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下去不行,得想个办法。或许,该去县城看看儿子了。周氏想着,哐啷一声将碗磕进了橱柜里。.为了实现靠脑力生活的目标,顾玉成早早起床,磨了豆浆又点豆花,胡乱吃了口饭就背上东西往清平县走去。今天天气不好,瞧着要下雨的样子,他就拿了个斗笠,然后一路快走,结果刚到四平镇的那条大路上,就碰见了昨天的小厮,赶着车来接他。顾玉成大喜,也不嫌马车颠簸了,跳上车就跟着往兴隆酒楼而去,心里对赵崇的好感又多一分。等到了兴隆酒楼,小雨已经淅沥沥下了起来。赵崇从楼上窗户探出头来,大喊道:“顾兄弟,快上来!”顾玉成朝他挥挥手,快步上了楼梯。第12章 做个管事顾玉成来到包厢,发现除了赵崇和厉伯,还有一个胖胖的中年男人。赵崇介绍道:“这是酒楼的主厨,孙长厚。”几个人互相打过招呼,那孙大厨就迫不及待地拿出六个白瓷碗,请顾玉成将豆花倒进去。“我老孙没什么志向,就待见一口吃的,昨天听少爷说完就馋得厉害,可盼到小顾兄弟过来了。”“孙大哥是个爽快人。”顾玉成道,同时轻轻将竹筒里的豆花倒进去,“这豆花有点散了,要是刚做出来,形状会更好看一些。”“豆花的吃法也很多,可以倒上酱油、白糖、咸菜等一起吃,各有一番滋味。”孙长厚闻言,依次往碗里加了不同的配料。他手很稳,每个碗里都是一半加料一半不加,方便和原味做对比。赵崇作为昨天率先品尝的人,吃了一口眼睛就亮了:“顾兄弟,这豆花加糖竟如此美味!比昨天的还好吃!”没一会儿,孙长厚也放下勺子,和厉伯对了个眼色,赞道:“很不错!比豆羹好吃多了。”他又看向顾玉成:“这做法复杂吗?需要多长时日?”顾玉成微微一笑:“我家境平平,哪里会做什么复杂吃食?这个就是黄豆泡发后磨出来的,要是有石磨,须臾就能做成豆浆,只点豆花的引子麻烦一些。”“哎哟顾兄弟,你怎的什么都往外说?”赵崇急忙道,“大哥不是那强取豪夺的人,哪里能白要你家的方子?你放心,我绝不叫你吃亏!”“我自然相信赵大哥。”顾玉成笑得更加真诚,“赵大哥为人赤诚,我自然也要以诚相待,才不辜负咱们相识一场。”他自认有几分看人的眼光,赵崇虽办事不大老练,但出手大方又言行坦荡,并非一般纨绔草包。且年纪轻轻,就掌管一家酒楼,这酒楼的生意又相当惨淡,连着两次过来没见过一个食客,正是需要用人的时候。此时谈买卖,大概率能成。赵崇果然大为感动,但他素日里不爱读书,搓着手硬是想不出什么应景的话。一旁的孙长厚竖起个大拇指,一脸佩服:“这般诚心,不愧是油锅二郎啊!”顾玉成:“……”“我老家是溪口村后面那座山东边的前山村,”孙长厚拍拍肚子,“都说溪口村有个油锅二郎,胆子大得很,诚心动天呐,连天灵大师都赞不绝口。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原来那天灵道人就是从前山村来到溪口村的,先前在前山村各种做法,挣下不少银钱,后来才到了溪口村。因他在前山村已经打出了大师的名号,后来又消失不见,这般高人做派,倒是意外为顾玉成扬了名。在逐渐走样的传说里,油锅二郎是道家的高人,天灵道人都自愧弗如,特意寻了深山修炼,待明年还要再来斗法呢。这传闻甚广,连厉伯和赵崇这常年在县城的人都有所耳闻,一看真人就在眼前,赵崇还兴致勃勃地问起下油锅的感受,很有几分跃跃欲试,又被厉伯严厉制止。没想到油锅二郎,竟声名远扬。顾玉成缓缓露出了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不如先煮个豆浆?”兴隆酒楼虽生意寥寥,孙长厚却实打实是个美食爱好者。昨日一听这“豆花”,又细问了形状口感,就猜测是豆子泡发后磨制而成,当晚就在厨房里泡了各色豆子,满当当摆了一溜十几个坛子。这会儿得了做法,他也不叫别人帮忙,自己抱了那黄豆坛子,来到后院棚子里,将两个干杂活的帮厨撵到前头去,就依着顾玉成的说法,一边倒豆子一边加水,细细地磨起来。没一会儿就见洁白的豆浆流淌出来,和那豆花一个颜色。孙长厚心中大喜,暗道顾玉成是个实诚人,一鼓作气将这五斤黄豆全磨好,又拎着磨好的豆浆去下锅煮。豆浆沸点低,顾玉成唯恐煮得不熟闹肚子,叮嘱沸腾后务必多煮一会儿。淅淅沥沥的雨声中,豆腥味逐渐消失,醇厚的香气四散开来。孙长厚盛了一半豆浆出来,退后几步让开地方。顾玉成将自己带来的另一个竹筒打开,往里面倒入清水似的液体,同时不断搅拌,没一会儿就点出一锅嫩生生的豆花。“好了。”顾玉成暗自松了口气,让孙长厚来盛豆花。人常说“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但顾玉成并没有卤水。他一开始是用醋混合着米浆和清水,慢慢点出来的豆花。后面多做几次有了经验,就用豆花上面那层清水混合着一点醋来点,效果更好。但这个方法并不特别科学,顾玉成试了好几次,都做不出豆腐来。他也曾将豆花放到锅里再用重物压上,结果只得到硬硬的颗粒状豆花,怎么也变不成豆腐,只好暂且作罢。孙长厚眼看着半锅豆浆变作豆花,连呼神奇。那热腾腾的豆花颤巍巍堆在碗里,看着就不一般。孙长厚灵机一动,自己调了几味拌凉菜的酱料,浇在豆花上面。厨房恰有剩下的肉馅,他还烧了个酱汁肉末,浇在其中一碗上头。新鲜出炉的豆花配上更高档次的浇头,获得赵崇和厉伯的一致好评。一个觉得味道与众不同,一个觉得入口即化,老少咸宜。顾玉成看几人的表情,知道今天这笔买卖大抵是成了,便借口去厕所,在楼下大堂转悠了一圈。兴隆酒楼的生意一点不兴隆,但装修很下本钱,桌椅的木料都不错,墙上的字画也颇为雅致。顾玉成无意间瞟到柜台前摊开的菜单,发现那上面的字工整清秀,不由地暗自庆幸。庆幸他曾经苦练过好多年的书法,虽然没成大家,但勉强对得起原身的读书人身份。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顾玉成重新返回二楼。三个人显然已讨论完毕,神色间透着亲热。赵崇热情邀他任个管事,每个月一贯钱。这豆浆和豆花的方子则另付十两,只要他教会孙长厚以后,不再告知别人即可。孙长厚作为酒楼的主厨和主要话事人,一个月一两银子,另有年节赏钱。两个帮厨因为要学艺,还在酒楼吃住,工钱都不高,只有一百五十文。原本还有一个跑堂的和一个账房先生,因为生意着实惨淡派不上用场,已经早早辞了,由帮厨和厉伯的一个侄子将这活揽了过来。相比起来,顾玉成的七百文,是个很不错的高薪了。顾玉成略一思量就答应下来,并当场签了契书,将豆花的做法细细讲给三人。“怪不得方才小顾兄弟让我先把那层清水舀出来留着,我还当是怕豆花不醇厚,原来是这个缘故!”孙长厚抚掌大赞,“油锅二郎果然是实诚人!”这法子一经点破,实施起来就很简单。到半下午的时候,孙长厚已经能点出非常匀净的豆花来,还配了七八种酱料。赵崇这个豆花爱好者吃到饱腹,忍不住感叹道:“顾兄弟你小小年纪,也不知道这脑子怎么长的,能想出这么巧的办法!我这兴隆酒楼,说不定真的能兴隆起来。”“一定会的。”厉伯笑眯眯地道。这酒楼是他家少爷分到的唯一家产,他一定要帮着少爷把酒楼开起来,气死那不长眼的小人。几个人忙碌一天,将顾玉成带来的自制浆水彻底用完,厨房的黄豆也消耗一空。“我看这豆浆豆花甚好,明天就能开始卖。”赵崇道。他出身商户,自小就知道这做买卖,必须有赚头,才能长久做下去。譬如那卖馒头包子的,要是只靠一点揉面做包子的苦力,是万万赚不了银钱的。能赚出银钱,靠的是一斤白面加水又蒸熟,能出两三斤甚至更多的馒头。而他这豆花,用最不值钱的黄豆泡发来做,比馒头还能赚钱!赵崇一时间雄心大起,立刻着人去采买。考虑到顾玉成是技术骨干,又离得远,全靠两条腿太慢,马车接送又麻烦,干脆牵了一头小毛驴出来,让顾玉成骑着来回。顾玉成看着那头文文静静的小毛驴,面露迟疑:“这个,能禁得住我吗?”赵崇哈哈大笑:“这驴子个头小,但已经成年了,一次能驮两百斤。顾兄弟你才多大点身板?肯定能禁住。”顾玉成还是坚持试了试,见这小毛驴十分稳重,又能听懂指挥,才放下心来。然后谢过赵崇,揣着从厉伯那里支取的十两银子,骑着驴,慢悠悠往溪口村而去。雨已经停了,空气十分清爽,顾玉成骑驴回村的时候,已经是暮色四合,倦鸟啼叫归巢。摸摸怀里的十两银子,顾玉成心情很好地勾了勾唇角。一个为人豪爽的富家少爷,却孤零零支撑一家酒楼,没几个帮手,赵崇的家庭情况恐怕有点复杂。而厉伯也不是完全信任他,昨天坚持派人送他回村,除了感谢之外,应该也是想看看他有没有说谎。在这个安土重迁的时代,人们总是更愿意相信街坊四邻,对陌生人更多提防。好在豆花确实新奇,他又有那么点意外的名声,还是谈成了这笔买卖。管他什么复杂背景什么小心提防,现在的他,终于是个能养家的人了!这般想着,顾玉成牵着小毛驴,迈过低矮的门槛,在顾玉荣咿咿呀呀的欢迎声中,回到了他此处的家。第13章 开门红了刚进门,顾玉荣嗷一声就窜了过来,吓得小毛驴咴咴两声,不安地转了半圈。顾玉成安抚好小毛驴,将它拴好,然后抱着小黑丫头在驴背上坐了坐,把她开心地手舞足蹈。这丫头胆子大,以前还眼馋过顾家院子里的牛,但是没人抱她去,只能一直干看着。这会儿有了驴,顿时将牛忘到脑后,咿呀着要去拔草喂驴。王婉贞听说儿子找了个这么厚道的东家,已经十分开心。待晚饭后,顾玉成拿出那两个小小的五两银锭时,更是瞪大眼睛,又惊喜又惶恐。合计一番,最终将银锭子装进木盒,又在屋里挖了个洞,将木盒严严实实埋了进去。这屋子虽经过修缮,到底和顾家的青砖院子不能比,王婉贞心里总觉得不大安全。顾玉成其实也是这么想的,只可惜他现在也没什么钱,便安慰王氏两句就转移了话题,让她抽空去买些鸡蛋。肉蛋奶都是补充蛋白质的好东西,但比较起来,鸡蛋最便宜,几文钱能买一小筐,当然还是吃鸡蛋划算。王婉贞笑道:“好,明天娘去多买些。”现在儿子能挣钱了,又有一大笔进项,吃食上是应该补一补。第二天天微亮时,顾玉成就骑着驴去了县城,到了兴隆酒楼,就见孙长厚指挥帮厨在熬煮豆浆,已经做好的几大桶正散发着氤氲香气,颇为诱人。原来孙长厚打算在酒楼里卖豆浆,价钱也不贵,一文钱一大碗,加糖则是两文钱。待顾玉成问打算如何卖时,孙长厚哑火了:“不就在大堂里卖么?有客人是问他们要不要,熟客可以先送一碗。”顾玉成道:“我虽不是清平县人,也发现这生意不太好做,如果只等客人进来,恐怕效果不会很好。”孙长厚恍然。他之前光想着豆浆新鲜又便宜了,竟忘了自家酒楼并无几个客人的事实,见顾玉成这么婉转,便顺势问道:“小顾兄弟可有什么好办法?”“也说不上什么好办法。”顾玉成道,“只是我觉得可以往外面摆上几桶豆浆,在门口卖。酒香还怕巷子深,咱们这豆浆摆在外头,想来能更好卖一些。”孙长厚本想说咱们这可是酒楼,哪能跟货郎小贩一样?转而想到赵崇对顾玉成的大力赞扬,还是决定照他说的办。只是这样一来,人手就不够了,又急忙叫一个小厮去赵家叫人,先过来帮忙顶上。顾玉成这才知道,赵崇竟然就是那赵家绸缎庄的大少爷。赵家主母姓厉,昨日听儿子说要整什么新鲜吃食,就指派了个小厮过来候着,有什么缺的说一声,不想这就派上了用场。绸缎庄的大少爷跑出来开酒楼,赵崇的家庭情况看来是真·复杂。顾玉成听了一耳朵就不再去想,又见孙长厚和帮厨忙得火热,自己帮不上什么忙,便主动要了笔墨纸张,准备画个宣传画出来。好歹也是新品开张,成功与否关系到他在酒楼的地位和薪水,不能寻常相待。顾玉成先在桌上勾了个草稿,然后磨好墨,提笔勾勒出一个盛着豆浆的大碗,上面冒着袅袅香气。旁边是个一脸惬意的胖男孩,笑眯眯的,一只手还摸着自己的肚子,显然是喝得极为满足。站远些打量一番,顾玉成又饱蘸浓墨,在空白处添了“兴隆酒楼,正宗豆浆”八个字,这才满意地去找孙长厚,让人将这画粘到板子上去。说起来这还是他过来后第一次动手写字,好在功夫并未落下,还是能见人的。孙长厚虽然送了笔墨纸砚过去,但心里并不以为意,没想到不多时就见到了一幅和他从前所见完全不同的画,虽然笔画寥寥,但那娃娃憨态可掬,看着就叫人心里高兴,恨不得马上买一碗豆浆尝尝。恰好那小厮从赵家领了五个家下人过来帮忙,他当即指派了一个有眼力界儿的去听顾玉成指挥。“小的姓贾,行三,您叫我贾老三就成。”那人笑呵呵地道。顾玉成道了声“有劳”,就把要求告知贾老三。这贾老三确实是个干活麻利的人,没一会儿就用浆糊把顾玉成的大作给粘到了板子上,又钉了个长木条在后面做支撑,稳稳当当地将这宣传画立在了五大桶豆浆的旁边。这时候新鲜事儿少,人也就比较爱看热闹。兴隆酒楼的架势一摆开,没多久就吸引了早起出门的人,围了一圈议论纷纷。“兴隆酒楼这是煮的啥啊?闻着还怪香的。”“你看这画多好,没上色也挺喜庆!”“看这字写得多好,一笔一划的!”“你认字儿吗你就瞎说,人家写的是正宗豆浆!”“什么是豆浆?怎么都没听说过?”“这碗也太大了,没有那个娃娃好看。”“我家小子就这么胖!我也给他买两碗尝尝。”“一文钱罢了,尝个稀罕,来,给我一碗!”事实证明,在门口吆喝还是有用的,豆浆的质量也过硬,喝过的有要再来一碗,有的干脆带了食具打包。这些人又带动了其他来围观的,你一个我一个的要来一碗尝尝。兴隆酒楼的几个人很快忙碌起来,有的卖豆浆,有的收铜板,那最先摆出来的几大桶很快就去了一半。酒楼的生意一直不好,是因为前头那家的厨子不行,缺斤短两不说,还被人抓住用烂肉做菜,后来就渐渐败了。赵崇接手后也没什么改进,开一天算一天的,生意自然就愈发惨淡。这会儿子的热闹景象,是这一年来都没出现过的。孙长厚心中大喜,一会儿指挥人在后厨继续熬煮豆浆,一会儿在前头吆喝两声,让人精神点别算错账,忙得不亦乐乎。到后来,连顾玉成都帮忙在外面收铜板,好腾出一个伙计去后院磨豆浆。顾玉成到底是个来自后世的人,哪怕不经商,也在家里耳濡目染了许多知识。看人挤人的,怕有烫伤或推搡,就一边收钱一边指挥人排队,没一会儿就把来买豆浆的人分成了三队。卖豆浆的小厮也松了口气。他忙得一刻都不停,还老有人在耳边嫌弃他动作慢,乱了次序,这下可清楚多了。赵崇过来的时候,正看到自家酒楼前排了三个长队,热热闹闹的,都是在说豆浆如何好。他心里头挺美,干脆躲在一边看着,结果没美两刻钟,就见孙长厚出来团团作揖,说是豆浆卖完了,明天赶早吧。人群发出不满的起哄声,三三两两地散开,露出躲在一边的赵崇。孙长厚:“……”大少爷这是干啥?赵崇后知后觉自己的行为不大磊落,嘿嘿笑着走出来,道:“今天生意很红火啊,孙叔辛苦了。”孙长厚一脸憨厚:“大少爷说的哪里话,这算什么辛苦?只要咱们酒楼能一直这么红火,我老孙不睡觉都行!”之前酒楼生意太差,他一直担心自己会被辞退,毕竟他的工钱几乎是酒楼不开张时最大的支出了。现在峰回路转,酒楼又有了人气,总算是放心了,又怎么会嫌累呢?虽有早上的豆浆火爆,但兴隆酒楼还是没来两桌客人,半下午的时候就盘好了一天的帐。赵崇一看,发现一文钱的豆浆竟然卖出三千多碗,刨除那点成本,也赚了快三两银子,都合以前一个月的盈余了!他顿时心头火热,心说一文钱一碗的豆浆都能赚这么多,明天的豆花作价五文一碗,岂不是能赚得更多?虽然他不缺钱,但靠自己赚钱的滋味着实不错,回家后也不用总是被训了。说起来,能有今天的成果,泰办是亏了他顾兄弟。那板子上的画意态憨然,字写得也是笔丰墨润,筋骨舒展,可见顾兄弟虽家境贫寒,但学问上不是一般人。这般想着,赵崇正式将贾老三拨给顾玉成,让他听任安排,不得敷衍了事。贾老三拍着不甚宽厚的胸膛保证:“少爷放心,小的一定好好干!”顾玉成上班第一天就得了一个下属,对明天的工作也有了主意,心中踏实下来,下工后便牵着小毛驴去买了三十斤的白面。他自醒来以后,就没吃过一顿白面做的面食。粗粮不如细粮顶饱,且他晚睡习惯了,每日里早早躺下的时候,就躺在床上默默回忆顾二郎背过的那些书,直到感觉有点饿了,才放任自己睡着。现在现下宽裕了点,正可改善伙食,晚上也有精力做点事。“驴兄啊驴兄,今日就辛苦你了。”顾玉成将面口袋放到小毛驴背上,自己也骑了上去,然后慢慢往溪口村而去。.夕阳西下时,县城的长松学馆里,有两个人正躲在假山后窃窃私语。“此话当真?我那堂弟去酒楼当差了?”一个头戴秀才方巾的年轻人瞪着眼,故作不信。另一个略矮些的道:“你还信不过我吗?好多人都看到了,在卖什么叫豆浆的物事。我是去晚了,就见了个人,不然还能买一碗让你尝尝呢。”那年轻人正是顾明祖,见同窗言之有物,心说就是真的了,于是痛快地答应了请他喝酒,说说笑笑地相携而去。第14章 鸡蛋豆腐顾明祖最近不是很顺心。他原本和牛家定了亲,后来考中秀才身价倍增,这亲家就有点不够看,那牛家姑娘也举止粗俗,跟他很不般配。为了长远计,顾明祖就没提过自己定了亲,由着新结识的好友同年各种打趣。后来城里马员外主动找了媒人来说项,要把小女儿许配给他。跟马员外比,那牛家连个破落户都不是,姑娘的教养更是不可同日而语。顾明祖没怎么犹豫就退了亲,跟马家定了亲,如今再过一个多月就要成亲。可恨那姓牛的一家村夫,在村里败坏他名声就罢了,还趁他快成亲了来县里打秋风,逼着他买了两大车的东西,说什么做赔礼用,从此两不相干。呸!分明是趁火打劫!顾明祖心中恨得要死,却不敢在成亲之际闹将开来,只得咽下这哑巴亏,寻思着另找门路把这亏空填上。这一找二找的,就找到了他堂弟顾玉成身上。他这堂弟年纪小小,读书却颇灵光,开蒙比他晚了几年,进度却慢慢赶了上来,甚至常常得到陆夫子夸奖,说什么有天赋有才气。与堂弟相比,他这堂兄更像个靠努力才能勉强过得去的庸才。顾明祖心中的不满一日多过一次,直到自己考中秀才,堂弟又被迫退学,彻底消失在他眼前,那点不平之气才逐渐消散。没成想他上次回家,顾玉成居然敢来质问为什么不帮他把书拿回来,还说什么“夫子说我学问已到,在家自己看书也能考中”。二人争执起来,顾明祖一怒之下不知怎的就把人给推到了河里。看着顾玉成在水里挣扎,顾明祖匆忙跑开,被人撞见才说要赶快去救堂弟。到底耽误了时间,顾玉成被捞上来的时候就昏迷不醒,大夫都说凶多吉少。顾明祖心中害怕,拿了银子就早早回了学馆,对外只说功课紧,不能久留。后来听说顾玉成醒了,又见周癞子家在大张旗鼓招上门女婿,顾明祖灵机一动,就给周氏支了个招——让顾玉成去入赘。如此既保住了二房的衣食无忧,也能令顾玉成无法科举,从此跟他这大堂兄分道扬镳,再不能相提并论。他想得千好万好,却没料到二房宁肯分家也不松口,硬放着眼前的富贵不要,还累他娘没了五十两媒人钱。自然也没法填上他被牛家耗去的银钱。顾明祖暗自郁闷了几天,直到今天得知顾玉成去酒楼当差才觉郁气一扫而空,当即带着同窗去酒馆畅饮一番,自己也喝得熏熏然,直到月上中天才回了住处。什么天资聪颖,不过是泯然于众罢了!等他成亲,倒是可以去那酒楼定几桌席面,就让顾玉成掌勺,也算他这做堂兄的,给堂弟长脸了。顾明祖越想越美,拖着酒气做起了好梦。.旁人的种种盘算,顾玉成无从得知。他正兴致勃勃地试验新菜谱,先在碗里打了三个鸡蛋,搅拌均匀后再用细纱布过滤两遍,再取一碗同样分量的豆浆,和这鸡蛋液搅拌均匀,盖上纱布一起上锅蒸熟,就得到了一碗不太匀净的鸡蛋豆腐。他尝了尝,发现味道还可以,就是口感一般。顾玉荣才不管什么口感不口感的,在哥哥点燃灶火的时候就眼巴巴等着了,一看可以吃了,就挥舞着勺子,吃了个风卷残云。王婉贞看得好笑:“这丫头也不知随了谁,这么能吃。”顾玉荣嘿嘿笑,利索地爬开,一路爬到屋里仅有的矮桌前,双手扒着桌沿站起来,从碗里摸了两块剩下的猪油渣吃。吧唧吧唧吃完,她又伏下身子,四脚着地继续爬,爬到顾玉成腿上,让他喂两口水喝,然后再继续往矮桌那里爬,像在做游戏一般。顾玉成看着小黑丫头爬了两圈,忽然心头一动,在她又一次爬过来的时候,一把将小丫头拎起来,两手扶着她的腋下,试探着让她往前走:“来,阿荣,走两步看看。”顾玉荣突然间就靠两条腿站了起来,对这新姿势极为不适,扭动了两下,被哥哥鼓励着才试探着往前迈了一步,竟是走得挺稳。顾玉成心中大喜,逐渐放松扶着小丫头的力度,没一会儿这丫头就迈着两条小短腿,晃悠悠走到矮桌前,摸走了最后一块油渣。看她又要趴到地上,顾玉成忙道:“阿荣乖,走到哥哥这里来。”还往前示范着走了两步,“这样走。”顾玉荣咬了咬手指,瞪着一双大眼睛,犹豫了一会儿,摇摇晃晃地迈开小短腿,朝心爱的哥哥走去。顾玉成眼眶一热,竟有种想掉泪的冲动。他的小黑丫头,终于能直立行走了!王婉贞也是才发现女儿会走路了,喜得抱起顾玉荣亲了好几口,又悄悄抹了抹眼泪。儿子醒来后越来越能干,女儿也日渐健壮,她的日子,总算是又有了盼头。.在家里就已经试验成功,在酒楼家当更多,自然没有失败的道理。兴隆酒楼热闹闹卖豆浆和豆花的时候,顾玉成就待在单独辟出来的小厨房里,指挥着贾老三帮他实验鸡蛋豆腐的方子。顾玉成在厨艺上没什么天赋,但逻辑能力和做事条理远超一般厨师的靠经验和手感。他专门订了个本子,每次都详细记录下鸡蛋和豆浆的比例、上锅的时间和最终口感等,没两天就做出了相当完美的鸡蛋豆腐。其中加豆浆多的,更加晶莹剔透,其色如花上堆雪,整体也更加轻盈。鸡蛋和豆浆比例均衡一些的,则纯净如黄玉,更加凝实一些,看起来也相当高档。“顾兄弟真是七巧玲珑心啊!” 赵崇围着这两块方方正正的成品,满眼惊喜。买方子花钱是应有之义,也是个一锤子买卖。赵崇主动给顾玉成开出一贯钱的薪水,又不让他做什么杂事,其实也没指望他做出什么,纯粹为的是感谢顾玉成仗义相救,不然他自己一准儿带个不知道底细的女人回家供起来。没想到他这顾兄弟也是个实诚人啊,才几天就做出这种新式糕点来,品相如此完美!贾老三也不住口地夸:“顾小哥真是个细致人!一遍遍地试,还记得清清楚楚,可不就做得好?小的再没见过比顾小哥更精心做方子的人了!读过书的人就是不一样!”他小时候也学过两天厨,不是“适量”就是“少许”,因为学不出来还被老师傅打骂。哪像人顾小哥,两天下来,连鸡蛋搅打几次、过滤几回、纱布要用多大网眼的都清清楚楚!凭那一手记录,连他都能做出一模一样的糕点!顾玉成请赵崇给这两种新品取个名字,这厮抓耳挠腮半晌,吐出几个字来:“豆浆鸡蛋糕?”顾玉成:“……”贾老三:“……”顾玉成想了想,道:“不如一个叫黄玉水晶糕,一个叫白玉堆雪糕?上面可再撒些白糖。”这名字非常应景又高大上,立马将写实派的豆浆鸡蛋糕打败,正式成为兴隆酒楼的最新菜品,交给孙长厚继续琢磨。因着豆浆和豆花取得了空前的成功,孙长厚每日里都喜笑颜开,并重新回到大厨的位置上,正式开始烧菜。以前酒楼客人稀少,他已经很久没体验过不停颠勺的感觉了。得了这黄玉水晶糕和白玉堆雪糕的方子跟成品,孙长厚乐颠颠就去试验新菜品了,顺便被分了一个新订的本子。在贾老三的大力推荐下,现在但凡做什么新菜式,都要拿这么一个本子,又方便又好使。另一边,赵崇坚持要再给顾玉成十两银子,作为新方子的买断费。顾玉成坚辞不受,道是已经领了薪水,不能再另外收钱。“赵大哥真心想帮我,不如帮忙在城里寻一处可靠的房子吧。”顾玉成道,“我现在住得太远,想在清平县租个房子。”一来解决这路上往返太远的问题,二来也是为了长远发展。自分家后,他们一家三口在溪口村就是房无一间、地无一亩的状态,那茅屋不但不大安全,等入冬后,取暖也是个大问题。王婉贞是个勤快人,但是没了地可以种,她那手现在又绣不了花,只好每日里勤勤恳恳地在院子里种菜、腌菜,每一枚铜板都精打细算,饶是如此,也经常为家计发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