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花园里,有许多属于他的,他们一家人的回忆。好的,不好的。当时隔几年再次踏足此地,当一切历历在目。如鲠在喉。他立在园口,连踏足一步都仿佛用了毕生的勇气。他以为,时间会冲淡一切,其实不然。时间,只会让那些沉淀下来的,愈加升华,日积月累,直到某一天……轰然迸发。没人会知道,陆无离隐在宽袖下的手指,紧紧攥住,用力至掌心深陷,指间苍白。人们看到的,是世子爷举手投足间,行如流云。气质极佳的人,即便是走起路来,被动作牵带起的衣摆,也是行云流水,芝兰玉树,独有一片风流倜傥。这样的男子,如若不是那眼睛……陆无离隐在梅花树后,白里透红的花朵,饱满地开遍了整棵树,每根伸展出来的枝桠上,每吸一口的空气中,都载满了馥郁香气。他来时,正好听闻赵画呵斥那声。不过显然不是他。陆无离抬眸,目光越过重重花影,落在那湖蓝色衣衫少女身上。小姑娘尤其喜爱碧色衣衫,衣服不多,却十之八九都是碧绿色。看着是很好看,可是女子不是应该有各色各式的衣服?少有见她这般对一种颜色如此执着偏爱的。这件湖蓝色锦绸,是他命人赶制出来的。当时他也没想太多,一早有了将人带过来的打算,又是宫宴,台面上自然不能落了下乘。底下人询问他做何样式,他说小姑娘的衣裳,随便看着办;后来又问他要何颜色,他本也想说句随便打发了,可话一脱口,底下的人应下正要吩咐下去,他又将人叫住,微思忖道:“湖蓝色吧。”那时忽然想起,她对上他的目光,看着他的眼睛,不是如他所料,他见惯了那般。她的目光,不带一丝鄙夷,厌恶,没有一丝害怕。甚至,有些令他诧异的惊喜。即便在他面前有所伪装,但人的第一反应不会骗人。后来他百思不得其解,只想着这姑娘脑子里同别人想的不同,也兴许,她只是喜欢那样的颜色。今日,御花园中。偶有微风掠过时,拂过几片梅花瓣簌簌飘落。少女本就肤白胜雪,眼睛十分有灵气,笑起来时,顾盼生辉,眉目弯弯,似那银白的月牙儿。当真应了古人的那句‘巧笑倩兮,美目盼兮’。陆无离一时怔然,他没有看错。记忆中的她,面对他时,眉眼似乎总是带着几分独有少女韵味的浅笑,抬眸哪怕是不经意间一瞥掠过,也不由叫人多看一眼,心生愉悦。他确实也一直认为,不过是被训练出来的手段,蛊惑人心罢了。他还会被骗吗?可今日,见她眉目神情,混着忧虑、焦躁、惶恐、不安,甚至还有几分不易察觉的……恨意?陆无离挑眉,目光不由含着几分意味深长,带着探究地静默地当个旁观者。一席单方面压制的话语落下来,他见她束手束脚,甚至连抬头似乎都缺乏了极大的勇气。像是不敢对上对方的眼神,陆无离目光幽幽地扫过那位身着华衣的太子妃。这位太子妃,于他的印象中只觉得,她似乎有点烦。从前仗着有婚约,总爱跟在他身边,还总爱询问他手底下的人他每日的踪迹,同哪些人说了话,有没有见旁的姑娘。管的甚是宽。他念着这是母亲定的婚约,想着算了忍忍就当没看见,明面上从不会给她落脸,只是敲打敲打手底下人,让他们认清自己的身份,以及谁才是他们的主人。后来这位同他解除了婚约,嫁做他人,他甚至觉得松了一口气,终于解脱了般。当晚连饭都多吃了一碗。这也是他始终不理解,那些人为什么会觉得没有她,他会不甘,伤心难过?况且,分明长得也就一般般。而今,这是第一次,他看到这样的脸,极为的不爽。无论是被她聒噪时,被她监视时,被她插手自己事时,他只是觉得,这点小女子之为,只要无伤大雅,也没什么,就当没看见吧。可今日,他就是,莫名的,说不上来的,觉得她这副模样怎么看怎么都令人不悦。视线一转,见到那小姑娘可怜巴巴的模样,甚至想过去拍拍她的脑袋,说一句,“你怂什么?她还能吃了你不成?”见她再度被赵画咄咄逼人,被为难,陆无离恨铁不成钢地冷睨了她眼,终于现身,上前给她撑腰。即便这人接近他目的不纯,眼下既身份上是他的人,自然不能被人欺负了去。后来见到她惊喜的神色,满园的寒梅,小姑娘明眸皓齿,园中景色光华流转,衬得她明艳动人。他冷下的神色稍有缓和,唇角也不知何时轻轻上扬。作者有话要说:补全了,本章是大人内心os~☆、第三十三章宫宴上。台下歌舞升平,舞姬身形柔软,婀娜多姿,翩翩起舞。圣上端坐在正上方,身旁是端庄雍容的皇后。右下方,棠觅第一次见这种场合,没见过什么世面,着实有些震撼。其实原先她是想着老老实实当个侍女的,可陆大人走上来不由分说地将她按下,坐在他的身边。棠觅努力忽视掉那些或偷瞄,或明着看的视线。忘掉同叶笙兰,萧慎的渊源。假装自己看不到萧慎频频投过来的视线,强迫自己将目光落在台下。起初还有几分走神,不由得,便看了进去。陆无离闲暇,稍一偏头,见她等着葡萄大眼,目瞪口呆的模样,不由发笑,轻咳了声:“好看?”棠觅没看他,目光还不肯移开,半晌后才收回视线,目光竟带着几分怜惜,“这些姐姐们,不冷吗?”陆无离哽了一下,听言扫了眼正在跳舞的舞姬们,衣着确实略显单薄。可若穿厚实些了,还怎么跳得动?陆无离饮了口清酒,淡淡道:“跳起来身体便会发热,自然感觉不到冷。”说的也是……棠觅见他饮酒,目光也落在一旁的酒壶上,“这酒,好喝吗?”陆无离微一挑眉:“还行。”棠觅眼睛亮了亮,陆无离接着道:“但你不能喝。”“为什么呀……”小姑娘的神色丧丧,语气中带着几分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委屈与娇嗔:“可是看大人喝,我也想喝嘛……”陆无离反倒伸手将酒壶放得远了些,无视她眼巴巴的神色,语气带了几分不容置喙道:“不准。”“……”还是不甘心,“就尝一口也不行吗?”方才不知道,陆无离喝了几杯后,谈吐间都有几分酒香气息,闻着有淡淡的花香,像是桃花,也不醉人,就是很好闻。他不予所动:“不行。”棠觅咬了咬唇,娇娇弱弱道:“大人……”小姑娘因着委屈,黑眸里氤氲着水汽,巴巴地瞧着他。陆无离勾唇,松口道:“倒也不是绝对不行。”棠觅神色亮了亮,迫不及待道:“大人请说。”陆无离瞥过她希冀的神色,漫不经心道:“这几日外出办事,身上着实疲累了些。”棠觅眼珠一转,俏生生地应下:“回去我替大人按摩,捶捶。”陆无离没应,接着话头一转道:“好些日没吃小棠亲手做的饭菜了。”棠觅凑过去,也不顾这是宫宴,规矩什么的早就抛到了九霄云外,手肘撑着桌案,两手托腮,兴冲冲道:“大人放心!我一定亲手做许多美味佳肴给大人吃!”少女眼睛里像有夜间的小星星,闪闪的,两手捧着腮,身体前倾着,半边伏在桌案上,没个规矩样。高兴时两边脸颊红扑扑的,娇笑地望着他,倒是应了这除夕的喜庆了。陆无离忽然觉得,这宴席上的人,脸上都带了笑,或真实,或虚假,唯有面前这个小姑娘的笑,最能入眼。他轻嗯了声,兴许是喝了酒,嗓子含着微微的低哑,喉咙中滚出的字音,带着几分深沉,“喝吧。”棠觅一喜,一旁有眼色的宫人已经为棠觅斟上一杯。她像是如实珍宝,面对面前仅仅是一杯酒而已,像是什么虔诚的仪式般,认真地盯了许久。陆无离见她盯着酒,半晌没动静,掀起眼皮睨了眼。他指间在桌案上轻敲了敲,正欲询问,少女终于动了动,小心翼翼地捧着酒杯,寻到唇边,轻轻抿了一小口。而后,小姑娘浓密的眼睫颤了颤,似是觉得味道确实不错,微微仰头,白皙的脖颈弯出一抹优美的弧度,一饮而尽。放下杯盏,棠觅转头笑眯眯道:“大人,这酒好好喝!”像从前民间摊贩卖的果茶一样,入口是淡淡的酒味,饮下后舌尖慢慢品出一丝甘甜,不辛辣,不腻,而且确实有些像桃花的味道。陆无离抬手,宫人见状停下再斟酒的动作,将酒壶放下,低头默默后退一步。两人做得极近,这点小小的动静自然逃不过她的眼底。她神色黯了黯,以为这是不给她再喝的意思,难免失落几分,却抿了抿水润的唇,也不再多言。陆无离一侧目,见她这模样,勾了勾唇,提过酒壶,微微斜身,亲自替她斟酒。棠觅惊讶,失声:“大人!”好在席间曲声悠扬,她这点惊呼也没吸得众人注意。陆无离挑眉,“不喝了?”“喝!”见他说着便要伸手端走,棠觅连忙按住酒杯,凑到自己唇边饮了一口,而后得意洋洋地看着他。仿佛在说:我都喝了,你这下不能抢了吧~陆无离鼻腔溢出一丝轻笑,直接将酒壶递过去,“你想喝便喝吧,记着别醉了就成。”“好!”声音十分清悦。对面的人唇角挂着一丝得体的笑容,看似在欣赏舞蹈,与君同乐,实则嘴角早已僵硬,余光处将陆无离那边的动静尽收眼底。现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那女子,应当就是他带回来的那个吧?叶笙兰拿起桌上的杯盏,没有品尝的兴致,一饮而尽。这酒辛辣,她不喜欢,可萧慎喜欢。叶笙兰不敢明目张胆地关注着那边,只能盯着台中的舞女身姿,实则心绪早已轻易被那边两人的动静牵连着。陆无离终日带着帷帽,即便是在圣上殿下。这是圣上允许的殊荣。可纵然看不到他那张脸,不知晓神情如何,光是举手投足间,哪怕是一个小小的动作,衣摆的轻微拂动,都能看得出她此刻的耐心。他侧着头看身边的女子,似是饶有兴致,久久没有移开目光。这些,都是她曾经渴求却得不到的。她即便与他有婚约,他也不愿意将目光在她身上多驻留一会儿。后来她想通了,因为他不仅不会多看她一眼,京城的其他女子,他同样也不放在眼里。更莫谈放在心上。她一直以为陆无离这样的人,仿佛将一切都看淡,任何人或事情于他来说都可以是漠不关心,激不起“不在乎”以外的任何情绪,他就是这样一个情意薄凉的人。直到今天……她才知道,不是。仅仅是她和其他人一样罢了,仅仅是他还没遇到那个他愿意看进眼里的人。叶笙兰用力掐着自己,企图用肌肤的痛楚让自己再清醒些。可下一刻,她看到了他竟然亲自为那女子斟酒!她何时见过这样清冷,对世间□□如此寡淡,的一个人,对一个女子表现出这样一幕?倏地,她紧握着的手指突然便松了力道。喉咙下意识哽咽了下,酒水滚入喉咙这样久,她居然品出一丝残存的苦味。可到底是这酒苦,还是心里苦,只有她自己知道。“你去哪?”萧慎收回视线,掩下眼底的那抹暗色。叶笙兰理了理衣袖,若无其事道:“方才喝了几杯酒,现下觉得有些闷,出去透透气。”萧慎心不在焉地点点头,“去吧,让洛琴陪着你。”棠觅将酒壶喝光了大半,待终于感觉到身体开始叫停时,才堪堪放下酒杯。陆无离偏过头,见她单手捂着小腹,面色微醺,还带着几分不寻常的红润,甚至在他视线转过来时,害羞地低了低头。一瞬间,陆无离明白了。他抬手招来身侧的侍女,低声嘱咐了句什么。棠觅正咬了咬唇,想着如何开口才显得没那么丢人时,身侧有个人影笼罩下来。她略微一顿,抬头望过去。侍女弯着腰,恭敬地低声细语:“我见方才姑娘饮了几杯酒,贵人可要去方便一下?”这话来得可太及时了。棠觅点头,起身随她一起。走到门口处,她似是想起什么,脚步微顿,转身看了眼端坐在那边的男子。她刚刚……好像看见大人同一旁的人说了些什么,随后这个侍女便找自己来了。她正愣神着,忽地那人帷帽轻微动了下,看方向…是朝她看过来了。棠觅连忙转回去,方才酒喝得不少,突然身体转动的这样快,眼前晃了晃,差点没站稳。好在侍女一直候着她,见状扶住她的胳膊,“姑娘当心些,奴婢扶着您吧。”棠觅甩了甩头,却发现更晕乎乎的了,也不逞强,软声说:“多谢。”棠觅如厕出来时,望着漆黑的四周,不见了那侍女的身影。宫宴进行到此时,夜幕已然拉下,夜风更甚,拂过时,树叶沙沙作响,偶有“呜呼”之鸣。棠觅抬手按住心口,心生不安,试探着轻唤了句:“请问有人在吗?”“有人吗?”“方才那位姐姐还在吗?”喊了几声,皆无人应答,棠觅只好放弃。她缓缓吐了一口气,循着方才的路往回走。可她的方向感着实不大好,刚走了几步,经过一个岔口,两边路通往不同的方向。方才有人指引着,她根本没记路,现下站在路口踌躇不定,她当真不记得是哪边了。正当棠觅决定随便选一条时,抬脚走过时,身后传来一道声音:“姑娘走错了。”作者有话要说:我…这章昨天的。……我实在是……下班有些晚了……码到现在也才一章……明天,啊不应该要说今天了,今天我再补上双更!!!今天晚上十二点前我绝对写完!!!我发誓!食言让我找不到男朋友!!☆、第三十四章宴席上。陆无离小口桌啜饮着,时不时不经意般偏头朝殿外看去。在他又一次不经意偏头,一旁垂首的太监暗自道:第五次了。不过那位去了好一会儿了,怎么还没回来?就在这时,陆无离指腹沿着杯口轻轻摩挲了一圈,而后放下杯盏,起身朝殿外走去。叶笙兰在外面转了一圈,终于觉得心中舒畅了些,可她一时也不想再回去,便带着洛琴又在外面多停留了一会儿。今日热闹处是宫宴之地,除此之外,宫中其他地方倒显得冷清得很,难得能见一人。叶笙兰计算着时间,正打算回去之时,目光触到不远处走近的身影。她顿了顿,无视洛琴的欲言又止,道:“你在这守着。”“言听。”陆无离偏头看去,叶笙兰已经走近,停在他面前。陆无离垂眼,打量着她刻意拉近的距离,无声哂笑,不动声色后退一步。叶笙兰察觉到他的动作,他的疏离,喉咙微哽,面上还带着得体的笑容:“言听,你也出来散散步吗?”“不是。”陆无离本想绕过去,可这条路不宽,他发现叶笙兰站在他面前,不偏不倚挡住了他的路。他心生几分不耐,又淡淡地补充道:“我来找人,劳烦娘娘借过。”叶笙兰那张得体的笑容,终于被他这句话瓦解,她眸中几分苍凉,几分无奈:“陆言听,你一定要与我这般生分吗?”陆无离眉梢轻挑:“娘娘何出此言。”叶笙兰正欲张口,只听他又接着道:“我们何时熟络过了?”叶笙兰紧咬着唇瓣,听着他冷冷的声音,一瞬间好像明白了什么。方才升起的怒意就这般消失了些,她仰头望着他:“你……是不是怪我?”顿了顿,她眼中似有泪意闪闪:“怪我当初,不肯为你多坚持一会吗?可我,”“太子妃娘娘,”陆无离冷声打断:“需要我提醒一下您的身份吗?”陆无离真的很烦了,耐心即将告罄。只觉得这人果真还同往日那般聒噪。叶笙兰自然察觉到他的微恼,可她心中却不由高兴。这说明,他还是在乎她的不是吗?他这样,分明是还记着,耿耿于怀当初的事情。叶笙兰眼睛红红的,神情惹人怜惜。这是她用惯了的伎俩,每每她这样时,萧慎总会情不自禁。她眼睫上挂着水汽,声音纤弱:“可我当初也是身不由己,我等不到你。面对皇家,我也做不了选择……”嗤。陆无离冷睨着她:“说够了吗?这番话娘娘可想过,若是被太子知道了,会发生什么?”不待她接话,陆无离目光别过去,懒得再看她,沉声说:“若是我之前不说,让娘娘误会了什么,那我今日在这说清楚。你嫁谁,于我都无所谓。本来那个作废的婚约,也不是我心中所想。往日纵容你在我身边小动作,只是我懒得同你计较,并不代表我心之所愿。”“还望娘娘,切勿再自作多情。因为我,是真的不在乎。”“那你在乎什么!”她所有的骄傲都在顷刻间崩塌,被人踩在脚底下。叶笙兰身子都在隐隐颤抖,除了恼羞成怒,还有骤然喧嚣的怒意:“你在乎的是那个女子吗?”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叶笙兰俨然将自己的尊贵和身份抛弃,“也对,今日真是令我大开眼界。你陆无离何时对一个女子这般亲昵了。大庭广众之下,眉来眼去,我还以为你多么的无情无欲,想来也不过如此!”“没错,她比你长得漂亮,比你年轻,”陆无离不耐地掀掀眼皮,“我不喜欢她,喜欢你?”陆无离无视她掉落的几滴眼泪,冷声:“劳烦娘娘,借过。”洛琴一直注意着这边的动静,见自家娘娘愈发失态,气氛逼人,剑跋扈张,连忙上前将叶笙兰扶到一边。叶笙兰僵硬地侧目,目光流连在男子离开的背影,望着那清冷出尘的身姿,只觉得,那颗心好疼,好似一切信念都崩塌了。洛琴不忍,“娘娘,娘娘何苦呢,咱们太子殿下那般俊朗,那陆世子终日以帽遮面,奴婢还听说那双眼睛……”“你懂什么,你根本…根本不知道。”叶笙兰哑声道:“长公主和曾经的驸马,那样的容貌,他们的孩子,容貌怎会差了呢?”京城的女子均害怕,甚至排斥陆无离。只因他从未露过面,有人只见到那双异色眼睛,便将他形容成青面獠牙的怪物。曾经待嫁闺中时,有不少好友明里暗里试探过她。她们以为她对这门亲事,只是在强颜欢笑,被迫罢了。可只有她自己知道,自那一日,不经意间,得以窥见过帷帽下,男子的那张脸。只一眼,梦回流转间,出现过无数次;只一眼,她再也忘不了。——“姑娘走错了。”棠觅听闻声音,脚步一顿。她虽处于半醉半醒的状态,可基本的辨识能力还在。身后的脚步微重,走得不疾不徐,显然不像是宫中奴才的。倒有些像是位高权重之人。方才她没有注意,现下仔细想来,这个声音……有种熟悉感。不是陆无离那样温润,时而散漫却格外让她有安全感的声音。这个声音微沉,带着股雄厚,却让她莫名心慌的感觉。忽然之间,她脑中似有白光一闪。她转过身,低着头迅速换了一条路,脚下生风,仿佛身后是什么洪水猛兽般,只想赶快逃离此地。萧慎站在原地本想等着一声道谢,哪知那女子非但没有,反倒低着头,当他不存在一般,扭头便走了。你说她看见了,她根本连个眼神也没分给他;你说她没看见,她倒是乖乖地换路走呢。萧慎一时不知是该怒还是该笑。不过身为一国太子,未来的储君,更多的是恼羞成怒吧。出生便是尊贵之躯的萧慎,何时受到过这样的忽视?几乎是在同一时刻,萧慎眉头紧蹙,却压下心底的不悦,跨步上前拉出了女子的手腕:“你这般急做什么?”棠觅如临大敌般,当即甩开了他的束缚。萧慎猝不及防,没想到这女子看着娇小的很,力道竟如此大,险些将他摔倒在地。他登时有些恼羞成怒,“大胆!”棠觅一顿,懊恼地咬了咬唇,也知道,这次是躲不过去了。她身体僵硬地扭转过来,低着头,默不作声。不知在想些什么。萧慎待气喘匀了些,闭了闭眼,压下心底的燥意,声音沉沉道:“你跑什么?”棠觅摇摇头,低声道:“我只是想快些回去。”萧慎紧紧盯着她:“方才为何装作没看到孤?”外面寒风阵阵,她却觉得额头都冒了些汗,硬着头皮道:“天太黑了,我光顾着脚下的路,是真的没看见,不是假装。”她挺直着背脊,在萧慎紧紧的注视下,咬着牙,不漏出破绽。天色虽暗,今夜也没有月亮,他出来本就有所打算,没带灯笼,亦没让人跟着,不过也不至于黑到他这么个人杵在那都看不见。有种无形的压力笼罩着她,像被织成了网,慢慢紧缩。萧慎忽地笑了:“你这么紧张作甚?孤跟你开开玩笑,哪里真会生美人的气。方才孤只是好心提醒你罢了,宫里的路错综复杂,稍有不慎便会误入什么重要之地。正好孤也要回去,不若一起吧。”棠觅只得跟上。萧慎侧目,见她垂首,似乎从方才开始便一直躲避他的视线,忽道:“早前便听说言听从边境救了位女子,带回了京城,想必便是姑娘了吧。”棠觅:“……是。”这个简短的回答在他的意料之中。这么多年,见过的只有心生爱慕,大胆凑上来同他搭话的;过于羞涩的只敢在一旁偷偷看着他,连他瞧过去一眼都得红脸。身边这个,似乎两种都不是。像是畏惧他,躲避他。视他入猛兽。不过倒也能理解。听说是边境周边小镇上的民间女子,突然来到皇家之地,又是见圣上,又是见他的,被皇宫威严所震慑到,也是情理之中。萧慎唇角不自觉勾了勾,侧目微顿,“等等。”棠觅又只得听话停下,却依旧低垂着头,目光见朦胧夜色中,那双黑色的鞋靴往前拉近了距离。棠觅垂在身侧的手指紧了紧,下一刻,见他胳膊动了动,倏地抬手。几乎是下意识的反应。有些害怕的,抵抗的。棠觅迅速抬手,利用手腕的力道,挡住了他的动作。也因为他突如其来的举动,不禁抬头对上那双黑沉,又有些错愕的眸子。萧慎确实惊讶,惊讶这般久了,他终于看清了她的样貌,终于同她四目相对。可更令他惊讶的是,他分明从她眼睛里看到抵触,没错,是抵触。害怕也有,但更多的是对他的抵抗。萧慎脸色黑了黑,深沉的眸子紧盯着她:“姑娘以为孤要做什么?”棠觅微愣,一阵风吹过,将她的酒意吹散了些,四目相对,她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做了什么。棠觅放下胳膊,不动声色地后退一步,说道:“这是下意识的自我保护行为,如若冒犯了贵人,还望贵人大人不计小人过,不与我计较。”萧慎挑挑眉,冷笑了声,负手而立:“你肩上沾了片树叶,孤方才不过是想帮你取下来而已。”闻言,棠觅微微偏头,确实有片枯树叶,应当是风吹落时不小心沾上的。她轻咬了咬唇,思量着,忽闻一道清润又慢条斯理的声音传来:“殿下提醒一句便是,她这般身份的人,怎能劳烦太子殿下。”棠觅对这道声音尤其熟悉,几乎是响起的同一时间,她便立即辨认出主人是谁。自然是陆大人啦~见她面上方才还是一脸防备与抗拒,现下只余惊喜,萧慎手指蜷缩,紧握成拳。陆无离来到她身侧站定,抬手将那片树叶摘下,枯黄的树叶夹在他指间,慢条斯理地无趣把玩,“怎么去了这般久,我当以为人丢了。”棠觅不由往他身侧拉近了些,小声道:“我也不知道,方才我出来时,带我过来的那位姐姐人便不见了,我不记得路……”陆无离瞥她一眼,见她一脸心虚,轻哂了声。萧慎将二人举动尽收眼底,掩去眼底的冷意,笑了笑道:“言听怎么也出来了?”陆无离将那树叶扔了,边牵起棠觅的手腕,边淡淡道:“如殿下所见,我是来寻她的。”萧慎目光不动声色扫过二人交握的手上,正想说什么,只听陆无离又道:“她有些醉了,殿下没什么事的话,我带她先走了。”“……”萧慎咬牙:“行。”不远处,叶笙兰目睹了这一幕,不仅是陆无离同那女子的亲密,亦是见萧慎的目光灼灼,似恨不得黏在那湖蓝身影上,她指尖掐的手心生疼。陆无离脚步走得极快,她几乎跟不上,手腕被他拉扯着,跌跌撞撞的,险些摔了。棠觅察觉到他心情不佳,不敢作声,却因为酒水的作用,她本就有些晕的脑子,一来二去更晕了。脚步虚浮,好似整个眼前的事物都在晃。不知何时,终于停了下来。棠觅闭了闭眼,压下那股晕眩,环顾四周。这走廊有几盏微弱的灯火,很静,不是宴席之地。棠觅不解,却知道他此刻不悦,不敢过问太多。见他将她靠在走廊的木桩上,边站在她面前,一言不发了半晌。棠觅终是没忍得住,局促地捏了捏手指,眼睫颤了颤,低唤了声:“大人……”晚风拂过,静谧无声。棠觅咬唇,小心翼翼地伸手,指间轻扯住他衣袖的一角,晃了晃。眼睫颤悠悠的,垂眸目光落在他的衣襟前,不敢抬头,再度唤道。却依旧无所应答。……求生欲使然,也兴许是她喝多了,半醉半醒间,胆子也比平时大了不少。只见她松开他的衣袖,手指垂在身侧,揪了揪衣裳,衣角都快被揪皱了,她才松开。陆无离垂眸睥睨着她,周身都散发着一股冷气。很显然,她也察觉到了。但其实,他自己都不清楚,为何会突然这样不舒坦。似乎,从远处见到她同萧慎贴地极近时,心情就变得烦躁起来。总之,这一刻,就是不想理她。以一种冷冷的姿态,漠视着她。看着她小心翼翼,看着她讨好自己。下一瞬,只见她那双纤细的胳膊倏地缓缓抬起,随后尝试着圈在他的腰间。起初力道很松,几乎没有所觉。紧接着,她似在犹豫,终于下定决心缓缓收紧,细软的胳膊紧贴着他的腰身。鼻尖传来一丝清淡的香,怀中贴上一具柔软的身躯。那是少女的芳香,也是少女软的一塌糊涂的身体。她紧贴着他,除却衣裳,没有距离,“大人,我错了,你别气了好吗?”作者有话要说:算短小的二合一了……☆、第三十五章女子的身体同男子不同,是温软的。软玉温香在怀,胸前的柔软让陆无离一怔,开口时,声音竟然有点哑:“哪错了?”哪错了?棠觅微顿,虽然不知他为何突然生气,可总有种感觉,他突然这般与她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