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论她心里是否还有他,往后会是何种局面,他们还能否共度余生,他都下定决心,孤注一掷。折腾了半夜,余人退下后,屋中只剩越王、容非、燕鸣远三人。一灯如豆,人影微晃,各自沉默不语。越王自知拦不住这情根深种的青年,叹了口气:“贺公子有何妙招,不妨直言,本王尽力配合。”容非从胸前翻出父亲留下的钥匙:“我这儿有一钥匙,与杜指挥使手中密匣的钥匙孔大小相类,我计划以假乱真,先迫使杜指挥使放人,届时,请王爷将秦姑娘转移至安全所在,确保她平安。”他简单阐述了盘踞在脑海数日的念头,包括诸多细节,能独自扛的,他自个儿扛了,尽量不牵扯越王、燕鸣远,甚至八卫。越王听完,颔首:“大可一试。”燕鸣远拿着容非的钥匙,细观其纹理,似乎想起了什么,又不敢肯定,犹豫片刻,道:“我从师姐处学了点粗浅的易容术,逃亡时……也许能用得上。”三人分工合作,完善细节,夜深人静时,容非不便再回他那小院落,遂让南柳跑一趟,知会一声,自己则与燕鸣远同挤一屋。他已数日没睡着,精疲力尽,困乏不堪,然而越到重要关头,越难平定心潮。洗浴过后,燕鸣远脱掉外衫:“容大哥,你此行凶险万分,我知拦不住你,只能帮你帮到这一步了。”容非狐疑转目,见他贴身穿着一件丝不像丝、银不像银的背心,更为惶惑:“你要做什么?”燕鸣远自行除下背心,露出结实的肌肉,“快把衣裳脱了。”“……”“我困死了!少罗嗦!快脱!”燕鸣远瞪着他,动手去扯他的衣带。三更半夜,共处一室,这家伙……要干嘛?容非惊慌之色乍现,急忙退到门边,双手死死捂住前襟,摆出一副誓死不从的架势:“别乱来!我不好这一口!”“谁、谁要对你胡来!”燕鸣远总算意识到此举易招人误解,气鼓鼓地涨红了脸,“你!满脑子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是谁二话不说剥了衣裳还扑上来扒他?容非苦着脸,委屈死了。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各位小可爱的投雷和灌溉:月巴扔了1个地雷圈圈圆圆圈圈扔了1个地雷读者“鲨鱼也会哭”,灌溉营养液 +3第84章 第八十四章碧天如练, 一群雀鸟啾鸣而过,伴着河岸商铺陆续开门营生的声响,打破了长宁镇的寂静。惠风畅畅, 送来此起彼伏的吆喝, 混杂炊饼、茶叶蛋、蒸糕、麻团、汤面等不同的香味, 萦绕于各处。长宁河上渔船往来, 码头边的镇民忙着捞鱼、挑选、过秤,间或传来讨价还价声;正逢镇集, 吃喝用玩,应有尽有,边上还有挑夫脚力,喧闹不断。倏然间,驿馆附近一带, 有些许静谧。一青白身影信步踏上华云桥,天光柔柔落在他广袖长袍上, 衬托出其秀雅之姿,如青竹挺拔。议论声起,“咦?那位俊俏公子是……容画师?”“是贺七爷!”有人小声纠正。“他在这儿做什么?”在众人交头接耳声中,容非缓缓从袖内翻出一个小小的竹弹弓, 拉动牛皮筋, 瞄准驿馆方向,“嗖”的一声,一颗圆形的白色物体飞速划过空中,落在驿馆的院内。“什么人!”数名青脊持刀奔出, 吓得驿馆附近的摊贩不敢动弹, 蜷缩在角落。容非唇角勾笑,漫步桥上, 随手往长宁河洒落一堆黄澄澄的碎片,朗声道:“我有话想与杜指挥使聊一聊,还请诸位通报。”日光之下,形状大小不一的碎片光芒闪烁,引起围观者的好奇打量。青脊中人认得容非,其中一人入内禀报,余人面面相觑。不多时,玄青色瘦削身影一晃,杜栖迟已现身于驿馆门边,手里握住容非丢的白色蜡丸。她剥开蜡丸,取出内里的纸条,却是白纸无字。“贺七爷,这是何意?”嗓音淡淡的,再无最初的嘶哑。“来接秦姑娘回家。”容非负手而立,眼神笃定。远近的商贩与镇民见有热闹可看,丢下手头事务,悄然围拢,低声谈论。杜栖迟面罩之上的一双杏眸掠过狐惑与薄怒,“青脊拿下的人,何时轮到贺七爷过问?”“不错,是贺某僭越了,但不论上一代人有何罪孽,秦姑娘都是无辜的!杜指挥使借调查之机,行不轨之事,企图用秦姑娘做试药者,实在令人心寒!”他一想到秦茉已在牢狱中备受煎熬,顿时磨牙吮血,目中厉光如刀。“贺七爷误会了,绝无此事。”杜栖迟死口不认。容非冷笑:“你敢与大夫当面对质吗?敢放我进去瞅一眼吗?或者……请她出来说个明白。”二人相隔四五丈,杜栖迟武功高强,说话时声音不大,凭借内力远远送出;容非中气颇足,嗓音清朗。这番对话,两岸围观者皆听得一清二楚,不由得众议纷纭。“凭什么?凭什么本指挥使要听贺七爷所言?我又不姓贺。”杜栖迟哼笑道。容非长眉轻挑:“就凭——杜指挥使要的钥匙,在贺某手上。”言毕,他右手微抬,食指和拇指拈住那薄薄的黄铜片。杜栖迟原本一脸不屑,待见了他手中之物,登时脸色大变:“……竟在你手里?”容非生怕她看出破绽,压抑着紧张之情,星眸凝重,沉声道:“放人,否则我立马砸烂了丢入长宁河!”他右手紧攥着钥匙,左手忽然一抖,一大包薄铜片在半空中飞洒而出,纷纷扬扬,落入碧色河水中。杜栖迟已明其意。成千上万的薄铜片沉进河底,如若他真把钥匙砸断、混入其中,即便青脊中人一片不漏捞上所有的碎片,却无法尽快重新拼凑钥匙。她闷哼道:“我为何要因你一句威吓而放人?万一你给的钥匙,是假的呢?”“杜指挥使不是早就猜出我和秦家的渊源了吗?”“你!当真是……”“我的确姓容。”事到如今,承认他和秦茉父辈的关系,方能让杜栖迟相信,他的钥匙能打开密匣。他要的,只是杜栖迟把秦茉从地下密室放出,这一步成功了,秦茉自然无恙。杜栖迟锐目带着审视冷光扫向人群,她绝不认为,几乎不会武功的容非胆敢孤身前来挑衅青脊。他身边,除了隐藏的八卫,定然还有燕鸣远和越王的人。可乍一眼望去,均是手无寸铁的平民百姓,既无燕鸣远那白衣翩然的身姿,也觅不到那几名护卫的影踪。“杜指挥使意下如何?”容非生怕她拖延时间另作部署,“你强行扣押秦姑娘,不过是为了得到钥匙,而今我已经给你送来了,你为何还不答应?”杜栖迟不无疑虑,若他的钥匙是真的,何以没有在一开始拿来交换?容非早备下一套说辞:“我此前没才交出,一则不愿将贺氏家族牵扯其中;二则,你应允善待秦姑娘,我天真地信了,认定我另有法子救她而不必暴露身份。时至今日,杜指挥使背信弃义,休怪我以此相挟!”他自知此举一是瞒骗,二是要挟,皆非他鄙弃的所为,但他若不挺身而出,无人敢走一步。父亲的遗物,怕是这辈子也寻不回来了,何不竭尽全力借这似是而非之物去救活着的秦茉?桥上的民众早因畏惧无妄之灾,迫不及待退至岸边,压低了声音,指指点点。数百人注视下,经历了三百年风霜雨雪的老石桥上,唯剩容非昂藏风姿傲然挺立。西风疾吹,容颜如玉,衣袂飘飞,倒似一副遒劲有力的秋日画卷。杜栖迟凝视他片晌,手腕一翻,已扣上一把飞锥,意图先把容非击倒,然而她袍袖没来得及翻动,后上方的枝叶繁茂处传来一清冽嗓音:“小麻雀,对付容大哥这样的文弱书生,用得着使飞星锥?”不用回头,她已知是燕鸣远,“小师叔,你曾允诺过何事,还记得不?”燕鸣远飘然下地,凛然道:“我答应不干涉你青脊的事务和行动,但不代表你可随意伤害丝毫不会武功者,咱们钥华阁四大戒律的第二条是什么?”“戒持强欺弱,滥杀无辜,”杜栖迟扬眉道,“他弱吗?他无辜吗?不见得。”她向顾起使了个颜色,顾起会意,双手一抖,六支袖箭飞往容非,劲风凌厉迅猛!燕鸣远既应承不管青脊之事,他充其量能以门规约束杜栖迟,却无法制止顾起。围绕石桥的数百人见状,同时惊呼!容非早已猜出杜栖迟要对自己下手,全神戒备,当袖箭分上下两路直飞而来时,他快速踏出数步,避过袖箭。不料青脊另外两名指挥使算准他闪避的方位,分别以钢针、飞蝗石等暗器偷袭!眼看容非立足不稳,即将命丧青脊之手,人群中忽然飞出几枚梅花镖,后发先至,硬将暗器打落或打歪。这手劲和准头,正是贺家八卫中最善暗器的北松。他一旦露了行迹,迅速隐匿。杜栖迟冷冷一哂:“妨碍公务!拿下!”三名青脊中人闪身抢入人堆,而北松东绕西拐,瞬时没了影儿。“我倒要看看,贺七爷家的八卫,究竟有多大本领!”杜栖迟一声令下,手下的暗器齐往容非一人招呼。一时间,容非叫不出名儿的各种飞镖、铁橄榄、如意珠等飞袭而近,与此同时,又有数人从桥底、半路替他拦截。当八卫中任意一人露面,即惹来青脊指挥使的捉拿,东杨、南柳等人四下乱窜,于街巷狂奔,以致于场面异常混乱。燕鸣远勃然大怒:“杜栖迟!你欺人太甚!”“那么多人护着他,小师叔有何可心疼的?”她回眸,眼底尽是淡漠。燕鸣远火大了:“你!你到底要怎样才放过他们!”杜栖迟眸色一冷,右手疾摆,众下属齐齐罢手。再观容非,手里仍紧攥着钥匙,但原先一身干净整洁的青白袍子,已遭不少尖锐暗器割破,幸好八卫暗中相护之余,其本人尚算灵活,上跳下窜躲过数十道暗器,虽满头大汗,略微狼狈,好在基本没受伤。杜栖迟端量着他,半张脸流露出罕见的欢愉:“贺七爷,好玩不?”容非险些被打成筛子,犹自喘气,摇头道:“杜指挥使……我觉得,把钥匙弄成几块丢水里,再看你们捞个三五天,再拼个十天半月甚至更久,会比较好玩……要不咱们试试?”他边说边从怀中取出一把匕首,抖落雕花铁鞘后,匕首寒芒四射,可见极其锋利。“这匕首是从越王处借来的,不晓得好不好使。”说罢,作势往钥匙上切。杜栖迟岂能容他毁了钥匙?要知道,哪怕捡回来重新拼接,也有可能因分毫之差而开不了密匣!她不顾燕鸣远的怒喝,左手一扬,一枚飞星锥以迅雷烈风之势击向容非手腕。杜栖迟亲自出手,自是与其他人不一样。而今八卫已被颇转移至十余丈外,根本来不及相救!这下若被打中,容非定要伤筋断骨!容非跟随南柳练了个把月,步伐今非昔比。他脚下如行云流水般错了半步,看似无意,竟潇洒避过这一记。镇民们亲眼目睹容非以身犯险,临危不惧,轻而易举躲开,忍不住欢声雷动。杜栖迟如像受到侮辱,面色难看到极致。燕鸣远暗暗抹了把汗:“成了!别打了,放人吧!”杜栖迟心有不甘,轻笑道:“贺七爷,你若能再抵挡我两枚飞锥,今日你公然冒犯之事,我不再追究。只要你配合,交出钥匙,我便让秦姑娘回家,等待上头发落,如何?”此言一出,一众哗然!说不定真有转机。作者有话要说:【内容太多,先发一半。】特别鸣谢:薄荷糖扔了1个地雷麻?g??啊麻?g??扔了1个地雷第85章 第八十五章“成!”容非听她答应释放秦茉, 别说两枚飞锥,两百回他也愿挨!他袍上裂开数道口子,发上羊脂白玉发冠也因激烈的跳窜而有些歪, 如刀裁过的鬓角落下一丝碎发, 仪表略带窘迫, 却掩饰不了眉眼的坚毅果敢、薄唇的飘逸沉稳。见他孤身一人, 披一袭日光,挺立于桥上, 围观镇民群情汹涌,无一不替他捏把汗。而杜栖迟方才那一击,瞄准的是容非的手,且劲道有所保留,手下那么多人奈何不了他, 她总得挽回场子。她一心在容非身上留点记号,轻则让他筋骨受损, 重则伤及肺腑,好让他知晓,别以为有一定的身份地位,就能向青脊叫板。青脊经过十多年的艰苦磨砺, 成为朝野内外最令人尊敬乃至畏惧的组织, 颜面绝不可受到丝毫折损。于是,在数百人惊呼声中,第二、第三枚飞星锥从她纤瘦的双手一先一后疾飞射出,劲力显然比先前的强劲数倍!她头一下为虚招, 迫使容非往左移, 后面那下则是计算好他闪躲的速度和方位,让他自觉撞在最狠的第三枚飞星锥上!倘若为习武多年之人, 或许有机会凭借经验或高明轻功躲过这致命一记。但容非年少所练不过是花拳绣腿,防身勉强够用,面对武林高手凶猛突袭,他哪有应对之策?此起彼伏的尖叫声中,无数双眼睛,眼睁睁地看着,八卫从四面八方飞身赶来,却终究晚了一步。那黑沉沉地飞星锥以无从抵抗的刚强之力,直直打中容非胸口!这枚飞锥锋利之极,雄厚内力催发下,即使不能将容非的躯体穿透,也必定能断其肋骨、刺穿心肺!长宁河两岸瞬间陷入静谧,随后哭叫声、哀嚎声、叹息声如潮水涌来。然则,教大伙儿惊呆的是,容非中暗器后,衣裳破裂,不由自主倒退两步,身子微晃,俊颜有顷刻间扭曲,似忍受莫大痛苦,又对意欲上前搀扶的东杨和南柳摇手,而后昂首挺胸,站定了脚步。那枚飞星锥,如前两枚一样,掉落在地,发出清脆“叮当”声。容非咬紧牙关的面容逐寸舒缓,如有笑意自嘴角蔓延至眉梢,他深吸了口气,朗声道:“杜指挥使,请遵照约定,释放秦姑娘。”这句话随初秋的轻爽凉风徐徐送出,一字一顿,中气十足,无半分受重伤的颓态。霎时间,欢呼声、鼓掌声响彻云霄,几乎将全镇的人都引到这边来,河岸两端水泄不通,个个面露喜容,更有与秦茉相熟者喜极而泣。杜栖迟作为青脊中行事暴虐的代表,早从初来长宁镇时,已令镇上人心惶惶。相比之下,秦家立足镇上百年,多行善举,备受敬重;且秦茉年轻美貌,性子温和,父母早逝,家族凋零,与守寡的婶婶、稚龄的堂弟相依为命,还能将生意操持得有声有色,获镇民交口称赞。谁曾料到,她因先辈未定之罪,遭杜栖迟囚禁、用毒|药欺凌?镇上居民忿忿不平,又无人敢吱声。如今,与秦姑娘交好的贺七爷,以血肉之躯站到青脊的敌对面,拼了性命也要救出心上人,种种言行,教人动容。见容非安然无恙,杜栖迟先是错愕,随即怒视燕鸣远:“小师叔真够慷慨!连师门秘宝银蚕甲也肯让贺七爷穿,交情匪浅哪!”燕鸣远狡黠一笑:“没,我近来吃他的、住他的、用他的,欠了不少人情债,就借这么一天罢了!”他昨晚洗浴后突发奇想,硬是要容非穿上那件刀枪不入的银蚕甲,由于强迫手段较为另类,差点闹出笑话。忆及此处,燕鸣远按捺不住笑容,双目转向手执钥匙的容非。容非正好与他遥相对视,亦记起燕鸣远说的玩笑话。那时,燕鸣远动作干脆,给他套上银蚕甲,笑道:“我娘交待过,不得随便借人,除非是心爱的姑娘。”容非扶额:“……要不,还是算了吧?”燕鸣远贼笑:“别,你穿上我的护身宝甲,便如我……时时刻刻,贴身守护你。”说完,还捉狹似的冲着他眨眼,害得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晚上疑神疑鬼。可这一刻,容非无比感激燕鸣远的坚持与庇护,若无他和八卫,营救之事无从下手。杜栖迟冷面心狠手辣,不光放任手底下的人恃强凌弱,自己也连发狠招,若不是他们几个早有部署,只怕小命不保。大庭广众下,杜栖迟既已放话,无法食言。她墨漆眼眸凝了一层严霜,寒声道:“钥匙拿来,我放人!”“一人做事一人当,出言相挟的是我容某人,请杜指挥使答应,绝不牵扯秦家与贺家的其他人,别把账算在旁人头上,放不相干者一条生路。”他怕杜栖迟秋后算账,连那些为他喝彩的路人也不放过,趁机先提要求。杜栖迟只想要回皇帝苦寻多年的机密,哪里有闲情管他这个文弱家主?再说,贺家与秦家跑得了人,基业跑不了。她忍气吞声,双目迸射出冷芒:“一言为定,只是,你们不得随意离开长宁镇,必须等总指挥使亲临发落!”总指挥使?一桩旧案,竟让远在京城、地位超然的“天”字墨玉牌指挥使亲自出马?在场所有人倒抽了口凉气,愈发意识到事态的严重。容非原本筹谋,以假钥匙换出秦茉,继而与她商量,看是否实施逃亡计划、离开长宁镇,此番被杜栖迟提前道破,恐怕费时半夜定下的方案要被腰斩,不平之色顿显。挨过打,讨过价,也还过价,总算走到了这一步,眼看杜栖迟动摇,容非不得不硬着头应承下来。船到桥头自然直,说不定,柳暗花明?二人僵持了一阵,容非还在桥上,杜栖迟摊开白皙而瘦小的手,闷声道:“钥匙!”“我得确认,秦姑娘安然无恙。”容非异常坚定。杜栖迟默然瞪视他片刻,眼中快要喷出火来。容非又道:“我打不过你们,也跑不过你们,有何可怕?”“贺七爷盛名在外,本指挥使不敢小觑。”她转头对顾起道,“命她们领人出来。”得了这句,镇上人人翘首以待。无奈,等待过程极为漫长,容非随时防备杜栖迟出尔反尔或使诈,遂远远盯着她不放。杜栖迟浑不在意,目光懒懒地望向容非,淡然道:“这几日,秦姑娘与我聊了不少关于贺七爷的事儿,实在有趣!”容非知晓她嘴里吐不出好话,自是不希望她于全镇人面前吐露,蹙眉道:“若有需要,我定会亲自问她本人,无需杜指挥使费心转达。”“噢……那倒也是,‘贺七爷是个不折不扣的大骗子’,或是‘她不要你’、‘另有一位姓龙未婚夫’之类的话,由我来说,的确欠妥。”秦茉早早与人定亲的消息,知情者极少,而今被杜栖迟公然掀出,余人目瞪口呆。容非脸颊漫上一层浅淡的红意,他有理由相信,秦茉真会这般形容他,毕竟他们之间的许多问题尚未解决。可杜栖迟轻描淡写于众人前揭露他们断了的关系,实在让他倍觉难堪。一贯无往不利、战无不胜的杜指挥使,今儿一时不慎栽他手里,纵然跌倒了,也想死命拽翻他。容非想通了这点,嘴边浮起一抹浅笑:“救她,出于本心,而非逼迫她嫁入贺家的手段。若她离开牢狱,仍然坚持要嫁给旁人,我也无怨无悔、衷心祝福。杜指挥使何需挑拨离间?”杜栖迟原以为容非不知龙家少爷的事,万没想到他坦荡至斯,冷哼一声:“贺七爷也别得意太久,据我所知,你的亲生父亲也曾参与昔年青脊事务。眼下,安稳是暂时的,天网恢恢,你也逃不掉。”“无妨,”容非一笑,“我倒觉得,杜指挥使把我和她关一起,胜过我独自在外,日夜忍受相思煎熬。”此言无愧无惧,又饱含深情厚谊,闻者心暖。热议声中,一上穿水色纱裙、下着素白马面裙的窈窕身影,由两名青脊女指挥使搀扶而出。她柳腰纤细,裙裾翩跹,柳眉似雾中淡淡春山,清眸秋波潋滟,乍见阳光,当即轻抬玉手遮挡。“好刺眼!这、这么多人……是要做什么呀?”嗓音一如既往轻软如绵。她裙裳整洁,发髻梳理得干净利索,首饰光彩亮丽。相较而言,容非衣衫褴褛,憔悴不堪,更像是被人从牢里释放的那一位。容非压抑激动之情,带着风,稳步下桥。秦茉骤然见到容非大步走来,似乎搞不清状况,小嘴一撅:“你来干嘛?”“来接你。”容非万分庆幸,她并没有一开口就骂人或撵他走。细细端详她的娇颜,小巧高挺的鼻梁,如幽花秀丽的樱唇,他恨不得亲她一口。杜栖迟受不了二人眉来眼去好半天,催促道:“人我已还给贺七爷,钥匙呢?”容非猛然记起,燕鸣远曾说,他师门中半数人精于易容之术,连神态举止都能模仿得九分相似,万一杜栖迟让旁人冒充秦茉……他快如闪电地在眼前的秦茉脸上掐了一把,又捏了捏鼻子,触感自然,且他手上没有残留粉末,遂松了口气。秦茉被他掐懵了,回过神后,怒而伸手打他:“你找死!”容非笑而悄悄握住她的手,意外发觉,她居然没有挣脱!当着镇上近千人由他牵着手!他虽微感怪异,没作他想。杜栖迟猜到他离奇举措的目的,翻了个白眼:“你认为我会让他人冒充?太小瞧我了!少在这儿打情骂俏,钥匙!”钥匙打不开密匣,容非难免有所犹豫,转念又想,就算当场被揭破,他也可一口咬定,这是他爹留下来的,他们没试过能不能开。他拉了秦茉后退数步,朝杜栖迟晃了晃那黄铜钥匙。相距一丈,杜栖迟看得一清二楚,眼底喜悦绽放。“接牢了!”容非摆出随时落跑的架势,猛力对着青脊的方向一丢。不料,一团小小的棕色影子从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腾空而起,翻了个筋斗,竟在杜栖迟伸手接住之前,一把夺走黄铜片,并扭动身子,避过她挥来的一掌,一溜烟儿钻进人潮。什么玩意儿!所有人傻眼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那是一只小猴子!作者有话要说:【这是迟来的第二更……前面还有一更,大家不要漏了哈!】小燕子、小麻雀的性格成因,跟他们的成长经历有关,届时单独写一个番外。第86章 第八十六章原以为双方各取所需, 谁曾想到变故又生?容非、燕鸣远、杜栖迟、顾起等人瞠目结舌,秦茉则如坠云雾,大致能从容非的举动中猜出, 他用他父亲留下的钥匙, 在与杜栖迟做交易。可是……那钥匙打不开啊!她险些冲口而出, 却被小猴子转移的注意力。猴子的出现使得长宁河北岸的人们乱作一团, 惊叫的、嬉笑的、搜寻的……你推我拉,歪倒了一大片。青脊众人忙于追逐猴子的同时, 不得不分神,提醒大家别互相踩踏。碍于那毛茸茸的小猴子东蹦西跳,灵活敏捷,在人群中乱窜,杜栖迟、燕鸣远等高手无法朝民众所在发暗器, 唯有跃上驿馆的墙头,居高远眺。最终, 猴子在人群里绕了一大圈,落在华云桥边一名中年汉子的肩头,将钥匙丢给主人,搔首弄姿, 又从主人手里拿了颗油桃, 吧唧吧唧啃得起劲。这名中年汉子其貌不扬,过去数月常游走于镇上各处,以表演耍猴谋生,博得附近老小的喜爱。这一刻, 他竟胆大包天, 在数百人围观下抢夺青脊费尽心机得来的钥匙!汉子在青脊众指挥使逼近前,把钥匙塞给了身旁的灰袍人, 对他一鞠躬,领着猴子,矮身一钻,沿河岸边的柳树飞奔而去,瞬即没了影。灰袍人笑吟吟地以手晃动钥匙,装作要往河里扔。他若真丢入水中,十之八|九会混在容非先前乱撒的铜片中。此人对于容非而言,并不陌生。他四十岁上下,个头不高,一双小眼睛灵光转动,正是追寻秦茉多时的盗门中人!余人不晓得他别有用心还是恶作剧,大气不敢呼,均偷偷窥觊杜栖迟的反应。一天之内,杜栖迟被先后被二人,以同样的手法威胁了两回,再难保持那平如冰湖的高傲冷咧,银丝面罩上一双美丽的桃花眼变得赤红,寒声道:“盗门与青脊井水不犯河水,尊驾意欲何为?”“二十五年前,‘风影手’带走了盗门至宝,我们苦寻多年,怀疑藏在秦家的密匣之内,”灰袍人顿了顿,“请杜指挥使当众打开,若里面藏有盗门秘笈,请归还予我们。”杜栖迟细眉凝聚杀气,语气如冬日凛冽寒霜:“就凭你?也敢要挟我?”“不敢不敢!请求手段略微偏激罢了!”灰袍人咧嘴而笑,满口黄牙甚是突兀,“像我这等亡命之徒,所求不过是寻回师门秘宝,绝非与朝廷作对!”容非对于与己无关的争执并无兴趣,他拉住秦茉的手,柔声道:“你受苦了。”他隐隐期盼她说说几句温柔之言,没想到,秦茉蹙眉盯着他下眼皮的一圈青紫色:“你变丑了。”她似乎有些不一样,容非说不上原因,想细问她狱中情况,怕被外人听见,只得隐忍。他试图带她回家,她却不肯挪步,目视那灰袍人,疑惑问:“他要秘笈,找杜指挥使做什么?”容非附在她耳边道:“别管,咱们回去吧。”他挽着她往回走,顾起展臂一拦:“贺七爷请留步,杜指挥使未允准二位离开。”而杜栖迟与盗门那灰袍人,你一言我一语僵持不下,一方不愿接受所谓的“请求”,一方则坚持要她当面开启密匣。逐渐地,人潮中多了几名江湖人起哄。“小杜指挥使!我们的祖传宝贝丢了!可能在‘风影手’的宝藏里,若是这密匣有藏宝图,能不能让我们瞅瞅,好寻回传家宝?”一提起“藏宝图”,争执声、揶揄声四起,场面极不庄重。江湖客聚集长宁镇,本就为藏宝图而来,青脊中途横插一脚,害得大家不敢再提,偷偷摸摸到处乱挖。眼下既有盗门牵头,他们不甘示弱,就算分不了一杯羹,也不乐意让杜栖迟独得。“对啊对啊!或者拿出藏宝图,大伙儿比试比试,看谁武功最高,就由谁接管!”“那还用说?交由天下第一高手南燕大侠啊!”“燕大侠不在,给燕少侠也成……”杜栖迟雪白的额角青筋隐现,她自担任“地”字金牌指挥使以来,从未有过如此愤怒却不能发作的时刻。她苦心建立出无坚不摧的威望,被容非一下子毁了半数,而今阿猫阿狗也敢跳出来滋事!燕鸣远立在她身侧,凝视她微微颤抖的瘦削肩头,百感交集,忍不住在她纤细的背上轻拍了两下:“麻雀,这……这可不是我指使的。”杜栖迟于面罩之内咬唇,眸底骤然翻涌出多年不见的水雾。她在母亲腹中只待了七个月便出生,弱小多病。而父母性子温和,一心盼她成才,不远千里送她回蜀地,让她接受阁主姑母、燕鸣远同母异父的长姐的教导。她在钥华阁一众小辈中排行第七,兼之“栖”与“七”同音,大家叫她“小七”。不论性情或身子骨,她都是最柔弱的一个。燕鸣远是唯一一位与他们小辈年龄相仿的师叔,受重重保护,幼时宛如混世魔王,背地里犹爱与寄人篱下的她作对,甚至带动其他人捉弄她。他试过在她熟睡时,在她额上画了个大乌龟,害她被人取笑;故意在她的食物里偷偷放她不能吃的虾子,导致她浑身发痒;试过剪掉她的一截辫子,试过以锻炼她的水性为由推她下湖……从被燕鸣远欺负到躲在被窝里无声哭泣的小麻雀,到勤加苦练、立志成为不输于任何同门的杜指挥使,她一步一个脚印熬过来了。此时此刻,身处这水乡小镇,被千百双眼睛注视,杜栖迟猝然回想起十岁那年冬天,她因一年一度的武功考核失败,又不慎损毁了师祖的古籍,被惩罚在松树顶一动不动站了整整一个时辰。她默然垂泪,阁中近百人为顾存她的面子,没敢出来看她。唯燕鸣远洋洋自得,在雪地里玩耍打滚,还时不时抬头出言讽刺她。后来,她没再哭,只因眼泪流到心上,结成了冰。那时的失败和屈辱,隔了五年时光猝不及防刺得她遍体鳞伤。她斜睨一脸无辜的燕鸣远,力图在他抚慰的眼中寻回昔年的嘲弄,仿佛只有这个人的蔑视和嘲笑,才能激起她重振声威的决心。燕鸣远被她瞪得心头发毛,解释道:“这帮人真不是我请来的!我没想跟你作对,只是……不希望你伤害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