信递给桓崇传阅。这信件本身的内容倒没什么,但不知怎地,庾翼忽地就想起了兄长之前所写得“为兄大限之日亦不远矣”一句。“小叔,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桓崇伸手接过信去,读过一遍,担忧道,“君父病了?!”庾翼安慰道,“没事。兄长的脾性你晓得,他待人严,待自己更严。邾城那次,是真地打击到他了,阿兄这回的心病,想必定是因此事而起。”“邾城虽惨烈,但兵家之争,一胜或一负,不过常事耳。君父又何必如此自苦?!”桓崇道,“这次不成,下次再战,那石赵总有被我们打败的一天。”“你还年轻,自然无所畏惧。兄长年纪大了,他更期望厚积薄发,一蹴而就。”庾翼说着,摇了摇头,道,“不说这些。咱们州府里的事情已经处理得差不多了吧?子昂,你熟悉武昌,这次便烦你留守此处。若当真发生了什么事,也好有人能及时应对。”“小叔?”“我这就收拾行装,速速回建康去。”庾翼振振衣袖,颇头疼地揉了揉前额,道,“兄长有时十分固执,很多时候,他认定的事情,连我阿姊生前都劝不动他。所以,咱们两个人分工协作,你留在这儿,便让我回去同他好好说说,让他尽快打开心扉,振作起来吧。”“子昂,可千万别让我和兄长失望啊!”临出州府时,庾翼微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道。... ...纷纷扬扬的大雪之中,旧的一年过去,新的一年又来临了。一年之间,荆州首尾两场战,有些将官盛年夭亡了,有些将官仍在轮值戍边,就连向来活跃气氛的周光也因为腿伤卧床,已经很久没有出现在众人面前了。是故,今年的元会,比去岁还要冷清。此次,只桓崇一个独坐高位,他为人自持,又不健谈。酒过三巡,只觉满座寥落,意兴阑珊。... ...彼时郎君们在州府共贺佳节,女眷们也在旧陶府西苑齐聚,共襄元日盛宴。相较而言,女眷这边的气氛更佳。且,无忧虽是年轻新妇,可她怀里一直抱着只白白胖胖的小团子,那小团子见人就笑,毫不畏生,因为事先已经喂饱了,自始至终都不哭不闹。这般乖巧的孩子,再有人私下透露了他的遗孤身世,更是得了女眷们一致的叹息和夸赞。终于等到了夜深时分,宴席结束,郎君们纷纷过府来接人。桓崇也在其中,但他就住在陶府,便没有与旁人争抢。等女眷们走了大半,他这才探头向屋内望去。... ...武昌非建康,这里远离庙堂,少有条条框框的宫廷规矩。桓崇又以从军为业,平日里没什么重要的宴会要参与,无忧嫁她日久,罕有机会着正装出行。是以,向屋内瞥去那一眼后,桓崇便再挪不开视线了。他的新妇,梳了一头高髻,脸上只薄薄施了一层粉黛,可她立在人群之中,格外与众不同,就好像旁人都是些衰败的莲叶,只有她是那株亭亭的莲,正在幽幽的华光之下静静绽放。无忧正和身旁的侍婢们说话,这时听到有仆役络绎道,“郎君!”她扭头一瞧,正见桓崇立于门口,许是碍于屋内还有一些女眷在,他一个大男人有些畏缩不前。无忧一笑,向侍婢们交待了两句,再同女眷们说了几句话,便抱着小团子向门口那人走去了,“回来了?”桓崇一眨不眨地瞧着她慢慢走来的身形,等无忧到了近前,他的视线一转,再注意到趴在妻子胸前睡得正酣的那只小团子,他的头筋又不禁跳了两跳,“你怎么把他也带来了?!”“诶?邾儿吗?”无忧低头瞧瞧怀里的小团子,笑道,“我来得时候,刚让奶娘给他喂饱,可也不知怎地,邾儿今天特别有精神,吃饱了也不睡。没办法,我只好把他带来了。这不,才刚刚让我哄睡着呢!”这个叫“邾儿”的小团子,正是周光从邾城救回来的那个孩子。周光和红药离开陶府的时候,桓崇本意是让他俩把这麻烦精一并带走,但无忧说红药还没生产,周光又不良于行,两个人照顾自己都困难,她便先代红药照顾一阵子,等红药的孩子生下来了,周光能下床了,她再把小团子给他们送回去。桓崇虽是百般不愿,可架不住无忧贴在他耳边柔柔地撒娇,他也只好同意了。这下可好,这小崽子一来,无忧的注意力便全被吸引去了。而且,无论是吃得还是用的,她都尽心尽力。为了让那小团子记得自己的生身父母,她又给他起了个叫“邾儿”的小名。...邾儿,邾儿...这才短短四个月不到,这小崽子倒是真吃成了一个肥猪样,不如干脆改叫“猪儿”好了!偶尔趁着无忧不在,桓崇一边偷偷伸出手指,故意去戳那小崽子愈发肉嘟嘟的脸蛋,一边如是想。等他们将客人全部送了别,两人才从西苑回房。“我来抱他吧!”桓崇越看那小崽子越不顺眼,道,“你抱了一晚,胳膊也酸了吧!”“我好不容易才把他哄睡的,你可千万别乱碰!”无忧对他,万分不信任。“放心吧!”见无忧不给,桓崇作势就要去抢。无忧无法,因怕他惊到孩子,她只好不舍地把邾儿转手给他。再望去,只见桓崇将那小团子放进自己的臂弯里,一双大手还有模有样地在那小襁褓上拍了拍,道,“来,小猪!你乖乖的,阿父带你回房睡觉了!”好在邾儿也慢慢熟悉了桓崇的气息,对他不像一开始那么排斥了。小团子只吧唧了一下小嘴,便依在桓崇的胸前,呼呼睡过去了。“快瞧!小猪睡了!”桓崇向她挑眉笑道。无忧瞧着他那一脸的邀功样,怎么看怎么好笑,不由吃吃地笑了。可望着那一大一小,那一瞬间,她脸色一红,又产生了一种错觉。桓崇...会是个很好的父亲吧...如果,他们有了孩子,他会不会像今天这般,哄着孩子睡觉呢?也许,和他一起生团子,养团子,也不是那么差劲的事情。无忧想着,身子自然向他那方偎依过去。都说瑞雪丰年,那么,就让他们也能度过一个丰年罢...作者有话要说:六千搞定。。。呼,脑子要爆了!明天继续努力!桓崇:没想到我还没生孩子,就过上了老婆孩子热炕头的生活...emmm心情复杂and 庾亮的便当要下一章了orz☆、第 104 章元日的雪, 从昨夜一直下到了天明。身边人方一动, 帐子里便钻进了一股冷气, 司马衍将身上的丝被裹得更紧了些,他嘟囔两句, 再向外翻过身去,下意识地便拉住了女郎的一只皓腕,“陵阳...这才几时?再陪我躺着歇歇可好...”望着撒娇的丈夫,刚坐起身的杜陵阳莞尔一笑。昨夜是元会,皇帝需按例在宫中大宴群臣,直至丑时才能回寝宫休息。可是,直到她嫁进宫里才发现,别看司马衍在外头表现得似模似样, 这位年轻帝王的骨子里却仍旧是个长不大的孩子!杜陵阳一边心疼地抚了抚司马衍鬓边的头发,一边柔声细语道,“现下已过辰时了。只是外面的天还阴着, 空中的雪花一直在飘...”“今天又没有朝会, 你起这么早做什么?”司马衍虽是闭着眼睛, 唇角却是和悦地翘了起来, 似乎对她这一番轻柔的抚弄很是满意。杜陵阳顿了顿,道,“我原是想趁着新年元日, 见见宫中妃嫔的...”提到“妃嫔”二字,她的声音便略压低了些,不过她很快就振作起来, 又道,“我昨天和她们说好了。算算时间,现下也该起身梳妆了,不然...”司马衍骤然睁开眼睛,待见了杜陵阳唇角那抹若有若无的笑容时,他“哼”出一声,手掌稍一用力,便把那羸弱的美人扯进了自己的怀里。“呀...陛下!”... ...当年无忧被那桓崇强娶而去,司马衍着实压抑了很长的一段时间。甚至因着桓崇之故,他连带着把自己的大舅庾亮也给记恨在了心里。可自从娶了杜陵阳之后,他心中的念头却慢慢地出现了改观。无忧自然是极好的,但她性子太野,又太过玲珑,让人难以掌握。杜陵阳就不同了,她身子孱羸,性子温顺,又没有其他多余的心思,外加上她还有着一副不输无忧的美貌...在这般柔弱的美人面前,就连做了十几年傀儡的司马衍都不由生出一股雄伟的大丈夫气概来。...他是弱者。可当他知道这世上更有人比他还孱弱的时候,他的心上除了同情,还会产生一股隐秘的快感!也许,生而为人,就是这般矛盾...他是皇帝,因此...他一辈子都跳不出这个皇宫去。与其找个强者在这泥淖里拉着他挣扎,倒不如寻个弱者与他一同沉沦。就算窒息而死,也有个人和他承受着同样的痛苦...这样,也没什么不好嘛!司马衍微微笑,他望向了杜陵阳那对水汪汪的兔子眼睛,“理她们做什么...”俄而,他伸出手指,抚了抚女郎那双柔嫩的唇瓣,咬着她的耳朵道,“她们...能有朕重要吗?!”然后,他就如愿地看到自家皇后涨红了一张脸,害羞得埋首在了自己怀里。...难为她生了这么一张薄薄的面皮,都嫁进来有数年了,他的皇后还是这般纯情得可爱!美人含羞带怯,司马衍心猿意马。他手掌一动,便翻进了她的中衣里,用力在女郎的雪峰处揉了一下。杜陵阳身娇无力,五感却偏偏十分敏感,她“嘤咛”一声,便软倒了。司马衍一笑,正要俯身再去吻那两片红唇。不想唇瓣还没碰到,外面就有一名内侍急急忙忙地闯了进来,“陛下!!”兴致被骤然打断,皇帝满脸的不悦,脸色阴得仿佛外面的天空一般。因着欲望没有得到抒张,他连应话时都带出了几分凌厉来,“你的规矩呢?!”“未经通报,便敢擅闯天子寝殿?!”寒风卷雪,突地从廊下吹来。那内侍迎风打了个寒颤,他赶忙低下头去,再不敢向床帐内那旖旎交缠的帝后望去。只听“砰”地一声,他重重向地上一磕,脑门上便碰出了满头血迹,“奴该死、奴该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