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仪脸色瞬间沉了下来,硬邦邦地道:“告诉老夫人,我没空。”说完转向顾玉成,“你考中进士之前,我哪天都没空!”书童看了顾玉成一眼,如蒙大赦,飞快跑走。顾玉成:“……”第50章 消寒诗会顾玉成被迫吃瓜后, 就领了一堆题目回家,此后每天上午背书, 下午作文, 直到十月二十五法会开始, 才暂停苦读, 随顾仪一起去祈雨台。这台子是去年新建的,长宽都是三丈, 高约五丈,三面雕刻佛像,气势恢宏。顶部是巨大的莲花台, 四周经幡环绕,檀香袅袅。围绕着祈雨台的, 是高低错落修成环形的石阶, 从远处看呈九瓣莲花的形状,和祈雨台顶部的莲花座遥相呼应,甚是壮美。觉缘大师在京师显然名望极盛, 镇国寺早就放出消息说辰时末开讲, 但权贵人家三更天就派人来占位,将石阶坐得满满当当。顾玉成还是沾了顾仪的光, 才在东面角落得了个位置。而石阶之外, 方圆百米内坐满围观百姓,个个翘首以待,神色振奋。终于到了时辰,渺远梵音响起, 那声音似远似近,清雅悠扬,瞬间攫住所有人心神。万众瞩目之下,觉缘大师从祈雨台后方缓步而来,身前身后各有四个武僧护持。他赤着脚走在石阶上,宽大僧袍无风自动,仿佛踏云而来。顾玉成一瞬间就明白了这名僧人为什么有这么多信众,年纪轻轻就被封为国师。佛家讲究三十二相八十随形好,合起来称为“相好”。说的是随着佛法精深,修佛者身体会出现与众不同的瑞相。在修行中,佛会以不同的瑞相出现,普度世人,救他们于水火之中。而这位觉缘大师,手长脚长,天庭饱满,高鼻深目,厚实的双耳几乎垂肩,端的是宝相庄严,满目慈悲。他在莲花台上盘膝而坐,双掌合十,口诵“阿弥陀佛”,声音高远宏亮。这样的一个人,哪怕什么也不做,都能被人当做佛祖转世供起来。何况他还是镇国寺住持了然大师捡回来的孤儿,自幼浸淫佛法,曾与各路僧人论经三日三夜,还与玄鹤子斗过法,未尝一败。佛号过后,满场寂然。觉缘大师目光悲悯地扫过全场,正式开始讲经:“我佛慈悲,佛云……”在场至少数千人,然而没有一人发出响动,连呼吸都尽量放轻。顾玉成坐得偏僻,仍觉讲经声好似响在耳畔,听得相当清楚。他不着痕迹地敲敲身下石阶,发现里面并非完全实心,应该是建造时巧妙搭建,将整个祈雨台连同四周石阶,组成个大型共振体,才能有这么好的扬声效果。顾玉成暗自观察完,就开始专心听经。他虽不笃信佛教,但听着觉缘大师从六祖开悟一路讲到因果轮回,莫名有种心静神安的感觉,仿佛踏入佛国乐土,于云端游历世间,连呼吸都渐渐平缓。“诸恶莫可做,众善皆奉行,一念起,则清净生,莲台明,诸邪辟,是诸佛教……”韵律独特的讲经声中,顾仪听得频频颔首,感悟颇多,偏不能张口抒发,只好侧头跟学生对个眼神聊作慰藉。这一转头,就见他的得意门生不知何时闭上了眼睛,面容平静中带着一丝微笑,只有胸口微微起伏。分明是端坐着睡着了。顾仪:“……”.比顾仪更不敢置信的,是吕老太太。“不可能!名祖是秀才公都没中举,二郎更不可能中!”吕老太太几乎要跳起来,唾沫星子直喷对面小胡子的脸,“你胡说吧你!我告诉你,骗钱没门儿!”小胡子捂着脸直往后躲:“哎哟我没撒谎!”他真是倒了血霉了,怎么就鬼迷心窍想到解元公家里报喜讨赏钱呢?这下可好,赏钱一文没有,还差点被个老太太抓破脸,质问他是不是看错名字了。他再不识字儿,那也不能从府城到县城的人都看错吧?这老太太可真是够刁的!到底是解元公的亲奶奶,小胡子不敢多纠缠,反正他也是县城送货顺道来的,不算白跑。这么开解自己后,小胡子喊了句“你孙子顾玉成中解元了!”就飞快跑走。身后,吕老太太呸了一口,砰一声关上门,将跟过来看热闹的人隔绝在外。“这是第三波了吧?咋的考中一个解元这么多人报喜?”“举人老爷里的第一名,你说厉不厉害?要换了我,来几十波都发喜钱!”“吹过了啊,你大字儿不识一个的,秀才都没份儿。”“你说这老婆子怪不怪,亲孙子成了举人老爷都不露个笑脸儿,咋回事啊?”“俺以前在县里,主家出了个举人,摆了三天流水席。”“你俩前山村的啊?怪不得呐,我跟你们说……”门外土路上,溪口村的人压低声音给外村人科普了一遍吕老太太的分家史,着重说了顾玉成是怎么下到油锅面无惧色的,吹得神乎其神。“原来解元公就是油锅二郎,”外村数人恍然大悟,“怪不得与众不同。”“是啊,原来真看不出来,后来分家了他们就往县城去了,没回来过。”“听说日子过得也不好,读书费钱嘛,又是寡妇带儿。”“这下好了,举人孙子飞了,啧啧!”看热闹的人来回挤挤眼,心照不宣地往顾家院子瞟,又低声唠叨一阵儿,才心满意足地散开。有些人就是这样,虽然顾玉成考中举人他们也沾不上光,顶多说出去有面子一点儿,但看到顾家也沾不上,就觉得心里痛快,仿佛自己占了便宜似的。“呸!早晚打雷劈死这群碎嘴嚼舌头的!”顾家院子里,吕老太太恨恨唾了一口,披上围裙煮饭去了。她当然知道顾玉成中举了,还是什么解元,可是谁也别想从她手里拿走一文钱!前几天她心爱的大孙子名祖丧着脸回家,整个人都瘦了一圈儿,没等周氏发问就哭了出来。原来他落了榜,顾玉成却考了头名。这对顾明祖来说,绝对称得上双重打击,比单纯落榜更让人痛苦。大房全家如丧考妣,结结实实哭了一场,吕老太太却是高兴的。凭谁成了举人老爷,也是她孙子啊。就算分了家,有个举人孙子,走出门也硬气啊。结果根本没人买账。当初天灵道人那事儿闹得动静太大,溪口村里无人不知,都知道她把二房给“分”出去了,几年间没有来往。连过年时都只见顾玉成回村祭拜顺便给她送礼,不见她留二房吃饭。就这关系,还不如普通乡亲呐。吕老太太出门炫耀未遂,还听了满肚子闲言碎语,恼羞成怒之下干脆当报喜的都是骗子,谁来都撵走。她就不信了,二郎还能忘了她这个奶奶,早晚有他回来尽孝的一天!院子里,顾明珠喂完鸡又打了水,看吕老太太在厨房忙碌,踮起脚回了自己房间。她本来在清平县住得好好的,大哥落第后就被送回了村,偏她娘心情不好,顾明珠也只能帮吕老太太干点儿活,才不至于被骂懒姑娘嫁不出去。唉,要是考中解元的是她大哥多好!“要中举的是大侄子多好!”顾大富溜到厨房跟吕老太太说话,脸上满是遗憾,“现在离得远,出去跟人说咱家二郎发达了都没人信。”吕老太太塞给顾大富一枚鸡蛋,举着勺子边搅和汤边道:“离得近更不行。我听名祖说,举人就能做官,你看二郎那德性,真当了官儿咱们也落不着好。”顾大富顿时愣了:“那,那——”“日久见人心,好饭不怕晚。”吕老太太往灶里添了根柴火,“二郎要真发达了,怕人说自己不孝也得回来接我享福。”“现在不能瞎嚷嚷,要是二郎当不了官儿,咱们就只能靠着你大哥了。你看你大嫂那脸,一天天的比阎王还黑,还想让老婆子出头找二郎麻烦……她做梦去吧!”顾大富眼前一亮:“娘真聪明,姜还是老的辣啊。”他娘能享福,他是娘最疼爱的儿子,年纪又小,更能长长久久地享福啊。吕老太太得意道:“可不呗,来,这碗肉最多,你赶紧端回去吃,自己吃啊。”.十一月二十六,冬至将至京师的天气已经冷得很了,腊梅花凌寒绽放,吐露着幽幽香气。顾玉成坐在暖房里,面上淡然微笑,好像对正在发表的高谈阔论非常赞同,实则百无聊赖地看着窗外美景,恨不得拿个沙漏倒计时。自打上次听觉缘大师讲经时不甚睡着,顾仪就对他非常失望。因为时隔数月,顾仪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或者说不得不承认,这个他见猎心喜收下的学生,的的确确不具备风流才子的特质。甚至连成为风流才子的潜力都没有。眼看其他进京的才子从法会归来,又是办文会,又是出诗集,名声一个比一个响亮,顾仪眼热心痛之余,干脆又给顾玉成找了大堆试题和文章。顾玉成为了安慰老师,这一个多月来加倍努力,成日里不是作文就是看书,每隔两日去找顾仪上课,日子过得充实无比。直到冬至前一天,顾仪塞给他一张请柬,把他送到兵部侍郎范家。“为师把过关了,这次诗会上的都是年轻人,你多听多看,权当散散心。”此时流行从冬至开始数九,画消寒图,每天染红一瓣梅花,等到九九八十一瓣梅花都染成红色,寒冷的冬天也就过去了。诗会因开在冬至前一天,就叫消寒诗会,在暖阁外摆了好几盆腊梅,让人作诗欣赏。这是顾玉成初次参加诗会,很是好奇,也尽力与人交谈,试图融入其中。但他不会作诗,至少不擅长,而以南方举子江星渔为首的小团体,已经换了九个韵脚来作诗了。为了不给顾仪丢脸,顾玉成只好秉持沉默是金的原则,作完第一首就推说文思不盛,专注听别人议论。正听得昏昏欲睡,忽然有个不起眼的粉衫姑娘过来,借着倒茶的动作,压低声音道:“我家主人请顾解元移步一叙。”顾玉成瞬间清醒,面无表情地道:“不去。”他可是有过丰富宅斗剧经验的人,对于来历不明的邀请,必须坚决拒绝!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小伙伴的支持~23333感谢在2020-04-16 23:48:02~2020-04-19 22:29: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大智若愚小可爱 62瓶;沉 2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第51章 意外来客在顾玉成印象中, 他在宅斗剧里见过无数因为莫名赴约造成的孽缘。假如邀他的是某家小姐,可能会流泪倾诉, 最后被众人撞破, 不得不成就怨侣或佳偶。假如邀他的是什么反派, 那剧情很可能走向血腥, 被杀人灭口或无辜背锅。总之,都去不得。老话说得好,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那家中有千两金子的富裕人家,行走坐卧都不靠近屋檐, 怕被瓦片掉下来砸到。顾玉成虽没攒下这等银钱,却身系母亲和妹妹的幸福, 绝不会拿自己去冒险。这般想着, 他冷冰冰看了那粉衫姑娘一眼,动作自然地起身离开,加入窗边的高谈阔论小团体。粉衫姑娘:“……”她眼睁睁看着顾玉成拒绝自己, 然后宛如被调戏的民女躲进人群寻找庇护似地离开, 整个人都僵住了。捏捏特意露出的宫禁腰牌,粉衫姑娘咬着嘴唇, 躬身从侧门退下。她步子迈得碎, 速度却不慢,转眼绕过花树不见了踪影。顾玉成不着痕迹地在小团体旁边听了两刻钟,直到诗会过半,也没见有什么倒茶的再过来试探。他暗自松了口气, 起身去厕所,一出门才发现外面不知何时飘起细细的雪,因天色昏暗,在暖房里竟没有发觉。这点儿雪不值当回去拿披风,恭房离得也不远,顾玉成加快脚步到达目的地办完事儿,取了澡豆洗过手,拒绝了范家下人陪同,独自往回走去。地上已积了薄薄一层雪,踩上去凉凉的。顾玉成眼中浮出些许怀念,伸手接住一片雪花,任其融化成水珠。溪口村位置偏南,很少下雪,偶尔落了雪也会很快化掉,徒留满地泥泞。福宁城倒是靠北,但他只在那里待了几个月就奔赴京师,没赶上过下雪。认真算起来,今天还是他见到的第一场雪。顾玉成边想边沿着原路往回走,路过假山时却听到“顾仪”二字,不由顿住了脚步。“那顾仪真是不识抬举!不过一个白身,怎么值得公主这般痴情?”娇俏的声音响起,显然是在打抱不平。另一个略沉稳些的声音紧接着传来,“休得胡言,公主交待了要对顾先生以礼相待,不可轻忽。你有所不知,当年……”顾玉成隐在假山后的桂树下听了半晌,才知道他的老师还有这么段伤心往事。原来顾仪年轻时才名远扬,被公主看上。偏他那时已经娶妻,公主也不能与人做妾,就只好等着。等到前头妻子福薄过世后,公主就想下嫁顾仪。结果顾仪不愿意。他非但决然拒绝,还辞官远游,这么多年任凭公主怎么曲意逢迎,就是不松口。想到顾仪家中三无不时送来的礼物,这个公主不做他想,必然是合阳公主无疑了。耳听得那两个声音在假山内你来我往,一唱一和,越说越是惋惜,顾玉成微微眯起眼睛,随手折了枝梅花,掸落一朵在雪地上,然后头也不回地大步朝暖房走去。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巧合,他能在恰到好处的位置听到这番恰到好处的话,不过是有人安排罢了。然而这世上只有老师为学生终身做主的,没有学生干涉老师婚姻的道理。甭管合阳公主打的什么主意,都注定是竹篮打水一场空。顾玉成走后,假山内悄悄探出两个脑袋,其中一个赫然是先前的粉衫姑娘。另一个头上缠着五彩丝线的眼尖,指着地上的红梅道:“姐姐快看,地上有朵花。他是不是听进去了?”粉衫姑娘不置可否,只望着蒙蒙细雪中身形挺拔如松柏的少年,轻声道:“不愧是顾石头的学生,比他还能装聋作哑。”“我贪看雪景,故而回来的迟了,倒累江兄久等。”顾玉成笑吟吟地道。此时去别人家做客,讲究些的都会带两身衣服,以备不时之需,顾玉成自然入乡随俗。他从假山回来就去旁边屋子换了身衣服,又擦了头发,然后才回到暖房。毕竟现在医疗条件有限,着凉感冒就糟糕了。“顾贤弟好雅兴。” 江星渔随手一指窗外,“红梅映雪,美不胜收。难得贤弟有兴致,不如我们连诗对句,记此佳境?”闻弦歌而知雅意,顾玉成一听就知道江星渔这个南方举子头目是不满他干坐着不出声,想来个比拼一较高下。但他真的不会作诗,拿自己弱项对别人强项毫无意义,正准备换个借口打发掉这个胜负欲爆棚的才子,就听一个公鸭嗓突兀响起:“光连诗有什么意思?当然要加上彩头。解元公意下如何?”顾玉成抬眼看去,就见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少年跨步进来,满身贵气,身后半步跟着范侍郎家的二公子,正对他挤眼睛。“?”顾玉成回以表面淡定实则茫然的眼神。他连固定的腰牌都不认识,何况是从没见过的脸?范二看他没反应,只好上前介绍:“这是平王嫡孙,名讳上廷下林,今天路过我家,听说京师拔尖儿的才子都在,特意来看看。”平王是当今天子的兄弟,虽然远离京师镇守西南,但在朝堂上颇有分量。杨廷林是他留在京师的三儿子杨光所生,很是得宠,连皇宫都能时常进出。今天他贸然前来,范二离席亲自去接,在场众人也就明白了这位小少爷的地位,纷纷上前问好。然而那杨廷林却只盯着顾玉成,非要他拿出彩头比作诗。“家父曾在顾先生面前听课数月,至今都觉得先生很是严厉,不近人情。你拜师没多久却能让顾先生另眼相看,想必本领非凡,快亮出来看看吧。不是都说,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吗?”原来是有这般渊源,怪不得杨廷林冒雪“路过”……暖房内众人瞬间眼神各异,江星渔却是暗中称快。有了杨廷林助阵,他正可名正言顺与顾玉成比上一场,探探对方虚实。顾玉成微微一笑,温声道:“师侄说笑了。老师只是爱之深责之切罢了,学生是骡子是马,他老人家其实并不在意的。”“你说什么?”杨廷林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公鸭嗓更加粗噶,“哪个是你师侄?!”顾玉成挑起一边眉毛,故作不解:“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令尊与我同为老师学生,你自然是我的师侄。”说罢看向范二,仿佛在问这人到底是不是真的平王嫡孙。杨廷林的父亲独自留在京师,是个类似人质的角色,可能是出于补偿心理,天子对他的子嗣很不错,杨廷林就是其中之一。往日里走到哪儿都有人捧着,今天专门来砸场子却被降了辈分,杨廷林当即就炸了:“顾仪误人子弟,我父亲早就与他割袍断义了!”“师侄慎言!”顾玉成板起脸,神色严肃,“这种忘恩负义、无君无父的话,不可再提。”“老师曾说过,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他对学生,其计更远,其心更诚,今上亦曾嘉奖……”这一刻,顾玉成长期高压训练的实力充分展现,起讲后连续八个排比长句气势如虹,滚珠般脱口而出,将杨廷林训得一愣一愣的,仿佛再说这话就是不忠不仁不义,还是个在外抹黑自己父亲名声的不孝子。顾玉成习惯性做完总结,末了关切道:“并非师叔严厉,只是师侄年龄还小,须晓得是非道理,才能成国之栋梁。对了,你正在变声期,每日不可多言,若能修闭口禅就更好了,否则变声不顺,容易落下嗓音粗哑的毛病。”“你!”杨廷林气得想破口大骂,又听见自己的声音格外粗噶,怕遂了顾玉成的意,只好生生忍住,怒视着他。怕杨廷林气出个好歹,范二急忙出来打圆场,终于哄得他先行离开。恰逢雪停,其余诸人不好多待,纷纷借机告辞。顾玉成也坐上来时的马车,慢悠悠往家中而去。杨廷林只是平王嫡孙,身上并无功名,却能在兵部侍郎家中横行,主人家还得小心作陪。但他教训了这小孩一通,范二也只是看着,等他说完才出来转圜,可见并非如表面那般恭敬。京师朝堂的水,真是出乎意料的深,难怪老师要让他来这诗会上消磨时间。顾玉成想着,默默闭上了眼睛。他的当务之急,还是要搏一个进士出身啊。.相反方向的马车上,江星渔和好友两两相对,面色凝重。“听他文章流畅,用典精当,又是即兴所作,想来实力不俗,乃是会试劲敌啊。”“偏偏上午一言未发,诗作俗气,肯定是在藏拙。”“年纪轻轻就考中解元,还这么沉得住气,呵呵。”“这个顾玉成,真是心机深沉!”……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太晚了……遁走第52章 年前忙碌心机深沉的顾玉成过完冬至, 就开始每天两点一线的读书生活。自打亲自把关的诗会被搅局,顾仪就彻底熄了让他作文扬名的心, 改为每隔两天批改文章并讲书。其余时间顾玉成都在自个儿家中闭门苦读, 依着历年会试题目作各种文章。他很快发现, 会试题目更加灵活多变, 不像院试、乡试那样从四书五经中取一句或几句做题目,而是更体现主考官的意志, 前几届会试甚至有直接问“当今xxxx政策,汝观之何”的。这种文章和单纯论述并提出方法的“策”不同,更近似时政议论文, 也是顾玉成此前没有接触过的类型。为避免明年遇到这类题目措手不及,他斥巨资五十两在京师书店买了相关的会试答卷, 一篇篇看过去仔细揣摩, 做完真题还自己对着邸报出模拟题,每日勤练不缀,直到腊月下旬才稍稍放松。此时王婉贞已经开始采买年货, 并准备给儿子女儿都做两身新衣服, 每日里忙忙碌碌,脸色却越发红润, 整个人比几年前在溪口村时看起来还要年轻。京师花费大, 连一斗米都比福宁城贵十几文,即便儿子又从书坊拿回二百多两,也是坐吃山空。王婉贞盘算一番,就想着把她和顾玉荣识字念书这事儿停掉。她年纪大了, 玉荣是个姑娘家,读书不过浪费钱罢了。结果被顾玉成严词拒绝:“万万不可。我将来要娶妻,阿荣也要嫁人,娘你想让我们说亲时被人嘲笑吗?我听老师说,京师结亲最讲究学问,父母知书达理,儿女亲事都更容易些呢。”王婉贞被说服了。她想到清平县里的老秀才那般酸腐,都能给闺女找户殷实人家,对方显然是看中这岳丈的。她儿子都是举人了,当娘的更不能做睁眼瞎!仿佛一下找到了人生目标似的,王婉贞整个人都积极起来,迅速度过了初到京师的不适应,现在已经会写四百多个字了,有时候边打扫卫生还边背三百千。她绣花挣的钱不过杯水车薪,只能贴补零用,还是努力识字给儿女婚配增加筹码吧!在哥哥和娘亲打造的浓厚学习氛围中,顾玉荣也悄悄加快了认字速度,腊月时已能将点横撇捺写得有模有样,还得了来自哥哥的糖人奖励。“阿荣真棒,哥哥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还不认识多少字呢,更不会写。”顾玉成揉揉那日益茂盛的头发,“你将来一定能做个有学问的人。”顾玉荣美得不得了,骄傲挺起小胸脯:“明年我的手长大了,就学写大字!”顾玉成笑道:“好,到时候哥哥教你。”结果没等明年,趁年底功课放松的时候,顾玉成就带着顾玉荣学了项新技能,蹴鞠。这是京师流行的运动之一,又叫“踢圆”,可以说非常形象了。在兽皮里面塞满动物毛和碎步,缝合成圆球,人数相等的两队互相争夺,踢进对方球门就算赢。顾玉荣小时候吃了苦,后来被她哥肉蛋奶地补着,还时常跑跳玩耍,发育渐渐跟上,现在比同龄小孩还略高些,而且身体结实,能连续在院子里跑十几圈不大喘气。这会儿见终日忙碌的哥哥有空做游戏,小姑娘非常开心,踢着特制的小蹴鞠满地跑,没几天就把这小圆球耍得虎虎生风,十次里能进那矮矮的风流眼三四次。顾玉成暗自松了口气。他年后要带母亲和妹妹去老师家拜访,前几次去上课的时候就特意问了顾家小孩喜欢的游戏,回家便准备上小蹴鞠,以防阿荣因为不会玩游戏被孤立。担心对方都是大孩子,阿荣不好一起玩,顾玉成还特意教了几个花式踢球法,让她不下场也能在外围玩个人秀,绝对独树一帜。看着妹妹两条小短腿倒腾得欢快,顾玉成感觉自己还没成亲,就提前体会了一把老父亲的感受——又酸又甜,还容易过度担忧。以至于他现在完全不敢想象自己成亲后有孩子了是什么样,干脆化纠结为动力,忙里偷闲给给欣荣书坊交了篇新话本《星河枕》。这是个重生故事,讲的是主人公余竹年过半百,守着祖传的老物件过得穷困潦倒。他与人喝酒时碰到同乡,无意间得知当年的赶考路费不是他娘借的,而是前妻当了嫁妆给他凑的,甚至为此穷得揭不开锅只好吃野菜。妻子情深义重,余竹却在高中后休妻另取。消息传回家中,妻子另嫁他人,从此杳无音讯,余竹则与后妻生儿育女,还步步高升,很是志得意满。然而好景不长,没多久他就因后妻家中贪婪,与之谋取钱财的时候被人揭发,直接丢官去职,后妻也带着儿女离开。夫妻吵架之时,余竹才知道儿子不是自己的种,当年后妻下嫁也是为了遮掩丑事。余竹大悲之下沉迷酒色,生活逐渐潦倒,此时得知当年真相,更是痛不欲生。然而当他万念俱灰准备自尽的时候,祖传的星河枕忽然发出柔光,给了他一个重生的机会。再次见到这个雕刻着漫天星河的玉枕,余竹热泪盈眶。此时他还没去考会试,一切都有转圜的机会。而这一次,他将走出不一样的人生。……重生文在后世百花齐放的时代都有市场,更别提在未曾出现过的宝华二十八年。欣荣书坊的二掌柜收到书稿就看入迷了,追问结局未果之后殷殷催促顾玉成早点写后半卷。顾玉成含笑答应,领了上月的润笔,缓步往家中走去。每次会试放榜,都是京师勋贵榜下捉婿的好时候,不乏有举子停妻另取。要能赶在年后正月写完,说不定今年陈世美还能少几个。.“人家姑娘退个婚怎么就成陈世美了?”顾老太太举起拐杖要敲顾仪,“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我看李三娘和玉成这孩子就般配得很。”顾仪挨了两拐杖都无奈了,他娘这是什么毛病,净喜欢乱牵线。“李三娘那是普通退婚吗?她已经退两次婚了,两次都是未婚夫家里出事,李家急忙退亲。玉成家中人口简单,不会沾染朝堂事,但他前途在望,怎么也不至于娶个这么克夫的女子吧?”顾老太太瞪眼:“什么克夫,那是巧合!三娘性情容貌都是一等一的,他爹又是翰林院学士,养望多年,最有可能做会试主考的人。玉成要能跟李家结亲,只有好处!”顾仪再次陷入沉默。他已经听到消息说杨光上蹿下跳通关系,想阻挠顾玉成中试,若能有李家助力……“年后再说吧,那孩子向来是有主意的。”第53章 婉拒亲事腊月二十七, 顾玉成彻底给自己放了假,专心准备过年。作为家中唯一的男劳力, 他承包了剁排骨、斩鸡块、杀鱼宰鸭等重任, 还帮着王婉贞炸鸡炖鱼, 又搅打了两盆馅料, 教顾玉荣包饺子。小小的两进院儿每天香气四溢,年味儿也越发浓厚。比年味更浓厚的, 是四邻八家的香火味道。当今天子推崇僧道近二十年,从权贵到民间,寺庙道观日益兴盛。现在临近年关, 京师几乎家家拜神,人人烧香, 傍晚时分向远处望, 甚至能看到半空淡淡的烟雾缭绕。四位国师先后办了八场法会,各展神通,不知引了多少百姓围观。而京师的大小庙观中, 镇国寺作为屹立八百年不倒的名寺, 又出了两个国师,香火最是鼎盛, 据说正殿的石阶都被进香人磨平了三寸。王婉贞本想去镇国寺给顾大河立个长生牌, 结果带着儿女过去一看,进香路上人山人海,还有四十多里路的时候就没法往前走,半山坡上都是人。三人只好掉头返回, 置办了厚实的祭品和黄纸,在家中焚香烧祭。至于多捐香油钱求个方便,一家三口谁也没提。顾玉成现在已不是特别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但对佛道并不痴迷,坚持认为二者都是文化现象。让他逢年过节烧香祷告没有问题,舍出百两银子全心向佛则万万不行。王婉贞的想法就更实用了,在她看来,家里的钱都是儿子挣的辛苦钱,将来要留着买房娶妻用,不能乱花。